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消了没?”坐在床边的北海伸手拨开额上的发,修长的指尖在离开时,顺道走过她的唇边。 很快即回忆起发生何事后,涟漪反感地皱着眉。一手撑着身子想坐起,但腹侧却传来一阵刺痛,她连忙用手按着伤处,这才发现在她腹侧裹了厚厚的纱布以固定断骨,她闷不吭声地检视着自己的伤势,没想到他说的下重手,竟这么重。 “我出手重了点……”北海边说边朝她伸出手,想将她腹侧的纱布绑松一点好让她容易喘息,但她却飞快地拍开他的手。 防备的眼神清楚地写在她的脸上,北海默不作声地读着她的眼眸,并在她按着腹侧挣扎地想下床时,冷声向她警告。 “躺回去,别让我说第二回。” 他的音调,不高也不低,就只是淡淡的,但听在她耳里,它却像极了恫喝,尤其是在他失了在人前常摆出的那种笑意时,面无表情的他,也就显得更加遥远陌生。实际上也没多余力气移动自己的涟漪,索性往后一躺,省得这男人再赏她另一举。 海鸟的呜叫声自窗边传来,窗畔的纱帘被风吹得像是浪花卷卷,她微侧过头,看着他定至窗边伸出一指,让一只鸟儿停在他的指上,那具她曾在黑暗里再清楚不过的高大身躯,如今就近在跟前沭浴在艳阳下,这让她有种还在梦中的感觉,可腹侧隐隐下散的痛感,又一直提醒着她这是真实的。 渐渐往西的日头,缓慢地拉长了他身后的影子,她还记得,以往,每个人都对这道身影翘首以望,就连她,也曾在个秘密的暗处窥看他的身影…… 她深吸了口气,提醒着自己别再去回想过去的种种,因为,已经一百年了,那个黄金般的时代已经过去,而她当年所追求的,机会也已稍纵即逝不再存在。 “若不是你,我原本有机会随众神离开人间的。”她对着他的背影说着,语气里有着指责,更有着幽怨。 北海回头瞧了她一眼,赶走了停在指上的海鸟后,扬高了眉定回床畔。 “当神有什么好?” 她看着一旁反问:“当人又有什么好?”备受神子尊崇的他,怎会明白什么都不是的感觉? “你就这么不喜欢当个人?”他以指尖勾正她的脸庞,由上而下俯视着她,不让她的双眼有半分可逃躲的余地。 “我是神。”她微蹙着眉,正色地纠正。 他毫不客气地泼她冷水,“只有一半是。”若是人与神的混血就算是神的话,那天底下岂不一箩筐的神? 面色本就已经非常不佳的涟漪,在他的嘲讽下,气色更显惨淡。她负气地在枕上别过脸,拒绝再看他一分。 “你真不乐意见到我?”他撇着嘴角,一手抚着胸坎,样子像是挺受伤的。 她闷闷地说着,“治好我的伤。”这是他打的,他总能弥补一点吧?不然顶着这伤势,别说做什么事,她就连哪也去不了。 他愉快地回绝,“不要。” “什么?” “你虽没生了翅,但你伤势一好,你定会不要命的想离开这座迷海,因此我下。” 要是不早点把她栓在海道里,他反而会更不心安,因此为了不让她有机会离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连跑都不能跑。 “你刻意的?”怒火隐隐在她眼中跳动,她才支起身子想找他算帐,他却伸手朝她额际轻轻一推,马上就让她跌回原位躺好。 他笑得坏坏的,“对。” 望着他那像是孩童恶作剧般的笑容,涟漪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和用这种手段限制她的行动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在她的两眸接触到他那很少在她面前出现的笑意后,顿时她腹内的怒火消了一半……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子啊? 她从没见过他的笑容。 他这人,对每个人都笑,就是从不曾给过她一点点,除了黑夜外,他什么都不曾给过她…… 带着漫下轻心的笑意,北海心情甚好地离开她的面前走更窗边,侧坐在窗边后,一手撑着下颔远望着外头,一头不受拘束的黑发,被海风吹得飞扬不已。 她低声地问:“为何你没有随众神一道离开人问?”所有的神都走了,她原本以为,他也会在那时跟着走的。 北海咧出白牙,“为了你呀。” “两界之战你怎没死?” “你还活着,我怎舍得死?”他两肩一耸,朝她抛了个媚眼 她冷冷轻哼,“你怕死?” “怕。”他的面色突地一换,再正经不过地向她颔首,“很怕。” 出乎意料外的答案令她顿了顿,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涟漪。”望着外头,他靠在窗上清楚地向她声明,“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迷海的。” 她沉默了一会,随后一半是负气一半是想赌赌看地问。 “若我毁了海道呢?”他一手所创造的海道,他总不会置之不理吧?就像当年他为了海道参加了两界之战。 “随你。”他缓缓转过脸,目光专注地凝望着她,“我在乎的只有你而已。” 低沉沙哑的音律,令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错觉眼前的男人和当年一样未变,她双手抱紧了被单,转过身子下去看他的脸。 “你不信?”纠缠她的问话在她背后响起。 失望自她的眼中一闪而逝,她将脸埋进被单里。 “不信。” 这两个神人是天生就犯桃花,还是天生就是祸水? 与观澜肩并肩坐在殿廊中庭的沧海,左不时看看坐在东园里那个正在拈花惹草的北海,不时瞧瞧半躺在西殿露台凉亭养伤的涟漪,满腹怒火早已翻滚不休的他,在花园里又涌进了更多女人,以及露台下又驻足了更多男人时,气得岛主风范尽失的多次地向身旁纳凉看戏的同僚抱怨。 他一手指向北海,“那小子是打算勾引玄武岛所有的女人吗?有没有搞错?除了观澜外,整座宫里的女人,几乎没有一个可以逃出那小子的手掌心。 不想再被北海吃豆腐,因此刻意与北海保持距离的观澜,视而不见地别开脸。 “别问我,神是在你家出现的。”一想到那男人占人便宜的手脚有多俐落,她就有股想拿刀砍神的冲动。 “那她呢?”他又急又气地把手指转向,直指着宫殿另一头的焦点人物,“她是打算勾引我家所有的男人吗?”那边那个说流连花丛是天性也就算了,而这个咧?她光是不说不动的坐在殿角的露台上,就把下头所有经过见着她的男人,三魂七魄全都吸光,在他家下面迷路得回不了家。 很清楚他想说什么的观澜,只是一手撑着下颔淡淡地说着。 “沧海,我不会帮你的。”她才不想把这两个烫手山芋给接至都灵岛上添自己的麻烦,她是在这避风头省得那票长老又对她念经的,她才不要多管闲事。 “你别袖手旁观……”面孔微微扭曲的沧海两手紧紧握住她的肩,把她当成唯一可以解救的浮木来看待,前两天长老们,才跑来我宫里问这两个人是打哪来的。“ 她不怎么同情地问:“你怎么说?” “一个是我的远房表弟,一个是波臣在乡下的表妹。” 她不可思议地扬高柳眉,“他们信?”这种破绽百出,一听就知道没什么撒谎经验的谎言,那堆跟她八字不合的长老也信? 不得不赔上个人信誉的沧海,饱受良心谴责地两手紧捉着发。 “我从未对他们撒过谎……”天哪,自那天起,他只要看到任何一个长老就觉得好心虚。 她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谁教他为人老实信用可靠?这种谎言,也只有自他口里说出来,长老们才会买他的帐。 “就这样?”他气急败坏地摊着两掌,“你还不快想想办法!” “嗯……”她懒懒地应着,视线从蜂蜂蝶蝶围绕的北海身上,移师至那个吸引了所有男人目光的涟漪身上,“反正你不是和那些长老一样,都很期待海皇能自海底苏醒? 现不好了,他醒了,恭喜你们如愿以偿。“ “等他醒来的又不只我一个,且我等的也不是这款的海皇!”愈想愈觉得这像场诈欺的沧海,忍不住凑至她面前激动地低嚷,“我不管,这小子我就认了,但那女人我可不认,你去告诉波臣,叫她把她找到的神给我接回去!”谁找到的就由谁来负责!他光是忙一个海皇就够了,不要再接手另一个神。 观澜将两肩一耸,“波臣锁岛了,她要是不点头,任谁都上不了琉璃岛。”听人说,自从那个名叫涟漪的女人出现后,波臣就与湮澄一块病了好一阵子,因此在将涟漪送来玄武岛后,波臣就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涟漪踏上琉璃岛一回。 “那个自私的女人……”沧海气岔地拨着额前的发,才想继续抱怨,冷下防地,东殿花园里又传来一阵女人们的娇笑声,顿时让他的心火更加往上窜烧。 观澜一手按下面色铁青的沧海,省得他前去坏了海皇的兴致。她百思不解地看着那个日日都处在脂粉堆里的男人,虽然这个颇为淫荡的海皇,看来既轻佻又好色,更是完全不可靠,但再怎么说,他老兄好歹也是个神人,与以往威胁着海道的紫荆王相比,紫荆王不过是个平凡的人子,在海皇面前,别说是一个紫荆王,或许四域将军齐出也都不够看。 只是令她好奇的是,百年前的两界之战里,女娲与天孙相继战死,怎就独独海皇没战死,反而还睡在迷海里? “海皇可有说他为何醒来?”他不会就只是醒来找女人的吧? 沧海悻悻地哼口气,“没说。” “那他可有说他要在这待多久?” “我要知道就好了……”他北任何人都想问这个问题。 观澜抬眼瞧了瞧那受全岛男人青睐的涟漪,在露台下方的人们愈聚愈多时,她起身朝沧海挥挥手,“你上哪?” “赶苍蝇。”这一尊半个字也不说,搞不好另一尊会肯透露些什么。 遭风儿撩动的纱帘轻飞,时而遮住了露台上人儿的脸庞,走至露台上的观澜,先是以眼神驱逐了下面扰人的人们,再回头看着躺在长椅上休息的涟漪,发觉她的气色依旧不是很好,观澜不禁皱紧了眉心,没想到那个对女人都还满温柔的海皇,居然下手这么狠,只一拳就让他的这名旧友下不了床。 拉来一张小椅在她身旁坐下后,观澜将掉在一旁的绫巾抬起重新拧过,伯吵醒她似地轻轻覆在她额上,但冰凉的绫巾一接触到她的额,她立即张开了眼睫,两眼直视着远在宫殿另一端的花园。 头一回这么近看她的观澜,讶异地看着那双清澈眼眸,与海道神子的蓝眸不同,那碧绿的色泽,就像隐藏在山中最深处的湖水,驱逐了炎热的夏意,澄净无波地映照着无云的天际。 “谁是飞帘?”直视着前方的涟漪,状似漫不轻心地问。 海潮声像是停止了,孤寂吹过北方的风雪,隐隐在她的回忆里呼啸,意外的观澜握着绫巾的手停止在空中不动,但她很快即掩饰性地收回手,并尽力做到面无表情。 “她曾是我的朋友。” “为何不再是了?” 观澜下意识地抚着臂上遭缨枪给刺过的伤痕,语调平板地说着。 “她背叛了海道。” 来到这数日,涟漪多多少少也明白些三道与中上的现况,她默不作声地瞧着观澜那双藏不住心事的眼眸。 在她的凝视下,觉得全身不自在的观澜发现,她长得实在是很美,品莹剔透的,水漾漾的,像是玉雕似的人儿,在海道里,她的存在本就与众不同,也难怪全岛的男人都对她神魂颠倒青睐有加。观澜忍不住别开眼瞳,仿佛再多看她一眼,自己就会像其他被她迷惑的男男女女般,都成了个贪饮的漠子,在她湖水般的眼眸中,醉得省人事。 只除了那个把她摆在一旁,心思只在其他女人身上的海皇外 “你不阻他?”观澜清了清嗓子,抬起一手,指向那个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的男人。 明亮的眼眸像是一下子褪了包,重新闭起双眼的涟漪,直接将这个问题关在她的眼帘外。 “海皇怎不跟众神一块走?”专程来这打听消息的观澜不放弃的问。 “不知道。”她微皱着眉,一手按着仍作疼的腹部自长椅上坐起。 “你呢?你又怎没离开人间?”观澜边问边扶她站起,总觉得她好娇弱,就像个手稍稍用力一碰,就易碎的琉璃人儿。 涟漪淡淡看她一眼,“我是神子们眼中的噩神,主宰瘟疫与疾病。” 听完她的话,眼中写满意外的观澜,随即下意识地松开扶握着她的手,涟漪默然地看着她的反应,察觉自己失态的观澜,怕伤了她的心,连忙弥补似地想扶稳她,但涟漪却冷冷地搁开了她的手。 抚着自己的伤处站稳后,涟漪别开秀脸,在转身离开露台时,将这句话留在身后。 “我是个被关在海道的囚犯。” 一开始,她和这世上大多数的人一样,胡里胡涂的活着,日复一日地虚掷岁月,虽然很平淡,但很幸福。 风扬风过、潮起潮落,她从没有积极地想要争取什么过,也没想过生活以外的人事物,只是一座碧绿色的小湖,就能够让她感到满足。那时的她,不明爱恨,不知力量与统治,也还不懂什么是人子与神子问的恩怨,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想离开诞生她的这座湖泊,前去海道瞧瞧那一片蓝色的迷海而已。 现在想来,也许,那时的什么都不懂,就已是上天赐于的最大恩泽。 由于人子所建立的帝国,权势与版图日益扩张,素来听从神子之命,奉神子为主的人子们,也渐渐不受控,尤其在今年各地秋收普遍欠收欠粮后,身为地主抽税的神子,却仍然照旧抽掉七成米粮,积压已久的民怨顿时爆发,于是在帝国皇帝的怂恿下,京城中掀起了第一波起义。 “帮你们做什么?”听完了他们的话后,涟漪仰首看着这一大群远道而来的神子城主。 “救民。” “我只会害人。”坐在湖边的她,白暂的小脚轻轻踏入水中,在湖面上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就是要你害人。”其中一个城主拍着胸膛站至她面前,“你只要对付人子就成了。” 她摇摇头,“我不想离开这。”她一向就搞下清楚神子和人子在做什么,且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她并不想扰乱她的生活。 一道低沉的男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是个神人,你有责任帮助你的子民。” “我只是混血的神人,且我也帮不了人。”她回头看了看那名目光炯炯的老人一眼,依旧无动于衷。 “你办得到的。”老人朝两旁弹弹指,登时两名年轻的男子自他身后窜出,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涟漪,再飞快地将她拖离湖边关进准备好的车笼里。 “这是做什么?”满脸不悦的她,握着栏杆问。 “只要你把事办成了,我们自会放你定。”老人站在车边说着,说完扬起一掌拍拍车顶,等待已久的马车,立即扬蹄朝京城而去。 照那些神子的说法,只要人子再次相信神恩,那么神子就可以继续统治大地,而总是自居为奴的人子们,也不会再有反抗的傻念头,人子将会全心全意侍奉神子,一如千百年来。 他们是这么说的。 晴日下,生长在护城河两旁的柳与樱,花朵尽落,白与粉的花瓣淹没了整条护城河,素来热闹的京城,街上再不见来往行人,但在医馆外面,则是大排长龙,站在街上的涟漪,无言地看着每一张脸,都是苦都是病,都是她释放出的瘟疫一手造成的。 聆听着他们痛苦的呻吟声,看着他们焦心含泪的脸庞,涟漪很后侮,她不知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但她知道,她做了一件错事,因此她急于收回已布的神法,在这时,一具熟悉的影子来到她的面前,一脚踩过掉在地上的一朵金色花儿。 她缓缓抬起头,不明白地看着老人眼中既得意又恐惧的眼神,当更多脚步出现在她四周时,她怔看着围上来的人子们,人人拿刀荷枪,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她的深恶痛绝。 “我只是照你们的话去做……”她转过身子,茫然地看着押她来这的老人。 已达成目的后,老人不语,也无意开口替她解释什么,当涟漪再次被关进笼子里时,她才发觉,自己做了棋子,成了老人手中的一枚棋,老人不过是用她来制造灾害,在人子的请托中,再由老人来解决灾害,以巩固神子在人子心目中的地位与权力。 杀人的、救人的,都是同一人。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柄屠刀。 车况颠簸的囚车上路了,听说它将开往海道,所有犯过错的罪神或是混血神人,都集中被送王海道的小岛上与世隔离,换言之,海道不仅是最热闹富裕的一座海洋,它还是三道中用来囚禁罪神的地方。眼看着身后的中土渐渐远离,坐在车里的她一直在想,她终于有机会见到那座美丽的迷海了,但却不是在她所愿的情况下。 虽害众人,但不杀一人,扪心自问,她实现了神子的愿望,让他们得到他们所想要的,但她换来的,却是一辈子的囚禁,就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在人子们憎恨她的眼神中,她知道,她在中上是待不下去了,只是,海道似乎也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囚禁她的小岛叫风陵。 小岛并不大,岛上植满了某种不知名的金色花儿。听人说,迷海的风只吹到这就停止,是海风的最终归处与陵墓,因此这儿叫风陵。 那一日,当下放她的小船离开这座小岛时,她清澈的眼眸黯淡了下来,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逐渐变得与海水一样冰冷,连她自己都以为,此后,这世上再没什么可令她后悔。 方来到岛上时,日子就像是夹着海砂的米饭,即使在口中嚼碎了,依旧是细细碎碎的痛苦,难以下咽。 她原以为,自己永不可能会适应这座荒弃在大海中的小岛,可她终究低估了岁月,一旦时间久了,那些她曾留在岸上的过往,都如同海面的细浪,变淡变无痕,再如何回首过去追责究任,并不能改变已成的事实,到头来,究竟是被骗还是被利用,也已经不再重要。 她渐渐遗忘了故乡的山林、河川与湖泊,那一片绿色的想像,取而代之的,是夕阳下晶灿朵朵的浪花,和蓝得似乎只要抬手一摸,就可碰触到的蓝天。 海风灌进她的衣袍里,发丝自由地在空中飞扬,鼓涨的两袖像一双翅膀,仿佛只要张开双臂就可以在这座迷海里飞翔。她试着把仇恨留在她再也回不去的岸上、留给神子与人子,再把自己留给海洋,不知不觉间,中土的回忆渐渐走远了,海潮的味道填盖了她的日夜,后来她发觉,只要把日子过惯了,也就不再觉得那么苦涩难以吞咽。 直到他来到这座岛上。 粗糙的大掌滑过她的腰际,停在她赤裸的背后将她按向自己,比火焰还温暖的体温再次追上来覆盖住她,令她忘记了迷海的冬夜里的寒冷,强烈的海风在窗外呼啸,岛上的花儿在风中摇曳乱舞,那座总是灯火辉煌的岛屿,则在黑暗的海洋里灿灿生辉。 居住着海皇的移动宫殿狼城,在她被囚在风陵数年后,漂移王在迷海里算是偏远的风陵一带,没有人知道海皇为何会离开三岛,也许海皇只是想换个地点居住,也可能是海皇厌倦了总是围绕在他身边的神人与神子。以往与他们这些罪神毫无交集的海皇,如今就近居于他们的近处,只要推开窗,她即可看见那座本是遥不可及的狼城宫殿,白色的宫墙与金色的塔尖,教人看过一眼,就舍不得再移开眼。 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海皇会来到这座岛上,他从不曾在白日里来,她也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他见不得人的黑夜。 灼热的唇瓣与湿润的舌尖阻断了她的意识,迷离的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却觉得他那双湛蓝的眼眸,即使是在这样的黑暗里,也依旧闪烁如晴空下的蓝色迷海,并没有因夜幕的缘故而漏看了半分。 她像是一本被打开的书,一页页遭他翻开阅过,用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指尖。急促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颊上,她闭着眼将自己投人其中,攀上他肩后的十指深深陷人他的肌肉里,自她上方传来的嘶哑喘息,和低沉呻吟,远比卷蚀浪涛的漩涡还教人炫惑,他的声音纠缠着她,就像他俩缠绕在一块的黑发。 自上方坠落的汗水滴在她的发际,厚实的大掌捧起她的两颊,他的额与鼻稍紧抵着她的,她抬手抚过他汗湿的背脊,聆听着他的气息由粗重渐变得徐缓,淡淡的粉色光束出现在东方的海面,天色将明,他又将离开这里回到他的世界,在回到那座有着金色塔尖的狼城后,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这座岛上的喘息与黑夜,或许在离开这之后,他又将赶赴另一良宵,或是另一场红粉之约,其实一开始她就很清楚,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其中一个女人而已。 她翻过身子,下去看外头海皇那具消失在海涛里的身影,抱着残留着他体温的被褥,她将脸埋进其中,暗自在心中告诉自己,就算有的只是体温也好。 只是这样也好。 规律的海涛声催哄着一夜未睡的她入眠,她倦累地闭上眼,将眼前的黑暗当作是另一个激情黑夜的延续,拥抱着怀中渐失温度的被褥,一如往常地,继续等待下一个黑夜。 她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 打从一早起,涟漪的门外就一直出现诸如此类的低语。 “你去。” “不不不,你去。” “我是个男人,我没定力。” “我是个女人,我比你更没定力。” “你没有没弄错?她是个女人,你见鬼的受什么色诱?你哪需要什么定力?” “她美成那样,除了咱们那个眼睛有问题的岛主外,谁能不受她的影响?还有,就连那个叫北海的都躲她躲得远远的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哪能不受她的诱惑?” 遭神关在西殿内的涟漪,再一次地将一双水目投向那道门扇,就见门扇外头,一班被北海遣来专门看着她的侍卫和宫女,又开始在你推我、我推你地想把责任推到对方的身上,而不愿意进门来寸步不离地看着她,那个与她在殿里相对无言一整日后,不得不换班休息的沧海,则是听说已经赶去办公了,至于那个下令囚禁她的北海,现下应该还在东殿里陪着那些宫女玩乐。 愈想愈生气,门外那些令人厌烦的推托责任,她也愈听愈腻,她挥手一扬,高耸的门扇立即在他们的面前紧闭,省得那些不愿进来看着她的人再来烦她。 满腹怒气无处泄的她,迁怒地一拳重击在案上。 北海究竟在想什么?他以为她还是他的囚犯吗? “你的心情很差?”不知是何时溜进她寝殿里的北海,闲适地倚在门边瞧着她难得气得铁青的脸色。 涟漪看了只会在夜晚来临时才来看她的他一眼,随即转首看向外头,此时原本还悬挂在海平线那一端的夕日已然沉没,她没想到她光顾着生气,转眼问她又耗费掉了一日的时间。 满腹怒气的她,在忍了三日后终于再也忍不住。 “你想一辈子都把我关在这座岛上吗?”不让她离开这座玄武岛便罢了,他还无时无刻不派人盯着她,不然就由他亲自上场,以往他是因他的职责所在,现在呢?众神全早已跑光了,他以为他还是她的牢头? 他慢条斯理地扳着修长的十指,“事实上,我比较想脱光你的衣裳,再拿条链子将你栓在我身上。” 涟漪怔愣了一会,一双写满怒意的水眸直投映在他那张不像是开玩笑的俊脸上。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从来不缺女人的他,为什么要晚了百年后才来在乎她的存在? “神是会变的。”他轻耸着宽肩,长腿一跨,笔直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怒气正当头的她,在他欺上前来后,并压低了脸庞想吻她时立即撇开脸,他盯着她柔美的侧脸半晌,朝旁一弹指,殿内所有的窗扇登时应声全都关上,只留下了一室的黑暗。 熟悉的指尖抚上她方才因捶向桌案,而轻微破皮的掌背,他徐徐拉来它将它移至唇边,细细地吻着她的伤处,她微微一动,他的另一只大掌,立即环上她的腰际将她拉来贴靠在他的身上。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令她备感困惑的温度,自她的掌背一路烧上了她的面颊。 “那就不要懂。”黑暗中惑人的低嗓,自她的顶上缓缓移至她的耳畔。 令人战栗的酥麻嗓音,让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遥远记忆里的喘息声,和裸身肌肤相触的麻痹感,像朵甜美的罂粟花,隐约地在她的脑海中盛开,她大大喘了口气,直觉地想在像以往一般沉溺之前先行逃开,但那一双已移至她脸庞的大掌,十指灵活地在她的面上游移,轻柔得像是蝶吻,又像一疋上好的丝绸轻抚而过,小心翼翼的程度,就像是他正以指头温习着什么般。 抚面的气息夺去了她的声音,她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不逃吗?”他低首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低声问。 “逃得出你的掌心吗?”能逃到哪去?不管她上哪,她相信他一定会将她追回来,从前是这样,现在,似乎也是这样。 “不能。”他专断地替她下了结论,一手环住她的肩将她从房子的这一头拖至另一头,直将她压进软绵绵的被堆里。 枕靠在他的宽肩上,不习惯这样的涟漪,下意识地想离他远点,但他却闭上眼,躺在她的身旁一手握紧了她的肩,一手还摆放在她的胸腹问阻止她乱动。她试了好一阵后,体认到今晚似乎是真的会依他的话被绑在他身上后,她索性不再挣动,反而就着筛进窗扇的月光,瞧着他脸部的轮廓。 “你想回中上?”在她以为他快睡着时,北海边抚她的手臂边问。 知道他指的是那天她跑回岛上的事,她选择沉默不作答,出。觉得很明白她意图的他,问得很多此一举。 “为什么想回去?”带点睡意的声音,听来更是低沉了几分。 她随口打发他,“想家。” 他豁然睁开双眼,翻身王她的身上,在她诧异地倒吸口气时,他以指轻点着她的鼻尖笑问。 “你以为,只要回到你的出生地,就可以让你获得更多的神力?你以为只要回去,你就有机会上瑶池或是离开人间?”她的小脑袋瓜里在兜着什么转,别人或许不明白,他可是连猜都不必猜。 涟漪负气地别开脸,“既然你都知道,那又何必问我?” “你就这么急着想逃离我?”他不疾不徐地转回她的脸庞,俯下身子,用已经习惯黑暗的蓝眸锁住她脸上所有的表情。 “我说过我要离开你。”百年前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她才不会因为他一贯的男色或是柔情而轻易打消念头。 如雨点般的细密啄吻洒下她的脸庞,吻过她的眼眉,她的面颊,就是不落在她的唇上,在她抬手想阻止他时,他握住她的掌心,严肃而正经地向她告知。 “你出生的那座湖已不在了。” 她浑身一震,“不在了?” “我填了它。”填座湖或是移座山,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了让她彻底死心,他可以做得更多更绝。 “你怎可以这么做!”没料到他居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勃然大怒的涟漪,想也不想地就扬起另一手赏他一记巴掌。 一脸无所谓的北海,舔了舔嘴角的血丝,在她想起身时以身子紧密地压住她,并将她的两手高举过头,一掌紧紧按住。 “现下,你已经没有回去的理由了。”他低首直视着她的水眸,“你若是只海岛,我会剪断你的翅膀,你若是艘即将远行的船,我会让你搁浅。我做得出所有你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事,因此你最好是记得,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海皇,我只是男人。” 从没被他这么威胁过的涟漪,在这瞬间,不禁开始怀疑起眼前的男人,是否就是她所认得的那个北海,无意识间,不知是害怕还是气怒的缘故,止不住的抖颤袭上她的身子,而察觉到她在发抖后,北海松开了她的手,转过她的身子让她的背贴合在他的胸前,不停地抚着她的手臂安抚着她。 回神后的涟漪,满心悲痛地只想快些回到中土去看看出生的故乡,但这时他的两掌却移王她的胸脯上,令她再也不敢妄动。 温热的唇吻上她的后颈,隔着薄薄的衣料,往下一路吻王她的背脊,在移至她的心房后头后,停伫不动。她紧张地屏住气息,以为他会再做出些什么事,而后又在天明时分离开她,可他却只是叹了口气,睡正了身子后将她在怀中抱紧,用四肢与她交缠锁住她。 “睡吧。”拂在她耳畔的低语,那声音,像极了外头的海涛。 聆听着外头拍击海岸的海浪,规律的音调一波接一波,就像是此刻他贴紧她的心跳,无法离开的涟漪咬紧了下唇,极力想忽略身后传来,那曾经令她拼命想遗忘,更想戒除的温度。 “我想念你。”拆下了在人前所戴着的面具,他哺声在她耳边诉说着。 她愕然地睁开双眼,泪水迅速占据了她的眼眶。 “我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 涟漪用力闭上眼,就像是他把月光关在外头一般,那久末回味过的短暂梦想,又再次悄悄人侵至她的心底,揉捏愁肠,扰乱了那一池她原本认为已经心死的湖水。 她心酸地想着,在天明后,身后的体温又将会离开,而徘徊在她身上的指尖,在日光照进来前,也会离去。 被筛漏进来的月光,一格一格地映在洁白的地板上,被关在每一个小框框里的银芒,像极了他们各自锁在一旁的心,在云朵遮住了月儿的同时,点点银色的光芒也失去了所有辉照的机会。 受不了每次一登上玄武岛,就一定会遭北海吃豆腐的观澜,在隔了一段时间后,再次来到这座岛上,只是这回她找上的,不是北海也不是沧海,而是伤势已快痊愈的涟漪。 一张张苦的、病的脸庞,在宫外徘徊下散,来自琉璃岛与都灵岛的岛民们,随着身负他们请托的观澜一块到了岛上,扶老携幼地来到宫后的广场上,仰首望着那扇代表着希望的窗扇。 “要我救他们?”听完了她的请求后,站在窗边的涟漪,微微侧首看向身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