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再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要我退兵也可以。”手指的关节一恢复自由,石中玉立即扬刀再战,“等我杀了那家伙再说!” 马秋堂连忙将封诰推至一旁,赤手空拳地接下石中玉的一刀,然而抵不过刀劲的他,在石中玉一手将刀锋压向他的颈间时,硬生生地受了一掌,胸骨又遭震断了几根的他,当场站在不住地跪下,封诰见了连忙想上前再救他一回,石中玉却将手中的刀尖一偏,直对准了封诰而去。 “你就一定要拖我下水吗?”叹息连天的廉贞,突地现身在封诰的身旁后,一掌握住了百钢刀,再轻松地以两指拎走差点到了刀口的自家子孙,并把他给扔至一旁避避战火。 一而再地有人跳出来搅局,急着想报仇的石中玉简直气急败坏。 “你又是谁?”为什么老是有一些陌生人在紧要关头冒出来?他就不能简简单单的拿下马秋堂的人头吗? 廉贞松手放开掌心中的刀身,顺道把衣袖里的一面令牌扔给他。 “什么?”接过令牌后,石中玉看得愣直了双眼。 廉贞偏着头回想,“我若没记错,你的祖先当年还是我的手下。”原来当年的石家后继有人啊?他还以为那个吊儿郎当的石姓副官,永远也生不出个成才的后代。 他直摇首,“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 “我命令你,退兵。”懒得多做解释的廉贞,只是简洁地下令。 “凭什么?”恢复镇定的石中玉用力哼了口气,“就算你所说是真,你也不过是个百年前的人!”早就该化成灰的人,还跑来这敌我不分地管什么闲事? “就凭这个。”廉贞动作快速地抽刀朝石中玉一划,快如闪电地在石中玉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口子,并在石中玉举刀一动时,又在石中玉的掌臂上再划一刀。 鲜血染红了百钢刀的刀柄,令石中玉几乎握不住手中之刀,他在将刀换至另一手时,难以理解地问。 “你个是人子,为何你要护着地藏?” “你可别搞错了,我只是护着那小子,地藏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廉贞一手指着封诰,冷声向他澄清。“我再说一回,我命令你退兵,若你仍执意要以下犯上,我可不保证会再手下留情。” 没把握能打赢他,反而觉得他跟夜色有得拚的石中玉,两眼不断在孔雀与马秋堂之间徘徊着,满心不甘的他,在廉贞失了耐性一手覆上刀柄时,他咬牙地将手中的百钢刀撇向一旁,忿忿地转身走向孔雀。 “在你走前,我希望你弄清一事。”封诰在他欲抱起孔雀时,站在廉贞的身后对他说着,“我已不是女娲,我即将离开地藏,日后亦不会再助地藏,我无意与帝国为敌。” 他锁紧了眉心,“什么?” “就是如此,请你退兵。” 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在说哪门子的鬼话,原本就无意接手战事只想报仇的石中玉,低首往下一看,孔雀那沾了黄沙的脸庞即映入他的眼中,不忍再看孔雀继续孤零零地躺在这处不是故乡的黄沙里,他振臂将孔雀抱起,转身走向满面泪痕迎向他的乐天。 “剩下的烂摊子是你的,我先走了。”石中玉一走,本来就不想淌浑水的廉贞立即拍拍封诰的肩交代。 “嗯。”他点点头,拾起两柄冥斧后,再一把搀起动弹不得的马秋堂,缓缓踱向远处正守着雨师的段重楼。 四下不断传来的哭声中,雨师静卧在黄沙之上,再不能为地藏带来沐泽的雨丝,失去多年好友的段重楼,喉际哽咽得疼痛,很难相信拥有神力的她,竟连支箭都挡不住。 “那柄箭……”在被封诰扶回来后,靠坐在一旁的马秋堂,边喘着气边看向雨师身上的箭。 封诰站在一旁只看了一眼,即认出这眼熟的长箭属于何人,他瞥了瞥他们,刻意选在这当头告诉他们此物为何物。 “那是天孙的神器,她不过是个神女,挡不住自是当然。” 段重楼猛然抬首,“慢着,你的意思是这箭是由天孙所发?”先且别说雨师跟天孙凤凰从不曾结怨,他们地藏也才和天宫结盟而已,天孙凤凰怎可能会对地藏做出这种事? 不想解释的他转头就走,“我可没这么说。”谁规定这玩意就只能是天孙才能拥有?神人又不只天孙一个。 “你要上哪去?”眼看他又想置身事外,段重楼连忙把他给拦下。 “如我先前所言,离开地藏。”他只是来给个交代而已。 “你不能走!”看着他冷漠如昔的脸庞,已为雨师之死而伤心不已的段重楼不禁震声朝不负责任的他大喝。 无动于衷的封诰,在他忿忿不平地想开口再骂一回时,冷不防地出声。 “早在两界之战前,众神就已遗弃神子了。” “什么……”不只是段重楼,连马秋堂也讶异得坐起身子。 封诰抬首望着顶上的天际,“天孙、女娲、海皇,这三个留在人间的神,原本是想与众神一块离开人间放弃神子,但众神却同遗弃神子般地也遗弃了他们,他们因此而无法离开人间,反而必须留在这片大地承担神子所寄予的期望,即使他们本就无意干涉人间。” 段重楼大声否认,“你说谎,不是这样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封诰收回了遥望故乡的目光,锐利地瞪向他,“但这就是事实,这是所有神子皆不知也不愿去承认的事实。” 马秋堂迟疑地问:“神……放弃了我们?” “可以这么说。” “你呢?”马秋堂不抱希望地望着他,“你也放弃了我们?” 封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两柄冥斧扔至他们的面前,冷冷地向他们宣告。 “这辈子,我只为自己而活和死,我绝不再成为女娲一回,因我不愿再身不由己。” “你还算是神吗?”既有的信念皆已支离破碎的段重楼,难掩心痛之余,语调悲怆地问着这个一手创造了他们,却又狠心抛弃了他们的神祇. “就算是神也是有私心的,更何况,那也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封诰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还沉醉在神话里走不出来的他,“想要得到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去捍卫,神子本就不该倚赖任何神或人,若神子仍执意如此,那么遭人子所灭,自是气数已尽理所当然!” 四下安静无声,一地寂寞黄沙中,无言的风儿轻轻带走已是挽不回的往昔,飘扬的发丝遮去了封诰的脸庞,站在风中的封诰扬袖一挥。 “百年前的女娲已死,如今你们的地藏,得由你们自己来守护,下一回,没有神帮得了你们!” 风声萧萧,一道曾是地藏神子们热烈期待的身影,背对着夕阳,再次在遍地狼藉中一步步地离开了他们,段重楼心痛地抱紧了愿为女娲、地藏而死的雨师,在为她的死深感到不值之余,他更不知道,她所牺牲的生命,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看着地上那一双遭主人扔弃的冥斧,伤势甚重的马秋堂,身心俱疲地闭上了眼。 雨师的死讯传至迷陀域里后,原本一直不愿提起雨师的天都,沉默了好些日,在她的眼神中,总带着某种难言的情绪。当廉贞认为一直不愿回地藏的她,很有可能将会返回地藏接下雨神之职时,她却收拾起家当,似乎在为远行做准备。 当准备妥当的她拎着包袱,一一为这栋她独自居住了许久的宅院门窗上锁时,廉贞怀疑地站在她身后问。 “妳不担心段重楼?”她真能像封诰一样抛下地藏? 她边说边往外走,“他能照顾好自己的。”围绕在段重楼身旁的人本就不少,再加上马秋堂受了重伤,必须一肩挑起所有责任的他,只怕没有时间去想太多。 “地藏呢?” “女娲都帮不了地藏了,添我一个又能如何?”她顿了顿,不是不明白封诰急于想逃脱的心情。“更何况,帝国的人子在不倚靠神的情况下,都能成长至今日这地步,神子们也是该脱离神恩试着长大了。” 廉贞侧首瞧着她那写满无能为力的脸庞,而后轻轻推开她,替她关上家门并在门上落锁。 “封诰是籍口吧?”她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在他镇妥时,拉住他的衣袖问。 他不明所以,“借口?” “你之所以会帮马秋堂逼退石中玉,并不只是你想保护封诰,主要是因为你继承了女娲对地藏所有的爱。”同样的,封诰之所以能这么狠心,也是因封诰对地藏除了恨意外别无他物。 原以为她也和他人一样,皆被女娲两字冲昏头的廉贞,原以为她不会记得他曾说过的这回事,没想到她却没被他所说的借口给唬着。 “有时,妳的脑袋也挺灵光的。”他挑挑眉,大掌在她的头顶上拍了拍。 她不满地更正,“是一直都很灵光。” 眼看她总算是有些精神了,他拉着她离开大门,边走边将她身上的包袱接过背在自己的身上,走在他身旁的天都,不语地瞧着他似打算继续与她一道走的模样,但在他那张脸庞上,她却看不出在封诰出手解咒后,缠绕在他身上的百年恩怨已不复存在的这当头,他有何打算。 “你……要回帝国?”都在帝国外流浪了那么久,其实他也会有思乡的情绪吧? 他朝她摇摇食指,“我的皇帝已死,我的过去,早在百年前就已结束了。”现下能够撑起帝国四片天际的人,是那四个后生晚辈,不是他。 “那……” 廉贞一脸神秘地抬起一指朝她勾了勾,示意她靠过来,她不解地附耳上前,性感沙哑的男人嗓音,立即溜进她的耳膜里,令她不禁深吸了口气颤了颤。 “我曾说过,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我要把曾错的事全都做对。现下,我正准备要去把事情全都做对来。”他两手捧住她的脸庞,刻意将唇贴在她的贝耳上,用那种会令她躲来躲去的嗓音迷惑她,“妳呢?妳想上哪当个不被期待的人?” 两朵艳丽的酡红,飞快且忠实地出现在天都白皙的两颊上,感觉自己像是已被他给逮着的她,忙不迭地想推开这个一路上,一直在强调他男性自尊的男人,但他却执起她的小手,并弯下身子与她眼眸相对,要她立即做出一个选择。 “我……”败下阵来的她只好红着脸坦承,“我想去南边的迷陀域,看看能不能做点生意。”若是往后三道与帝国一战将是势不可免,那么眼下,唯有南边的迷陀域里最是安全,也不会再被卷入三道与帝国之间的纷纷扰扰。 “那就照妳的意思去那吧。”完全不反对她的廉贞,很爽快地把认路的重责大任交给她,“老规矩,路由妳来找来认,不然妳就得随我睡林子。” “我哪敢让迷路成性的你来带路啊?”她边说边自袖里翻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地图,边走向外头边看。 随着身后的家宅愈离愈远,天都回首看了几回后,就被廉贞一掌转过了脑袋,阻止她再继续念念不忘,为了不让她离乡的情思,可能会这么一直在他们的身后纠扰着,他只好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看过妳的子孙后有什么感觉?” 一回想起那个封诰,他是走得很潇洒无情,又像个小孩子想要探索世界般地,不断搬家、换行业,以求能够走遍这座他以前没有机会亲自走过一回的人问,她就觉得,其实看似老成的封诰,心底只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 “他缺德的部分很像你。”这是她的结论。 “他耍起脾气来才像妳。”这是他最头痛的地方,他们这对祖孙简直就像锅跟盖似的,一聊起天来就没完没了。 她一手抚着额,“真怪的感觉……”上一辈子的祖孙在今生相认? 廉贞则是顶着一张苦瓜脸,“妳怎会明白十几年的老朋友,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自己后代的滋味?” 她愈想愈觉得好笑,觉得她的生命像极了一道门扇,一开始时有一些人走了进来,而后又失望地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有不速之客闯进她的门扇内,带给她一个倍感震惊的人生,接着他们统统走了出去,一起站在门外朝她招招乎,要她也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低首瞧着她脸上浅浅的笑意,廉贞抬手摸了摸鼻子,过了一会,他有些别扭地朝走在他身旁的她伸出手握住她,她怔了怔,看了他牵着她的模样半晌后,再慢吞吞地看着表情有些尴尬和不自在的他,没想要把手抽回来的她,在他紧握着不放时,也就任他牵着了。 走了一阵后,突然想起一事的她,停下脚步拉拉他的手问。 “我一直忘了问,第三个女娲是谁?”其中一个有神法的认帐了,那另一个继承了所有武功的怎没来露露脸? 廉贞朝天翻了个白眼,“一个总觉得人生很无聊的男人。”她不提他还都忘了那个惹出一堆事后,就逃得不见踪影的家伙呢。 她偏首想了想,“无聊?”在他所认识的人中,符合这条件的……似乎只有一人,只是无论她再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个人有哪点能跟女娲沾上边。 “嗯,前阵子他可能是太无聊了,所以从我这套到话后,他就跑去天宫偷了天孙的神器。”不小心说溜嘴的廉贞头痛地抚着额,“希望在有了那玩意后,那小子不会再觉得日子太无聊才好。” 离火宫 打发了那些想上门致悼的官员后,一脸疲惫的破浪命人关上离火宫的宫门,当他绕过宫中为孔雀而设的灵堂,来到以往他们议事的大殿上时,就见打从亲自送孔雀回京后,即像是变了个人般,不再成天长舌聒噪,反而安静得过分的石中玉,坐在里头的宫阶上,目不转睛地瞧着手中的百钢刀。 站在他面前冷眼瞧着这个当初他们说好,定会看好孔雀的同僚,早在收到孔雀战死这噩耗时,一心等着石中玉回京的破浪,本是有着满腹的怒焰等着找他算,可就在他回来后,面对着这一张无比自责的脸庞,破浪反而什么兴师的话都说不出口,而亲眼见着孔雀死去,似受了相当大打击的石中玉,则是自离开地藏之后,一反常态地没再说过一句话。 “乐天还在作法?”褪去身上的丧服,换穿上一袭黑袍后,破浪边听着自离火宫深处传来诵经时的清脆摇铃声,边问向发呆的石中玉。 “嗯。”在他们自地藏回京的这一路上,乐天始终伴在孔雀的身边寸步不离,也不曾停止过作法。 他瞇着眼问:“她还是不肯让孔雀入土为安?” “不肯。” 诸事纷乱,噩耗一波接一波,已是心烦不已的破浪,听了更是火上心头烧。 他一拳重击在宫柱上,“人都死了,她究竟还想怎样?那女人以为她是谁?神吗?她以为她有本事教孔雀起死回生不成?”礼部那边都已经择出下葬的日子了,日月二相也向他允诺,到时会替孔雀办场盛大风光的葬礼,不辱孔雀这西域将军之名,偏偏只有那个也不知在想什么的乐天不肯放孔雀走。 石中玉不客气地瞥他一眼,“你就起死回生过一回。” “那是因为应天以身咒代我而死,那女人可没有代孔雀这么做!”破浪更是撩大了嗓,像是刻意要让躲在宫里的乐天听见。 “别管她了,她高兴就好。”满腹心事的石中玉,很明白在于事无补的情况下,乐天为何会这么做,因他也和乐天一样,想在自责的背后图个能够原谅自己的心安,更想能籍此改变那令人不愿承认的悲痛。 抬首看着这座原本就已是雪白的离火宫,在添上了那些迎风飘荡的白色挽联后,在他眼中,这儿更像个遭寒冰冰封的凄清宫殿了,在这安静的宫殿内,少了那些曾在此高声谈笑,或是来来往往的足音后,这儿静得就连呼吸声都可听得清清楚楚,以往这座离火宫不是这样的,可就在夜色先行离开了这后,总是跟着夜色走的孔雀,也随着她离开了他们。 虽然不愿承认,但坐在这儿看着清冷的四下时,他很怀念曾在这打打闹闹的同僚们,夜色脸上那像永不融化的冰山表情也好,行事作风总是招招摇摇又爱眨着桃花眼的孔雀也好,他都怀念,他甚至想念夜色总是能让破浪气跳跳的两柄弯刀,还有曾使用这柄百钢刀亲自斩断情丝的孔雀。 若是一切能够重头来过的话…… 在今日前,帝国的四域将军,就像一则帝国的神话,在他们四人的连手下,他们四人就像四座三道无法越雷池一步的堡垒,固守着陛下的江山,并使之牢不可破,可就在夜色与孔雀相继离开这座离火宫之后,他心慌地发现,这则帝国美丽且坚固的神话,似乎已经破灭了,取而代之的,将会是三道的日渐坐大,与帝国的岌岌可危。 “喂。”深吸了口气后,强行命令自己得振作起来的石中玉,坐直了身子看向心浮气燥的破浪。 “干嘛?”在殿中踱来踱去的破浪,踱至他的面前停下。 “那个被他们唤作女娲的男人,说了句让我一头雾水的话。”现下仔细想来,那个逼他退兵的女娲,留给了他个像是一线希望的东西。 “什么话?” 他一手撑着面颊,“他说,他只是其中之一。” “什么其中之一?”破浪有听没有懂。 “女娲。”石中玉朝他伸出三指,“他说女娲有三人,而其他两人也和他一样,都不会与帝国为敌。” “什么叫不会与帝国为敌?”女娲不是创造地藏的神祇吗?难道女娲不想帮着神子攻打帝国? “原本我也不太懂,不过我后来想想,这三个女娲,或许压根就不想助地藏。”他愈说愈觉得笃定,“说不定,眼下的地藏正与我们帝国一般,都为了女娲而闹得一团乱。”那日在他出手之前,女娲并没有帮马秋堂对付孔雀,甚至就是在他出手后,出面拦下他的也不是女娲,从头到尾,女娲就只是袖手旁观而已。 听了他的说法后,原本心情低落到极点的破浪,讶异地张大了眼,开始思考着女娲所向他透露的讯息,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他不经意一瞥,在石中玉的身旁发现了个金色的令牌。 “那是什么?” “让我更不懂的东西。”石中玉以一指勾起令牌上的穗带,在指尖转了个两圈后将它扔给他。 一手接住令牌的破浪,先皱眉地瞪着上头铸有帝国皇帝徽纹的牌面,在确定了这是先祖所赐给六器以上武将的帝令后,他再转过令牌的背面,随即错愕的一顿,忍不住将它拿近了好瞧清上头铸的官名。 他讶然地问:“百胜将军?你打哪得来这玩意的?” “他本人给的。”石中玉淡淡地看着破浪与当初的他不相上下的震惊表情。“逼得我不得不退兵的,就是他。”改天他定要叫夜色去砍一砍那个敌我不分的男人。 “他不可能还活着。”那个在两界之战中一战成名,却在战后消失无踪,还让当年的皇帝找了好些年的百胜将军?无论破浪再怎么算,那家伙都已是百年前的人,他可能还会留在世上? 亲眼目击过的石中玉将两掌一摊,“那我就是活见鬼了。”说真的,那个一头白发的男人,看起来还真少了点人气满像鬼的。 “这个百胜将军有意助地藏吗?”登时心中兴起一丝不安的破浪,很怕若是当年助帝国打败三道的百胜将军,若是选在这一回站在神子那一边,那无异是为此刻的帝国再雪上扣霜。 “看样子不像。”石中玉啧啧有声地摇首,“但我也不觉得他有意思再助帝国一回。”想不通,既不是敌人又不是朋友,难道那个百胜将军也和女娲一样……都只是个局外人? 满脑子迷思的破浪,看着手上消失了百年后,又再次重回帝国的令牌,不禁回想起,继百胜将军后,帝国里曾有另两个人也得过这类似的令牌,一是曾任第一武将与六器之首的黄琮,另一人则是…… “咱们必须找到夜色。”一片寂然中,石中玉突地自口中蹦出这个令破浪心房震颤了一下的人名。 像是心事突然被看穿般,破浪掩饰性地撇过脸。 “找她做什么?” 石中玉拍拍衣裳站起,“我得抛弃天宫代孔雀去守着地藏,在我分身无暇的情况下,头头必须返回中土保卫四域。”待在宫中想了这么多天后,纵使再伤心、眼下的情况再不乐观,他都必须重新振作,以替日后的帝国与陛下设想。 “她愿吗?”在接获孔雀的死讯后,破浪也曾这么想过。 他说得很有把握,“头头是不会背叛陛下的,帝国若有难,她更不可能袖手旁观。”那女人的脑袋跟他一样,其实也都是石头做的,都顽固得跟什么似的。 “就算她愿,她也已被陛下逐出中土。”破浪摇摇头,怎么想都觉得这只是他们一相情愿。 石中玉不屑地瞥了不懂变通的他一眼,“保卫帝国又不需在中土内,三道可都在中土之外。” 满心不爽快的破浪,走至他的面前两手环着胸问:“咱们先别说她是个罪人,现下的她身无军职,你以为她凭什么能指挥北域大军?” “不找她出马,难道你就有法子一人守着东域又守北域?”石中玉将浓眉一拧,大声地再次与他杠上,“地藏虽元气大伤,但咱们的西域大军也是,三道若是趁这时结盟同时起兵,你说,帝国是要如何招架?因此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得先将四域将军的空缺补齐,不然四域防线若破,到时你我就算有十个人头也不够陛下砍!” 难得遭他吼得哑口怨言的破浪,在他那双不肯让步的坚持眼眸下,不情不愿地撇过脸。 “我去找她行了吧?”为什么要他去?赶她出去的人又不是他! “不必找了!”一串愉快的女音,不待石中玉响应,立即接在破浪的话后。 站在殿中的石中玉与破浪,在听见那道女声后,神情皆十分不悦地转首瞪向站在殿门处,那两个当初一块赶走夜色的日月二相。 “你们还有胆来这?”记仇记到现在的石中玉,边问边撩起了衣袖。 “本王说过,离火宫不欢迎你们。”老早就想一清旧帐的破浪,将十指扳得咯咯作响,决定把这阵子来所有积藏在心中的火气全都出在他们身上。 “都别急着动手。”月渡者笑咪咪地朝他们挥着手,“今日,我们只是来这为你们引荐一人。” “谁?” “他。”站在月渡者身后频频打瞌睡的日行者,转身朝门外勾勾指,登时一名背后背着一具箭筒和一柄造型特殊长弓的男子,自殿外的阴影处走进殿内。 看着那张脸庞半晌,曾见过他一面的石中玉首先将他认出来,并且防备地握紧了手中的百钢刀。 “你是九原国国王的义子阿尔泰……”为什么地藏的人会出现在宫内? 阿尔泰笑笑地颔首,“以前曾是。”他的名字才没那么长。 打从他一进殿门起,目光焦点就一直集中在他身后的破浪,愈看就愈觉得怀疑。 “你……身后背的是什么?”为什么那玩意,他怎么看都怎么像天宫的东西? “这个?”阿尔泰瞥了瞥身后,气定神闲地向他们介缙,“天孙的神器。” 他俩霍然拉大了嗓,“神器?!” “嗯。”他耸耸肩,一副没啥好稀奇的模样。 瞪大眼瞳的两人,哑然无言地互看对方一眼,皆想不通他一个凡人,是怎有法子找到天宫的神器,更别说是使用神人的神器。 “妳带他来这做啥?”好一会儿,勉强压下满腹纳闷的破浪,一脸不痛快地将白眼扫向月渡者。 “打招呼。”月渡者边伸懒腰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哪,你们都听好了,今日起他就是陛下亲任的新西域将军。”真是的,为什么每次接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专门负责代陛下惹毛这些四域将军的,总是他们这两个倒楣的日月宰相? “妳说什么?”火气十足的叫嚷声,下一刻差点掀掉殿顶,令在场的其他三者有默契地同时掩上双耳。 “往后你们就是同僚了,记得要好好相处。”月渡者掏掏耳,不负责任地把话说完后,就十万火急地拉着看似还没睡醒的日行者一块往外跑,以免待会倒霉地被离火宫的特产给波及到。 被留在原地的阿尔泰,在神色完全不友善的两位同僚,一人亮出百钢刀,并一掌轰上殿门,而另一人则去殿旁拿来两柄缨枪走向他时,满喜欢这种见面礼的阿尔泰,莞尔地笑了笑,而后也有样学样地拿起身后的长弓,再顺道抽出两柄箭。 “请多指教。” 在此同时,位在远方蔚蓝的迷海海底深处,古老的神庙里,端坐在玉座上的海皇,暖暖睁开了双眼。 第七卷 海皇苏醒 每个人的一生里,都酿着一坛酒。 有人什么都不在乎,仅仅只为了个女人而心痛。 有人不顾一切想拥有。却永远的被遗忘与留下。 那一坛坛用岁月酿成的酒,在掺杂了爱憎别离后,饮来,或许浓烈穿肠,抑或苦涩交织。 当酩酊大醉一场,再次苏醒后,昨夜饮下时的种种,都将如同水面上的涟漪…… 纵然美丽。依旧得逝去。 那是一段早已不再存在,也再无法重来的光辉时代。 穹苍蔚蓝,海平面的那一端,湛蓝的海水与天连成一色,放眼看去,璀璨的骄阳下,这是一片蓝色的世界,属于海皇的蓝。 波光潋滟的海面,盛载着飞悬在天际的仙山倒影,一座座悬浮在空中载有仙殿的仙山,与迷海海面上居满神子的数千座小岛相互辉映,盛阳下,一道道水波划过海面,在盛阳下纷纷扬帆的船只,载满了来自于各岛的神子,朝位于高高耸立在迷海中心的海皇皇宫开去,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里,不只居有海皇,听说在这次的海皇生辰里,连远居于天宫的天孙,和地藏的女娲也都大驾光临迷海。 迷海已有多年未曾如此热闹过了,相较于以往,三道武功、权势、神恩三者居于鼎盛的黄金时代,眼前的景况虽仍是繁华热络,但已是大不如昔。自人子在中上建立帝国之后,三道神子势力即逐年凋萎,近来人子的抗争益加热烈,甚至在人子皇帝的号召下,长年来被视为奴的人子们,开始在各地起义欲推翻奴制…… 划过海面的白色浪花,在蓝色的水面上朵朵盛开,规律的浪涛声就像一则安慰他们的梦,在这梦里,一切都末变,神子仍是神之恩典下的统治大地者,在海涛声以外,没有战火、没有处心积虑想要脱离统治的人子,有的就只是千百年来不变的欢喻。 “就是她?” 高居于海皇皇宫顶端,懒洋洋趴在窗畔的天孙,一手撑着下颔凝视着皇宫远处的某座小岛,淡淡问着身旁那名坐在窗栏上的旧友,“嗯。”手拿一朵金色花朵的海皇,将香气四溢的花儿凑近鼻稍前嗅了嗅。 天孙不看好地摇首,“不可能的,她就连瑶池也去不了。” “没别的法子?”迎面而来的海风,将海皇的面容覆盖在那一头黑发下。 不甘不愿地被请来这与宴的天孙,侧过头,晾着一双白眼将那名强神所难的同僚一把拉近。 “你凭什么以为你办不到的事,我就办得到?”臭小子,几百年来也没见他摆过什么寿宴,搞了半天就是他别有所图。 “咱们的女神大人呢?”不死心的他,边问边将两目调向坐在殿内远处的女娲。 天孙一掌转过他的脑袋阻止他打歪王意。 “甭烦她了,她要烦的事已经够多了。”听说地藏的神子又去找她求情了,啧,怎么地藏的神子每回打不过人子,就只会哭哭啼啼的找上她? 窗外湛蓝的晴空忽地传来数声类似响雷的声响,坐在远处沉思的女娲忍不住侧首瞧了瞧窗外,而倚在窗畔的他俩,则是仰首看着飘浮在天际的仙山,山顶的建筑又再一次崩裂毁坏,巨大的石块与树木纷纷落下,掉落至底下蓝色的海面上。 “看来,已经快到极限了……”两手擦在腰际的天孙叹了口气,以眼瞥了瞥身旁的同伴,“你打算怎么办?也跟着回去?”现下还没打算好去留,以及要拿那些神子怎么办的同僚,就只剩那个愁眉苦脸的女娲,与这个犹豫不决的海皇。 他冷冷一笑,“怎么回去?咱们不也都被遗弃了?” “那……”已经大抵知道未来将发生何事的天孙,试探性地拉长了音调,“你愿为神子战死吗?”。 手中的花儿被海风吹拂得不住颤动,海皇沉默地看着远处那座植满这种花儿的小岛,在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眸里,缓缓忆起了一个属于黑夜的身影。 “两界之战就快开始了,你最好是早点下定决心。” 百年后。 随着海浪起伏的小船,在愈靠近岸边时摇晃的程度也愈激烈,站在船首的波臣,一手紧捉住小船,抬首看着眼前不知已有多少年不曾有人踏上的荒岛。 因长年累月遭受海潮与碎浪的拍打,眼前这座荒岛的海岸,遍布着形状古怪尖锐的黑色岩石,在这小岛附近,不但处处布满了稍微撞上就足以令船只沉没的礁石,潜藏在海底的激流,更像是在拒绝人们登岛般,环绕在小岛的四处,将想靠近小岛的船只们给一一驱离此处,而最令人头痛的是,在这附近,不管是海面上下,还遍布着威胁船只的大小漩涡。 一道激浪自前头打向小船,再次溅湿了波臣一身,她伸手抚去满面的海水,两脚用力踩住船底,试着想帮后头的湮澄稳住这艘小船。 派出大量的船队、花了大把的时间在迷海里打捞,却始终打捞不到海皇沉睡的王座,在波臣责备的目光下,对此已是无能为力的湮澄,不得不向波臣承认,就算再花个数年、数十年,他们恐怕依旧找不着那个行踪不明的海皇。 想让海皇白海底重见天日,或许可能将永远是个无法实现的美梦,终于体认这个事实的波臣,命长年在迷海上打捞的船队返岛,像是终于打消了再去寻找海皇的念头,但就在她接到松涛转达的一只手信后,眼中再次燃起希望的她,立即亲率船舰自琉璃岛出海,来到了迷海最为偏远且无人居住的海域,不畏这一带总是恶劣无比。就连大型船只也只能暂停在远处而无法靠近的海象,将船舰停在小岛远处后,只带了个善于控船的湮澄便想突破重围强行登岸。 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总算是将小船停在岛岸边的湮澄,在波臣将船绳系妥在大浪不断的岩岸边后,有些迟疑地在她身后问。 “岛……岛主?” “你愣在那做什么?还不快上来!”跃上岩岸的波臣,回首看着还杵在船上不动的他。 湮澄面色苍白地问:“您真的要上这座岛?” 她扬起柳眉,“不成吗?”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来到这,不上岛?他以为她是兴致好才冒险来这一游吗? “长老们说过,这岛是禁忌之岛,海道的神子不许……”就算是没有长老们的吩咐好了,这座光看外表就令人觉得阴森森的小岛,一点也不像是迷海其他生气勃勃的岛屿,相反的,这座处于迷海边陲的小岛,它根本就像是强烈排拒有外人登岛。 压根就不相信长老们代代传下来的警告,一心只想快点打采到消息的波臣,连话都没有听完便迳自转身踏上黑色的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