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颗落在他面容上的,在此刻,爱染分不清那究竟是水运还是泪,她心慌意乱地抚压着他的胸口,想快些将水自他的口里挤出来,司他却是一迳地紧闭着唇不肯动。 “不准……我不准你死……”在失望笼罩住她之际,她对着他喃喃低语了一阵,而后以拳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活过来!给我活过来!” 有点担心胸骨会被她给打断,石中玉原本垂放在身侧的一双大掌突地抬起制止她,一脸疲惫的他,张眼看着正骑坐在他身上,掉眼泪都给急出来的爱染。 “姑娘……你想打死还没过门的亲夫吗?”他只是游得太累了点,所以才懒得上岸干脆在水里睡了一阵,没必要用这种激烈的手段叫他起床吧? 还紧握着拳心的爱染,呆怔地看着他没事的模样。 “失算。”他以指抹去她颊上的泪,“本来我还以为能够再赚点甜头。” 她还不太能够思考,“什么……什么甜头?” 他坏坏地咧着笑,“赚人热泪或是让我欲火上身的表白。”这两者他都已经盼望很久了。 下一刻,石中玉那张不知死活的笑脸,马上被她一拳给揍歪。“这种甜头就不必了……”他吃痛地抚着颊,直在心底大叹老实话要挑情况讲。 “你这头鲁莽的熊……”她气得直掉泪,收减了力道频打在他的胸口上,“每次都这样!你做事情前就不会先考虑一下后果吗?” 他握住她的拳头,半坐起身扯掉身上已破碎的衣衫,扶着她的腰际笑笑地问。 “没做过怎会知道后果?”他的性子就是这样,别人说的他不信,非得要自己试过了再说。 过度的惊吓与松弛,令她气得说不出话,素来白皙的小小脸蛋,也因此而染上了丝丝的粉泽。 石中玉着迷地看着她,看着艳阳下这名为他流泪的女子。 “石头?”在他看得出神时,她有些担心地唤着。 “幸好你完整无缺……”他低声经喃,感激地轻抚着她细嫩的面颊。 爱染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眼中的感激,迷蒙的泪雾顿时又涌上她的眼,在那颗泪脱眶而出前,石中玉倾身上前,甜甜蜜蜜地吻住她。 “是不是又重新迷上我了?”在换气的空档,他边吻边问。 她僵住了身子,近距离地瞧着他的眼瞳,止不住的红晕一下子铺满了她的脸庞,他却笑得像只偷到蜜的熊。看一脸红就停不下来的她,一下子用两手捂住脸颊,发觉这样也不行后,急急忙忙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好好好,我知道你在脸红。”他边拨开她的湿发,边压低了性感的嗓音,“不过……” “不过?”闷在他胸前的爱染,直瞧着他被河水浸亮的胸膛。 “你确定你真的不想从我的身上下来?” 她愣了愣,低首看着两人暖昧的姿势,在神智回笼的那一刻,想走却已被他给结实地抱住,两人湿淋淋的身躯紧贴着,感受着彼此急奔不已的心跳。在这沉默的片刻,他没有动,她也没有,他们只是定定地看着彼此。 倘若感情是个坑洞,那么她想,她一定是陷得很深很深。 但在那不见一丝光明的坑洞中,他定会紧牵着她的手,不管是在什么状况下。在她的身躯里,缓缓流动着的是他的血液,在她胸口里跳动着的是他的心,假若要将他割舍的话,或许她就再也不能呼吸,一如先前在水里一般,因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割不掉的,任谁也无法。 同时,也放不开。 “爱染。”石中玉转了转眼眸,动作快速地拉她起身,“我们得赶一下场子,那些跟屁虫快追上了。” 随着他一同站起,爱染却脚下一软,连忙攀住他,她低首一看,这才发现方才在她奔跑时,在河滩上的碎石间扭伤了脚,可她只心急着要找到他并没有注意到。 石中玉皱眉看着她红肿的脚踝,接着弯下身一把将她扛抱起放在肩上。 “石头,你的伤……” “没事。”他不以为意,“你忍着点。” 在他的步伐晃动下,挂在他背上的爱染,在上上下下的摇晃。 中看着他那一片血肉狼藉的背部,止不住的心疼,令她的眼泪忍不住再次掉了下来。 一迳往前走的石中玉,在这途中,从没喊过一声疼,也不曾因此而缓下脚步,走了一阵后,他担心爱染会感到不适,于是换了个姿势改将她抱至怀里,爱染伸手环抱住他的颈间,顺势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不肯让他看见她流泪的模样。 岁月中,石中玉的脸庞,一一在她的眼前流划而过,同样的笑脸、同样的温柔,在她的心版上刻划出一道道在幸福中带着感伤的心痕。这么多年来,这颗臭石头始终没有变过,她一直都是他小心翼翼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公主殿下。 JXC JXC JXC 她梦见了从前。 来到石府第二年的春天,京都仿佛着了火似的,家家户户栽植的牡丹开遍了大街小巷,遍生在河道两旁的春樱与杏花,纷纷将粉嫩的花枝低垂至水面上,将河面染成一派放纵的春色,从没看过这种景象的爱染,恍然的以为,这座宏伟的城市就要淹没在一片花海中。 她也因此天天流连在外头,非要石中玉亲自出门找人否则不肯回家。 这一日,一大早又在府里找不到她人影后,石中玉正打算去问问潇洒是否又和她串通好,让昨日才在城中迷路到他得发动石府上上下下出门去找的女人,又再次溜出大门去给他找麻烦,可没想到,十万火急从家门处跑来的潇洒,在他开口兴师前,已一把将他往家门处拖。 “打架?”他瞠大了眼边走边问,错愕的发现,他家的巫女,除了在找他麻烦外还新学会了捅楼子。 潇洒沉默地颔首,将他拉至家门前后,站定脚步一手指着前方四个脸上都挂彩的女人。 石中玉呆愣着眼,看着其他三名一直不肯与爱染好好相处的巫女,此时个个云鬓散乱有如鸟窝,衣衫除凌乱外还遭撕破了好几处,在她们脸上,分别在眼角、脸颊等处挂着淤青,而站在一旁的爱染,虽说情况并没她们那般惨烈,可也没好到哪去。 看着眼前诡异的情况,石中玉不禁要想,这些平常绝不会与爱染有所往来的巫女,今日该不会是为了爱染而专程来找他兴师的吧? 嗯……以她们这种也想痛扁他一顿的眼神来看,应该是。 他清了清嗓子,抬起一手先要她们三人缓一缓,接着走至爱染的面前,抬起她挂满战绩的小脸审视了一番后,神情相当严肃地问。 “几个打几个?”人数是很重要的。 “一对三。”爱染得意地承认。 石中玉沉默了一会,再正经八百地向她请教。 “输了还是赢了?”这个更重要。 她刻意侧首对那些每个都被她揍过的同僚构下一眼。 “赢了。”以为人多势众就可以欺负她?门都没有! 松了口气后,石中玉也不管那票特意登门兴师者都还在,他拍拍她的头嘉许,“干得好。” 三道凛冽的寒光,当下直直戳向石中玉。 他却当啥都没看到,迳自牵起爱染的手往家里走,不曾被男人牵过手的爱染,下意识想挥开,但他牢握的大掌却紧握着她不放,她有些在意地看着后头那些正瞪着她的同僚,而后压低了脑袋跟着石中玉走,但就在此时,他停下了脚步。 石中玉皱眉地捧来她的一双手,在看到她因打人而打得发红的拳头后,他心疼地边揉着她的掌背边向她叮咛。 “下回你又想出门打架前,记得来找我教你几招,保证你稳赢不输外,还可以节省不少力气。” “真的?”原以为自己会被骂的爱染,眼中盛满了意外。 “嘿,你敢小看我?”以为她是小看他的打架功力,石中玉当场就示范给她看,“来来来,我先教你,下回你要揍人时,记得拳头要这么握。” 特意跑来兴师却遭人给扔下的巫女们,见他俩根本就没把她们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发作。 “石中玉!”被打得最惨的应天首先发难,“看好你家的巫女,别让她忘了她是出自何处!” 石中玉先是将爱染推至自己的身后,接着有些抱歉地朝应天搔着发。 “这就有点困难了,她这个公主殿下,我供起来伺候着都来不及了,又怎能去看住她?” “你还维护她?”喜天没想到他竟这么放纵自己的巫女,不但不责怪,反倒对付起她们这些受害者。 他摇头晃脑地纠正,“不是维护,我说了,我只是好生的在伺候她。”他虽然不会摘星星也不会捞月亮,不过只要是他能给的,爱染想要什么都会给,不为什么,就只为他打一开始在她进家门时就给过她的承诺。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顶上的天光,站在石中玉的身后,爱染无言地看着这具保护她的背影,一颗心因他的话语而紧绞着,就像她先前打架时紧握住的拳头般,怎么也松不开。 “什么巫女就有什么主子……”应天气抖地在嘴边喃喃,“冥土地贱,就连主子的性格也是。” 怒火霎时又被点着的爱染,立即走出石中玉身后,在石中玉想拉住她的,她拨开他的手。 “你等我一会。” 说完话的她,大步朝应天前进,在走至应天的面前时,握紧了拳头就挥手再赏她一拳。 “你是什么身分?”她那双深沉的黑眸紧盯着应天不放。“他是帝国的南域将军,你要再敢对他有任何不敬,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你!”被她一拳揍倒在地的应天,一手抚着发疼的面颊,怒气冲天地看着爱染那双似想杀人的眼眸。 “你……你……”她忿忿地站起,不服输地张大嘴开骂,“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别以为石中玉对你有意——” 已警告过她的爱染,在她又提及石中玉的名讳时,也不让她把话说完,朝天际一弹指,当下用不曾在人前使用过的独门绝活,直接给她来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用雷劈人耶……石中玉看得目瞪口呆。 “哇,你这么凶?”当甩头就走的爱染走回他身边时,他怕怕地问。 “你这才知道!”爱染哼了哼,不过一会又挨在他身边小声地问:“喂,刚刚我握拳的姿势对不对?” “对是对了,不过……”石中玉先是点点头,接着好奇地拉着她,“你可不可以先教我那个五雷轰顶的招数?”这招必杀技太强了,他一定要学会这招用来对付臭鸟和紫荆王。 爱染看了他一眼,不给面子地转过小脸。 “你没那慧根。”粗人一个,心思一点也不纤细,学不会的啦。 “没试过你怎知道?”他百般讨好地拉着她衣袖央求,“别私藏 着自己用,教教我嘛。“ 就在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时,身后的人声不知是在何时消失了,他俩同时回过头,只见拿出管家公气势的潇洒已赶人关门,还命人在府门上给落了栓,以防她们再登门来找麻烦。 爱染不说不动地看着那个她一到府里不久后,即跟她感情好到像是手帕交的潇洒,再回想起石中玉方才为她做的一切,不知怎地,她的喉际有些哽涩,她低下头,努力想掩饰她的鼻酸,却瞧见了石中玉那只在不知不觉间又牵握住她的大掌。 也发现她在看的石中玉,转正了她的身子,弯下身对她摆了个开朗的笑脸。 “别管他人对你说了什么,也别去计较他们如何看你,就算你要耍公主的任性或脾气,或是小心小眼的找人吵架干架都可以,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去管,尽管去做你自己,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成了。” 她倔强地抿着唇,怕一开口,藏在眼中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爱染?”看她的眼眶都红了,石中玉好不担心地捧起她的脸蛋。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明明就是个异邦人,又是生在丰邑那种不受欢迎的国家,整个京都的人都不欢迎、甚至是讨厌她,就只有他愿意敞开心胸接纳她。 “我从一开始在柜子里不就对你说过了?”他将她溢出眼角的泪水擦去,对她投以一抹微笑,“你是我的公主殿下。” 人前强装出来的勇敢和委屈,全在他这句话中,化为成串的泪珠落下,爱染主动投进他的怀中,把来到中土后所有的心酸与感动,大声地在他拥紧的怀中发泄出来。 那是她来到中土后头一次放声哭泣,也是她这辈子哭得最痛快淋漓的一次,自那日以后,她开始把石府当成自己的家,把住在里头的人全看成是她的新家人,在石中玉的宠溺下,她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可是,他却常常不在家。 起先她并不明白,为何她会无意识地常站在大门边等待他归来的身影,也不知道,为何在久久不见他那张会令她开心的笑脸时,心底会有一种怎么也坟不满的寂寞。白日里跟着潇洒一块管理府务时,她会想他想着就开始发呆,夜里她在捣药时,她会觉得,一种叫作相思的药材,似乎也被她给一进放进心底辗转着。 直到那一日,她终于确定这所谓的相思从何而来,而她也知道了,在这块中土的土地上,她想要的是什么。 出巡南域近两个月没回家,风尘仆仆返家的石中玉,在抵达家门时,并没瞧见爱染那总是等待他的身影,他纳闷地走进府里,也没见着等在里头接他的潇洒,他边褪去身上的镜甲,边一院找过一院,在快走近厨房时,他赫然听见两道吓人的高声尖叫。 以为发生什么天大地大的事,石中玉拎着一把大刀直冲进厨房,一进门却愕然发现,潇洒与爱染正高站在桌上抱得紧紧的,且两人皆面色苍白地直视着那只坐立在地板上,抬首望着他们的… “耗……耗子?”石中玉差点瞪凸了眼。 就为了这只小不隆咚的耗子,他这两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管家公与管家婆,可以尖叫到像是宅子失火般?石中玉首先看看那只还赖在原地不动的无辜鼠辈,再看向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潇洒,以及花容失色的爱染,而后,他结结实实地站在门边发起呆。 他家这名打架功力远近驰名的公主殿下,她可以三不五时在外头跟人打得鼻青脸肿,一身光荣战绩地回家,也可以心情不好就赏人个五雷轰顶,轰得人头顶冒烟外加浑身酥麻,可她,却怕这小小一只长尾巴的家伙? 石中玉缓缓搁下手中毫无用武之地的大刀,一手抚着胸坎,再虔诚地抬首看向房顶,很努力地体会此刻无语问苍天的心境。下一刻,公主殿下的吼声差点把他的耳膜震破。 “你发什么呆?还不快把它赶出去!” “是是是……”一点威严也没有的南域将军,赶忙遵旨弯下身,趴在地上四处搜捕那只害他家屋瓦差点被掀掉的凶手。 窝在厨房里又蹲又爬又抓,好一阵子过后,满头大汗的石中玉终于将凶手缉捕归案,拎着那只小耗子走出厨房交给下人处理,在去洗净了手后,他再次回到案发现场。“两个都下来。”他走至他俩面前下令,在他们还紧抱着对方不肯动时,他拉大了粗嗓,“下来!”站这什么德行?活像苦情姐妹花的这两人是打算给人看笑话吗? 不情不愿,眼底还写满恐慌的一男一女,以龟爬的速度缓缓下了桌,排排站在石中玉的面前,满面不安地继续四下张望。 “你,别哭了。”石中玉一手指向满脸泪痕的潇洒,另一手则指 向脸白得跟雪似的爱染,“你,回魂。” 听了他的话后,潇洒忙不迭地以袖拭着脸,但爱染则像是掉了三魂七魄般地杵站在原地不动,不曾见她这般的石中玉,摸了摸她的脸蛋,发觉她还是浑身抖个不停时,他大大叹了口气,一掌将毫无血色的她给压进怀里。 “我在这呢,不怕不怕。”他边拍抚着她的背脊,边在她的耳畔低声劝哄。 被晾在一旁的潇洒指着自己的鼻尖。 “我呢?”会不会不公平了点? “……给我滚一边去。”石中玉顿了顿,眯细了眼将他给驱逐出境。 紧闭着眼的爱染,不知潇洒是何时被赶出去的,偎靠在他怀中的她,仔细聆听着这片胸膛传来的规律心音,紧绷的心神,总算因此而冷静了下来,接着,意识到这具伟岸的胸膛主人是谁时,她开始脸红。 “不许随便抱我。”她尴尬地退离他的怀抱,很想掩饰看到他回家后雀跃的心情。石中玉刻意往旁一看,“啊,漏了一只。” 说时迟,那时快,爱染两脚一跳,两手紧环住他的颈项,整个人又挂回他的身上,任他轻松地抱住她。 “不许随便抱你?”他将她抱得高高的,与她眼眉相对,“嗯?” 与他对看了好一会,爱染发觉,原先他眼中的戏谑,看她看着,渐渐地变了调,转成了一种她说不上来的炽热,他看得是那样专挚,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进里头似的,她很想撇开脸,却又不想示弱,所以她也一直盯着他瞧,但瞧着瞧着,她却听见了自己失序的心音。 “爱染。” 此时石中玉低沉的嗓音,是她从不曾听过的。 “嗯?” 她屏紧了气息。 他着迷地望着她,“别只当我的巫女好吗?” “我还兼职当你的公主殿下不是吗?”感觉他似乎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流连在他俩之间暖昧的氛围,令她就连出口的话都有些颤抖。 “可以再多兼一份差吗?”他直看着那双头一回在殿上见着时,就遭她吸引住的黑眸。 “哪份差?” 他直接以行动回答她,往前一靠,温暖的双唇覆住她的,柔柔亲吻着这个令他总是急着想回家的女人、这个让他在看遍她的坚强与脆弱后,无法自拔迷上她的女人,将多日来与她不相上下的相思,全都倾注在这一吻中。 “愿意吗?”半晌后,他款款退开,盯着她嫣红的小脸问。 爱染看着他那双方亲吻过她的唇,真想着他方才话里的话意,她伸出一指轻触他的唇,记起他常在嘴边挂着,我的公主、我的姑娘,我的我的……好像说久了,就真的是他的了。 或许,他也是个善于下咒的人。 她想要这个也会下咒的男人。 下一刻,贴上他唇瓣的芳唇,也似他先前的回答般地回覆他。 “这意思是愿意?”石中玉在她退开时,哑着声问。 她侧首轻问:“难道你还有别的解释?” “不,完全没有。”他漾着笑,表情像是得到了至宝,“完全没 有。“ 甜美的回忆在她梦中渐走激远,自梦中醒来的爱染,张开眼暗,大地仍醉倒在幽暗的夜色里,些许的露水沾湿了她的发,再一次露宿在外的她,看着满天的星斗,回想着方才所梦着的那些珍藏。 身后那具烘暖她全身的身躯,提醒了她现下所处的现实,她迅速记起在躲开了那些追兵后,就因背后伤势而发烧的石中玉,她在石中玉的怀中转过身,担心地探手摸摸他的额际,查看还有没有发烫,在确定他已退烧后,这才放心地再次偎进他的胸膛里,试图在他的怀中再贪另一个好眠。 装睡的石中玉在她睡着时,张开眼,偷偷在她额上吻了一记后,满足地收紧了双臂。 石中玉口中所说的四不管地带,还真有点出乎她想像的大,据石中玉说,若帝国是处在中土正中心,那么三道则紧临着中土东、北、西三处,其余所有的地方,皆届于四不管地带,而这四不管地带,其实有个正式的名称,它叫“迷陀域”。 散落在三道与中土外的迷陀域,除拥有四域的景色外,也广纳四方人种,居住在迷陀域的人们,并非像是中土皆纯粹是人子,而三道则皆是神子,在这儿,人子与神子共处一如百年前,聚集在这的大都是往返四域的商人,或是人子与神子混血者、中土或三道的逃犯,龙蛇混杂的迷陀域里,每个人似乎都忘了百年前的往事,没有谁尊谁卑,也没有人子与神子间的是与非,它不过是个收容无归者的地域。 邻近鬼伯国的迷陀域里有不少规模颇大的城镇,这里只是其中一座,听说在其他三域外的迷陀域里,也有许多类似这儿的城镇。走在人挤人的大街上,爱染分心地看着此地融合了各方各域的特异建筑,不时不适地扯扯身上被石中玉强迫换过的男装,她两眼往身旁一看,在脸上粘了个大胡子的石中玉,看上去……更像头熊了。 应该不会有人会认出,这头熊就是帝国的南域将军吧? 为此爱染更是安心地浏览街景,就在走至街口时,她停下脚步,看着两批皆穿着丧服的人马自左右街道出现,无言地在街口交错而过。 从他们身上分别认出天苑城与九原国的标记后,她大抵明白,或许是居住在他域里的神子们,都收到天苑城与九原国的消息了,因此正赶回故乡准备奔赴国殇。看着他们,她不知道该有什么感觉,帝国与三道间的爱恨情仇,她从来都不想介入其中,即使她身旁的石中玉也是帝国的一员。 想着想着,爱染才想拉石中玉离开这些奔丧的人群,免得他有可能会被认出来,但她的手往旁一伸,却没拉着石中玉的衣袖。 她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半晌,而后有些不安地四下探看了一会。 “走……散了?”她掩着唇,没想到在这挤着挤着,身旁的那头熊就挤不见了。 急着找回石中玉的她,转身想挤出人群时,不意撞着了一名正朝她而来的男子,在男子好心地扶她站稳时,她不免与他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你是冥土的巫女……”端视着她的男子,在见着她那难得一见的肤色后,当下诧愕地脱口而出。 霎时沸腾的街道变得很安静,人人都回首看向她,其中神子们的眼神随即变得不一样,居住在街上的人子们则是赶紧关门闭户不闻不问,所有居住在这的人皆知,神子们都在找冥土巫女,也都知道,帝国的南域将军为了她而来到迷陀域。 呃,不妙了…… 遭众人团团围住的爱染,动弹不得地站在原处,心急地希望石中玉能快些出现替她解围,但她尚未在人群中找到石中玉的身影,一名身着九原国服装的男子已走向她,并朝她伸出一手。 两只脚丫子忽然从天而降,爱染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黑服,不知打哪跳出来的男子,就这么踩在那个想碰她的男人身上。 “哎呀。”他像后知后觉般,不好意思地对脚下的同胞致歉。 “抱歉,踩到你了。”爱染指着他的脸,“你是……”为什么这张脸她 觉得很眼熟? 还踩在人家身上的年轻男子,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处,摆出一张笑脸向爱染搭起讪来。 “咱们见过面的,你忘了?” 爱染想不出来地向他摇摇头。 “阿尔泰。”他大方地向她介绍,“我是九原国国王的义子。”在她被掳,而牧瑞迟亲见她第一回时,他也在场。 她随即垮下脸,“你该不会也是来找我或石中玉报仇的吧?”她想起来了,他就是那日独站在角落里闷不吭声,不像牧瑞迟他们一样东问西问的人, “错错错……”阿尔泰喷喷有声地摇着食指,“我是专程来救你的,” “救我?” 阿尔泰频眨着眼向她送秋波,“谁教你是个美女呢?我向来对美女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真话呢?”不吃这套的爱染,两手环着胸问。 “因为牧瑞迟手底下的人始终不肯死心。”他提示地往自己身后一指,“石中玉能够平安找到你,还得多谢我这一路都跟在你的后头保护你。”她还真以为她那用雷劈人的招数很管用啊?没有他,她怎可能好端端的活至被石中玉找着? 站在阿尔泰所指之处的一群人,排开人群列站在一块,发现他们正在找的巫女已被自己人给找着, “阿尔泰……”众人的眼中染上了一抹欣喜。 九原国的牧王有二子,一是身为王子的牧瑞迟,另一则是在七岁时,遭牧王收养的阿尔泰。 牧瑞迟虽是牧王唯一的独子,但备受牧王器重的,却是阿尔泰,因无论在治国、政事、武功上,睿智果断的阿尔泰,皆是牧瑞迟遥远及不上的,在任何方面皆出类拔萃的他,为人开朗随和,丝毫无王室架子,九原国上下无人不喜爱他,他浑身散放出炫眼的光芒,令牧王甚至想破例让阿尔泰这个义子,取代牧瑞迟接下王上的棒子成为下一任的牧王。 可在九原国遭灭后,阿尔泰一反先前的活跃,对灭国一事不闻不问,与积极为报减国之仇的牧瑞迟不同,他非但在众人急于仰赖他的指引之际不表示任何意见,甚至在牧瑞迟表示要带着残余的国人来到黄泉国投靠马秋堂时,也不随之前往。 无人知道阿尔泰在想些什么。 唯一可确定的是,倘若阿尔泰愿意取代牧瑞迟,那么九原国要复国,绝不会是件难事。 爱染愣愣地看着把大脚从人家身上移下的阿尔泰,在众人对他投以希望的目光时,他却泼人冷水地朝他们挥挥手。 “啊,你们可别误会。” “误会什么?”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他将两肩一耸,“我不想抓她,也不想替九原国报仇。” “什么?”不只是那些素来信任他的人为此大感意外,就连爱染也急急抬首瞧着他那张看似轻佻的脸庞。 “以卵击石,依附他人生存……”他侧过首,斜睨他们一眼,“你们不觉得,这都是很无聊的事吗?”想找帝国的孔雀报仇,反栖身在黄泉国的屋檐下,他那个义兄牧瑞迟,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 “无聊?” “是啊,无聊。”他微微勾起唇角,“你们这些报仇的举动,很无 聊。“ 此话宛如青天霹雳,残忍地打在多年来早在暗地里视他为下一任明主的众人身上,难以接受这种打击的众人,不敢置信地瞧着他,不知他为何会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 国仇家恨,私人恩怨,这些人间日日都在上演的痛楚,或许经过时间就可冲淡,虽仍会有伤口,可终会渐渐地不再疼,但遭最了解自己的自己人背叛,却是一个永不会愈合的伤口。 他简直就是挂着笑脸在鞭笞他们的心。 “你这九原国的叛徒……”曾与阿尔泰最是亲近的九原国遗臣,浑身颤抖不止的自嘴中进出这话。 “叛徒?”阿尔泰好笑地挑着眉,“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真理,一个不容许他人动摇的事实。你们有,我亦有,只是咱们所相信的并不相同,所在乎的也不同,因此有必要强迫谁必须和谁一样吗?” 如遭挖心的他震声怒斥,“别忘了是谁一手扶养你长大,若无先王!你能有今日?饮水尚得思源,你对得起先王吗?若先王在九泉下有知九原国有你这叛徒,先王定不会暝目!” “是吗?”他不以为然,“不如你们有空去问问先王,九原国在灭国前能衣食不缺生活富足,靠的是谁?” “什么……” 前一刻还停留在他脸上的嘲讽笑意,下一刻即隐遁无踪,他那双总被他人认为温和无害的眼眸,在此刻,竟像是凌厉得宛如鬼魅的利爪,仿佛要看穿他人的灵魂,并将它抓扯撕裂。 他刻意地问:“你们知道的事实是什么?而你们愿意承认的事实又是什么?” “一派胡言!”遭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愣住,沉默了一会的众人,在下一刻纷纷朝他嘶嚷。 “是吗?那就当是好了。”阿尔泰又恢复了那副漫不轻心的笑脸,“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是早点想通一点。” “想通什么?” 他摊摊两掌,“这本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谁强,谁就可吃人,谁弱,就得被人吃。九原国会被减,就是因为它太弱了。” 四下顿时安静了一会,半晌,排山倒海而来的怒吼,霎时充斥了整条街道,结实惹毛自家同胞的阿尔泰,还有心情回过头问向已经诧异到说不出话来的爱染。 他执起她的手轻吻,“哪,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我……”眼前这张太过灿烂的笑脸,任她怎么看,也无法跟牧瑞迟或是九原国联想在一块。 一记重拳代替说不出话的爱染回答了他,无声无息出现的石中玉,面无表情地盯审着敢碰他女人的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