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忍不住轻叹,“都说要给你们,你们却也都说不用……”不用不用,结果发生了何事?这几个家伙,真以为他们的命都很硬下成? “臣告退。”将手中的石片摆在御案上后,也急着想赶去离火宫的他,在走出殿外时顺手为浩瀚合上大门。 泛着虹泽的石片,在烛下看来,像是一道夜里的彩虹,浩瀚沉默地取定石片定至内殿,抬手移开墙上的那张女娲画像,自后头的暗格处取出一只箱子,再将它置放在小桌箱里另一片当年由石中。王自南域取来的石片,在浩瀚放上阿尔泰自东域取来的石片段,两片完美地连接起,而在箱中另三个方位里,则还少了三片当年四分五裂的石片。 过了许久后,他沉默地合上箱盖,将那一片破碎的国度,继续锁回箱子里。 一完一第八卷 八十夜话 红尘梦堪多, 看破的,继续前行,或许就将是柳暗又花明。 看不穿的,在原地兜兜转转,遍地都是伤心。 人生里需背负的忧伤,已教人吃尽万苦干辛, 爱情里割舍不下的重量,又岂重如千斤万鼎? 一切不过是情海翻细浪,何苦?何苦? 因爱情就如同生了翅的鸟儿,一旦振翅远飞,就永不再回来。 “破空斩——”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自午后的林间传来,刚刚返家的宫垣,无言以对地看着自家后院的山头,在一阵刀气划过后,林间的树木一一倒下,飞鸟惊飞四窜,尘土冲天不散。 居然拿破空斩来劈柴火…… 那小子习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说起他那个徒弟,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枉他这个师尊,卜卦医药天文地理无所不精,而那小子咧,样样都学,样样不精!成天就只会穿得花枝招展,三不五时拿刀把木头当人劈!还无论大事小事,皆要坚持优雅的原则,因此就连砍个柴,那小子也要坚持来个…… 丰姿绰约,一派优雅非凡。 他绝不承认,自家徒弟的那种性格是他教出来的。 抬首看向建地广阔、足以媲美官府建筑的柴房,宫垣轻抚着微微作痛的额际,至今他仍然很是后悔,当年他收徒弟时,为何就只收了那个臭小子一人而已。 这不,要是他当年再多收几人,那只闲到没事做的笨鸟,也不会动不动就上山劈柴当作消遣,还好他家住得山高水远、左右芳邻离得更远,不然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去向左邻右舍解释,为何每每在他家徒弟上山劈柴后,后山的山头就又平白无故秃了一整片。 无声无息自暗地里窜出的刀风,在下一刻直扑面门而来,宫垣微微侧首一偏,顺道抬起两指夹住飞向耳畔的宝刀。 “臭小子,你是想弒师吗?”他额上青筋直跳地瞧着那个背着一堆柴火下山的自家徒弟。 “这把刀坏了。”与身后柴火完全不相衬,穿得花枝招展的孔雀,边说边走向他,“老头,再买把新的。” “再买来让你劈柴吗?”为此损失惨重的宫垣恨得牙痒痒的,“天底下就属养你这徒弟最是花钱!都说过这把宝刀是家里的最后一把,你要再劈坏剩下的这把,往后咱们师徒俩劈柴就只能用菜刀了!”试问有谁会拿价值连城的绝世好刀来劈柴?有,他家徒弟!可他这个吃米不知米价的徒弟,却老以为他用的只是便宜货! 孔雀不屑地瞥了瞥那把不怎么耐用的宝刀,而后不满地将两手往胸前一拢,“我说老头,你床底下那些银子又不能带到坟墓里,你揽着那些钱干啥?还不如去多买几把能用的刀回来。” 宫垣火冒三丈地撩起两袖,“就算你家师父我有再多的钱也不够你买刀!” 不管大刀小刀柴刀菜刀,每一把刀统统都拿来练破空斩,最要命的是他家的这个臭小子还非好刀不用,价钱若是没个成千上万两,那小子还不屑用!偏偏每一把刀在那小子手中寿命绝不会长过三个月!他纵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够那个不肖徒弟买刀四处乱砍! “干啥摆个难看的脸色?”走到师尊的面前,发觉师尊的脸色臭得跟什么似的,他有些好奇,“你不是去开那劳什子武林大会吗?怎这么早就回来?” 宫垣更是没好气地将脸往上一抬,两个鼻孔很认真地与老天套交情。 “怎么,解神又找你晦气了?”孔雀连猜也不必猜,也知道唯有何人才能让自家师尊摆出这副德行。 在这迷陀域里,唯一能够与宫垣比肩而论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个活像半仙的解神了,这么多年来,他家师父与解神分据迷陀域各一片天,也一北一南而居,若非必要,两者是老死不相往来。 “喂,你命中注定会为两个女人而死。”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解神那个外行人,对占卜那类的东西,玩得还满精的。 孔雀停下手边砍柴的动作,不以为然地挑着眉。 “解神这么说的?” “对。” “这你也信?”他朝天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是又想诓你徒弟吧?” “为师若要诓你,还需拿那家伙的名字来诓吗?”他以为他很爱提死对头的名字吗? 孔雀不怎么相信地问:“解神说,我会死两次?”死一次不够,还得死两次?还是有两个女人联手陷害她? “谁晓得那家伙在打啥哑谜?”浑身充满挑战性心态的宫垣,一手紧握着拳心,“不过为师已为你打点好,同时也决定好了。” “打点好什么?”他不感兴趣。 “保命要计。” “决定好什么?”还是兴趣缺缺。 宫垣手指着他的鼻尖,“你,今日就离开师门!” 他挑挑眉,“又去帮你买酒?” “是去扫荡江湖!” 孔雀晾着白眼问:“你要你家徒弟砍死全武林中人吗?” “蠢鸟,是闯荡!”这才发觉用错字词的宫垣,赶紧改口澄清误会。 “我走了谁来帮你劈柴煮饭?”孔雀走至他的面前两手环着胸问。 “吃饭事小,扬名立万事大!”胸无大志!都什么节骨眼了,他还在意那些枝枝节节的小事?他要是动作再不快一点,等那个叫什么夜色的离开师门并去打天下时,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眼一瞇,锐利的视线来回上下扫了自家师尊几遍后,心底有谱的孔雀没好气地哼了哼。 “说吧。” “说什么?”被他一瞪就不由自主有些心虚的宫垣,刻意将一张老脸的脸皮绷得紧紧的,坚持不肯露馅。 他随便想想也推敲得出来。 “那个解神的高徒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使得你马上打道回府来鞭策你家徒弟奋发向上?”打从死对头收了个高徒后,他家师父就成天怕他会被比下去似的,老是动不动就打听那个叫……她什么色来着?哎,反正这回肯定又是那个色字辈的女人做了啥事就是了。 被逮着个正着的宫垣,硬是僵着一张老脸不吭口气。 孔雀烦躁地搔着发,“你干啥老要跟解神比?”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都已是各自占据武林一片天了,这还不够吗?就算要比好了,他也没一次胜得过解神,还年年这样比来比去,这又何苦? 宫垣涨红了脸大吼:“我就不信我教出来的徒弟会输给他的,”哼,师父输人,可不见得徒弟也一定会输! “万一输了怎么办?”他凉凉地问。 “你敢输给个女人?”对女人存有某种敌视程度的宫垣,当下激动地扯过他的衣领赏他一顿好吼。 “是是是,不敢。”他讨饶地伸着两掌,“我这回下山的目的是什么?就只是替你打响咱们师门的名号?” 宫垣笑得很得意,“为师不过是要你下山试试自个儿的身手如何。为师有把握,无论是人子或神子,这世上,无人会是你的对手,所以你记住,你得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并且替为师去砍了那个解神的徒弟!” “真不知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褒你自个儿……”他咕哝给自己听。 “既然你要下山去闯荡江湖,别说为师什么都没给你。”宫垣先是一骨碌地跑进宅子里,拿了把大刀后放在他手上,“喏,拿着吧。” “没诚意的糟老头……”还以为他会给个什么旷世兵器呢,没想到是他家那把旧到不行的大刀,又重又难用,搞不好连只鸡都砍不动。 宫垣兀自按住他的肩头交代,“记住,下山之后,你要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女人!” “你少触我楣头。”孔雀大爷不屑地赏他一记白眼,“我可没打算输给任何人。”谁像他一样输了一辈子从没赢过什么? “总之你不可以输给女人就是了!”一辈子都单身的宫垣,对女人很有成见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听见了。”他懒洋洋地摆摆手,随意将行李往肩上一扛,再一手拖着那把沉重又碍事的大刀。 “那还不快去?”等不及的宫垣脚将他给踢得远远的,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的同意。 就在被打鸭子上架的孔雀出了师门大门后,宫垣随即脸色一换,快步地跑进屋内打开一间石室,并在里头排起孔雀的命盘。 命中将会为女人死两次? 哼,他就拆解神的招牌给他看! 他究竟来这干啥? 一面面迎风飘扬的各色旗帜,高悬在城墙上头,帝国众高官全数出席,参与这场由陛下举办的四域将军之选,台下坐在远处的,是也有官职的皇家人等,而在外头一点,则开放了一小区块给京城里的百姓一同观赏,这场难得一见的皇帝点将大会。 孔雀愕然地看着身旁一个个不是生得肌肉贲张,不然就是身上串了九个吓人的大环的男人,同场中那些造型跟他们不相上下的人,也都一同挤在列队中,准备听从指示抽签选择武台以及号码。 随意抽了个签的孔雀,走着走着,迎面差点撞上个壮如小山高、浑身又似擦满油的男人,他掩着鼻忙换个风水好的地方待。他想,他一定是又走错路了,因这里根本就不像是选武林盟主的地方,这里若不是哪个皇后在筛选后宫男人,就是哪个将军在挑部下……啧,又挤又臭,光闻了都觉得反胃,早知道他就不没事闲晃到这来了。 其实这一切,说来说去都怪他家那个师父。 自己打不过死对头,就要徒弟出门去练个千人斩,累积了足够的经验后,再由他去打败死对头的那个徒弟。按他的师父说法是,师父输给了死对头就已经很不光彩了,要是他这徒弟也还敢输,那他这辈子就甭想再回师门,而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师父,则会直接在祖宗牌位前悬梁自我了断。 因此在被师父踢出师门前,他家师父只开给了他两个条件。 一是在江湖间扬名立万。二是杀了那个死对头的徒弟。 说真的,单就第一点,他就觉得似乎有点困难。 因打他下山以来,架,是有打了几场,人,也杀了几个,可江湖里的高手不知因何事跑个精光,或是学山里的大熊躲去冬眠了,别说是称不上高手的没一个留下来,就连登样点的也跑得无影无踪,害得他在迷陀域里找了近三个月,仍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就在他已把迷陀域逛过一圈,仅剩中土这座京城没逛到时,他心想,反正来都来了,而这座京城也不知是在热闹些什么,他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顺道去逛逛吧。 待他两脚踏进京城里,他才赫然发觉,原来不论是在道上名声响当当的大侠、隐居山林的居士,背负着百来条人命的杀人狂……一些你曾听过或是压根就没见过的武林高手,全都跑来这儿凑热闹了,搞了半天,原来他不是没有高手可过招,而是高手全都一骨碌的往这跑。 只是,他们来这凑什么热闹呢? 那不重要。 也好啦,至少他不需一个门派一个门派的去下战帖或去踢馆,主办这劳什子活动的皇帝一口气省了他不少事。看样子,他要是想完成他家师父交代的这两件事,他只要待在这就成了,谁教它没事抢走了他得拿去交代的人们? 只是他一直很好奇,来到此地的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十分地肃杀,且他们似乎都非常敌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每个人。于是闲着也是闲着的他,索性就从城外一路眼进了京城里瞧热闹,而在内城城门处,则有个报名表格,他连看也没多看一眼,就随手画上了名字,兴匆匆地钻进人群里准备看戏,接着他就发现,他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堆架可以打。 接下来的日子,他被安排上了武台,连续打了两天架,可两日下来,他整个人仍是兴致缺缺提不起啥劲。 到了第三日,位于主楼的看台处,来了一名身着皇服的男子,在他身边则有两名身着相服的一男一女,一幅幅飘扬在武台四处的旗帜,掩去了他们的面容让他看不清,也不知那三者的来历,随后一袭红纱帘自身着皇服的男子身后放下,远远看去,里头似坐了个女子。 红色的纱帘,遮去了女子的容貌,他颇为惋惜地掉过头将精神集中在武场上。 武场上那三个人,他注意很久了。 现下这名正在武台上的,名叫破浪。这几日来,这小子无论何时何地都对人摆着一副高傲的脸色,听旁人说,这个叫破浪的,是当今皇帝的亲皇弟,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此地等等……他对破浪出身何处,没兴趣,他只是很好奇,怎么会有人的脸可以长得那么嚣张? 他将两眼往旁一撇,就见那个先前只用一拳就将挑战者轰下台的石中玉,此刻完全感染不到四下紧张的情绪,他老兄只是两手捧着一只大饭桶埋首猛吃,吃完了就往后一扔并再要来一桶,完全无视于他人怎么看他。 然后是场中唯一的女人,夜色。 也正巧是他师父死对头的徒弟。 久闻解神徒弟大名,却始终未曾见过她一面,在来到这后,孔雀终于见到了那个让他家师父老是悬在嘴边唠唠叨叨的女人,生得究竟是何模样。 出乎他意料的是,几乎被宫垣视为背上芒刺的她,既长得不像场中其他练武之人常见的吓人体魄,还生得如花似玉的,可他在第一眼见着了她后,他不禁也同他家师父一般,看她不是很顺眼,因为……石中玉的大摇大摆,和破浪的趾高气昂,这两种资质,眼下全都集合在她的身上。 啧,这女人是怎么回事?为何在她的脸上,他就是随时随地都找得到一副看不起在场所有男人的神情?瞧她,娇小的身躯看似没几两重,她不会以为,单凭她是解神的徒弟、黄琮之女,这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这么想时,一道人影横飞过天际,他侧首一瞧,就见方才踏上武台的夜色,两手背在身后,单只是一脚就轻松解决了上台找她挑战的男人。 好吧,或许她的功夫还行,但究竟有多行,这就有待商榷。 看人看了好半天的孔雀,抬起一手抹去额际又流下来的汗水,他仰首看向天际那颗毒辣的烈日,而后在四下又传来阵阵叫好声后,他缓缓蹙起了两道朗眉。 高坐在台上观赛的浩瀚,见一旁的临渊已耐不住热,频频以袖拭汗时,他再看向另一旁神情也显得懒洋洋的丽泽,他朝两旁扬手。 “天热,皇兄不必在这陪朕,到里头歇歇吧。”他先对大汗布满额际的临渊委婉地说着。 “谢陛下……”对下头的事本就没多大兴趣的临渊,谢了恩后,忙不迭地走进宫里避暑。 “丽泽,去歇着。”他再掉过头看向那个坐姿大剌剌,已经不顾仪态,将双脚搁放在栏台上的皇弟。 “你早说嘛。”他一脸不耐,边打着呵欠边往里头走。 赶跑了两名观赛者后,浩瀚才坐回椅内,自红色的纱帘后即伸出一只小手轻拉住他的衣袖。 “我真不能下场参赛?” “不能。”他头也没回,语气甚坚。 “我未必会输。” “就算会赢朕也不会让妳参赛。” 她将秀眉一挑,“我不配当你的四域将军?” “不是不配,是不能。”他伸手拍拍她的头顶,“安分点。” 坐在他身后的女子,在被打了回票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地瞧着下面愈演愈烈的竞技,过了好一会,浩瀚忽地掀开红帘一小角,低声轻问。 “看了这么久,可有看中哪一个?” 她不情不愿地瞪着浩瀚,在他讨好的笑容下,她伸出一指点向近处场中。 “穿红衣裳的女人是谁?” “第一武将黄琮之女,夜色。”浩瀚马上催促一旁的日行者记下。 将夜色傲然的神态,和她双手里隐约可见的茧看了一会后,她想起夜色的父亲是谁,于是她下定论。 “好女人。” 不解此话其意的日月二相,一头雾水地看着浩瀚,而浩瀚也只是摆摆手思索着她方才的话。 “穿得花不溜丢的那个是谁?”她再拉拉他的衣袖,将目标指向庄下穿着最是光鲜亮眼,大老远一眼就可认出的人。 “孔雀,来自迷陀域。”浩瀚好笑地问:“他也是好男人?”若这个美男真要入了朝,相信他会让这座死板呆调的京城多点乐趣的。 她的眼眸闪亮亮的,“他可会是你的桃花将军哪,要好好珍惜。” 浩瀚边点头边叫日行者记下,“还有吗?” “正在吃饭的那个。”素指一指,直指向底下坐在草皮上,大口吃饭还差点给噎着的大汉。 日月二相再也难以掩饰满脸的不同意。 “什么?一就那个没品没行,搞不好连礼义廉都没学过的野人? 浩瀚兴味十足地撑着下颔,“理由?” “他会是个人才,且青出于蓝。”她摇头晃脑的说着,还转头瞪了他一眼,“他是帝国开国元老的子孙,你这当皇帝的都不查一下的吗?” “朕会去查的。”浩瀚承诺道,一回头,就见日月二相的眉头锁得紧紧,还一脸反对的样子,浩瀚只是朝他们摆摆手要他们别管。 “朕还缺一个四域将军。”算来算去,她也只找到了三人,他的四域还有个空缺呢。 “就破浪吧。”内举不避亲,她把最后一个位子给了自家人。“我喜欢他不服输的脾气。” 破浪是很有脾气,但那大多是被他宠出来的坏脾气,只是不服输的脾气?这怎可能?到目前为止,破浪从不曾败在任何人的手下。 “日相,你都听到了。”虽然心有怀疑,浩瀚还是要日行者再添一笔。 “陛下,难道您就这么决定——”满腹疑惑的日行者实在是不得不问。 “就照她说的办。”他沉稳地说着,“她有种天分,或者该说是才能吧,她看人向来很准。” “我看可不一定。”完全不吃这套,只承认在刀剑下见真章的月渡者,隔着红帘又多看了她一眼。 “这样吧。”浩瀚忽地心情大好,两眼朝他们睐了睐,“你们要不要同她赌赌,看最终究竟是不是她所点的这四人?反正竞艺还有一日才终了,咱们就看看到时是她说的准,还是你们太多心。” “我赌。”月相毫不犹豫就入局。“臣还不一定会输呢。” 帘后的女子深深看了月相一眼,接着她起身走至浩瀚的身旁,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浩瀚两眉先是耸得高高的,然后再朝她摇首,她没好气地用力推他一把,也不看完前头的竞技,拉起身后的长裙就走向宫内。 日月二相都以很好奇的眼神看着浩瀚。 “她说……”他只说了一半的实话,“她说若这四位将军在日后能联手为朕打下一片江山,朕得好好谢谢她。” 打下江山?想得那么远?该说她是过于天真,还是她把一切都看得太简单了?日月二相皆不语地在心底暗忖。 “陛下打算如何谢她?”月相清了清嗓子,多心地注意到此时在浩瀚的脸上,似乎有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兴奋。 “就由她开条件吧。”他很大方,“朕很乐意讨她欢心。”除了与他抢人外,一切,都好谈。 八年后。 “陛下,臣先走一步了……” 出兵西域,与马秋堂交战得难舍难分之余,却大意中了雨师的暗算,因而被马秋堂两斧给砍去了性命,此时此刻,躺在黄沙里的孔雀无法动弹,身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生命亦在最后致命的一斧里狠狠被截断。 忽然间,他觉得天地都安静了下来,这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就像是重新回归到了原点。终于,他能够不需再承担些什么,也不必再继续活得那么辛苦,不知为何,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有种如获大赦的解脱感。 啊,一切都结束了。 真好,终于结束了。 无止无境的黑暗朝他涌来前,耳边……似乎还听得见什么。 飞沙行走在沙丘的声音,伴随着法器银铃的清脆声响,像两条无名的锁链,将他的双脚锁住,不让他往前走…… 黄泉路,就在近处了,他试着想要挪动脚步朝那个方向走去。可是他动不了,动不了…… 远远的,在路的尽头,有座远比帝京宫墙里还要高耸的建筑,矗立在一片充满灰雾的迷蒙之中,他很想上前,但在他的身后,有个女人叫住了他。 “主子,我来接您了。” 他茫然地回首,注视着她哭过的眼,和她眼角尚未抹去的泪。 “妳是谁?” “我是乐天。” 远处勾魂使者的亡铃一摇,他又忍不住想跟着走,可是那个女人双手紧紧拉住系在他脚上的铁链不让他被拖走。 “主子,大业未成,您还不能走。” “大业?”是了,他似乎还有件事没有做。 “主子,陛下还等您回宫呢。”她边说边使出力气将就快被拖远的他再拉向自己。 “陛……陛下?”他的眼中充满了迷惑,眼角余光中,似乎捕捉到了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他还记得,他向来就是一直瞧着那具背影的……他还曾对那具背影起誓过……此生忠诚…… “帝国皇帝浩瀚,您忘了他吗?”扯住链子的她,大汗不停落下。 犹举棋不定的脚步,在听到浩瀚两字时立即止步。 蒙蒙的灰雾中,这时走来一名壮硕的中年男子,在一找到他后,劈头就是给他一拳。 “不肖徒弟!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师父……”孔雀呆愣愣地看着难得出山的自家师父。 宫垣气吼吼地拎着他的耳朵开骂,“叫你劈的柴都劈完了吗?” “我……”他想了想,记忆里的片段,有些不能完全的合拢组织起来。 “给我过来!”在乐天就快拉不动他时,宫垣把扯过粗链,大步大步地将他给拖向阳世,“这回我非祭出家规好好修理你一顿!” 一具具躲藏在一旁的黑影,登时自四面八方冒了出来,而远处通往阳世的大门,也正遭人关上。 “看什么看?”宫垣以强力狮子吼,清楚地道出来意,“这小子欠钱不还就想走,没这么好的事!在他把欠我的债都还清之前,他哪也别想去!” 不等四下的黑影又要扑上来,宫垣把将孔雀拉起放至肩上,大步地奔向大门,就快被推上的大门,在乐天的阻晓下,勉强留下了一线空间,他们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外头灿眼的阳光里,恍如隔世。 找至宫垣隐居的地点后,就一直待在练功房里等待着的喜天,在帘子里已有七日没发出声响的这天,总算是有了动静。 焦心到一个尽头,终于可以放下心的喜天,大喜过望地拉开帘子一看,映入眼帘的,一个是宛如槁木死灰的乐天,一个是脸色仍然灰败得与死人没两样的孔雀,而另一个跑去助一臂之力的宫垣,则是两脚盘坐,正努力调养着气息。 血不知是什么时候渗出来的,当喜天感觉到脚边忽有股湿意时。她低首一看,轰地颜色甚黑的血水,自床上的乐天身下不断渗出,她忙着伸手将乐天的背扳过来。这才看见乐天的背后竟以血写满了经文,而地上的那些黑血,似乎也浮现着什么文字。 “妳……过来。”宫垣喘息地朝她招手。 喜天不明所以地靠上,随即遭他一把捉住衣领高高提起。 “妳的那个同僚不行了,妳还有没有什么巫力可用?” “哪方面的巫力?” 他懒得长篇大论,“我这么说好了,妳能不能把妳身子里的命,给我家徒弟?”要不是他得救人不能给,否则他才不屑拉下颜面向女人开口。 “可是他不是已经……”不是都已救回来了吗?为何还要…… 宫垣烦闷地搔着发,“他还是个死人。” “我的……给他……”乐天挣扎地说着。 “乐天……”喜天忙要她打消这个蠢念头。 看着乐天脸上义无反顾的表情,从小就讨厌女人的宫垣也忍不住要赞赏她。 “妳够忠心,比汉子还汉子!”这小子何德何能啊? “喜天……”乐天颤抖地捉住她的手,“代我转告陛下,臣……不负陛下所托,主子,就还给陛下了。” “不……” “妳出去,迟了就不成了。”宫垣看了看乐天的气色,不打算浪费她的一片心意。 隔绝的帘子再次放下,喜天怔怔地站在帘子前,恍惚地想着里头正在发生什么事,忽地她的面颊有点湿意,她以指去摸,是泪。 三日后,喜天所等待的帘子再次掀起,宫垣自床上抱起了个有呼吸,且看上去像是睡得正熟的孔雀。在邻房安顿好孔雀后,他又回来走至床前,两手叉着腰看着已经深睡不再醒的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