“慢着……”他迟疑地启口,叫住了也要跟廉贞一块走的封诰。 封诰顿住了步伐,回首看着满面犹疑不定的他。 “告诉我……”他的音调里有着藏不住的颤抖,“阿尔泰,是否一心求死?” 难道,阿尔泰根本就未尽全力? 封诰眨了眨黑自分明的双眼,缓慢地转过身,给了马秋堂最痛心的一击。 “你很聪明。” 心底怀疑的暗鬼当下成真,大刺刺地跃进了刺眼的白日里,四处张牙舞爪,这让马秋堂愕然地瞠大了眼。自心底最深处涌起的一股力量,令他想要抗拒这事实,但一脸坦然的封诰,却丝毫不肯帮他否认,否认那藏在阿尔泰身上的真正目的。 止不住一身抖颤的马秋堂,咬牙地再问。 “他……刻意败在我手下,是因为他知道,他若不死,地藏神的时代就不会结束?”因为阿尔泰知道,封诰早与地藏划清界限,廉贞本就是人子又心在帝国,因此,地藏唯一一个最是纯粹的女娲,就只剩下他而已? “我只能说,你在不知不觉中,遭阿尔泰利用得很彻底。”对于他的推断,封诰也很大方地向他吐实,“其实你胜得一点都不光彩,阿尔泰若是想赢,那绝不会是现下这等局面。” 拥有神器,又有着女娲的武功,阿尔泰怎可能败在马秋堂或是段重楼的手中? 他只能说,阿尔泰的确是一心想死,且,定要死在拥有冥斧的马秋堂的手中,也非是这样不可,因为唯有如此,才算是实现了阿尔泰的愿望。 “阿尔泰演得很好,又或许该说,他演得太好了,所以他让你做了罪人,也让你成了普通的凡人。也因此,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女娲了。” 打从一开始,阿尔泰就做了选择,不同的是,他与廉贞皆选择逃避女娲这太过沉重的枷锁,阿尔泰却选择堂堂正正的面对它,并亲自毁灭它,好还他们三人自由。 即使,阿尔泰明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或许在他们三人中,阿尔泰是最勇敢的一人,也唯有他,有勇气亲自斩断女娲与地藏藕断丝连的关系。自此以后,在他与廉贞的身后,将再也没有女娲阴魂不散的影子,而地藏所有的神子,则再也不需等待女娲来返,再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手中的冥斧,在突然之间,沉重得有若干斤,令他怎么也握不住,沉重的冥斧自他的手中落下,沉沉落在沙地上,半点声响也无,就连声呜咽也没有。 无法相信这事实的马秋堂,难忍地看着自己抖颤的双手,怎么也无法接受,身为地藏守护者的自己,竟是一手毁灭地藏神子之梦的人。 “地藏神子的梦,也是时候该醒了。”封诘平淡地留下这句话,不再留恋地转身跟上廉贞的步伐,不再回首。 宛如在地平线那一端燃烧的夕日,霞光红艳似火,将廉贞与封诰的背影拉得长长的,独站在风中的马秋堂,怔怔的目光,自他两人身上拉回远处的战场上。 知道自己该赶紧回到战场上的他,很想挪动脚步前去与段重楼会合,可他的双脚,却一如那两柄沉重的冥斧般,深陷在沙中,无法动弹。 远远自另一方扬起的漫天沙尘,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马秋堂茫然地抬起头,发觉来者的数量甚为庞大时,有些怀疑地将两眼移至远方,当那一面面熟悉的西字旗映入他的眼中时,他不禁睁大了眼,眼底静盛着难以言喻的错愕与不信。 远在军队前头,漠地上那道遭夕日拉长,正一步步朝他走来的身影,是他怎么也无法错认或怀疑的。 亲率大军前来加入战局的孔雀,看了远去的廉贞与封诰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她扬起百钢刀,在夕阳的照射下,百钢刀反射出比起以往更加灿亮刺眼的光芒。 “这不可能……”马秋堂讷讷地摇首。 这人……是孔雀?不,孔雀早在上回就已死在他的冥斧之下了,由他亲手所为,亦是由他亲眼所见。而那时,孔雀的尸首是由石中玉带回中士的,就连段重楼也再三地告诉他,孔雀确确实实是死在他的斧下了…… 那么,眼前的这人,是谁? 熟悉的破空斩,在下一刻划破大地凶猛朝他而来,兀自忍痛的马秋堂一手掩着肩头,扬起手中的冥斧奋力抵挡,却抵不住比起以往更加深重的刀劲。他的双脚,硬生生地在沙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这才勉强止住退势。 远远就已瞥见阿尔泰尸首的孔雀,扬起百钢刀再次指向他,并对他露出一抹冷笑。 “我想,咱们之间,有两笔帐要算。” 白色的雪花,在静夜里无声地落在屋瓦上,坎天宫宫内深处,几盏照明的宫灯,在这深冷孤寂的子夜里,灯影奄奄欲熄。 一道黑影自廊上一闪而过,轻巧地开启内宫之门后,即闪身进入内宫深处,直闯浩瀚的御书房。 一手拨开总是垂曳至地的长帘,楚巽抬起一手在墙上不停地摸索着,好一会,在他的指尖轻敲下,一道藏在墙里的暗格缓缓开启,他忙不迭地移来一盏宫灯照明,再小心地自暗格内取出一只浩瀚小心珍藏的木箱。 揭开木箱后,摇曳不定的烛火下,三片色泽如虹的石片静静在光影下闪烁,确定自己找着东西后,一块始终悬在他心上的大石,这才安稳地放下。 冷不防地,浩瀚平淡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那是假的。” 完全没察觉到他来到的楚巽,慌忙转过身,不意却撞倒了身旁的宫灯,在一室又显得黑暗时,浩瀚朝后扬扬掌,登时一室的烛火整齐燃起,明亮如昼,任所有人都无所遁形。 “假的?”身为震雷宫总管的楚巽,不相信地看着手中的木箱。 “嗯。”浩瀚微偏着头,语调慵懒地应着,“真品朕已拿走了。” “我不信。”刺探多年才知道浩瀚将东西藏在这的他,仍旧是拿着手中的木箱不放。 浩瀚无所谓地耸着肩,“由你。” 泛着银光的长剑立即出鞘,剑尖直指向浩瀚的眼眉,楚巽的两眼不停地四下打探着这间书房,却怎么也找不着一丝人影。 对那柄长剑不以为意的浩瀚,走至一只搁在炉桌上的小暖炉前。边烤暖着双手边问。 “丽泽命你来拿的?”以往丽泽除了他外,谁都懒得搭理,独独只跟这个震雷宫总管走得近,这要他不知道主事者是谁,实在是有点困难。 自丽泽以天孙之姿返回天宫后,丽泽就一直不采取任何行动,他想,丽泽与他一般都在等。只是,丽泽等的是这名能为他拿来另外三片石片的楚巽,而他,等的则是那两个脑袋己快保不住的日月二相。 他瞥了瞥空白的墙面一眼,心里有数地再问。 “朕挂在这的女娲画像,也是丽泽命你取走的?”说起来,那幅画,可是这帝国代代相传的古物,据先人说,那幅女娲绘像,是百年前神子在女娲面前,就着女娲的面容一笔不差地绘下的,百年后的今日,若有人想知道女娲这神人生得是何模样,就只能藉着这幅画而得知。 在楚巽始终都不答腔时,知道自己猜对不少事的浩瀚,忍不住一手抚着下颔轻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朕只是明白了一事。”对他而言,画的本身并不值什么钱,也没有什么重要性可言,但对某个人来说,可就深具意义了。 “何事?” “丽泽的心事。”浩瀚朝他眨眨眼,一手指向那只木箱,“那玩意,你爱拿就拿吧,只是,到时丽泽恐怕会怪你办事不力就是了。” “我要离开这。”丝毫不相信他的楚巽,扬高了手中的长剑。 浩瀚微笑地问:“朕可有拦你?” 总觉得他面上的笑意很刺眼,楚巽一手将木箱放至胸口,快步走向他一剑架上他的颈间。 “笑?再过不久,我看你还笑得出来吗?”他以为就只有他会在暗地里有动作吗?丽泽早就为他安排好下一步棋了,再加上,只要有了这三片石片,到时丽泽还会将浩瀚放在眼下? “何解?” “六器将军已包围了帝京。”有着十足把握的他,得意地扬高了下颔。 浩瀚点点头,“是吗?” “你不意外?”楚巽眯细了眼,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反应竟是这般平淡。 “朕该吗?”浩瀚反而觉得他很强人所难。 猛然自暗地里横扫出来的软剑,在楚巽来得及看清之前,冰凉又柔软的剑身已紧紧缠上他的颈项,阻止他再继续威胁浩瀚一字一句。 “你不认为,在你把剑搁在他的脖子上之前,你该先问过我吗?”手握着剑柄的晴谚,站在他的身后,低声问向这名与她同样都是总管的同僚。 动弹不得的楚巽,赶在睛谚动手之前,想先行一剑划过浩瀚的颈项,可倾全力抽回软剑的晴谚,动作仍是较他快了些,霎时殿中灯影摇晃了一下,在下一刻,浩瀚动作飞快地来到晴谚的身旁,扶稳气喘吁吁的她。 低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颊,两眉深蹙的浩瀚,边抚去她额际上的冷汗,边一掌环过她的腰际,将她拉靠在他的身上。 “谁让你下床来着?”感觉到她的无力,他心疼地将她搂得更紧。 她没好气地抬首睨他一眼。 “你以为我会任人威胁你?”能让她大半夜的弃床不顾,带着一身未愈的伤跑来这的原因,除了他外还有什么?他究竟知不知道方才摆在他脖子上的东西,害她险些停止了心跳? 浩瀚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穿过几道,小门后回到寝宫,将她放回仍带着温暖的被窝里,可上了榻的晴谚,却怎么也不肯乖乖躺回去。 凝视着她那似乎隐隐闪烁着怒火的明眸,浩瀚轻轻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就说吧。” “昏君!”将楚巽的话全听进耳里的她,气呼呼地扯过他的衣领,“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当的?” “你身上有伤,最好是别动气。”任她发泄的浩瀚,只是淡淡地提醒她。 “什么派六器守护帝京?”她愈想愈觉得他是货真价实的昏君,“结果呢? 正好称了丽泽的心意包围帝京!“这下子可好,才被围过一回,又再被围一回,他是嫌外患不够,在家里闲着,所以不怕内乱多吗? 浩瀚轻柔地拉开玉掌,翻过掌心,在上头印下一吻后,才慢条斯理地道。 “朕知六器是丽泽的人。”除了忠心耿耿的黄琮之外,其余的六器将军,早在多年前就落入丽泽之手了,若不是为了制衡六器,他又何须替自个儿找来保命也保国的四域将军? 什么? “你……知道?”她呆愣愣地瞧着好似所有事都了然于心的他。 “不难明白,不是吗?”他云淡风清地笑笑,说得好像很简单似的。 是根本就很难明白好吗? 压根就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晴谚,一手抚着额,也不想去探究这男人究竟背着她知道了多少秘密,眼下的她只想知道;早就有此准备的他,是想怎么收拾这一团新起的乱子。 “你有何打算?” “等。”浩瀚边说边将榻上的厚被披上她的肩头。“老规矩。什么也不做,咱们只要等着就成了。” 晴谚挑高了弯弯的柳眉,“等什么?”他认为这回救兵会在他等着等着,就从天上掉下来吗? “你忘了朕还有四域将军?” “等他们?”她的眉头愈皱愈深,“他们能不能自四域里活着回来还是一回事呢。”他还指望那些远水来救近火?说不定等那四人回来,帝京早就易主了。 浩瀚伸出一指轻点着她的俏鼻,“你认为,朕会做没把握的事?” 晴谚深深吸了口气,许久,在他的目光下不得不承认。 “……不认为。”的确,他就算再如何昏庸,也没蠢到那种地步。 “那就成了。”他心情不错地亲亲她的粉颊以兹奖励。 她一手推开他的脸,满面愁容地向:“若四域将军们赶不及回京,六器之事,你想怎么办?” “嗯……”他一手抚着下颔,沉思不过半晌,马上将责任推给另一人,“我想,无邪这回应当会气坏了才是。” “你又要利用娘娘?”对于他的这种小人行径,她很不以为然。 他微笑地更正她的说词,“是请她为朕护京。”说得真难听。 “娘娘在知道此事后,她不会高兴的。”才平定个混血臣子造成的内乱而已,又来个六器?她不敢想像无邪那总是笑里藏刀的笑容,会不会比上一回的笑得更甜蜜。 “不然,由朕亲征,如何?”浩瀚微微一哂,刻意在她耳边坏坏地问。 她马上柳眉倒竖,“你敢?”他敢拿他的命来赌? 浩瀚一手环着她的腰,在她火气发作前将她拉至怀中,低首就给她深深的一吻,并在她因此而发愣时,乘机将她这个该好好养伤的伤患推倒躺平。 “不是不敢,而是朕没那么蠢。”轻啄着她逐渐泛红的唇瓣,浩瀚显得一脸心满意足,“总之,这事你别烦恼,就算天塌了,也还有别人会替朕顶着。” “那我又要倒楣了……”她苦着一张脸,想到又要独自面对无邪的火气,她就很想学他一样,还是先躲起来再说。 徘徊在她颈间细碎的吻,在游移至她的唇上时,彻底的温暖了她原本冰凉的唇,就着远处的烛火,她喘息地看着他的眼,慎重地问。 “石片真的无事?” “嗯。”他拨鼻尖磨蹭着她的鼻尖。 “你不会输给丽泽吧?”要是丽泽先他一步凑齐石片…… “放心,朕不会令你失望的” 帝国六器将军中,在目前仅剩的两名将军中,以苍璧将军为首,在领了圣谕护京后,行踪不明已久的白琥将军突然返京,同样领了圣谕的青圭将军,即联同两位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兵反向,一如楚巽先前所说,次日六器将军们即包围了帝京,而非圣谕里所说的护京。 得知这消息后,才刚摆平一场内乱的无邪,简直气到怒火直达九重天,也因此,向来奉旨守护在她身边的北斗与南斗,二话不说地就跑到浩瀚那边避难,免得首当其冲成了她出气的对象。 找人找到坎天宫的无邪,姿态优雅地步入宫中大殿,但,她非但没找着北斗与南斗,更没有看到那个她很想亲自动手掐死的浩瀚,有的,就只是那个方从病榻上下来迎接她的晴谚。 “北斗、南斗。”她扳扳优美修长的十指,语气比起以往更显娇柔万分,“出来。” 身为总管,不得不出来招呼她的晴谚,朝身后远处的暗门瞧了瞧,不禁有点同情方才那两个闯进宫时活像是在逃难的男人。 “他们拿浩瀚当靠山?”无邪甜甜地朝她笑问。 “是。”她尽量保持面无表情,能说实话就说实说。 佳人脸上的笑靥因此愈来愈天真甜蜜。 “那,我家表哥他人呢?”那个祸首,该不会也跟着躲起来了吧? 她垂下螓首,“奴婢不知。”这下子就得说谎话了。 “你没看着他?”无邪拖着长长的裙摆,一路拖过大殿走向她。 “恕奴婢无能。”她边说边往后退了两步。 无邪一手轻抬起她的下颔,“是吗?”还装?早知道她跟浩瀚是同一伙的! 两眼直直地瞧了她一会后。不为所动的晴谚朝她摇摇头。 “娘娘,奴婢不吃您这套的。”对她笑得再美再无辜有何用?她又不是男人。 “我表哥那套你就买帐?” 晴谚登时一怔,颇为不自在地侧过脸,面颊微微泛红。 “因人而异。”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听了她的话,无邪面上的假笑顿时消失无踪。 搞什么?浩瀚居然拐到她了?就用那么一根断指?这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改日她定要好好传授一下这个太容易就吃饵上钩的小总管,别让那个向来事事都无往不利的浩瀚,在她身上也很如意。 总觉得自己似乎又输了浩瀚一回的无邪,摇首之余,朝身后扬掌拍了拍。 “来人。” “娘娘,这是……”晴谚不解地看着隶属于无邪的医官们,六人在她轻声一唤后,便推门而入,整齐地站在她身后。 知道浩瀚定就躲在近处,素来轻声细语的无邪,这回刻意说得很大声。 “谁教我表哥的那些太医,全是一群庸医?”那些被浩瀚养着好看的太医,一个比一个没用!晴谚都伤了多久了,上回派人来看,晴谚还是面色苍白如雪,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为了不让浩瀚太过担心,晴谚定是强忍着伤势硬撑着。 “娘娘请他们来为陛下问诊?”为了她的贴心,晴谚有些感动。 岂料无邪接下来所说之语,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谁管我表哥是好是坏?”无邪抬起一指,正正地指向她的胸腹之间,“我是为你,才不是为他。”既然那根断指,是浩瀚心甘情愿的,那她还同情他什么? 反正又死不了。 晴谚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我?” “为了陛下,本宫命你得尽早好起来。”无邪先是换上一脸正色,接着语气倏然一改,“因唯有先安内才能攘外,我可不希望在修理六器修理到一半时,还得大费周章的跑回来保住我表哥的性命。” 静望着说起谎来与浩瀚一般面不改色的无邪,睛谚知道,特意这群医官来此的无邪,想说的,并不是方才的那些。而她,在无邪言不由衷的神情下,她只觉得心底沉甸甸的,似乎又有什么深深地沉进了里头,任她再如何想逃避或是想要将自己救起,全都是徒劳。 “谢娘娘为奴婢费心。”不想拆穿她的晴谚,屈身朝她福了福谢恩。 弯弯的柳眉,在奴婢二字一抵耳里后,便无法克制地往无邪的眉心靠拢。 “我也真想瞧瞧你不一板一眼时,是啥模样……”她愈想愈觉得不甘心,兀自在嘴边低喃,“啧。什么好处都被他占尽了,早知道我就连你也都抢。”不过,那个小气浩瀚,肯定不会让给她就是了,说不定,还会不惜一切同她翻脸。 没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的晴谚,在她摆摆手说走就走时,只是恭谨地站在她身后目送。就在无邪走远了时,躲人躲到后头的浩瀚,一手拉开垂帘,慢条斯理地走向她。 “朕说过,她会气坏的。”都已经被她抢了个孔雀了,还想抢他的人?门都没有! 睛谚回过身,双目里带着浓浓的指责。 “娘娘想亲自率军讨伐六器将军。” 浩瀚耸着宽肩,“若不如此,朕也很难想出法子可让她消消气。” “陛下不担心娘娘的安危?”对方可是曾经捍卫率国的六器将军们哪,他以为无邪所要对付的,只是些像上回一般不难解决的叛军? 他颇为意外,“你担心她?”自无瑕死后,她不是尽量不与无邪接触。在无邪面前也都是少言寡语的吗? 担心?岂只是担心而已? 只是,他不会懂的。 或许他并没有发现,随着无邪年纪的成长,无邪愈来愈像无瑕。 每每见到那张酷似无瑕的脸庞,那份来不及挽回的内疚感,即像渔人临江撤下的网,自四面八方将她困住,并提醒着她,在她手上,是曾如何没有保住那名曾让她心羡,亦让她嫉妒的女子。 只是,就算她以前再怎么在心底想要取代无瑕的身分,好得到浩瀚,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以那种方式失去无瑕……她从来都不妒恨无瑕的,她只是偷偷地躲在暗处里羡慕着无瑕而已。 也因此,每回在见到无邪时,她总觉得。自己若是在无邪的面前再待久一点的话,她很可能在下一刻,就会在她心底那座名唤后悔的井中灭顶。 什么人都无法救的那种感觉,一次,就太够了。她不想将荆棘编织而成的头冠,再一次戴在自己的头上,鲜血淋漓地当个无法放开的罪人。 “你可别似孔雀一般也被她骗了。”大略明白她在想什么后,浩瀚安慰地轻抚着她的面颊,“若朕没把握,你想,朕怎会任她为所欲为?” 晴谚无言地看着他的胸口,眼底来来去去的,不是近在眼前的他,而是那道方才离去,与无瑕极为相似的背影。 “你的气色还是很差。”掌心传来微热的感觉,浩瀚盯审了她半晌后,二话不说地将不好好养伤,却擅自下榻的她拦腰抱起。 在殿中被请来的六名医官都因此而瞠大眼时,浩瀚也意外地低首看着怀中的人儿。 大庭广众的,且还当着他人的面……她居然没有反对?看样子,某些属于过去的阴影,似乎又把她自他的身边拉走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起,在她的心中,他所占的分量,是不是又被他人瓜分了不少。 侧靠在他怀中,任他一路抱进寝宫后,始终不语的晴谚,在他要将她放在榻上时,却坐在他身上动也不动。 “睛谚?” 她的语气里,有着不确定,“就这样将娘娘让给孔雀……你真舍得?” 恰恰与她想的相反,巴不得把烫手山芋转扔给他人消受的浩瀚,在听了后微微苦笑。 “你可别误会了,朕是很同情孔雀的。”说起那个还被蒙在鼓里的孔雀,他就很感激孔雀愿为他接手他家表妹,只是……说不定,孔雀这辈子很可能都会被无邪耍着玩就是了。 悠然叹口气后,晴谚闭上眼,侧首靠在他的肩上“怎了?” “若我早知后果会是如此,我愿以我一命换无瑕一命。”虽说往事不能再重来一遍,但若能时光倒流的话,她愿舍弃她的一切,只求能让当年的无邪不再哭倒在无瑕的尸身旁,且不再让硬被逼上皇后之位的无邪,为了皇后一职,人生几乎都被剥夺殆尽。 浩瀚一手轻轻掩上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同时另一手,更加用力地将她圈紧。 “朕却情愿以朕一命换你一命。” 拉下他的手,低首看着为她而断的那只断指,心情被拉扯来去的晴谚,恍然地觉得,往事似乎又重演了,她仍是那个在湖中的年轻女官,不知该往前去救浩瀚,还是转过身先去救无瑕。 “这指,就当是朕送你的。” 睛谚仰起小脸,两眼深深地望入他的眼底,那一丝丝因他而生的酸楚之情又涌上来想淹没她时,她闭上眼,半转过身伸长两手搂紧他的胸膛。 “你是朕的。”他低首深拥着她,在她耳畔坚定地说着,“朕绝不会拱手将你让给任何人,你清楚了吗?” “我听见了。”她将脸蛋闷在他的胸口,模模糊糊地应着。 以十万火急之势闯进内宫的坎天宫副总管,在顺过气后,跪在门外朝里头轻唤。 “陛下。” 听出他语气中带着的焦急,浩瀚随即抬首,“何事?” “三域军情来报。” 他在晴谚因此主动离开他的怀抱躺上榻后,恋恋地抚着她的面颊。 “你歇着,在你伤势未愈之前,别再随意下榻四处走动了。” “嗯。”她点头轻应,换来的,是他俯下身子在她唇上印下的一吻。 残留在唇瓣上的余温,随着浩瀚的远去,渐渐变凉了。安分躺在榻上一会后,晴谚睁开眼,边坐起身边朝外头的六个人吩咐。 “全都进来。” 六名医官鱼贯入内,整齐地站在榻前。晴谚将他们六人看过一回后,沉声地开口。 “不管你们用何种法子,无论再苦再痛,我都挨得住。”或许浩瀚并不担心无邪的安危,但那不代表她会袖手旁观。 面上带着不确定表情的六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后,不解地问。 “总管大人的意思是?” “我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治好我。” 生死或许是有定数,但在定数之外,仍是有可以再尽一次全力的机会的。人生里或许有箸许许多多的注定,可是老天总不忘给这人生一点点小破绽,好让人乘隙而入去修捕那些不该发生的一切。 当年她的一个小小的犹豫,令许多人的心上因此而多添了一道伤口,在多年过后,伤口都被人们折叠收藏起来时,她却始终没有忘记那些属于后悔的眼泪。 即使最终的结局,或许会不尽如人意。但,她还是想为自己获得一个离开赎罪这牢笼的机会。 只是一个机会就好。 天马郡外苦苦候在破浪私人帐外已有两三日的金刚,在力士前去与那名方从帐内出来的军医打探完消息,板着一张脸走向他这后,心急的他便忙不迭地问。 “军医怎么说?” 力士一手搔着发,“还不都是些老话?” “那……”一脸晦暗的金刚,苦着脸看向他。 力士大大叹了口气,“总之,咱们是不能再靠飞帘一回了。”这下可好,天宫虽是少了个云神捣蛋,可他们也同样少了个拥有神力的飞帘帮忙,万一丽泽亲自上场,他们是该指望谁来对付那个神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