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 “你先走,我待会就来。”两眼一直望着殿外一隅的观澜朝他挥挥手,迳自走向涟漪的方向。 坐在露台上看着海面,同时也等着看海道第一场内战来临的涟漪,在她走近时,轻轻侧过首。 深感欠她太多,却又无从还起,站在她的面前,观澜不知该如何把海道欠她的那些,化为一句道歉说出口,因观澜知道,只是一句歉意,并不能抹平那些神子在她心上所造成的伤痕,更不能再令她有机会相信人类。 “你……能原谅吗?”迟疑了许久后,渴望知道这点的她,还是把话说出口。 “不能。”涟漪的心情已不再为此起伏,“但我会试看忘记。”原不原谅又如何? 人永远都会是人,某些事情,也永不会有所改变,她挂记再多,也不会改变已成为事实的那些。 “谢谢你……”不知自己一直深深紧屏住气息的观澜,在得到她的这句话后,如释重负地朝她颔首致谢。 “观澜,飞帘一直都记得你。”涟漪在她将头抬起来前,轻声告诉始终将朋友放在心上,却又不能开口采问的她。 观澜的身子猛然一怔,默然地抬首看向她那双如泓湖水的眼眸。 “那个人很珍惜飞帘。”涟漪再进一步令她宽心。 “是吗?” “你感谢飞帘的成全,她也同样感激你。” 当阳光照亮了涟漪的脸庞时,观澜并不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在这刻,在这即将再次为海道奋战的时刻,只要能够听到片点飞帘能令她安心的消息,她都打心底深深感激,因她知道,她又能因此而再次获得了努力的力量。 “海道的内战,我不能帮你。”为免北海又胡思乱想太多,也为免神子又将不该有的期望加诸在她的身上,涟漪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后头。 “我知道。”明白这点的观澜,咧出爽朗的笑容,“你有这份心意就很够了。”就算她是罪神,那又如何?世上人人如何看她都无所谓,但在她观澜的眼中,她就和北海一样,都是神人,并无不同,更甚者。她还有一颗关怀的心。 “上了岸后,万事小心。” “我会的。”不能再拖延时间的观澜朝她点点头,在北海踏出殿外时,急着赶去与沧海会合。 当北海来到她的身畔坐下,并一手揽过她的腰际时,头一回在日光下与他并着肩、坐在一块远跳着海洋的涟漪,轻轻侧首靠在他的肩上。 “会有第二次的两界之战吗?” 他很笃定,“会。” “你可会离开迷海?”她主动将手伸进他的掌心里,缓缓与他十指交握。 “现下还不行。”牢牢握住她后,北海承诺的低语在她耳畔响起,“但就算日后要走,也是要带你一块走。” 倚在他肩上的涟漪满足地合上眼,在轻柔的海风吹拂下,缓缓坠入梦乡。 百年来的梦想,在今日,已有个属于她的神人为她实现了。眼下的这座人问,与她的风月再也无关。 北海侧过身子横抱起她,在带着她步入殿中之时,他回首看了这片由他一手所造出的海洋,在低首看了看她香甜的睡脸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将外头的世界,暂时再留给海洋。 高大壮观的狼城漂浮王玄武岛附近的海域。 开战前,相信海皇并为之出征的神子们,在见着了狼城后,每个人都因此而充满了希望,也认为自己胜券在握,甚至不需劳动海皇出马即可为海皇弥平战火,然而深知内情的观澜与沧海,并不打算告诉他们,他们所相信的海皇,其实,根本就不打算出手帮忙,也不在乎这事。 内战掀起后,拥立海皇的两位岛主,兵分二路进行弥平内乱的动作,由观澜负责率玄武岛的兵员登岸寻找波臣,而沧海则是率领船舰与那个试图想要拦截他们,不让他们有机会拿下波臣的湮澄进行海战。 一步步进逼海岸线的船只,数量庞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海面,站在岸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的波臣,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朝身后扬起一掌。 轰隆隆的声响,自岸边的林问响起,被波臣带来、停栖在林里的琉璃岛长有利喙的海鸟们,纷纷拍翅而起直奔上天,一根根白色的羽毛,自天际缓缓洒下,就像是六月飘雪,而在波臣锁定了目标扬掌一挥后,盘旋在空中的海鸟们,随即俯冲而下,依照波臣的命令朝即将登岸的船舰发动攻击。 “岛主!”站在主船舰上的副官,在众鸟来袭时忙不迭地大声唤着观澜。 “开舱。”早知道对手定会来这招的观澜,不慌不忙地对他下令。 主舰上一具具特制的大型船舱,由左右两旁的士兵们合力开启,日光下,一只只白头海鹰,整齐地站在栏上,观澜朝身后轻轻一弹指,长有利爪的海鹰们,在下一刻已飞上蓝天拦截。 时间过得很快,奉波臣之命,率领琉璃岛船舰,在与沧海所率玄武岛之船舰相逢过后,已有三日之久。 三日前,当沧海所率的船舰,终于与在迷海中与他们进行游击战,总是打了就跑的琉璃岛之军,在琉璃岛近处相逢,这三日来,两军互有胜负,军员也都损失了不少,已经对这等浪费时间的耗时战失去耐性的沧海,下令两岛船舰进行包围战术,将这段时间总是打带跑,并令他们损失不轻的琉璃岛战船重重包围后,战况顿时改观。 湮澄所率之军,使用的是向来用于劫掠沿岸的船只,船舰体型不大吃水不深,为求行动快速,所以所载之兵更是不多,武器也不足以应付大型海战,虽说以速度方面来看,这对他们是很有利,只是一旦它们遭到大型战舰的重重包围后,就很难逃出生天。 沉睡在海底的海龙,在众舰包围住了叛军后,聆听沧海呼唤地白海底窜出海面,一条条身影有如船只般巨大的海龙,在沧海的指挥下,攻击起被围困在海中的叛军,霎时海面上窜起了逐龙用的浓烟与箭雨,而围困他们的船舰,亦在此时收拢了围困的距离,准备收网一举成擒。 居于叛军船上的祭司们,眼见情况不妙,忙同心协力地在船上开始念咒,只是在沧海的冷眼下,无论他们念了多久,战况似乎也无多大的改变,长年来被海道神子供奉在神宫里的祭司们,在今日才知道,他们一直引以为豪的长处,其实不过是一种在人们脆弱的时候,躲走人们心中的迷信,在这片真实的海面上,一点作用也没有。 在浓烟漫过眼际之时,船舰猛然遭到了撞击,一手捉住船沿的沧海在浓烟中定眼一看,誓死效忠波臣的湮澄,在这情况下,仍是率领着叛军欲撞出一线生机。沧海当下命人将船上桅杆降下瞄准叛军的船只,配台苦舰上的箭雨攻势,将一艘艘叛军之船以桅杆捅出进水的大洞。 、 海面上顿时变得更加吵嚷慌乱,敌船纷纷沉船之际,落入水中的叛军忙向舰上的人们弃降,可是在这一张张的面孔中,沧海找不到湮澄。过了许久,沧海才在船尾处,找着那个无论王子如何为恶,仍旧忠心不改跟随在她身后的湮澄。 “岛主……只是走错了路。”湮澄一手抚着伤处,朝沧海抬起一张泛满血泪的脸庞,“但她爱海道的心是真的。” “纵然如此,我还是不能任由她将海道交给一个外人。”在他身下的船身破洞处开始进水时,逼自己冷硬的沧海,有些难忍地握紧了拳心。 “我明白……”他微微一笑,不再去想着那道他永远都不能再靠近一点的倩影。 看着湮澄坐在船上动也未动,似无意逃离,当吃水愈来愈深的船身倾斜时,站在沧海身后与湮澄私交甚笃的副官,情急地想跳下船去,赶在沉船即将被底下卷起的漩涡卷下去前,将视死如归的湮澄给救上来,但沧海却一掌拦下他,默然向他摇首。 船只临终时的呜咽,刺耳地划破寂静的海面,始终坐在船上未动的湮澄,闭上了眼,任由逐渐漫至他身上的海水将他卷至海中。 撇过头不去看的沧海,扬起手中之刀朝船首下令。 “全舰掉头,准备登岸!” 花了数个日夜,即使已面临全面开战,仍不肯放弃搜寻的临渊,焦躁地站在距离岸边最近的一座已荒废近百年的小岛上,煎熬难耐地等待着。 骄阳将他的心焦化为一颗颗的汗珠,纷自他的额际两旁坠下。 “王爷,找到了!”率队在岛上挖掘的松涛,在他等得就快耐性全无时,忽地发出振奋的喊声。 临渊霎时忘了先前等待的痛苦,一骨碌地来到位于岛中心的挖掘现场,眼看着松涛接过手下自土里挖掘出的一只小木盒后,再次让那只近干年前众神遗留下来的圣物,重见天日。 “快拿来!”他忙不迭地伸长了两手。 当那只木盒终于送到他的手里后,一种解脱与胜券在握的感觉,顿时盈满了临渊的心头,在松涛好奇查探的目光下,他缓缓开启已遭封印不知有多少年的木盒,自其中取出一片造型奇特、只有巴掌大的破碎石片,在耀眼的日光下,石片隐隐透出虹霞般的色泽。 就在小岛的近处岸上,策马人林的楚巽缓缓拉住了缰绳,朝已候在林中许久的丽泽轻唤。 “王爷。” 等到穷极无聊的丽泽,并不关心此刻正在迷海里与岸上发生的战事,在听到他的呼唤后,立刻策马前行,随着他一块到了岸边远跳。 “我喜欢小人,因小人够爽快。”远望着海岛好半天后,丽泽忽地出声。 站在他身旁的楚巽,想了想后,有些怀疑地问。 “咏春王不是小人?”在全朝人的面前扮演一名友爱兄弟最是出名的王爷,这还不算是成功? “他假过头了。”或许临渊在人前都把苦口婆心、对皇弟们既管东又呵护的角色扮演得很完美,但就是太完美了,也就显得更不真实,也更易让他看出破绽,既然连他都看得出来了,没道理浩瀚会不清楚临渊是怎样的一个人。 可浩瀚总是一再容忍,也始终不拆穿临渊的企图。 浩瀚或许是耐性十足,但他可不。 一手取来马背上的长弓与箭后,决定提早出手的丽泽还未将箭架上弓弦,明白他想做什么的楚巽,忙不迭地想拦下他。 “王爷不觉得此举……阴损了些?”站在暗处里偷袭?怎么看也是胜之下武吧? 丽泽不以为然地问:“在背后杀人,算阴险?” “可不是?”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才不觉得。 “对他?不算。”丽泽看了远处的临渊一眼,徐徐将长箭搭上弓弦,“如此,对他再适合不过。” “兄弟情呢?”还是希望他住手的楚巽,犹出声试采着他的道德底限。 岂料丽泽却冷冷一笑,“别同我说那种过于虚伪的东西。” 在答案明白地写在丽泽的脸上后,楚巽再无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威力不下于阿尔泰手中神器的长弓,在经力大无穷的丽泽拉满了弦后,对准了远在岛上的那人,毫不犹豫地射出。 剧力万钧的力道,制造出了像要撕裂海风的啸音,纵使岛上的临渊已先听到了箭啸而有所警觉,但就在他转身欲躲开时,那柄早就算准了他逃躲方向的长箭,依旧是在下一刻射穿他的腹部。 痛得几乎站不住的临渊,整个人摇摇晃晃半倚在心慌的松涛身上,费力喘息之余,他低首瞧见那柄射穿了他的身子,定定地插在岸上的长箭,在箭柄处所彩饰的家徽后,霎时明白偷袭者是谁的临渊,先是吃惊地深喘了口气,随即恼怒地用力压紧丽泽所制造出来的伤处。 “丽泽……” 很满意于结果的丽泽,心情很好地将大弓扔给一旁的楚巽。 “回京。”接下来,他只要等着看戏就好了,就不知那人会不会亲自动手,或是跟以往一样,什么都不做。 楚巽一手指向位在远处的狼城。 “那海皇呢?”他是想半途而废,还是他的目的就只有咏春王? “对海皇感兴趣的人又不是我,我干嘛要多事?”攀上马背的丽泽,颇为不屑地哼了哼。 虽是神人转生,但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的临渊,先救急地以神力止住了伤处的出血后,他再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自己的伤势,很快地他便明白,此等伤势,无论他再如何做,都只能暂时先保住一命,若要想长命百岁,还得回宫廷请御医才有可能救命。 只是,在抬首看了看岸上与小岛之间的远距后,他仍是不明白,丽泽究竟是打哪来的这份能耐,这份……似乎可能在四域将军之上的能耐。 “回京……”他一手紧按着松涛的肩膀借以稳住自己,不能等地向他催促。 “现下?”大惊失色的松涛忙转头看向远在另一头的海岸,“但波臣还未——” “我说回京。” “王爷要弃她于不顾?”若是他们带来的人马一撤,只怕…… “我要的,就只有这玩意。”面色苍白不已的临渊,一手紧按着藏于胸口前的石片,对于不惜一切助他的波臣,则是完全抛诸脑后。 为他的绝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的松涛,虽是对遭他利用完后就被抛弃的波臣感到同情,但终究不能反抗于他。 “是。” 同一时刻,与观澜奋战不休,即使已到了观澜所派之兵全面包围岸上的地步,仍旧不肯弃降的波臣,还是依恃着身后有着临渊的助阵,而丝毫不肯放弃获胜的机会。但,就在底下的人手通知波臣,临渊的人马已随临渊撤离海岸时,波臣错愕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临渊……离开了?” “岛主?”还等着他指示的副官,神情紧张地看着她顿失依靠的模样。 他怎能就这样丢下她? 错愕与愤怒,在心慌过后出现在她的面容上,她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扭头看向中上的方向,远远的,在树林的那一头,她瞧见了那具有着紫色车顶的马车,在一大片旗帜与兵员的保护下,正快速地远离战场。 那张曾与她日夜相伴的面孔,那具曾彻底得到她的身躯,那个让她再一次相信了神子美丽神话,就算明知将会有人阻止,也决心恢复神子光荣的男人,竟在得到了他所要找的东西后,就将她给踢至一旁?他与不负责任的海皇有何不同?从头至尾,他们都一样的自私,也都一样的没将他们子民的心愿给放在心上过。 手中的长戟用力往旁一插刺,一戟刺死正与敌军交战的临渊手下后,波臣眯细了冷眼,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再一戟铲除了另一个来不及逃躲的人子。 “元所谓。”她冷冷地看着身后的副官,“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就算没有这些人子的协助,就算是海道全无神人,她也要让长久以誊被困在迷海上,下场与罪神并无不同的子民们,获得踏上岸边、前进中上的机会,她绝不再让她的子民们被迫居于这片蓝色的海洋中。 “岛主,都灵岛岛主来了!” 前方一片吵嚷中,再次率军突破防线的观澜,已带着大批人马来到林中,波臣无所畏惧地提起长戟,在人人都想闪避观谰之时,堂堂正正地面对这名立场与她截然相反的昔日同僚。 四处流窜的剑气,快速地扫向林间的树丛,高大的巨木一一倒下,压伤了底下兵员无数,手握定风剑的观澜,在波臣扬戟朝空中一划,制造出席卷的风势时,她也顺势将剑气一扫,与之两两碰撞,及时拦下了狂风,帮助手底下的军员退离波臣的面前。 眼看着以往最是苦心劝她的观澜,此刻眼中全无转圜的余地,波臣不禁要以为,观澜也和她一样,将彼此的信念全赌在这一战上头o “这回,你连劝也不劝了?” “多说无益,反正你一字也不会听进去。”只想速速解决自家内战的观澜一剑指向她,“奉海皇之命,今日我特来解除你岛主之职!” 她冷冷低哼,“他无权自我身上夺走任何东西。”既是从没给过她什么,她当然也不欠那个海皇什么。 “那我也只有一种作法。”不愿意再拖下去,进一步拖掉全海道所有民心的观澜,将剑身一扬,下令海道最是善战、总是用来防御帝国的兵团们扑向波臣的最后一个据点。 波臣随即将战袍一掀,粉色的粉末即伴随着狂风卷向观澜,早就着过一次道,不再上当的观澜,命所有人都与她一样紧屏住了气息,以免吸进琉璃岛特产的迷香。 巨木横躺的绿林间,海道正规军与叛军的身影交织成一片混乱,剑光与戟影不断地在林间闪烁。 将波臣逼离了难以施展身手的树林里后,海风再次拂上观澜的脸庞,她定定地看着已退至海崖至高点的波臣,仍是不顾念往日情分,一戟一戟地将正规军自崖上刺中踢下,眼中全无回头的余念,观澜霎时大步上前,命退众人之后,飞身上前一剑重重地朝她劈下,直砍下三叉戟的戟头,再旋身一脚踢断戟身。 波臣很快即抽出短刀扬刀再战,与她来来回回交手许久,却迟迟分不出胜负,这让观澜的耐心渐失,这时,一道自海面远处而来的强风袭向崖顶,观澜赶忙将长剑插在地上稳住身子,但失了长戟后的波臣,则在狂风中无法站稳,未趴至地面紧紧捉住车木或岩石之前,过猛的风势便将她给扫下崖面。 以一掌紧攀住崖边石块的波臣,身子高悬在海崖上摇摇晃晃,见状大惊的观澜连忙跪至海崖旁往下一探,再次如常的海风中,因施力而面容涨红的波臣,瞬也不瞬地瞧着在她上头的观澜,但她却没有开口求援,而在上头的观澜曾激动地想伸手抓住她,可当她看向那双似不肯放弃的眼眸,再想起了自从波臣出任琉璃岛岛主之后,她是如何劫掠人子,观澜就无法命自己伸手将她拉起。 在这生死角力的片刻,无论是对狠下心的观澜,还是不愿低头的波臣来说,时间都变得缓慢得不可思议。 当力竭的波臣最终不得不松开指尖时,观澜依旧没有伸出手将她拉上崖面,撇过头去的她,并没有看见,波臣自高处落下的身影,消失在下头布满礁石的海涛里。 “波臣呢?” 率舰登岸后,就一直在后头支援的沧海,在把林问的叛军都俘虏后,一脸心急地登上海崖,但在这上头,他并没有见到波臣,只见着了两臂上有着处处被长戟扫过后的伤痕的观澜。 跪坐在崖边的她,面对着远处湛蓝的海面,头也不回地说着。 “沧海,我们必须解散神宫,并彻底解除长老之职。” 飞帘、海皇、涟漪的相继离开,为的,不仅是他们的一己之私,在他们背后强迫着他们不得不离开的,其实都是人,都是那些像波臣一般,都还活在过往里的人们。若要不再逼定任何人,唯一的作法,就是将海道早已老去的部分全都舍弃,如此,才能在中上帝国的胁迫下,重新为海道找到一线生机。 沧海随即明白在这崖上发生了何事,而从观澜那不愿回头的背影里,他也明白了亲自对波臣下手的观澜,这一次,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他抬首看向远方,那座在战事告歇之前,一直浮在远处海面上的狼城,此刻,已不在原处,波光刺眼的海面上什么都没有留下,而海道神子们寻找已久的海皇,又再一次离开了他们的面前。 北海说,他这回不会睡太久。 回想起这话的沧海,只希望下一次见到海皇时,可不要又是在百年后。 他走上前拉起她,“就照你说的做吧,我相信那个臭小子也会同意的。” 帝国 冒险白海道赶回中土,于夜半三更之际,终于返回宫中的临渊,不惊动任何人地潜回宫中,方返殿内的他,还来不及命人招来宫中的太医,在阴暗的殿内一隅,突然有人替这间太过黑暗的宫殿吹起了火摺子。 微弱的火光,在火摺子点燃了烛台后,缓缓照亮了浩瀚那张等在黑暗中的脸庞,这令没料到他会出现在此的临渊心头一惊,忙不迭地拉住外衫想掩饰身上的伤口,但好像早就对这事知情的浩瀚,却不以为意,只是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烛火下,那是望着他,面容上失了以往温柔与关怀的浩瀚,看上去,不但有点陌生,且还和从不介意把自己本性暴露出来的丽泽有些相似。 “你早知情?”他还以为,他演得太过天衣无缝,除了打小就一直对他有戒心的丽泽外,任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浩瀚佣懒地应着,“嗯。” “想不到你扮猪吃老虎的功力这么高。”他阴侧地说着,一手按紧了又开始流血的伤处。 “过奖,不及皇兄。”长腿一伸,浩瀚自椅内站起,扬手命站在一旁的石中玉再为殿内点上几盏灯。 “你比丽泽沉得住气多了。”当灿烂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时,临渊赫然在他脸上发现,一个名叫以逸待劳的东西。 浩瀚浅浅一笑,“丽泽的性子是急了点,朕还真怕那小子坏了朕的事。”先是没耐性的在宫内动起手来,又一声不响地跟去海道,也不怕临渊会察觉……要是丽泽毁了他这局已安排多年的棋局,看丽泽要怎么赔给他。 临渊两眼往旁一瞥,马上发觉整个内殿的左右出口,已分别被石中玉与阿尔泰给堵住。 “你想拿我如何?”就凭他是咏春王,全帝国最温和无害、也最体恤民心的王爷,就算是浩瀚亲口说出去,也无人会相信他在海道做了什么,和他暗地里又在图谋着什么。 “你不会乐于听朕亲自说出口的。”浩瀚以指尖抚了抚烛台上的烛火,在以两指将烛火捻熄时看向他。 此时此刻,看着这张依然相同,可看起来又已截然不同的脸庞,临渊读不出他半点心情,事实上,自他出现在这后,临渊就也再下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我是你的兄长,你要杀我吗?”丽泽既然都那么下手下留情,他呢?他也是吗? “对。” 难以置信的讶然犹停顿在临渊的脸上,负责把守两道门的石中玉与阿尔泰,相视一眼后,都明白了接下来浩瀚希望他们怎么做。 “你来还是我来?”跑了海道一趟后,就急忙追着临渊回中土的石中玉,决定在今晚一鼓作气解决这个隐藏在暗处已久的敌人。 阿尔泰扳扳颈项,“由我来吧。”谁教他天生就是张坏人脸? “那就谢了。”负责护驾的石中玉,说着说着就要先行带浩瀚离开此地。 不愿让浩瀚就这么定了,临渊站起身才想要拦下他俩,阿尔泰立即拦挡在他的面前,不让他再往前一步。眼看着浩瀚即将离去,临渊大声地在他身后问。 “四域将军分明早就可一统三道,为何你却刻意放纵三道坐大?” 浩瀚慢条斯理地回过头:“因朕讨厌不输不赢的感觉。” “什么意思?”他怔怔地问,但不愿再多说的浩瀚已转身就定,“浩瀚!” 伸手取来身后所背的弓,拆除弓弦使弓身成为棍后,再自腰际取来一枚箭头装在棍的一端,使之成为一把长枪,准备完成浩瀚命令的阿尔泰,扬起长枪将枪尖指向临渊。 一滴冷汗迅速自他的额际落下。 “你曾是女娲。”知道他继承了女娲所有武功的临渊,在他动手之前,忙不迭地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阿尔泰耸耸肩,“没印象。”就算封诰和廉贞说得再怎么多,那百年前的往事,他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而他也从没把自己当成女娲过。 “你是地藏之人,为何你要为他所用?”临渊边往后退,边看着一步步朝他进逼的阿尔泰,“被他当作傀儡,任他揉捏操控,你甘心吗?” 别说是和他同居庙堂的四域将军不了解,所有人也都不明白。为何曾效命于地藏、一手建立九原国的他,甘心抛弃神子的身分。反倒来帝国当个不起眼的武将?若是他愿意,他定可取代百年前的女娲,成为地藏的下一任女娲,为何他偏偏就是不?拥有太多天赋的他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对他再羡慕不过,多盼能拥有他所有的那些。 “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有了闲聊兴致的阿尔泰,将枪往旁一搁,抬起一手朝他摇摇食指,“是我主动找上陛下,并拜托他让我的日子过得不无聊些的。是每个人都太看得起他,还是他这效忠浩瀚的举动,真的很诡异?为什么就只有他一人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临渊的脸色当下变得很难看,为人在福中,却一点都不珍惜的他,深感不平外,更想自他身上夺定他所拥有的。 阿尔泰一脸的无所谓,“是不是女娲、是神子还是人子,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既不恨地藏也不恨中上,百年前那些你们紧捉着不放的往事,也与我完全无关。” “你图的是什么?” 他咧嘴一笑,“不无聊。” 女娲的天赋与武功,在他生来时,就顺路带上了,人人求之不得的权势与地位,以往他在九原国当伪太子时,也都曾拥有过。在这世上,他曾经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却也比任何人都感到空虚,因对他来说,要得到什么,都太过容易,他甚至不需像别人耗尽了一生心血般的努力。 然而这样简单的人生与漫无目的,也实在是……无聊透顶,没有希望、没有渴望,他就连个追求的方向也没有,就像完全被排除在这座人间外,只能孤零零地体会着得到了太多后,却什么都不能拥有的人生。 但在他见着了浩瀚之后,头一回,他打心底期望日子能够过得慢一点,因为以往那些只是纯粹消耗生命的日子,都突然有了意义,也值得他慢吞吞地一天过完等待下一天。 “在我身上,你看见了什么?”他颇为好心地问,不希望临渊与雨师一般死得不明目。 “你是转世后的女娲。”临渊觉得他很多此一间。 “瞧,这就是陛下和你的不同之处了。”也知道他会这么回答,阿尔泰就等着向他摇首,“他看见的不是女娲,而是阿尔泰,是我。他不在乎我的前世与今生、我出自何处,他也不会想利用我,或借机在我身上捞什么好处,他更不曾要求我为他做何事,他只是看见了我,并肯定了我的存在。” “就只这样?”听着他那再简单不过的理由,临渊顿时觉得再愚蠢不过。 “此外,他还让我相信了一件事。”阿尔泰搔搔发,想了一会后才勉强让他这颗近来过于忙碌的脑袋忆起,当初那个最是单纯的原因。 “何事?” “我只要为自己好好活着就够了。”女娲的心愿,也只是如此而已。 临渊的面色变得铁青,“他不是神。”为什么?一届凡夫,凭什么能获得四域将军与转世神人的效忠?他不懂,难道就只因为浩瀚懂得花言巧语? “的确,他只是浩瀚,但那又如何?”阿尔泰再同意不过,在觉得已说得差不多后,他抬起一指勾了勾,“好了,说得够多了,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临渊保护性地忙掩住胸坎。 阿尔泰重新提起长枪,“少同我装蒜,就那个可令你辛苦去了海道一趟,又大费周章挖了老半天的玩意。”眼不在帝国,大概只有三人知道那玩意的用处,别人或许不懂,但他可清楚这东西的威力了。 “这也是浩瀚要你做的?”离开海道后,伤势一直在恶化的临渊,此时此刻面对这个女娲转世的他,心中全无胜算。 “是我为他而做的。”阿尔泰将枪柄一转,将枪尖对准了他的咽喉,“不只是海道的这块石片,就连地藏的,我也会亲自为他奉上。” 明亮的烛光一下子就熄灭。 风尘仆仆赶回京中的喜天,在幽暗不明的殿内扬起衣袖,转眼间大殿所有灯烛皆在她的袖下点燃,当浩瀚步人殿内时,她踩着无声的步子来到他的面前跪下。 “启禀陛下,乐天已完成陛下所托之事。” “乐天呢?”没见着另一人。浩瀚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跪在地上的喜天沉默了一会,低着头把那句远自千里外的遗音带到他的面前。 “乐天要臣转达陛下一句话。臣。不负陛下所托,主子,就还给陛下了。” 站在一旁的石中玉,听了不禁无奈地合上眼,大抵也知道乐天付出了什么代价。 “是朕为难了她……”浩瀚垂下眼睫,心中根本就不愿事情发展至此。 “不,不是这样的。”喜天忙抬起头直向他摇首,“陛下早有警觉西域将军恐会力求战死,陛下都已要乐天小心防范了,可乐天非但没看好主子,还让他因雨师而战死。” 他仍是止不住自责,“但朕并未要她来换孔雀……” 一路上,早已将眼泪流干的喜天,尽管再如何不愿失去一个同僚,也只能在伤痛过后接受这个事实。 “臣只能说,若要一得。就得一失。” “你先退下吧。”石中玉朝她扬扬手,不愿她再多说几句惹来浩瀚的内疚。 “臣告退。” “陛下,臣这就去离火宫。”急着去看看的石中玉,在确定他无事后,撩不住性地开口。 浩瀚轻轻颔首,“嗯。” 前一后的两串足音,在夜里的大殿上听来,有些空旷与寂寞。浩瀚缓缓地抬起眼眸。直视着静站在他面前的阿尔泰。 “朕也为难你了吗?” “不。”阿尔泰洒脱地朝他笑笑,“若让陛下亲自动手,那才是为难了陛下。” “朕无情吗?” 阿尔泰不是不明白他在问什么,“手足之情是情,君臣之情是情,百姓与天下之情亦是情。若这三者非得断其一才能兼保其二,那么对于臂上的腐肉,割去又何妨?” 听了他的话后,浩瀚也只能摇首,“你和他们四个一样,总有自己的道理。” “不然臣何须千里迢迢的跑来这同他们四个一块搅和?”唉,到现在他也只拉近了一个同僚而已,其他三个……希望他们别老是这么一直排外才好。 “没能替你找个巫女保护你,是朕的不是。”先后有过破浪与孔雀的教训后,浩瀚一直为此事深感不安。 阿尔泰消受不起地大大挥苦手,“有个百年不死的祖先,和一个神力无穷的亲戚就已很够了,再添一个巫女,臣会头疼的。”想让他耳根子更不得清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