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可靠?” 幽泉有把握地颔首,“是咱们的眼线提供的。”表面上,在百年前皇帝下令将神子逐出中士后,中土与三道就断绝了往来,但在暗地里,三道潜进中土境内的神子可不在少数。 丝丝风儿吹掀起马秋堂的长袍,他转首看去,天色渐明,再次扬起的南风吹散了重锁大地的硝烟,微弱的晨曦穿透犹冉冉上升的浓烟,将黑夜间的惨剧清晰地映人马秋堂的眼帘,他痛心地深吸了口气,不忍地远眺着触目所及蔓延无尽的焦土,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只见处处布满了未烧尽的焦尸,昔日逐水草而居的邻国百姓,再也无法回到他的眼前。 他朝身后弹指,“找出九原国王子,不许他轻举妄动。还有,想办法尽快找到那名巫女。” “是。” 就着远处地上的星火与晨光,马秋堂踩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一处停下脚步,低首直视地面一会后,他躇下身子,缓缓伸出一手握住露出在残烬外,那只属于孩童的手。 稚子何辜? “你灭了九原国?”打从知道府里来了什么贵客后,早等着要兴师的石中玉,心情就一直处于打雷下雨的状态。 “是啊。”人如其名,穿得一身花不溜丢的孔雀,心情不错地坐在友人的院中边赏景边嗑着瓜子,他脸上那副优闲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刚率着大军自九原国返国的人。 难得会对人摆出阴沉脸色的石中玉,两手环胸地瞪着这个行事作风,皆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同僚。 “可以给个理由吗?” “紫荆王收到消息,天孙出现在天苑城,女娲则在九原国。”他摇头晃脑地说着。“你逮到女娲了?”石中玉所关心的重点只在女娲这两字上头。 他头皮地吐吐舌,“没有。”翻遍了整个九原国也找不到啥子传说中的女娲,这让他不禁要怀疑,这事不是紫荆王弄错消息,就是谕鸟误报。 “那你还灭了九原国?”自石中玉口中爆发出的响雷,当下直接打在他的头顶上。“三道在知道谕鸟这回事后,定会心生不轨。”孔雀爱笑不笑地抚着面颊,淡淡绕高了一眉,“为免三道扛着谕鸟这大旗做些不该做的事,那么趁早削弱三道的实力,给他们个下马威,好让他们因心生畏惧而安分点,灭了九原国又如何?” 石中玉火大地朝他挥出一拳,“你们这些人就这么见不得日子太过太平是吗?” 孔拳一掌稳稳地接住他的拳头,好笑地将他给推至一边去。 “别把话说反了,我和紫苑王不过是防患未然,况且我西域的事,与你这南域将军何干?”女娲乃是地藏的精神象徵,而地藏三国恰巧就住在他所负责的西域里,为了维护西域的安定,像女娲这种对帝国来说的危险人物,一日不除,他就一日有如芒刺在背。 石中玉也知道自己不该插手管到他人的地头上,满腹郁闷勉以手抹抹脸后,也在石桌旁坐下。 “听说,咏春王为此大表不满。”朝中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主战的当然就是陛下的亲皇弟紫荆王,而另一个主和的来头也不小,刚巧就是陛下的兄长咏春王。 孔雀不负责任地摊摊两掌,“抱歉,咏春王可不是我的主子,他要如何不满,关我何事?” 是不关他的事,只是朝野两派又会因他而闹得风风雨雨罢了。很讨厌朝臣们老爱在四域将军上头大做文章的石中玉,开始想像自紫荆王与孔雀回国后,身为他们顶头上司的夜色,又要因他们而承受多少外界的舆论。 “别脸色臭得跟茅坑旁的石头似的。”孔雀笑咪咪地捧住他的脸庞帮他转向,“喏,瞧瞧,你的心上人正看着呢。” “爱染?”他愣愣地看着不知已站在院门处多久的爱染,一把撇开烦人的孔雀后急忙向她跑去。 “打扰到你们了?”她有些抱歉地看着远处的孔雀。 “没。”他拉过她的手,“你有事?” “石头,我想出门。” 他有些纳闷,“去哪?”除了替人看病外,她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儿个要出门竟还来向他请示? “找个人。”这些天来,她相当记挂谕鸟所传给她的口讯,总认为,与其替他人藏了个秘密,还不如早日将口讯传给那名该知道的人,好还给她一个清静的日子。“男人?”他愈想脸色愈难看。 爱染也没打算对他撒谎,“对。” 心情本就不佳的他随即挂下了大黑脸,“不准。” “再说一次。”她瞪着那张打从知道九原国与天苑城双双遭灭后,就一直像被人倒过债的脸庞,捺着性子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不、准一——”他干脆扯开了嗓门使劲狂吼,吼声直达天听。 “行。”爱染也很痛快,面无表情地撂下话后转身就走。 “潇洒。”坐壁上观的孔雀,小声地挨在管家公的身旁问:“他 俩吵起嘴来,输的通常是哪一个?“ “半个时辰过后你就知道了。”习以为常的潇洒也不多说,只是转身走向院门准备再去替贵客添些看戏的小菜水酒。 不过半个时辰,身为石府贵客的孔雀,边喝着潇洒所斟的美酒,边看着原本呆站在院门口生闷气的某人,突然迈开了脚步来到院墙边,开始一下又一下地以额撞着墙面。孔雀仰头看着站在他身旁的潇洒,满头雾水地伸出一指指向那个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的同僚。 潇洒挥挥手,“正常的。” 发泄性地撞完墙,可喉间还是一股闷气卡得不上不下没半点舒坦,石中玉顶着微红的额,大步走到石桌边,拎起酒壶一口口喝起闷酒。 “喂,石头。”孔雀眉开眼笑地拍着他的肩头,心情好得不得了。“去赔个不是吧。”平常在人前就是不承认他与爱染的关系,今日来这一看,不都全泄底了?看他往后还怎么赖帐。 石中玉绷着一张俊脸,“又是我去赌不是?”他只是不想让她出门找男人而已,这也要算到他头上? “反正千错万错哪回还不都是你的错?”跟着帮腔的潇洒,早巳对这对男女间的常态感到麻痹。 “是这样吗?”他的两道浓眉几乎连成一条直线。 潇洒赏他一记白眼,“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在他俩的鼓动下,石中玉原本硬邦邦的脾气也不禁变得有些软化,与其他与爱染两人各梗着一个心结难受,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况且他能待在家中与地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若是就这么任他俩各自闹脾气,到头来谁也不会是赢家。 他一把握紧了拳头,“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低头就低头!” 孔雀叹了口气,对着石中玉跑得飞袂的背影摇头。 “他也愈来愈像她养的狗了。” “可不是?”深有同感的潇洒再为他斟上一杯酒。 YUE YUE YUE 兴匆匆跑至爱染的房院里的石中玉,才两脚一停,两道浓眉立即不由自主地再次拢紧。 他直瞪着她紧闭的会客房房门,“爱染今日有客?” “嗯,刚走。”守在外头的女仆们,在见了他不善的脸色后,有志一同地叹了口气。 “她又在作法?”他不是老早就吩咐过,管他什么来客,她一律不准答应客人的要求,替人施法诅咒吗? “我们阻止过了,但爱染说来者是相国派来的,这件事不能拒。”一名蹲在地上准备炭火的女仆,边说边拿起蒲扇在火盆里煽出火星。 冷眼瞪着紧闭的门扇,石中玉想起每回她受人之托代为诅咒后的下场,她总是因为在驱使鬼神后,浑身寒冻如一块寒天湖里的冰,且她那本就显得苍白的脸蛋,更会因此而变成吓人的铁青色,这时她会将自己关在房内什么人都不见,就怕她会因此而吓到人…… 他早就对她说过,他不缺钱,也不兴在朝中拉什么关系,她管来者是相国或是什么玩意? 门扇内,蜷缩着四肢坐在榻上的爱染,全然不知石中玉正为此事大为光火,方施完法的她,伸长了两手紧抱住自己,在她耳边,传来了牙关频频打颤的声音,打骨子里窜上来的寒意令她什么都无法想,就在她发现她连指间都因寒冷而显得僵硬时,她试着想挪动仿佛快结冻的身躯,好去命人抬一些炭火进来时,门扉已遭石中玉一脚踹开,霎时,屋内光明乍现,将她映照得无处躲藏。 “出去!”她忙转过身以袖遮住泛青的脸庞。 充耳不闻的石中玉,命人在她四周放置数盆炭火后,挥手将他们全都赶出去,在房门一关上时,他随即脱鞋上榻爬至她的身后,大掌一捞,将想躲到角落去的她抱在怀里。 “我叫你出去!”爱染在他怀中不断挣扎,并努力低垂着头,怎么也不肯让他看见她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安抚地在她耳边低语,“听见了、听见了,你的嗓门不必拉得那么大,我的耳朵没聋。” 她的两手不断推着他,“那你还杵在这做什么?” “吃豆腐啊。”他边说边拿来一旁的毛毯裹在她的身上,再重新自她的身后牢牢抱住她。 “你会热坏的!”溽暑七月天他还进来陪她一块烤火,待会就算她没冻倒,也会换他热晕在房子里。 “反正我横竖都不会走,你就省点声音多存点力气。”感觉到她浑身都因寒冷而颤抖,石中玉赶忙拉来她的双手放在他的掌心中摩挲着。“瞧瞧你,你都快冻僵了。” 一颗豆大的汗珠滑下他的额际,滴落在她的毛毯上,很快就将毛毯染上个印子,这让爱染看了实是不忍。 “石头……”她放软了声调,试着想让顽固的他改变主意。 “乖乖的,待会你就不冷了。”他一手掩上她的嘴,不让她再多说半句拒词,而后将她压向自己让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午后的烈日,透过窗棂带来了光与影,在这热意蒸腾的夏日,外头炎热得让人有些受不住了,在这四处放了炭火的密闭式房里,更是热气无处不窜,汗珠一颗颗落下的石中玉,在感觉她已不再颤抖时,抬手轻抚着她恢复温暖的小脸。 “我是来赔不是的。”他修长的指尖在她的唇上轻抚,“虽然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不过我既然都认错了先,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 这么好商量?爱染怀疑地问:“那我可以出门找人了?” “还是不行。”他的语气中充满浓浓的妒意。 “这算哪门子的道歉?”她柳眉倒竖,摸不清他怎么老是反反覆覆。 “喂喂,我的姑娘,你可要弄清楚喔。”某位仁兄觉得非常有必要向她澄清一下,“我是在赔刚才惹毛你的不是,可没说我是来赔这一回的不是。” 算了,怎么说都有他的理,不争不辩才是上策。 “我不会有事的,你出去吧,别又热出一身的病来。”不想再同他吵一回的爱染,在觉得自己好些了后又催他出去。 “在烦恼我前,你先想想你自个儿行不行?”他八风吹不动地抱紧她,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意愿。“别以为担心才是你的特权。” 她莫可奈何地待在他的怀中,赶不走他之余,她担心地拉来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掌纹,就深怕这回所见的会比上回见的有所不同。 “你呀。”一见她在看些什么,他告饶地大大叹了口气,“你怎总怕我的命会短了点?” 充耳不闻的爱染,以指划过他掌心上的纹路,石中玉索性合起掌心握紧她的手。 他信誓旦旦,“它不会因你而变短的,而我,也不会因你而死。”都跟她说过,他的八字太重、命又太硬,可就算他找来城内所有的算命师来佐证他的话,她还是认为她那啥子巫女诅咒比他来得强。 “谁能保证?”爱染哑声地问,多么希望他所说的都能成真。 “既然无人能保证,那就别保证了吧。”石中玉看得很开,“倘若来自冥土的巫女,真会为人带来灾祸令人死于非命,那么,我愿为你而死,也会为你死得心甘情愿。” 爱染听了不禁屏住气息,捉住他手臂的指尖,深深地陷入他的臂膀里,感觉他粗重的喘息吹拂在她的耳畔,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她的心弦,试图改变她已下定的决心。她闭上眼,将那份因他而生的感动,仔细地收至心房里上栓落锁,再不让它轻易地跑出她的心扉。 她很想告诉他,若是真爱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地拿生命做赌注的,或许他并不相信巫女诅咒这回事,又或许他仗着命是他自己的,因此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挥霍,可对她来说,她宁愿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也不要因一时的满足,而以他的生命来做为不顾一切的代价。 沉默地等候她的回音,可她却一如往常始终没有回应,长年下来的心灰,令石中玉素来炯亮的眼眸,在此刻显得有些黠然。 “偶尔,你也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吧。”他埋首在她的发丝里,渴望地收紧了双臂,“我虽善于等待,却不代表,我从不迷惑。” 窗外叫声嘹亮的夏蝉们,群集地高踞在枝头上清唱,那阵阵的鸣唱听在她的耳里,太刺耳了些。 蜷缩在地底下十数年,可攀上枝头的时间却只有数日,垫伏在黑暗中那么多年,只鸣唱些时间便得捐出生命,值得吗?若他是只枝头的蝉,那她情愿他回到泥土里做只永远冬眠的蝉,忘记枝头的绿意,忘记微风在叶片间的叹息。 至少,他可以陪她久一点。 他是一道划过她生命的闪电,在风雨朝她袭来时,措手不及地介入她的命途里。照亮了她的生命。 她的故乡冥土丰邑,是远在中土外的一个小国,当年在紫荆王大肆平疆时,丰邑这个不事生产、仰赖他人维生的小国,是众国中头一个投入帝国的脚下俯首称臣的国家,为了向帝国的皇帝示好,她的父王,毫不犹豫地将身为巫女的她,当作是求和的礼物献给了皇帝。 紫荆王返国时,除了她外,还另带了三名来自他国的巫女一同回朝,想将四名拥有巫力的巫女献给皇帝,但惜才的皇帝不但不将巫女们纳为己用,反而将她们给了最是需要巫女的四域将军,期望精通药石卜巫的巫女们,能够庇佑纵横沙场的四域将军,身在日常时照料他们的健康。 那一日,她与其他三名女巫,像是被买卖的牲畜般,一一跪坐在偏殿上,任四域将军们挑选。 四域将军之首的夜色,首先将最年长的喜天给挑了去,紫荆王可有可无地挑了应天,孔雀挑了性格与他差不多的乐天,而她,没有人要,因皇帝在后来才知道,在她身上有着冥土巫女诅咒这回事,她虽巫力强大,却会为人带来灾祸与死亡,因此她被排在其他三名巫女的后头,并不列在挑选的行列中。 “我要她。”四下一片无声中,石中玉定定地开口。 众人转首看向竟愿收下冥土巫女的他,眼中藏着不解,丝毫不理会众人目光的石中玉,走至爱染的面前,蹲下身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看了她许久。 “你确定?”觉得不妥的夜色,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不得不开口一问。 “我就是要她。”他笃定地再道,脸上漾出朗朗的笑容。 爱染呆愣在他那抹简单的笑容里,任他朝她伸出的大掌握住她的掌心,一把将她自地上拉起,而后不管在场有多少人在看,天生唠叨的他,开始拉拉杂杂一大串地向她介绍起他自己,以及他的祖宗十八代,根本就不管她想不想听,或是有听有没有懂。 这辈子,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男人的舌头有多长,当她头昏脑胀地听完他的家族史,还有他自小到大曾干过什么事、打过什么仗时,她已在不知不觉中给他带回家,并和他一块站在府门前,对着府中所有被他集合来的下人,听他继续介绍起府中的人口与每个人的喜好专长。 虽然说,石中玉并不像他人般,把她当成个得避之唯恐不及的巫女,但方入他府中的那段日子,她过得并不快乐。 在把她扔到府里安置后,吩咐府中所有人要好好照料她后,石中玉随即出巡他所负责的南域,好一阵子都没回府,而被当成献品般献来此地的她,在他走后时常躲着所有人,一来是因为反抗心,二来,是因她不想他府中任何人因她而遭到任何不测。 她还记得,那日午后,当她习惯性躲在自己房里的木柜中午睡时,冷不防的,柜门突遭人用力开启,被惊醒的她好不容易才适应刺眼的光线时,一张许久未见的笑脸正挂在她的面前。 “不介意一块挤一挤吧?”几乎把全家都翻遍才找到她的石中玉,笑咪咪地站在柜前问。 “你进来做什么?”她愣张着眼,看他这个大块头一骨碌地挤进柜内,立即占满柜内仅剩的空间。 “陪你呀。”石中玉努力缩着身子节省所侵占到的地盘,以免她会遭他给压扁。 “我不需要你陪。”爱染将脸一沉,伸出两手想将与她面对面,整个身躯都紧靠在她胸前的大熊推出柜外。 “可是在冷落你这么久后,我很想尽尽地主之谊。”脸皮厚得紧的石中玉,一把握住她的小手,边说边替她将柜门关上,只留了一道细缝供他俩透气。 “而我不能拒绝?”她在微弱的光线中瞪着他。 “答对了。”他开开心心的咧嘴一笑,不适地挪动着身子,试着想将他一双无处放的长腿给缩进小空间里。 在他将两手抵按在她身子两侧,整张脸近悬在她面前,将热呼呼的气息都喷在她脸上时,爱染脸红心跳地想将他推开一点。 “别靠得这么近……”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他不懂吗? “地方窄嘛。”石中玉委屈地咕哝,“你怎爱挑这种地方午睡?” 躲在这会比较有安全感吗? “嫌窄就别进来一道挤……”她在他怀中闪躲,可无论怎么避,已被他身躯占满的木柜,就是没有其他的空间可让她离他远一点。 “好啦,你别再乱动,不然待会这柜子就垮了。”他干脆一把将她按至怀中,让她侧着身子坐在他腿上节省空间。 被按得牢牢的爱染,在挣扎无效后也只能乖乖待在他的怀里。 “听说你是个公主。”他的声音自她顶上传来,“脾气很高贵吗?” 她不客气地抬首瞪这粗人一眼。 “我的公主殿下……”他大叹吃不消地抚着额,“在陛下已将你赏赐给我后,你确定你要继续这样倔着脾气过日子?”回到家后,他都听潇洒说了,她既不见人,还三不五时地绝食,再这么任她自艾自怜下去怎么得了? 堂堂一名公主,沦落成为别国武将的私人巫女,他是可以体会她的心酸与不甘,可谁知道她还得在他的身边待多久?她还这么年轻,日子总不能这样过下去吧?她早晚都得适应在中土的新生活才行。 “我不是你捡的东西。”她闷闷地应着,不愿意再回想起那时在皇帝面前的景况。“好吧,我是男人,就由我先拉下身段成不成?”石中玉以一指勾起她的下颔,诚恳地向她建议,“你不是我捡的,是我请回家供起来拜的,看在往后咱们还要相处很久的份上,咱们好好相处行吗?” 她无言地看着他,也知道自己来到中士后的反抗行为很无谓,因为就算她再怎么不愿,已成的事实根本不客得她反悔,而她也再不可能回丰邑继续她往昔的生活。 “不然,我放你走?”看她眼中清楚地写满委屈,石中玉不禁心软地问。 爱染听了面色更是一黯,“我不能走。” 若能说走就走,她还需被带至这儿来吗?眼下她是丰邑与帝国维持友好的唯一手段,丰邑就是为求帝国庇护才会将她献出来,别说帝国不会让她走,就连她的父王、丰邑所有的百姓,也不会允许她返国,他们情愿以她来换取帝国保护的羽翼。 不了解她心情的石中王,叹息地拍拍她的头顶。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不开心些什么,不过,不开心是一日,开心也是一日,做人干嘛那么不开心呢?” 为了他简单的想法,爱染的眼中静盛着意外,因他没有考虑国与国背后所存在着的利益,也不去看在环境改变后现实所带来的困境,他就只是关心她的开心与不开心而已。 “不觉得很辛苦吗?”想不通的他还歪着头问。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爱染,愣张着嘴,才想出声,突然自她腹中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腹鸣声,令她难为情地涨红了脸。 “哪,是吧?”他笑咪咪地指向她的肚皮,“就连你咕咕叫的肚子也都说它很辛苦。” 饿得有点晕眩的她,其实也想不起在闹脾气的这些天里,究竟已有几顿没吃了,她窘红着脸,低首不敢直视石中玉的脸庞,可石中玉却将她推往一边,他一手打开柜门跑出柜子外,不过多久再次钻回她的身旁,边关上柜门边将一个装盛着满满饭菜的大碗递至她的面前。 “吃吧。” 嗅到食物的香气,腹中的饥饿当下变得更加难耐,爱染飞快地接过碗拿起碗上的筷子,困难地在拥挤的空间秀秀气气的吃了起来。 “我说……”看了她的吃相一会后,石中玉搔搔发,说得拐弯抹角的,“这儿乌漆麻黑的,除了我外又没别人。” “所以?”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她停筷不动。 石中玉咧出了个大大的笑脸,“公主殿下,你就别管你那高贵的公主面子行不行?”下一刻,放弃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爱染,立即抛开竹筷以手抓起碗里的鸡腿,当着他的面大口地啃下去,一迳忙着狼吞虎咽的她完全没有发现,那抹偷偷出现在他唇畔的笑意。 震天价响的腹鸣声,在爱染忙碌不已时突地自某人身上传来,她愣了愣,低首看了看自己的腹部一会,再疑惑地看向他的。 嘶的一声,他藏不住的口水差点流下来,石中玉边抹着嘴角边盯紧她手中的食物。他讨好地涎着笑脸,“找你找了一整日,我也饿了,尤其看你吃饭的模样,好像这饭特别好吃似的,借几口来尝尝吧?” “我比你更饿。”已经饿得头昏眼花的爱染,毫不迟疑地将手中快吃光的饭碗自他眼前移走,挪到一边藏着。 “分—口。”石中玉口水流满地的转移目标,两眼瞅着她手中那只只咬了几口的鸡腿不放。 “不要。”爱染将她已咬过几口的鸡腿举在胸前,防备地瞪着这个似乎已饿昏头的男人。 饿虫上脑,石中玉才不管她同不同意,也不管这举动是否合宜,当下压低了脑袋就往她的胸前凑去,张大嘴一口咬上她手中的止饥良药。 “你……”见他就这么在她咬过的鸡肉上头再咬上一口,与他共食同一样东西的爱染不禁赧红了秀颊。 “再一口就好……”饿得两眼发直的他,意犹未尽地再次凑向姑娘家的胸前。 “半口也不给……”头一回让男人在胸前吃东西,她困窘地一手举高鸡腿,一手使劲将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她胸前的头颅给推开,而不死心的石中玉,在一张脸快被她推歪时,还探长了手臂想去抢。 一阵忙乱的抢食行动中,他的长手长脚只差没在她的四肢上打上死结,而气喘吁吁的她,在全身都与把纠缠在一块时,还不忘将鸡腿藏至身后,肚饿不能解馋的石中玉,在与她互瞪了好一阵子,却还是僵持不下时,翻脸像翻书似地脾气马上就变坏。 他以指频频戳着她的鼻尖,“喂,好说歹说再怎么说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这地头的主人,识相的就快把东西交出来!” “主人?”爱染不屑地低哼,架子摆得比他还要高。“哈,你不过 是个将军而已,我还是个公主呢,跟我抬身分?“一个小老百姓也敢对她这个金枝玉叶颐指气使?她肯当他的巫女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窄小的斗柜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两阵音量指当的腹鸣声,都急于解决饥饿需求的他俩,双方一触即发的火气,登时被手中的一只鸡腿熊熊地点燃。 “喂,铁了心不讲道义?”想吃却吃不到,从不曾被女人踩在脚底下的石中玉,此时的模样已经有点类似张牙舞爪。 爱染也抛开了矜持与顾忌,一步也不退让地大剌剌与他杠上。 “哼,认饭不认人,道义暂时不必讲!”一只鸡腿,要讲道义?他这是开哪门子的玩笑?管他是圆是扁、是皇帝还是小卒,不能让的就是不会让! 在下一波腹鸣响起时,为了一只鸡腿而坚持不下的两人,再次在柜内手忙脚乱地开抢,在你来我往的挤来挤去,手脚齐伸的压来压去下,因地受迫的他,双唇曾不小心擦过她的粉颈,还有胸口,而她的芳唇则是曾不小心印上他鼻子、下颔,还有耳朵与嘴巴,禁受不住他俩这么粗鲁的行为,藏纳他们的木柜,毫无预警地在一片混乱中,轰轰烈烈地解体碎成两半。 站在破柜前的潇洒,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两名状甚狼狈,手脚都还打结缠绕在一块的男女。 “两位,吃得开心吗?”窝在里头抢,味道就会好点不成? 糗态遭人撞见的爱染,红着脸自一地的狼借中坐起身,才回过头想找那名肇事者兴师,却看见脸上都是她胭脂印的石中玉,嘴里正咬着那只方才他们抢得你死我活的鸡腿,坐在她身后一脸无辜和茫然地看着她。 那张无辜的脸庞,自那一刻起,在她眼中印成一幅很深很深的印象,即使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不曾忘记过,就像头一回在殿上见到他,他执意要带走她时,脸上那抹毫不多加考虑的笑容一样。 她永远都记得,他那时坚持的模样,与那抹单纯的笑意。 他一直都是个简单的人。 许多事,对与错皆在他心中自成一格,他不会去考虑太深或顾忌太深,在他眼中,只要是对的事,他就会放手去做,从不去管什么代价或后果,里里外外部简单的他,似乎永远都没有任何烦恼,也没有任何事能够成为他的烦恼,一如他简单爽快的笑容般。可是他不知道,对她而言,他却是个特大号的烦恼,因她无论是醒着或睡着,他这个烦恼,总是固执地栖息在她的心房里不肯轻易走开。 她想,之所以会喜欢他,或许就是因为他够简单。 而最令她烦恼的是,她自很久前就发现,她一点都不想摆脱这个烦恼。 假若不是处在巫女这个身分上,假若,她命中不主丧带克,谁在她身边,谁就有会因她而亡的风险,以及她也没有那个令她难以启齿的问题的话,她也很想开口回应他的感情,而不是像这般,让两人的感情多年采一直悬在那个地方。 只是,已在她心底扎根缠绕多年的情丝不能由她,同样的,命运,也不肯由她。 LENG LENG LENG “出兵前你真想清楚了?”素来主张帝国与三道和平共处的咏春王,在身为东域将军的破浪一回国后,立即十万火急地上府找人间个清楚。 破浪早知道这个鲜少踏出自家王府的亲皇兄,会在他一返国后即来看他为的是哪一桩。 他挑高剑眉,“大哥今日是来说教的?” “不是大哥爱说你,只是你行事会不会太冲动了些?”他那一贯独断独行,从不找人商量的个性,令临渊着实感到头痛。 “是吗?”他爱理不理,兀自任来客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大刺刺地走至另一旁坐下,一双锐眸,像是在暗地里估量什么似地在来 客的身上徘徊。 “毫无预警地便前后灭了九原国与天苑城。”临渊愈说愈是气急败坏,“哪,你说,这对三道而言。难道不是一种挑衅?” 破浪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他一顿,满脸忧心随即替代了先前的恼火,“只怕如此一来,将会破坏中土与三道间的和平,若三道假借复仇之剑,举兵进犯中土,那该如何是好?” “大哥多虑了。”破浪的语气里隐约透露着成竹在胸,“三道素不团结,不但彼此之间心结甚重,还各据一方各自为政,就兵力来看,眼下就算是三道尽出,也未必会是咱们的对手。”若不是没全盘的把握,他怎会贸然出兵?在守护陛下的前提下,他虽狠,却不蠢。 “可……” 破浪慢条斯理地睨他一眼,在心底琢磨了一会后,不动声色地问:“大哥似乎很同情三道?” 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无法动摇他的信念半分,临渊颓然地坐在椅内,边摇首边问。 “其实咱们也不知道神谕究竟是否能成真,倘若到时并无天孙或是女娲的出现呢?”充其量只是一种传说罢了,无论以哪一种立场来看,这都只是帝国欲灭三道的借口。 “我不在乎神谕是否能够成真。”他冷冷低哼,压根就不烦恼这一点,也不认为所作所为有何不妥。“我在乎的是,国内人心是否安定,外患是否再起,身为陛下的四域将军,我不过是尽责守卫陛下的疆土,避免任何破坏的火苗蔓烧至国内,因此,我情愿有负三道,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摇陛下的河山半分。” “你可想过,若是三道真因此掀战,战争总会迁连中土百姓,难道这也是陛下所乐见的吗?” 破浪淡漠地瞥他一眼,“任何事都会有牺牲,这就得看你能否在最少的牺牲下达成牺牲的目的。” “因此你毫不介意必须付出战争的代价?”素来温文的临渊,面对他的固执忍不住扬高了音量,可却在下一刻见着他脸上轻视的神情时,感到有些不解。 “百年前的两界之战,为中土换来了百年的和平。”破浪边说边走至他的面前,唇边带着淡凉的笑意,“当年先人抛头颅洒热血,为我们留下的是长达百年的和平,倘若现下动乱再起,而战争是欲再获得另一个百年和平的唯一手段,那么战争,其实也不是件坏事。” 面对着那张追求自我所认定的真理,因而显得执着的脸庞,临渊再也无话可说。手上无兵无权的他,知道再怎么说也是枉然,于是他朝破浪摆摆手,默然地拿起茶水已凉的茶碗,低首凝视着水面上载浮载沉的新茶绿叶。 但他却没有注意到,在暗地里,破浪那双来回审视着他的眼眸,此刻正因他而闪过一抹深思。 QING QING QING 夏至过后,京城处处一片热意,尤其是在晌午过后,城内的大削、巷,几乎不见以往四处穿梭的人影,反倒是路旁能够遮荫的树下,处处可见着乘凉的人们在喝茶对弈。 在下人们都已午憩的将军府内,传来一阵阵扬药声,阵阵属于药石的香气,随着南风在廊院里四处飘飞。窝在自个儿房内避暑兼工作的爱染,抬起头楞愣地看着蹑着脚尖溜至她房里的潇洒,先是像做贼似地偷偷关上那扇有凉风吹进来的门扉,而后站在门边朝她房里四处东张西望。 “爱染,你的那颗石头呢?”四处都没看到石中玉的身影,他压低了音量问。 “出门去了,听说咏春王有事找他。”爱染搁下手中的药杵,好奇地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模样。 靠在门板上的潇洒,在听了后,一手掩着胸口放心地吐了口大气。 她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瞧你一脸神秘。” “喂,你有客。”他走至她的身旁,挨在她耳边小声地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