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年轻时的脸庞,缓缓与眼前的风破晓重叠了,她不能动弹地瞧着他,赫然发觉,除了武功外,无论在哪一方面,他都与黄琮很像,黄琮的好脾气、在朝中朝友遍布的好人缘、固执与耐心,以及关怀她的性子与口气……他俩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与他相似的,是七年前仍未与她渐行渐远的黄琮,而不是七年后与她宛如陌路人的黄琮。 不愿回想起的酸楚,在一桌的香气中浮上她的心头,她忍不住想逃避地站起身,但风破晓却一把拉住她。 “你饿了,吃点吧。” 努力想隐藏情绪的她,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回首看着真捉着她不放的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的风破晓,在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下,微绯着俊脸。 “我、我……”他推她坐下,然后动作快速地拿起碗筷埋首在碗里,“我陪你一块吃。” “谢谢。”几不可闻的两字,在她拿起碗筷后自她唇畔逸出。 风破晓马上因此噎着。 “你能不能克制点?”她叹了口气,日行一善地扬起一掌往他的背后拍去,拜托老天爷,饶了她吧…… 夜色有些不支地掩着脸,直在心里想着,她情愿去面对嚣张又自傲的破浪,或是一天到晚叽叽呱呱的石中玉,不然那个桃花眼眨个不停的孔雀也行,曾经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们,虽然都有些性格上的小问题,但大体上来说,他们都还满重自尊与面子,也会极力隐藏起不欲人知的缺点,要对付他们不难,只要找出弱点下手就行了,但一个……会害羞的男人? 这辈子她头一回遇上,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至今她还是不懂,自己究竟是做过什么事,才会让这个男人为她如此神魂颠倒,她也不知道他为何总是会因她的一些小举动,或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就大大受到影响,使得他与正常时简直判若两人。 她大大叹了口气,“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两种性格?”为了往后着想,她最好是早点适应他的这两种性格,要不然她若是不小心害死了这男人,她恐怕一辈子都问不出她的师父身在何处。 “有……”他尴尬地以指刮着面颊,“知道我暗恋你的人……”还不就那个三不五时拿他的反应来整他的霓裳嘛。 “天宫的人也都知道这事吗?”她想八成天宫的人都知道他的小恋曲,因为他这德行根本藏不住,连说都不必说,全都写在脸上。 他认真地摇首,“不!只有一人。” 她有些明白地问,“因为不能说?”要是他把她的名说出来,只怕天宫的人不是叫他打消这念头,就是叫他早早忘了她这个 “这事……你能不能暂且替我保密?”他并不想太早刺激天涯和那一票长老。 保密?怎么保?在她跟前,他根本就藏不住秘密,现下只要他俩走到哪,他们就丢脸丢到哪,相信很快全迷陀域的人都会知道,在夜色身边,跟着个容易因她而脸红的织女城城主,别说他的名声保不住,就连她的,也恐将注定会被他给一块拖下水。 她头疼地抚着额,“早知道就让你冻死在井里算了……” ※※※ “你很久都没说话了。”走在她前头的风破晓,有些担心地回头看着在他身后当了快一日哑子的她。 跟着他四处走的夜色,只是抬起头看他一眼,然后继续当她的闷葫芦。 “你也板着脸有好阵子了。”他是不小心惹恼了她,还是踩到她什么忌讳了?怎么昨儿个还好好一块与他吃饭的她,今日在一出门后,就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被他问很得烦的夜色,索性停下脚步,左顾右看了一会,发现这条城外小道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后,她朝他勾勾指。 “你不是要我帮你保密?”在他走上前时,她立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怕我若不小心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我又得跟个红着脸的男人在大街上走。”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性子,为了他好,她都已经努力当他不存在了,偏偏他还是学不乖,不懂得记取教训,他风城主不怕全迷陀域的人都知道他的小缺陷,她可怕了那些每每在笑完他后,接着就再看向她的人,他不要面子,她要。 他眼中盛满意外,“你也会有怕的人?”他还以为她天下无敌呢。 夜色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就一个。”虽然很不愿承认,但她不得不说,这男人还真是她的克星。 登时心情好到不行的风破晓,又在她的面前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而那经过许久仍然不肯消散的笑意,在她眼里,又再次演变成一种呆呆的傻笑。 “偶尔……请你记一下你的身分成不成?”她受不了地以两指按着眉心,“好歹你也是个天宫的城主,你想把你的脸都丢光吗?”完了,现在就连她板着脸生气,他也可以乐成这副德行。 “在你面前……”他搔搔发,低声在嘴边喃喃,“很难。” 她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蒙混地笑着,转首看向四处,“狮子呢?”怎么这几日都没见那只大猫跟着她? “跟在附近。”带着曙光四处走,就等于是替她挂了个招牌似的,到时不是吓坏迷陀域里的人,就是让那些对她不死心的人跟在她后头穷追不舍,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走。 “噢。” “你还要带着我绕多久?”总觉得他在带着她四处瞎逛,而他又似乎很享受他俩目前的情况,她不得不怀疑,耐心多得是的他,很可能会这样与她逛到天荒地老。 “那就得看你愿不愿随我去一趟织女城。”他心情很好地绕至她的面前,“都好些天了,你考虑清楚了吗?” “只要你告诉我,我师父在哪,我就同你去织女城一回。”这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 他不满意地摇首,“你似乎没把我的条件听清楚。” 她都已让步了,他还得寸进尺? “算了,我不介意继续与你这么耗下去。”她扭头就走,懒得看他拿乔。 “我说过我要亲自带路,陪着你一块去找你师父。”他不死心地跟在她的身后对她碎碎念。 她的黛眉愈锁愈深,“我不需人陪。” “那就不告诉你。”他老兄当下两脚一顿,站在原地两手环着胸动也不动。 跟她玩硬的? 夜色微眯着两眼,“我大可杀了你。” “不怕又被我偷功夫?”有恃无恐的风破晓对她微微一笑,一副很欢迎她再度指教的模样。 她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我可叫曙光吃了你。” 这一回他索性把头别到一旁大方地窃笑。 “笑什么?”夜色毛火地问。 笑完一回后,他辛苦地清了清嗓子。 “别的天狮我或许不清楚,但我知,你的天狮是吃素的。”那只大猫也只有外表吓人而已,要它吃人?那还不如给它一桌素菜比较快。 夜色忍不住扬高了音量,“为什么你连这种事都知道?”曙光不肯食肉之事,也只有她和她府内的人才知情,他是怎么有法子连这种小事都打听得到? “因为我想知道。”风破晓褪去了笑意,一脸正色,“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鲜少出现在他面上正经的神色,令她有些不能适应,尤其是他那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澄亮的黑瞳,就如同两面镜子般,只要深深望进里头,仿佛灵魂就将被他给看透。 她别开脸,“够了,到此为止。”她不需要有人介入她的生命中,他只需当个过客就成了。 风破晓飞快赶上她的步伐,转眼间就将她给拦下,他探长了两掌,将她环在他的怀里,虽未碰触到她,但他那高大的身影,却俯映在她的面容上,就像一片遮去了她天际的黑云。 “在你的领域里,容得下任何人吗?”他低声地问,“你就像个高高在上的国王,可你的城池盖得太高大坚固,从没有人能够进入你的领域里,为何你要当个孤独的国王?” 被他突然其来话语怔住的夜色,在听明了他的话意后,有些抗拒地皱着眉。 “我讨厌长舌的男人。” 他轻易地挑开她的保护壳,“你只是怕人罗唆,并非讨厌。”她要真讨厌长舌的男人,那她早容不下石中玉了。 底细被人摸得一清二楚的感觉,很糟糕,也令人感到非常不快,夜色直盯着他,想借此吓退他或是令他再次反常,好让他离她远一点,但这一回,这招却不再管用,相反的,他更是俯下身子,以一手指着她的胸坎问。 “可以让我打开城门走进你这里头吗?” “为何?”她防备地问。 “因你的生命太冷清了。”他诚实地说出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我若不肯呢?” 他还是一贯的说词,“我会一直缠到你愿意为止。” “你不觉得丢人吗?”这男人……每次就只会搬出缠功来威胁她! “不觉得。”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成了,过程并不重要,况且,在她面前,他本来就只有真面目而没有什么面子可言。 夜色一手指向一旁,“你知不知道那些路人都是怎么看你的?” 他一脸不在乎,“随他们高兴。” “我若说,我很介意他们怎么看我呢?” “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我都一样喜欢你,心意永不改变。”他摆出一脸无辜又无害的笑意,“况且最近我的功夫长进多了,相信不用一年就可追得上你,这还得归功于你这阵子来的频频指教,因此,我完全不介意你三不五时发火拿我练身手。” 驴子……投胎的土匪。 真是败给他了。 一手抚着额的夜色,从不知男人可以赖皮到这种程度,要是换作别人敢这样烦着她,她老早就一掌打死他省事了,可偏偏这个风破晓与他人不同,她绝不能亲自动手赶他,因他简直比小偷强盗更可怕,打不死不说,打完后她的功夫就又变成他的了,而最让她感到头疼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他动不动就反常的小缺陷,她从不知道,原来男人最可怕的武器,不是武艺、不是脾气,而是害羞的个性,尤其是对她这种不知该怎么对付他的女人来说,这家伙简直就是吃定了她。 她的生命里居然也有败字可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走。”痛定思痛后,她深深吐了口气。 他挑挑朗眉,“上哪?” 败在他缠功下的她,快刀斩乱麻地痛下决心。 “找到我师父后,我会随你去织女城一趟,之后,咱们路归路、桥归桥,不许再缠着我。”不过就是去见那个天曦一面嘛,见完后她就可以摆脱这男人了。 得逞的笑意,忠实地出现在他的脸上,看得夜色一脸不是滋味,就在她转身欲走时,他不疾不徐地伸手拉住她。 “等等。” 夜色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在朝天吹了声口哨后,就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天际,过了许久,一只浑身黑亮的鹏鸟展翅朝他飞来,在飞过他的头顶上时,脚上抓着布包的鹏鸟将它扔下,接个正着的风破晓,慢条斯理地打开布包后,取出两柄令她差点认错,以为那是她自己的弯刀。 “这是我托人替你造的,应该会很合用才是,所以你就别再将就这些捡来的了,我知道你用不惯。”他边说边一手拿走她腰上自他人身上拿来的刀,再把簇新的弯刀捧上。 她犹豫地看着那两柄,跟她以往所用的,几乎可说是一模一样的弯刀,在他不容拒绝地放至她手上时,她不解地皱着眉。 “为何要给我这个?” 他偏首沉吟了一会,“我想,在见到你二师兄时,你可能会用得着。” -------------------------------------------------------------------------------- 走上百来阶的山阶后,映入眼帘的,是座巨大的石制山门,山门之后,则有座躲藏在云雾里的庄园,夜色抬首静看着熟悉的门匾,怎么也没想到,解神竟会迁居到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 领着她来到此地的风破晓,在她站在山门前许久,迟迟不敲门入内时,有些纳闷地瞧着原本一心想来此地,可到了这后,却一反前态的她,在她面上,他有些意外地看见了不安,就在他想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时,山门门扉已遭人开启,前来迎接她的男子在见了她后,温和的脸庞上即漾出笑容。 “大师兄。”夜色朝他微微颔首。 “师父等着要见你。”旬空亲切地拉着她的手,也不管夜色的表情有些讫异,就带着她往里头走。 跟在他们后头的风破晓,在进了山门后,四下打量着这座看来朴实的庄园。关于她师门的事,他大抵知道一些,她的大师兄旬空,一心一意服侍师父解神,并负责整理门务,二师兄截空则接任掌门之职,排行第三的她,在十六岁那年返回中土后,即没再回过师门。 一路跟到庄内的某座大宅前,在夜色被旬空带进里头后,门扉随即关起,被晾在外头的风破晓,才在想这座庄园怎么都没什么人时,一串脚步声即在他身后传来。 当夜色再次踏出门外时,与她一道前来的风破晓,已经在院里和她的二师兄截空打起来了,丝毫不为此感到意外的夜色,知道会生事的人绝对不会是那个姓风的老实人,而是她那总爱将每个踏进师门的人踩在脚下,以证明掌门身分的二师兄截空。 某些人与事,无论经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变,尤其是性子。身为大师兄的旬空,之所以放弃掌门之职,是因他自知武艺不如人,故而专心侍奉师父,而截空在未当上掌门之前,则对她忌惮得很,总怕掌门之职会落到她的头上,在他接任掌门之后,截空仍是怕她会回来与他抢掌门之位,七年前她离开时,最快乐的人,非截空莫属,就在她今日回来后,只怕截空又将因她而烦恼得夜夜难眠。 冷眼旁观的夜色,静静看着原本可与截空拆招拆得不相上下的风破晓,在截空使出双刀时,依旧没拔剑相向,然而并不欣赏他这等礼让作风的截空,并未因此而下手轻点,或是着在来者是客的身分上客气些,当凶猛的刀风一刀削下他的一缁发时,神色有些痛苦的风破晓,气息开始变得紊乱,而夜色也立即察觉了这一点。 他的内伤根本就没好。 这个蠢男人,在与截空过招之前为什么不先说清楚?还一直让截空?他以为除了她外,别人会很珍惜他的性命吗? 并不在乎输给别人的风破晓,眼看截空眼中充满志得意满的眸光,心想已差不多的他,朝截空抬起一掌称降,并反收势不愿再打,可觉得他处处在退让的截空,却没停手的打算。 在截空刀势再起时,夜色动作飞快的来到风破晓身侧,以两指夹住刀身,阻止截空再对他下手,不只是截空因此而感到错愕,就连风破晓面上的神情也有些讶异。 “他不是来踢馆的,且他有伤在身,就算是胜了,也不光彩。”夜色将冷眸瞥向截空,“二师兄,到此为止吧。” 在夜色松开两指时,才有法子收刀的截空,满心防备地问。 “你在里头对师父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从头到尾都是解神在讲,她一个字都没开口。 截空并不相信,“你们谈了很久。” “你放心,掌门之位我没兴趣,我这就走。”知道他在防她什么,夜色别过芳颊,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师门。 “师妹!”就在截空松了口气时,一道清亮的男音大声地在他身后响起。 快走出院门的夜色,回头瞧了瞧与截空截然不同的旬空一眼。 “师父要你在这住个几日歇歇腿。”急忙跑来留人的旬空,笑意可掬地接过她身上的包袱。 她冷声回拒,“不了。”既然解神不想见到她,截空又怕她来抢掌门之位,她没必要留在这不受欢迎的地方惹人厌。 “这是师父的命令。”丝毫不以为件的旬空,再次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你不会不从吧?” 她沉默了好一会,有些不明白解神在想些什么。 “是。” “风城主若不介意,一块在舍下住个几日吧?”在走至风破晓的身旁时,旬空顺手也拉过他。 “我?”风破晓犹豫地看着夜色,“但……”这样真的好吗? “还有,家师想见见你。”旬空在他面前站定,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后,微笑地以两掌重重拍着他的肩。 他指着自己的鼻尖,“见我?” “这边请。”也不管风破晓有没有答应,负责传话的旬空又是拉了人就走。 “可夜色……”他边走边回头看着独自往花园走去的夜色。 “先让她静静。”旬空一骨碌地推着他在廊上走,在抵达解神的房门前时,开了门就将他给推进里头。 在见过解神后,心情百般复杂的夜色,并没理会那个被拉走的风破晓,在灰蒙蒙的天际飘下细雪时,躲进花园里的她,坐在亭中静看着被雪掩埋,除了死寂的白色外,再无他色的园子。 早知道……她就不要来这了。 解神见到她的反应,仍是与当年一般的冷淡,他并不问她为何来此,似乎早已知道黄琮已死这事的解神,也不问问他的同门师兄弟的黄琮为何自缢,解神只是对她说了件往事,一件,当年他曾阻止过的往事。 “我师父找你做什么?”当风破晓踏进亭子里时,她头也不回地问。 “他希望我在这住个数日,因他要帮我治伤。” 她一脸不可思议,“他要帮你?”别说是他人了,就算是本门弟子解神也从没对谁这么好过。 “嗯。”他也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我想独处。”只想静一静的她,在问完话后马上赶人。 风破晓看了看她,回想起解神对他说过些什么后,自顾自地走至她身旁坐下。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听见了。”他不动如山,“但我不能在这时丢下你。”在她面前,解神说不出口的,黄琮说不出口的,他得代他们说,而且,他也无法在她备受伤害时袖手旁观。 沉默地坐在她身边一会后,他轻声地问。 “你知道前因了?” “你早就知情?”或许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被蒙在鼓里的她。 “你娘曾告诉过我。” 还不知该怎么接受这件往事的夜色,在今日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父母之所以不得不分别,解神待她冷淡的原因,竟全是因为她,低首看着自己的左川掌的她,更没想到,解神所认为令她家破人亡的人,也是她。 “你娘……她不敢奢望能够一家团圆,但她更不愿见你爹死,好几回,她想到中土把你接走,但你爹不肯,你爹说,若是两人中将有一人因你而死,他情愿死的是他。”风破晓淡淡地说着她所不知的过往。“你娘在回到天宫的前几年,常常以泪洗面,想你,又不能去见你,想你爹,又怕因她是神子会害了你爹的仕途,所以这二十多年来,她只能日日夜夜地思念你们父女俩。” “他们为何不在我出世后就掐死我?”夜色茫然地看着眼前单调的雪景,“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孤或寡,更不会有今日了。” “你是他们好不容易才盼来的骨肉,这种事,他们怎做得到?”风破晓在她全面怪罪自己前,把事情解释清楚。“况且他们会分开,主要原因不是因你,而是因为帝国的皇帝,所以天曦才不得不走。” “你知道我爹是因何而死吗?”黄琮之死,脱离了解神的预测,黄琮并非因她而死,而是死于自缢,可解神似乎仍认为这是她所造成的。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我只知道,你们父女,已有许多年没说过话了。” 不是许多年,是七年,就打从她回到中土抢下第一武将这个位置起。 “这只是我的猜想。或许,黄琮将军怕你日后在知道实情后会因此而自责,或是惦记着他,因此他才刻意疏远你,由他亲自先行斩断父女之情,好让你在他死后不会太难过。 一直凝视着外头的她,听了忍不住握紧了拳心。 “我说过这只是我的猜想。”在看了她的反应后,他缓缓补述,“但如果我是黄琮将军的话,我也会这么做。” 在听完解神的话后,她也是这么猜的。 原本她一直不懂,为何他们这对父女,会走到如同陌路人的一日?以往他们不是这样的,在她的回忆里,全都是黄琮对她的宠爱与保护,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黄琮那般爱她,可是自她武艺大成之后,黄琮就变了,丝毫不给个原因或是理由,彻底的将她疏远,像是要将她自他的生命里全面拔除似的!而他的沉默以对,对她来说更是一种最深刻的伤害,多少次她想试着挽回父女情,却遭黄琮狠心拒于门外。 若黄琮真相信解神的话,当年就不该将她留下,若黄琮真想挑战解神所言,那为何又要半途而废?若黄琮七年来的沉默,真是如风破晓所言,只是想让她在他死后不会太伤心,那么黄琮就太小看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了。 “走开……”在湿意涌上她的眼眶时,她语带哽咽地出声,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个模样。 “我不能。”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频频打转,她一动也不动,深怕只要一动,眼里的泪水就会落下来,一迳隐忍的她,在他始终不肯走时,再也拦不住那必须找到出口的泪意。 “倘若……”她紧紧揪握着十指,“倘若我能在他死前跟他说上一句话就好了……” 在天马郡战场上救回黄琮的那一日,她就该亲自去见黄琮一面的,她都已碰了七年的钉子,为什么她不愿再夫碰这一回?她不知道,那日竟是他们父女俩最后一次见面,此后再也无法相见,她再也没有机会对黄琮说,她希望他能以她为荣,也再没机会告诉他,她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他…… 曾几何时,为对方着想,竟然会成为一种遗憾?黄琮为了她而不言不语,她为了黄琮而努力想打败六器,他们都为了对方着想,也都认为这么做是对彼此最好的,可他们却也因此伤害了彼此。 她应该直接问黄琮!他要的是什么,而不是独自在暗地里猜测,或自行下了个为他好的决定,在她当上第一武将前,她就该问问黄琮愿不愿让她来背负他的负担,她为什么不问?那时为何她没有这么做? 当她的泪水淌落面颊时,风破晓迟疑地伸出一手拥住她,她挣扎地想推开他,但他不死心,牢牢将她抱紧后,一手按着她的头让她靠在他的肩上。 “我不会说出去的。”他低声保证。 紧环住她的大掌,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掌心的主人,并没有鼓励她放声大哭,也没有要她别哭了,他只是静静地拥着她,将她一身的伤痛都容纳至他的怀中,过了许久后,因过度忍抑而止不住颤抖的夜色,在他的大掌轻轻抚过她的发时,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颈间,两手用力捉紧他的衣襟,将她的哭声藏进他的怀里。 就连哭……她也要藏。 风破晓心疼地拍抚着她,将被她感染的哽涩,努力锁在他的喉际,他在想,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倚靠别人,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提供个肩膀让她倚靠,因他人都认为,强悍如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陪在她身边,她也不需倚赖任何人,可他们不知道,她也会伤心,也会因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而落泪,就如同所有的凡人一般,她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她没有他们想像中那么坚强的。 挂在他衣衫里的耳环坠子,在夜色扯住他的衣襟时微微露了出来,她泪眼朦胧地张大了眼,看着那个遍寻不着的失物。那是她几岁时掉的?十六岁?她还记得当时她找了很久很久,因黄琮说过,那是天曦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原本她一直以为,她再也没机会看到这副耳环团圆在一起了,没想到,它竟在他的身上。 假装不知道这回事的夜色,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在被泪水濡湿的伤心里,静静体会着倚靠他人的感觉,温暖的体温,唤醒了排山倒海而来的疲惫,从不曾觉得自己有这么累过的她,在这具能议她暂且放心歇息的怀里,悄悄闭上眼睛。 ※※※ 雪停了,照这种天候来看,或许上回的那场雪,将会是冬日最后的一场雪。 只在师门住了几日,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夜色,在将行李收拾妥当走出房门时,住在她邻房的风破晓,已站在水井边,打了满满一桶水后,不畏冷天地以汗巾擦拭着自己的身躯,从没见过他打赤膊的夜色,在双眼接触到他胸前与腹部那两道由她造成的刀伤时,这才知道他的伤势为何会拖了那么久都没好,在看过他的伤口后,她不禁觉得,他能够在这种伤势中活下来,根本就是个奇迹。 虽然如此,但今日他的气色看起来仍是好多了,想必是她师父出手相助之故,至今她仍不明白,性格冷淡,就连自己的徒弟都不太搭理的解神,为何会对他这个外人破了例让他留下不说,竟还亲自动手帮他疗伤。 看着那具伤痕累累的宽背,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黄琮,虽然说,他的长相与黄琮一点也不相似,他也没有黄综武人正直不屈的强烈个性,可他关怀她的一言一行,他包容她的耐心,都与黄琮好像,有时她甚至觉得,这个姓风的男人……会让她有种黄琮仍活在世上的错觉。 一串刻意让她察觉的足音,停留在廊侧,夜色转首看去,手执两柄弯刀的截空,站在长廊的另一头瞧着她,夜色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地在截空离开时跟上他。 “有必要吗?”在走至远处的院落里时,夜色轻声问着已在那里等着她的截空。 “你可知他人都在私底下说,掌门之位,是你让给我的?”早就想与她一战的截空,对她扬起了手中的双刀。 夜色盯着他充满怨怼的双眼,“从一开始,师父就没打算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或是大师兄,师父指名的对象是你。” 他无一日遗忘,“但当年你的功夫在我之上是不争的事实。” “非要打败我,这掌门的位置你才能坐得安稳?”夜色本是不想理会他个人的心结,但他眼中那种非胜不可的眸光,令她不得不去想,这男人究竟因她的出现,而为此很她恨了多少年。, “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她怎会知道,心中插了根怎么也拔不掉的刺的那种感觉? 虽然解神并不怎么愿收夜色为徒,但他知道,在解神心底,夜色是接他衣钵的最佳人选,无论是旬空或是他,管没有夜色那般奇佳的资质,而本门的弟子们也都知道,夜色这个只入门短短不过数年的师姐,功夫只在解神之下,因此当夜色回到中土,解神将掌门之位传给他时,每个人虽在口头上承认他的地位,但他很清楚,所有人都认为,这位置,根本就该是夜色的。 他不是夜色的替身,身为她的师兄,他更不认为自己必须去承受这种难堪。 “好,今日我就让你一偿宿愿。”心里已经够烦的夜色,并不想让这种师门恩怨再来烦她,于是她搁下手中的包袱,取出风破晓为她准备好的弯刀,刀才出鞘,早已准备妥当的截空已朝她掷出一刀。 她看也不看地扬刀将它击回截空的手中,在截空扬刀冲向她时,她边回手连想,到底该不该打败他,好让他更恨他?或是刻意放水输给他,好让他一圆心愿,安安稳稳地当他的掌门,别再把她当成眼中钉来看待? 听见刀声的风破晓,才赶至院里,所见的,就是夜色的退让,他不解地看着从不肯输给任何人的她,在与截空交手时,非但没有专心,反倒像是敷衍,这让也看出来的截空攻势更加凌厉,然而夜色依然不肯亮出真本事。 风破晓在他一刀砍向夜色的面门时!及时挤进他俩之间一掌握住它,并以另一掌将夜色推往一旁。 “够了!她并不想跟你打,你看不出来吗?” “由不得她。”截空试着抽回手中的刀,但风破晓却将它紧紧握住。 他不禁为夜色感到心疼,“她无处可栖,她只是想回师门而已。” “就算师父容得下她,我也容不下她。”截空冷冷说着。 “她是你的师妹。”难得一见的厉色出现在风破晓的面上,“黄琮将军死了,她又被逐出中土,眼下解神是她唯一能够投靠的对象,她需要你们。” “本门的家务事用不着一个外人来插手!”也不管风破晓手中还握着他的刀,截空一鼓作气地将刀抽回,掌心遭划破的风破晓也立即架剑在手,而被赶至一旁的夜色,则是无言地看着风破晓代她与截空刀剑相向。 与他拆了几招后,赫然发觉风破晓的一招一式皆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风破晓将刀换成了剑而已,登时截空更是怒火中烧。 他回首喝声问向夜色,“你将本门的功夫传授给他?” “她没有。”赶在夜色开口前,风破晓己先替她辩护,“功夫,是我偷的,你要算就算在我头上。” “偷?”截空逼近他的面前问,“你可知偷了本门的功夫有何下场?”。 “愿闻其详。”眼中充满杀意的风破晓微微扬起唇角。 他飞快地舞动双刃,“我要卸掉你的一双臂膀!” 没打算成全他,好让他再去找夜色算帐的风破晓,将手中之剑换至无伤的另一手,在截空开始手下不留情时,也卯足了全力与他杠上。在与夜色交手数回后,早就已适应夜色力道的他,并不觉得截空的内力有夜色深厚,在动作上,亦没有夜色敏捷,他是能明白年纪长了夜色一截的裁空,在夜色无人可及的光芒下!有多妒怨与不平,但很显然的,截空并不知,夜色虽有天分,但她后天的努力不是任何人能够及得上的,至少,截空没有像他一样,曾在那种大雪天里,亲眼见过夜色练刀练到两掌掌心都磨破,才愿停止练刀的情景。 就因他见过夜色是如何练武的,因此,技不如人的他,从不觉得输给一个女人,该感到羞辱或是惭愧,他只在想,他该如何向她看齐,该如何比她更下功夫好迎头赶上她,可这个截空不是,他只见得着表面上的胜负,他看不见夜色努力的那一面。 在已然掌握了截空的刀法后,风破晓开始回击,使出一套套各大家剑法的风破晓,在截空还没适应这一个门派的剑法时,立即再换过另一套,在截空有些应变不及时,站在一旁的夜色不但已看出了风破晓与截空的差距,亦明白了风破晓会被称为天宫希望的原因。 他的确是面世上绝无仅有的镜子,且他明白百川汇海这道理,他将所学来的一切,全都融合成他自己的,也因此,各家大成在他身上也就成了独一无二,她想,若是再过个几年她再与风破晓交手,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够在他身上留下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