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高眉,“哪来的客?”石中玉不是才对外放话不准任何人再上他家找她吗? 潇洒一手指着她的鼻尖,“你家。” “我家?”她讶然地一骨碌站起,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 “你小声点……”他赶忙掩上她的嘴左看右看,好不担心这话会被外头的人听见。 爱染忙把他的手拉开,“冥土的人怎能踏进中土?”打从上一任皇帝还在位时,皇帝就下令冥土各小国不许踏人中土境内,怎么还有人敢冒险闯进来? “就是不能所以我才叫你小声点啊。”偷渡进入境内所以才不敢声张啊,不然他干嘛要这么紧张?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她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她一手抚着额坐下,有些想不起她已有多少年没见过故乡的同胞,也有些忆不起他们的模样。 当年初来到中土时,她日夜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回故乡,可在石中玉介入她的生命,以及她渐渐地融人了中土的全活后,以往充满她胸臆间的思乡之价,不知在何时已经变得愈远愈淡,尤其每每在想起她是为何而被送至中土来的,她就打心底对故乡的人怀有一份难以拆解的愤然,她甚至不愿再去忆起,丰邑全国上下的百姓,是为了什么缘故才会向帝国摇尾乞怜。 那像是一种难堪,一种她总是想欺骗自己它并不存在的难堪。 “爱染?”见她的神情由讶然变得眉心紧锁,潇洒轻推着她的肩。 “他们找我何事?”她淡淡地问。 “听说是要找你看病。”潇洒皱着一张脸,有些为难地搔着发,“我想,若不是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冒险来这找你帮忙的。” 在心底挣扎了一会后,爱染闭上眼一叹。 “他们在哪?”也罢,迟早她都得面对这个心结。 “现下在城外的客栈等着。”他将藏在袖中的纸条塞进她的手里,“这是地址。” “我这就去一趟。”她拿起一旁的黑色头纱,仔细将自己盖妥后即准备出门。 潇洒忙伸长两手搁下她,“慢着,你真要去?” “他们都已大老远来到这了,更何况,就像你所说的,若非不得已,他们也不会来这找我,所以我不能不去。”于情于理,她都没有理由可拒绝同胞的求援。 “但……”成全了她,那先皇订下的规矩怎么办?而那个严格限制她出门的石中玉又怎么办? 爱染拍拍他的肩,“这事你千万别告诉石中玉,我去去就回。” “你一定会赶在主子回府前回来?”深怕东窗事发的话会被某人刮的潇洒,不放心地跟她要个保证。 “我尽量。”她点点头,取来药箱后即跨出房门。 迎面而来的骄阳,自她踏出府门后就一直伴随着她,她耐着不习惯的热意,穿过小巷来到城中的大道上,走了许久才抵达人来人往的城门。 向来鲜少在城内走动的她,在出了城后更是理不清东南西北,好不容易,找人问路才找着了纸条上所书的地址,踏人客栈后,在高朋满座的客栈中请小二带路下,她找到了纸条上所写的客房。 轻叩了门扉两下后,里头仿佛早就等待着她来到的人们,飞快地打开门领她人内,有些不太适应房内昏暗不清光线的爱染,取下头纱才想看得更清楚些时,顿时一愕,张眼看着房内五、六名身形高壮的男子,他们那与她同胞截然不同的脸庞。 她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不是冥土的人。” 身后敞开的门扉,在她来得及转身触及前,已遭身后身穿黑衣的男子掩上,她张开嘴试图叫唤,一张沾了迷药的帕子,在她遭人架住两臂时,准确地朝她的口鼻掩下。 九原国,又称牧国,牧王育有一王子牧瑞迟,一义子阿尔泰。西域将军孔雀率军踏平九原国当夜,王子等人带牲口出国买卖未在国内,因此侥幸逃过一劫,目前九原国仅不到百人幸存。 这是爱染清醒后仅仅所知的一切。 窗外的夕日斜射进屋内,一室亮黄中,她站在窗边看着外头与京城看采截然不同的小镇,她并不清楚目前身在何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听说她已昏睡了三日后,她已离京甚远。 自她清醒后,迷昏且绑走她的这些男子,不但继续带着她朝某处前进,也开始轮番向她询问关于谕鸟的事,今日听那个总是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男人说,九原国王子已赶来此地,准备亲自向她审问。 审问?灭了九原国的人又不是她,关她什么事呀? 原本开启的窗扇突遭窗外看守的人关上,而她身后总是紧闭着的房门则遭人推开,爱染回过头,数名男子鱼贯进入房内,走在最前头身上佩戴的剑器刻有王徽的男子,方见着她就以充满愤根的目光瞧着她,从他人对他恭敬的态度来看,这八成就是那个失了国的王子吧? “谕鸟对你说了什么?”将前后招呼都省略,牧瑞迟一开口就直接问重点。 她还以为换了主使者上场就能换个新词呢,没想到不但问的还是老问题,居然就连口气也是一模一样……被问得耳朵快生茧的爱染叹了口气,还是千篇一律的回答。 “不知道。” 他笃定地看着她,“谕鸟定是对你吐露了神谕,否则谕鸟不会。” “我说了,我不知道。”她平板地应着,好生纳闷他为何要紧咬着第三只谕鸟所带来的神谕。 坐在桌边的牧瑞迟交握着十指,冷眼看着拒不吐实的她,此时窗外夕日渐沉,房内的烛火一一被点燃,跳动的烛光,在他面上形成明与暗的光影。 “你似乎并不明白你的处境。”他阴沉地开口,“不只是紫荆王想知道你究竟听到了什么,天宫、地藏、海道。也都急着想知道你究竟自谕鸟口中得到了什么神论。” 爱染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没想到,这些神子不但知道紫荆王那夜找来四名巫女的事,更知道她问出了第三道神谕……这些年来,帝国自认已将三道远逐于境外,可却拦不了三道那些派入境内打探消息的探子,该说是三道的探子太过高明,还是帝国太过小看三道? “就算知道神谕又能如何?”爱染不回避他的目光,来到他的面前坐下,挺直了背脊反问:“无论你或三道再怎么做,也不能令你九原国起死回生。” 他一掌重拍在桌面上,“如此就可及早防备皇帝再次下令攻击三道!” “九原国遭灭,起因并非皇帝,你要报仇的话,你找错对象了。”面对搞不清状况的他,她总觉得有点无力。“皇帝从未下令攻击三道,自作主张的是紫荆王,是紫荆王不容许谕鸟所言成真,更不允许三道借机挑战帝威,故才与孔雀将军一同出兵。” “我不信。”牧瑞迟不认为她会吐实,“没有皇帝帝谕,他二人 能出兵九原国?“ “那个……”她举起一掌,迟疑地拉长了音调问:“你似乎并不 知道,四域将军不需帝谕就可出兵?“ 从没听过这回事的他,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什么?”把兵权分给臣子?难道帝国的皇帝就不怕臣子拥兵自重谋乱窃国,或是胆大妄为兴兵作乱? 觉得他似乎有点上道后,爱染颇感欣慰地点点头,而后又继续开讲。 “皇帝不仅惜才,敬重他们更甚百官,因此四域将军出兵从不需皇帝俯允。”别说他会觉得奇怪,她这个来自冥土的外国人,原本也不知朝中所有人为何那么敬畏四域将军,当她知道原委时,她足足在石中玉的面前呆了好久。 “倘若你所说是真,那么我就更有理由把罪怪在皇帝头上了。”沉默了好半晌的牧瑞迟,眼眸中写满血泪的光芒。 “是吗?”她沉下脸,仔细地看着他此时的模样。 他恨恨地收紧了十指,“他不该太过放纵他养的狗。” 伴着外头微弱的夕霞,屋内的烛光在他的脸庞上投射出一抹爱染看不清的暗影,聆听着他口中充满憎愤的音调,她隐隐看见了,在眼前这片暗影中,躲藏了个受伤的人,他因无法宜泄无法挽回的憾悔与痛苦,故而必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倘若她是他,当家国遭灭,自己不但不能救国,反而还要庆幸能够侥幸逃过一劫,这无异是种最令人难堪的讽刺,假若仇恨是一张弓,那么自尊就是一柄弓上的箭,其实这事究竟是不是皇帝所指使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是得在伤痛中找到一个方向,好把手中的箭射出去而已,如此一来,他才能稍减心中独活的罪疚。 她并不是不明白他的伤口在哪。 或许就是因为明白,也因此她才不想为无端被牵连其中的皇帝辩驳些什么。 “你何时才要放我走?”在为他着想之际,她也不免得替自身的处境想想。 “你不能走。”牧瑞迟猛然抬起头直视着她,“一来,这世上只有你知道神谕,二来,我得靠你才能将石中玉引来,只要有你在手,石中玉定会乖乖听命。” 爱染头疼地一手抚着额,“石中玉未曾得罪过你九原国,也未曾踏过贵国寸士动过贵国百姓,老兄,你会不会又弄错对象了?” “但他可为我带来孔雀。”早就派人打听过四域将军彼此间关系的他,很清楚孔雀与石中玉之间的关系。 她皱着细眉,“你想利用石中玉解决私怨?”本身无力与孔雀抗衡,就改找上他人代他动手?虽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但,被利用的石中玉不也太无辜了? “私怨?”牧瑞迟僵硬地扯动唇角,“国破家亡能用私怨这两字一笔带过?” “好吧,咱们就先把私怨和石中玉这些都摆一边去。”她无意见他颔首,转而关心起她自己,“我问你,你真想利用我?在利用我前,你究竟有没有打听过我是谁?”敢打她主意的,他还是头一个。 他不屑地瞥瞪她一眼,“我知道你来自冥土,是丰邑的首席巫女。” “那你可知丰邑以前又被中土人称为什么?” “称为什么?”因她的神情太过笃定太有把握,恍然发觉有些不对劲的牧瑞迟不禁有些怀疑。 “咒国。”她将笑意一敛,两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我很善于诅咒,也会驱使鬼神。”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玩笑般,牧瑞迟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诅咒?”他们神子只信世上有神只,可从没把那些偏门左道的东西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们神子从不信这套……”爱染顿了顿,扬起一手朝他弹弹指,“这样吧,今儿个我就做个好心,让你一开眼界。” 霎时,桌案上燃烧的红融烛火一灭,在下个眨眼的瞬间复又幽幽重燃,但再次照明屋内的,并不是先前所见的灯影,而是一朵鬼青色的磷火,绿色的青焰在左右摇曳了一会后,仿佛有了生命似地一朵朵跃下烛台,灿灿地在他的四周燃烧。 绿焰下,面容显得白里带着炯青的爱染,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当牧瑞迟面有惧色坡站起身时,他突然发觉,身后两侧各有着同样的绿焰正在跳跃,他回身一看,遭她唤出的鬼魅,正随着一地的鬼火冉冉自地面上浮起。 “我才不信这些……”他颤着唇开口,用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听说你们皇帝路四名巫女赏赐给四域将军,怎就不见巫女们替他们带来什么灾祸?” 爱染摊摊两掌,“那是因为其他三位将军的巫女,主要是用来医药占卜,除了我外,其他的巫女都影响不了他们,因为她们皆来自光明之土,而我则非。” 经她一说,他恍然想起那则流传在中土境外的传说,巫女都会使鬼差遣鬼物,尤以冥士魑魅的巫女为甚。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出去?”当群聚在屋内的鬼魅愈来愈多时,他力持镇定地命人重新在屋内点灯。 她轻耸着肩,“是不能晒,不过至少可以吓吓你。”就当她是在回报他们先前不经她同意就给她下迷药好了。 “你吓不了我的!”他大掌一挥,震声朝她大喝,急于掩饰先前不小心露出来的惧意。 “好,那就不吓你,直接恐吓你好了。”爱染说着说着面色一换,宛如黑夜的黑眸,似毒蛇盯紧猎物般地看着他,“在我心情变得更糟而在你身上下咒前,我建议你最好是放我走。” 像是有人在房内投掷了大量冰块般,房内的气温顿时变得寒冻,自口鼻中吐出的气息,在这盛夏的黄昏里化为白雾,大量的寒意自爱染的身上释出缓缓漫布在房内,当众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数步时,执意不肯受胁的牧瑞迟仍站在原地,以双眼与爱染角力,可愈看她的那双眼,他就愈觉得…… 那并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诅咒就诅咒吧。”半晌,他像是豁了出去般,嘴边露出凄怆的 笑,“家国已毁,我还能再损失些什么?” 为他眼中难掩的悲伤,爱染怔了怔。 是啊,他还能再损失些什么?在他手中,什么都没有了…… 倘若心是一片湖泽,那么她想,此刻她的心一定遭他染了色,水面上荡荡漾漾的全都是他的伤心,这般看着他,她不免回想起当年那个境遇与他相似的自己,难以拘止的怜悯登时泛上她的心头,令她在不知不觉间收回了所有寒意,屋内所有的鬼魅也在下一刻全数消失。 牧瑞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将她押出去……” “九原国已毁,你要带我上哪?”在被人拉起往门外推时,爱染 看着独自站在屋内的他。 两手撑按在桌上的他,动作极为缓慢地回头。 “黄泉国。” “你说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响雷般的吼声再次传遍石府的大厅,惊闻雷声又起的石府下人们,纷纷识相地做鸟兽散,就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被轰得死无全尸的倒楣鬼。 爱染失踪七日来,已有七日未合眼的石中玉,此时那张满脸胡髭、眼眶中布满血丝、眼睛下充满青影的脸庞,教人见了便想往后大退个三步先,只可惜被他派去找人的携云与握雨,却没其他人那般好运可躲,只能认命地消受他老兄见一次打一次的落雷。 “都已经搜遍了。”挨吼功力老到的携云,若无其事地把话再说一遍。 强力的狮吼再次传遍大厅,“再去找!” “主子,她真的不在城内。”还能怎么找?整座城差点被他们给掀了过来,任凭他们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他到底是想怎样? “城外呢?”石中玉又气又急地一把拉过握雨的衣领,“你找过了没?” “能找的地方全都找过了。”已做好心理准备的握雨,在他火气变得更大前无奈地再禀,“邻近各郡县,也同样没有她的消息。” 下一刻,疾扫过握雨面前的拳风,掀扬起他鬓旁的发丝,直抵他背后石墙,墙面龟裂的声音立即传至他耳底,他咽了咽口水,无可避免地直视着石中玉眼中那两股丛烧的怒焰。 “我……”冷汗滑下握雨的两际,“我可能是找得不够仔细,我 这就再去找找……“ “甭白费力气了。”不畏强权的携云一把拉回他,站直身子与石中玉对上,“主子,我怀疑她恐怕已不国内,与其这般耗时瞎找,还不如先想想她究竟是被何人给带走的。” 石中玉眯细了一双火龙眼,“你怎知她是被人给带走?” “因丰邑绝不可能要她返国,而她为了丰邑,也绝不会轻易离开国内,若非出自自愿,她不可能会失踪。”善于动脑的携云抬起一指冷静地向他分析。 抽抽噎噎的哭声,在携云的话语一停后,即小声地自他们的身后传出,他们三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只见打从爱染失踪起,就自责得每日以泪洗面的潇洒,再次蹲在地上哭起另外一回合。 “别哭了。”携云蹲在他身旁拍着他的肩头安慰,实在很不习价府里的管家公变成了个泪人儿。 握雨也蹲在一旁捐献出汗巾止灾,“是啊是,日,再哭下去就不能叫潇洒,得改叫泪桶了。” “都是我的错……”潇洒索性将整张脸都埋在汗巾里,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不是你的错啦,你只是被骗而已,真的没人怪你。”握雨好言好语地软劝。 两眼含着泪的潇洒,怯弱地抬首看着数日来火气从没断过的石中玉,忙着安慰他的携云与握雨,济眉皱脸地向石中玉暗示别再火上加油,在众人的逼迫下,硬是捺着性子不发作的石中玉,僵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配合。 “我没怪你行不行?”不怪这家伙怪谁呀?都说过不许让爱染独自出府去了,他们居然也没弄清楚来者是真是伪,就这般瞒着他出门去。 “呜……你怪我……”在他脸上清楚地看见了言不由衷后,潇洒再次低下头,拉着携云的衣角哭得好不伤心。 在四周的白眼再次纷纷集中扫向石中玉前,一道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这事本就怪不到他的头上。”来到石府就见到这景况的夜色,一开口就先替潇洒脱罪。 “我说你别老是无声无息的出现行不行?我家大门上有门环好吗?”找不到人,又不能怪人,满腹怒火无处泄的石中玉,劈头就把火气转嫁至她的身上给她消受。 没把他的乱吼乱叫看在眼里,夜色迳自走至一旁坐下后,慢条斯理地睨他一眼。“我收到消息,九原国王子牧瑞迟未死,自灭国后即栖身在邻国黄泉国。” “那又如何?”他烦躁地问,才懒得管那家伙的死活。 她淡淡地再吐露另一桩消息,“听说,牧瑞迟相当怀恨咱们灭了九原国的孔雀将军,恨不能找个机会挑了孔雀一报国仇家恨。” 石中玉是愈听愈没有耐性,“国都灭了,他还能对孔雀怎么样?” “报仇又非得靠己力才能成,借助外力,同样也能办到。”见他还是这般不开窍,夜色干脆说得再白一点,“只要他手中有颗足以驱使外力的活棋。” 被熊熊怒火熏黑的石头脑,终于在夜色拐来拐去的话里听出了些端倪,并且重新开始恢复运转。 “慢着……”恍然大悟的他有些不相信地抚着额。 见他似已明白了,夜色的暗示也就到此为止。 “难不成……爱染在黄泉国?”石中玉一骨碌地冲至她的面前,弯下腰直瞪着她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庞。 夜色再为他指引一盏明灯,“或许你拎着孔雀的人头登门,九原国王子就会大方的将你的小巫女还给你了。” 她本来还在想,遭灭了国的九原国王子,怎可能不找孔雀报仇,反而一声不吭地就这么认了帐?搞了半天,原来牧瑞迟深知九原国压根就没有报仇的本钱,因此他并不像个蠹蛋似的直接找上孔雀以卵击石,反而采用了借刀杀人的手法。 急着去救人的石中玉,一把她的话听完即转身就走,压根就没考虑到其他的细节。“奉劝你一句。”夜色不疾不徐地叫住他的脚步,“兵权,是在你手上没错,你想出兵没人能拦你。”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吼:“这还用你说!” 她缓缓走至他的面前,语带警告地接续未完的话。 “但我可不允许你为了一个巫女率军与黄泉国杠上,尤其是在她还未过你家门的情况下。”孔雀与紫荆王出兵,至少还扛了谕鸟这根大旗,而他,为了一个巫女兴师?别说是太过小题大作,它还名不正言不顺。 石中玉更是没好气,“是她不肯点头,又不是我不娶她!” “这是你俩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只在乎国内的安宁。”她对别人的家务事没兴趣。 他干脆卯起来与她杠上,“陛下都管不着我了,你以为凭你就能压住我?”别以为她抬出上司的架子他就会怕她。 “我不是以为,我是明明白白的在警告你。”夜色目光顿时变得森冷,气势不但没输给他,反而还更胜把一筹。 性子是欺善也欺恶,偏偏就是欺不了理字派的石中玉,在与她互瞪好半天却还是占不了上风后,气得在一旁发泄性地蹋蹦乱跳,差点把自家的地板给踩穿。 夜色冷冷低哼,“有法子你就叫孔雀把人头借给你好了。” 老是跟着夜色后头跑的孔雀,在一听说夜色上石府时,像个跟屁虫似地也跑来这凑热闹。 “谁要借我的人头?”不知死活的他,还开开心心地跨入门内。 “他。”已经把话说完,准备打道回府的夜色,在路经他身旁时顺口扔下一句。 “臭鸟,把头砍下来借我!”石中玉像阵旋风似地刮至他的面前,两手指着他的脖子用力摇晃。 “干啥,送你当成亲贺礼呀?”急着去追夜色的他,一把扯开那颗已经被烧红的石头。 石中玉将十指扳得喀喀作响,“你借不借?” “当然不借!”下巴一抬、两个鼻孔一唔。孔雀跆得二五八万似。 “若是夜色叫你借呢?”他眯细了眼,咬牙地再问。 孔雀当下速速换了一张脸,一手抚着颊陶醉地眨着眼,“叫我砍一百次也愿意……” “潇洒,他就交给你了。”气得牙痒痒的石中玉,恼火地取来搁放在角落的扫帚,一把扔给同样也是火上心头烧的管家公后,转身拎着携云与握雨就往书房走。 被他拎至书房的握雨,在照他的意取来西域的地图时,一头雾水地问。 “主子,你打算怎么办?” “真要动兵吗?”携云站在桌边看着位凝重的神色,心中大感不。 他摇摇头,迳自下了决定,“不了,就你俩跟我去。” 噩梦成真,他俩不禁齐声怪叫。 “就只咱们三个?”他不觉得这未免也太冒险了点吗? 石中玉闷闷地撇着嘴角,“我可不想和黄泉国打起来。”若不是他有必须考虑的地方,他当然也不想这么做。 在九原国灭了后,同样身为地藏的黄泉国,为免帝国再次来袭,想必已是处于全面戒备的状态,而他也同意夜色的观点,没有必要为此而贸然动兵,进一步引起不必要的战争,加剧三道与帝国之间的仇视。 低首看着摊放在桌案上的地图,面对西域那些不是很熟悉的地名,向来只待在自己南域地盘上的石中玉,这才觉得夜色留给他的不只是一个难题,只是在烦恼自己前,他更掂心的是爱染。 被据去这么久后,也不知爱染究竟过得好不好,他实是不愿想像她在神子的地盘上会有什么际遇,因三道崇神,冥土则崇鬼,若说神子看不起人子,那么与鬼魅打交道的冥土之人,则更不在神子的眼下。 听老一辈的人说,以往在三道统治中土时,冥土处处受到神子的迫害,因此对爱染这个来自冥土的巫女来说,三道,不会是个友善的世界。 得尽快找到她才行。 原来所谓的思念,是会在肚子饿时特别的刻骨铭心。 坐在牢房内抚着肚皮的爱染,聆听着腹中有若响鼓的咕噜声,满脑子想的都是石中玉大口大口吃饭时的粗鲁样,若是此刻上天能够应允她一个心愿的话,她头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回家和石中玉抢饭吃。 只可惜这里既非她家,当家的也不是石中玉,她头昏脑胀地看着外头那两名一听说她来自冥土,就摆了张鄙视的脸的狱卒,此刻正站得远远的,两人手里皆捧着一碗香喷喷的饭菜低首大快朵颐,完全没人理会她饥饿不满的目光,更没人想照顾一下她这人犯的需要。 两眼瞪得有点发酸,只见狱卒们吃空了饭碗还是不肯分她一口,爱染自艾自怜地缩回铺满稻草的地板上,抬首四下打量这处不见天日的牢房。那日在牧瑞迟将她带至黄泉国国境时,双眼就遭人蒙上的她,根本就没弄清楚自己是来到了什么样的地方,她只记得她向下走了一段似不见底的阶梯,当他们取下她脸上蒙眼的布条后,她就在这连外头一点光线也透不进来的牢房里了。 在这日夜不分的地方,她也弄不清究竟过了几日,唯一知道的是,她已经饿得连半分逃走的念头都没有了,现下就算是牧瑞迟愿放她自由,叫她自个儿离开这里,她想,她可能连爬出去的力气也找不出来。 在背后火炬的照耀下,一名魁梧伟岸、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在她满脑子胡思乱想时,忽然出现在牢门外。 终于可以放饭了吗?爱染眼中绽出希望的光芒。 “出来。”扬手下令狱卒们开锁后,男子环着胸向她下令。 她苦哈哈地晾着笑,“我也很想,只是在我已经快饿昏的情况下,我是想走也走不得。” “你们饿她?”他微眯着厉目瞪向一旁看守她的狱卒。 他一瞪,立即吓得跪在地上的狱卒们,颤巍巍地伏首在地不敢开口。 “快去弄点吃的给她。” 当热腾腾的饭菜送进牢内时,爱染随即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努力将眼前裹腹的饭菜全都扫进肚子里,在终于缓下吃速时,她对那名解救她于水火的陌生人堆满了感谢的笑。 “兄台,您贵姓?家住哪?”改日她一定要替他开坛作法,并顺便替他点长明灯以谢大恩大德。 “马秋堂。” 黄泉国的冥王? 爱染呆呆地捧着饭碗,没想到她原先认为的大恩人,就是这地头的主人。 “走得动了就跟我来。”没空看她发呆的马秋堂,说完话就迳自往外头走。 才不想在这继续被关下去的爱染,连忙抛下手中的饭碗赶紧跟上。 随着马秋堂的脚步,穿过小径曲曲折折的地牢后,迎面所见的,是一条蜿蜒似不见尽处的阶梯,当她辛苦地爬上几百阶。且不知已穿过多少洞穴后,眼前的景色蓦然变得开朗,她惊讶地停住脚步,定眼一看,一座幅员广阔的地底城市,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束束的天光,自顶上四面八方所凿的天井洒了下来,照亮了这座规模壮观的地底城市,在这城市的正中央,有一座一层层叠建起的宫殿,宫殿四周环绕着流经地底的河川,若是仔细看,还可看见川上往来的船只与小舟,而在近处底下的街道上,则可见无数往来的行人。 在亲眼见着这些前,她一直以为,遭人子流放的神子,过的应该是流离失所充满困顿的生活,可现在她才发觉,神子也是会记取教训的,百年来的失根流放,令他们在耻辱下重新建国,在人子所不知的暗地里,已然茁壮一方。 “看够了就快走。”停下来等待她许久的马秋堂,不耐烦地在前头催促。 爱染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后,再次跟上他的脚步,在沉默的行进中,他的声音忽然在前头传来。 “谕鸟带来的神谕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闷头继续挑战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石阶。 “我换个方式问。”像是能够体会她不愿说的苦衷般,他配合地拐了个弯问:“此谕可与地藏有关?” 她想了想,觉得在这方面可以吐实。“无关。” “你可以走了。”马秋堂在石阶的尽头停下脚步,站在一座巨大的石门边逐客。 不相信他会这么简单就放她走的爱染,在走至石门前看到外头日光普照的大地后,有些怀疑地回首看向他。 他冷声表示,“你来自冥土,我不希望你为黄泉国带来灾祸,请你马上离开。” “慢着。”她在他命人将门关上前要求他一解疑惑,“为何你要让我看方才的那些?” 马秋堂侧首看了她一眼,神态令人不寒而栗。 “告诉我,方才你所见的那些神子,与你在中土所见的人子有何不同?” “是无不同。”她不解地颔首。 他转身迎上她的视线,阴暗的眸光在他眼底跃动。这些日子来,他始终无法忘怀,当日九原国草原灰烬里,那只藏在余烬中的小手…… 呼啸的风音中,他的声音定定地响起,“神子们上一代的罪,不该由他们来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