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赵睢有没有时我生疑,我应该设法打消他的疑虑。 我将绢帕藏在身后,说道:"没什么,我只想问一问你,你最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忙?连晚上陪我下一局棋的时间都没有?" 他注目着我半晌,温和说道:"最近确实很忙,赵地官员都喜欢在日落时分呈送公函来,如果今晚不将它们看明白,明天我就不知道该和他们议论什么了。而且最近我时常会有一些赵地的官府应酬,回内廷用膳的时间不太固定,你不用每天都等我回去用膳,反而饿坏了自己。"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对他微笑一下,说道:"我明白了!" 赵睢转身回到桌案前,在檀香木椅上坐下继续翻看手头的公文,对我说道:"你的题我已经回答过了,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先回内廷去歇息吧,我看完这一叠就回去。" 我点了点头,按捺着心头的疑问,转身走出殿外。 翠如一直等候在门外,见状急忙迎上来问道:"娘娘问过王爷那件事情吗?王爷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 我拉长着脸,一直走到外廷与内廷相连的拐角处,才将掌心内的绢帕拿出来给她看,说道:"我没有问他,但是我刚才在书房长榻下拾到了一件东西!" 翠如接过绢帕,借着烛大的微光细看,立刻惊呼道:"娘娘!这是我们奴婢常用的。" 我一言不发疾步向内廷行走,想起赵睢刚刚的态度,心中暗想道:"如果你真的借公务繁忙之名和王宫内的丫环勾勾搭搭,你也不再是我心中最爱的赵大哥了!" 翠如亦步亦趋跟随在我身后,惟恐我会因此不开心,不停劝解我道:"娘娘虽然捡拾到了这件东西,却不知道主人是谁,含香虽然最近常在王爷那里侍候,但也不见得就是她的......" 我走到内廷香草园中,在树荫下的小石桌旁坐好,心绪始终难以平静,最后按捺不住,向翠如说:"我想见含香,你带我去见她吧。" 翠如明眸扑闪了一下,说道:"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传她过来。" 我叫住她说:"不用传她来,我不想和她说话,也不想惊动打扰她,我只想知道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你偷偷带我去她住的地方看一看就行。" 我们一路穿过茂盛的花柳凉荫,来到王宫内专供侍女们居住的一排低矮平房前,翠如示意我躲藏在一根廊檐柱附近,轻声道:"娘娘请看,廊下赶蚊蝇的丫环就是含香,奴婢借机和她说话去,娘娘可以乘机留神细看她。" 廊檐下悬挂着几盏粉色纱罩的宫灯,我向她所指之处看过去,果然见到一名身穿绿色纱衣、手执拂尘的垂髫侍女,正轻轻挥动拂尘将蚊蝇驱赶出寝房之外,她的侧影温柔秀美、神情认真专注,就像盛夏里开放的一朵温雅的桅子花,在不经意之间令人眸光流连。 翠如款款移步走到她面前,问道:"含香,你在忙什么?今晚不用去王爷书房当值吗?" 含香抬头见是她,忙微笑道:"原来是翠姐姐,王爷吩咐过,我们今天晚上可以不用过去。这花园中蚊蝇多,几位姐姐们手臂都被叮咬了好几处,须得设法赶一赶才好,我就想了这个笨办法,虽然不能根绝蚊蝇之患,起码赶一只少一只。" 翠如"哦"了一声道:"王爷想必是体恤你们前几晚陪着他熬得太晚,所以今天特地让你们歇息歇息,难得你们这些天尽心尽力侍候王爷,娘娘若是知道,一定会重重赏赐你!" 含香似乎并没听出她话语中的讽刺之意,却并不否认自己前几晚都在书房侍候赵睢,俊俏的脸略微有些泛红,说道:"总管公公既然将我分派到这里侍候王爷,含香就该做好为奴婢的本分,怎敢奢望娘娘的赏赐?况且,我也不曾有意用心对王爷做什么......" 翠如笑道:"即使你真的对王爷用心,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王宫内暗地喜欢王爷的人可多着呢,你何必急着为自己分辩?" 含香急道:"翠姐姐,我没有...... 翠如和她一起迈过门槛,却突然说道:"糟了,我倒忘记今天该提醒娘娘一件事,现在还不能歇息,要回娘娘寝殿去一趟才好!改天再和你聊天吧!" 含香害羞的神情稍有缓解,忙道:"翠姐姐慢走。" 翠如行走之时,故意将我捡拾来的那块绢帕丢弃在台阶上,含香发觉她有物品遗落,急忙赶过去捡起准备交给她,不料她看清了那块绢帕后,竟将绢帕捧在手中凝视良久,也不再呼唤翠如。她眸光幽幽顾盼,轻叹了一口气后将绢帕收进衣袖内,缓缓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一直在暗影中留心观察含香的表情,见她凝望绢帕,心中早已明白大概,暗自气恼不已。 翠如悄悄走近我,回顾廊下站立的含香,轻啐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小蹄子表面撇清得一干二净,背地里处处想方设法讨王爷欢心......要说她对没有王爷存着别样的鬼祟心思,奴婢可说什么都不信!" 我思绪混乱不堪,心中的感觉就像当时知道赵睢与沐兰之间已有婚约时一样,一时打不起精神回答翠如的话,闷闷向寝殿走去。 我们回到寝殿外时,赵睢居然等候在殿门口,紫眸注视着我问:"刚才去哪里了?我去香草圃找过你。"他微微展开双臂,似乎在等待着我习惯性地扑入他的怀抱。 我确认那块绢帕是含香之物,心中只觉一阵阵愤懑,一眼都不看他,低着头走进寝殿,赵睢无奈之下只得跟随我走进来。 殿内的侍女们立即识趣地退出殿外,赵睢伸手环抱着我的腰,低声笑道:"今晚我们要不要早点歇息?" 我用力推开他,大声说:"你别碰我,我讨厌你每天都这样对我......你去别的地方歇息吧,我想安静安静!" 他紫眸掠过一抹受伤的暗影,唇角的笑容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说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沉默不语,懒懒地坐在一张凤椅上,不肯搭理他。 赵睢凝视了我片刻,说道:"好,那我不打扰你了,从今晚开始我到偏殿去休息。你一个人如果觉得害怕,就让侍女们在外面守着你。" 他说完这句话,竟然不再看我,大步流星地走出寝殿门。 我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心中更加疑惑他与含香之间有私情,立刻一个箭步追赶上去,趁他还没有走远,狠狠将寝殿门"啪"地一声合上,赵睢仿佛没有听见,径自向偏殿走去。 异常的声响惊动了外殿守候的侍女们,她们慌慌张张向我们看过来,翠如匆忙走来,她恰好看见赵睢毫不留恋地掉头离开、我气愤摔门的一幕,急忙赶到我身边劝解道:"娘娘,您这是何苦?有话和王爷好好说不就成了,何必闹得这样不痛快?" 我咬牙恨恨说道:"由他去吧!" 翠如见我生气,不敢再大上浇油提及赵睢,轻声安慰了几句后悄悄放下内殿帷幕退了出去。 窗外月朗星稀,我沐浴更衣后,独自躺在宽大的寝床上,双手枕头想着心事,我从来没有和赵睢闹过别扭,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吵架,我原本以为赵睢会像以前一样逗哄我开心,却没想到他会干脆利落地离开寝殿,心中因含香之事生出的气愤之意不觉更加重了几分。 今天我在松风别院还暗自庆幸自己遇上了的人是赵睢,此时此刻,我却不得不推翻自己的论断。虽然赵睢目前看来还是一个品行端正的男人,他也承诺过我不再另娶别人,可他毕竟是一位皇子王爷。明朝没有现代的平等观念,他的哥哥汉王和侄子朱瞻基都在娶妾纳宠、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赵睢来到彰德后,性格相较以前更加成熟,谁能保证他成为"赵王"之后不会有别的念头? 他本是年轻男子,遇上含香那样温柔细心的少女,我实在难以想象前几天那些漫漫长夜里,他与含香二人在空旷的大殿内独处会进展到什么程度?含香又是在怎样的情形下不慎遗落那块绢帕? 难道赵睢的爱情会随着他的成长而改变?难道他现在所喜欢的不是纯真无忌的香草,而是柔情似水的花朵? 我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一记轻物落地的脆响,一件东西"嗖"地一声撞破竹帘后跌落在殿内的地面上,我移步走下寝榻将它捡起,见是一个圆形小小黄蜡丸,捏破蜡丸,其中蕴藏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古文繁体字:"三日后午时,莲湖相候。" 我曾在无瑕谷见过白凌澈题诗题画,这一行清逸出尘的草书字体,正是他的亲笔,我迅速抬头看向窗外,明月高悬、树影婆娑,没有一个人影。那人能将细密的竹帘击穿却保持蜡丸不破,而且在守卫森严的王宫内来去自如,想必是绝顶的武林高手,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我看过字条后,迅速将它与蜡丸一起裹好丢进桌案上燃烧的红烛内,看着它一点点融为灰烬。 次日清晨,我将字条的内容告诉翠如,对她说道:"你立刻去松风别院一趟,将这九个字告诉皇太孙殿下,就说是我转告他的,请他提前作好准备。" 翠如并不多问,点头出宫而去。 过了不久,一名侍女前来禀报道:"娘娘,皇太孙侧妃和翠姐姐一起回来了!" 我勉强打起精神走出殿外,果然见孙羽绫款款行来,她身穿着一袭桃红色的对襟蝉翼宫制纱裙,头戴金丝八宝髻,打扮得整整齐齐、华贵非凡,如同神妃仙子。 24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披散的卷发、素净的淡蓝色长裙,想起含香的温柔模样,不觉咬了咬下唇。 孙羽绫眸光敏锐,她发觉我眼中的黯然之色,试探着问道:"顾蘅,你怎么了?王宫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孙羽绫见翠如欲言又止,轻声说:"恕我大胆猜上一猜,难道你和王爷之间..."她顿了一下又道:"想必不可能,我听殿下说王爷对你一片痴情,你们好不容易才终成眷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翠如终于按捺不住,叹道:"偏偏给娘娘猜中了,我们娘娘正是为了王爷书房的一个侍女生闷气呢!" 孙羽绫立刻会意,靠近我身旁握住我的手说:"原来是为这个,不过是个丫环,有什么值得生气的?王爷即使一时喜欢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能动摇你的王妃地位?不如看开些,装作不知道更好。" 我没想到这位明代的染坊大小姐会"劝导"我这么一番话,坚决摇头道:"我做不到!他承诺过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娶别人,如果他决定纳妾,那我就立刻离开他。" 孙羽绫怔了一怔,带着几分苦涩微笑道:"倘若天下女子都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一夫一妻相伴终老,想来的确美好,可是世间男子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如果都像你一样决绝,倒是可以给他们一些教训!" 朱瞻基妻妾众多,她在金陵必定受过许多委屈,此时似乎触景伤情,话语中隐含感叹之意。 我看着孙羽绫不平而无奈的眼神,暗想道:"我决不和任何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也决不会让赵睢变成朱瞻基那样。现在我心中本来就有秘密瞒着赵睢,我又怎能要求他对我坦白?等到三日之后,朱瞻基和白凌澈的事情了结,我一定和赵睢开诚布公谈一次,将含香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问清楚明白。" 孙羽绫生性开朗,与我脾气颇为相投,我们在一起下了几盘棋,又看了一些精美的刺绣图画,心情都渐渐好转,将近黄昏之时,朱瞻基派遣侍卫前来迎接她回松风别院,她才告辞而去。 接连三天,孙羽绫都会准时前来赵王宫看望我,和我一起游戏、说话。 接连三天,赵睢和我之间一直保持僵持状态,他既不踏足我的寝殿一步,也不和我一起用膳。 我们偶尔在香草圆边碰见,他依然保持着他的潇洒微笑,对我的态度虽然和蔼却并不亲热,我暗自气恼,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一边继续时他不理不睬,一边暗自等待与白凌澈相约之期尽快到来。 9天罗地网 清晨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明媚灿烂,窗外传来鸟儿欢快的和鸣声,我坐在妆台前,看着翠如帮我挽起发髻,然后对她说:"你去库房一趟,将那天我们用过的小马车领来。" 翠如试着问道:"娘娘今天要出门吗?还是奴婢陪着娘娘一起去吧?"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今天不用你陪我,不过你要和我一起出门,到松风别院孙羽绫那里侯着我,我办完事回来的时候再接你回王宫来。" 翠如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再追问,将手中的象牙梳放置在妆台的檀木架上,轻声道:"奴婢去库房了,请娘娘稍候片刻。" 她步履匆匆离去后,我提笔轻轻描画眉形时,却从镜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睢头戴金冠,身穿一袭淡紫刺绣白金花纹的锦衣,领口和衣袖上盘绣着的云蟒环绕图案是朝廷亲王才能使用的花样,他静静站立在我身后,神情端庄而肃重,眉目间丝毫不见昔日的活泼顽皮之色。 今天正是白凌澈相约与我莲湖见面之期,朱瞻基在莲湖附近布下缜密机关,届时他们之间必定会有一场恶斗,我本来就忐忑不安,不料赵睢突然来到我的房间,不知道他打算对我说什么,心中微微一惊。 他低头打量着我的淡蓝色衣裙,似是无意一般说:"你今天穿的这套衣服很好看,我以前没见你穿过。" 我惟恐被赵睢看出我心头的慌乱,假装镇定继续持笔描眉,说道:"大婚之前母妃给我设计了许多衣服,我一天换一套都换不过来,有些衣服你当然没见过!" 赵睢唇角轻扬起一抹微笑,说道:"是吗?也许是因为最近陪你的时间太少,所以没机会看到你换新衣服,以后我一定多加留意。你今天这么谨慎画眉,可不像是家常妆扮,难道你准备出门赴谁的约会去?" 我琢磨不透他的话中含意,迅速站立起来,回头看着他说:"我和谁约会去?不许你胡说!" 赵睢缓步走近我身旁,俯身来接我手中的画笔,说道:"我随意猜测一下也不行吗?" 我不肯将眉笔交给他,他仿佛早知道我会躲闪,说话之际身影向我逃逸之处移动,随后舒展双臂将我拥入怀中,我心头突地一跳,脸上微微发烫,大叫道:"你干什么......" 透过铜镜折射,我清晰看见寝殿内侍候的几名侍女纷纷退避而出,还细心地将寝殿门合上,赵睢双手紧紧揽住我的腰,不由分说地低头,带着热烈的渴望和需索亲吻着我的颈项和脸颊,轻声说:"小香草儿,我来帮你画眉好不好?" 一阵熟悉的"晨曦之露"香气迎面而来,他温柔魅惑的声音,让我这几天来内心集聚的郁闷之气顿时消散无踪,虽然他与含香的可疑关系像一根鱼刺哽在我喉间,但是,我知道自己依然喜欢着他。 赵睢见我不再挣扎,柔声问道:"这几天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犹豫了片刻,勉勉强强说:"有一点点。" 他举手轻轻抚着我的发丝,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笨丫头!只有一点点而已吗?" 我下意识地愤怒反驳他说:"我不是笨丫头!" 赵睢饶有兴味地凝望我郁闷的表情,说道:"我知道,有时候你的确不是。" 我瞪大眼睛板起脸,说:"什么叫有时候不是?" 赵睢仿佛玩笑,又仿佛认真,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不要忘记这是谁的王宫,我又是谁,因此,所有关于你的事、包括你心里在想什么,每一桩、每一件我都知道,你信不信?"我立刻瞪大了眼睛,难道赵睢真的知道我和朱瞻基的密谍? 朱瞻基今天在莲花湖畔布下了一张极其缜密的天罗地网,只要白凌澈出现,暗藏的明廷高手必定能将他擒获,如果半路杀出赵睢这个"程咬金",万一他决意阻挡我前去莲花湖,白凌澈不见我的人影决不会轻易现身,我们多日以来的计发就要宣告失败。 我用力推开他,撇嘴说:"你以为你是世外神仙,能够测知别人的一切吗?我最讨厌别人跟踪我、算计我了!" 赵睢紫眸定定注视着我,说道:"我来没有派人监视过你的行踪,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心里,不需要有人告诉我。只凭我对你的感觉,我就知道你会怎么做。" 我心中依然不服气,顶了一句道:"你知道什么?" 赵睢听见我说话,立刻向前一步将我拦腰抱起,迈步走向附近的床榻,重重地将我压倒在柔软的锦褥上,声音低沉说:"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因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浅黄色的床头帷幔如丝般滑落下来,锦帐内充溢着一阵阵"晨曦之露"的馥郁香气,我被赵睢紧拥在怀中,他仿佛一只饥饿许久的猛兽,用他的热烈和柔情促使我与他一起沉沦。 爱如潮水,起起伏伏,仿佛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赵睢结实有力的双臂依然紧紧环绕着我的腰,我会身疲惫得没有一丝力气,恍恍惚惚抬眸看向窗外,床头银色的玉流苏仍在摇曳,八月浓烈的阳光透过半敞着的竹帘照射在寝殿的地面上,幻化成一片朦胧暗影,日呆的指针重叠即将重叠成为一条直线。 午时即将到来。 我想起与白凌澈的约定,努力挣扎着坐起,一不小心惊醒了身边之人,他仿佛被刚才那几场肆意纠缠耗尽了精神,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低柔,紧扣着我的手腕问: "你想去哪里?" 我拨开他的手,说道:"我头晕,想去香草园走一走!" 他轻舒了一口气,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凑近我耳畔说:"小香草儿。你听清楚,今天午时之前,你休想走出王宫一步。" 他的语气虽然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今天午时"四字让我彻底明白过来。25-----赵睢确实知情,他居然知道我和朱瞻基的计划!他今天清晨来到我的寝殿,果然是为了阻止我前去莲湖与白凌澈见面。 我立刻被他的话惊吓得怔住,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事实,结结巴巴问:"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赵睢微微扬起下颌,紫眸注视着我说:"当初你在香浮殿前,为了取回那封密诏,曾经答应过瞻基帮他做一件事,对不对?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偿还他对我的这份人情,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要你以身犯险充当诱饵,刀枪无眼之时他真的能够保护你安然无恙吗?" 我躲避着他的眼神,将头转向一侧说:"朱瞻基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是我自己愿意帮他的!" 赵睢扣住我的肩膀,紫眸掠过一丝暗昧的光影,说道:"笨丫头,他就是利用你这一点,你还死心塌地帮他!你宁可相信朱瞻基,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我忍不住说:"我相信朱瞻基,他不会有意害我,而且我不只是为了他,我想帮你们将白凌澈抓起来......" 赵睢将我的一只手紧紧攥住,说道:"小香草儿,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不会不会阻止你去做一件正确的事,可是我会阻止你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我怔怔看着他,心头纷乱如麻,轻声恳求道:"我没有拿性命冒险,我们都已经策划好了,他们会保护我的!" 赵睢追问一句道:"你这么肯定你的安全,是因为你相信朱瞻基不会害你,还是因为你断定白凌澈不会伤害你?难道在你心目中,他们对你的感情可以让你罔顾生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的语气虽然很轻,唇角的浅淡笑容却早已消失不见,剑眉隐隐含着几分愤怒和不解,我第一次见他用这种阴鸷深沉的表情看我,他此时眉目之间所透出的气息并不像我以前所认识的赵睢,倒有几分神似他的父皇朱棣。 我被他的气势吓得怔住,不由自主后退将半个身子隐藏在床头帷幔中,鼓起勇气对他说:"我没有拿性命开玩笑,难道我不能帮我的朋友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只要抓捕到白凌澈,白莲教的问题就会解决了......" 赵睢剑眉一挑,说道:"瞻基利用你捉到了他又如何?你以为白莲教中没有预备接替他的教主人选吗?你以为白莲教会这么轻易放弃他们的图谋?击溃白莲教绝不是将白凌澈抓起来就能解决的事情。" 我摇头说:"不是,如果他见到你们,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再与你们为敌,我答应了朱瞻基帮他,我不能眼看着这件事功亏一篑,你放我出去一趟好不好?" 我心情无限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向赵睢坦白说出白凌澈的身世秘密,让他知道白凌澈就是他的亲哥哥,如果白凌澈与朱棣父子相见,他们或许会化干戈为玉帛,促使白莲教与明廷从此相安无事。 他并没有深究我的话意,不假思索说道:"不好,直到午时我都会牢牢看住你,我宁可让你继续冷淡疏远讨厌我,也决不会让你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傻事!" 我咬了咬唇,甩脱他的手说:"我答应了朱瞻基就不能失约,我一定要去!" 赵睢依然不肯让步,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说:"不能去,我不准你去。" 我忿然说:"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他语气坚定回答说:"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我说了不准你去,你就不许离开王宫!" 我气愤已极,举起拳头示威说:"沙猪,别和我摆皇子王爷的架子!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我不是你的私有物品,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能和王宫丫环勾勾搭搭,我就不能出去见一见朋友吗?" 赵睢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谁和丫环勾搭?" 我拉长着脸,豁出去大声说:"就是你!你既然喜欢那个丫环,还来找我干什么?为什么不她双宿双栖自在逍遥去,何必来我这里惹人讨厌!" 他盯着我仔细看了半晌,俊容竟然显现出微笑,凑近我问道:"王宫里丫环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一直以为赵睢性情随和开朗,今天第一次看见他这样霸道、蛮不讲理对待我,我心中本来就不痛快,见自己提及含香之事,他居然还若无其事装糊涂,差点被他好整以暇的模样气得背过气去。 我恶狠狠盯视他一眼后,忿然跳下床穿好纱裙,转身坐在窗畔的长椅上,对他不理不睬。 我们争执了半天,窗外的日影偏西,显然已过午时。 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只觉得愧对朱瞻基,以白凌澈的精明谨慎,他必定会派人事先打探我的踪迹,如果今天我没有出现在莲湖畔,他必定不会现身,也会识破这是一场骗局。从此以后,朱瞻基再想诱捕他入网,想必更加不可能,明廷与白莲教之间的斗争,或许将会成为一场永恒的持久暗战。 过了不久,耳畔响起赵睢的温柔声音道:"真的生气了?" 我凝视着窗外,鼓着腮不说话。 赵睢在我身旁坐下,轻声哄道:"今天的事情都是我错,不过我必须说清楚,不管你听说了什么,我可从来没有和丫环勾搭过,你如果实在不相信,我带你去见她们,让你当面问个清楚,好不好?" 我看着窗外的柳树枝说:"谁会相信你?你们之间如果没什么,含香的手帕怎么会遗失在你的书房里?一定是你对她图谋不轨,拉拉扯扯的时候掉落的!" 他带着几分疑惑之意,问道:"原来你说的丫环是含香......她遗失了什么手帕?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赌气将这几天所探听到的情形全部对他说了一遍。 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将我一下拥入怀中,亲了亲我的额头说:"真是笨丫头,原来你是为这个原因才疏远我!我这辈子娶你一个就足够了,哪有精力去管别的人?" 我将信将疑抬起头,看着他说:"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赵睢的紫眸中泛起一丝柔情光影,低声说:"我以为你是真心赶我走。之前那几天晚上你一直睡不安稳,我担心是我回来晚了吵扰你不安,所以才去偏殿歇息,没想到反而让你伤心了。" 我听见他温暖的话语,顿时回嗔作喜,问道:"真的吗?" 他点头说:"当然是真的。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想,以后可不许再隐瞒我任何事情。无论你心里有什么话都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我心中积压三天之久的郁结终于解开,我温顺倚靠在赵睢身旁,向他微笑着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轻轻趴伏在他宽阔的双肩上。清凉的微风从窗外吹来,寝殿内弥漫着一种温馨的气息,我们相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正当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似乎是小内侍张栋的声音:"王爷起身了吗?邯郸知府大人昨天送来拜帖,王爷赐他今天觐见,他在王宫外廷花厅内久候多时了。" 赵睢陪我耗费了整整一上午时间,想必耽误了不少公事,我仰头看着他说:"你去吧。"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握住我的手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不用担心,我会另想办法助瞻基剿灭白莲教,好让父皇不再为这些小事烦心,能够在北京安心休养一阵。" 我问道:"你愿意插手管这件事了吗?" 赵睢缓缓说道:"以前我身在紫禁城不明白父皇的苦心,我一直以为快意江湖才是人生快乐的极致,其实是我错会了母妃的教导之意,以致这么多年来从没为大明做过一件有意义的大事。从今以后,只要是父皇肩上的责任,我都愿意替他担负,但我决不会将自己置于峰口浪尖之上。" 我隐约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道:"你想尽自己所能协助太子和朱瞻基当好明朝的皇帝,但是你永远不会期望他们的位置,无冕之王比皇太子更加逍遥自在,对吗?" 赵睢紫眸中流露出开心的笑意,点头道:"基本上对,不过我可不是无冕之王,如今还有一个赵王的头街和三卫兵马,足够保护你一生无忧无虑了。" 他带着张栋前往外廷书房后,我独自在寝殿内踱步,不停猜测今天莲湖畔会发生么事情,朱瞻基大张旗鼓准备了一番却没有任何收获,不知道他会不会责怪我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