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将笔给我,想尝试借助纸笔告诉他我此时心中想对他说的话,可是,就在我提笔的一瞬间,我的手却开始不由自主颤抖,浓浓的墨渍滴落在粉蓝色的绸缎被面上。 我努力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情形依然如故。 最后,我无精打采地趴在柔软的枕头上,睁大眼睛看着赵睢,向他摇了摇头。 赵睢轻轻接过我手中的墨笔,提笔在白色宣纸上写下几行龙飞凤舞的字,然后将那张纸拿到我面前,问道:“想看我写的E国文字吗?” 我怔怔想着心事,恨不得将那黑衣人抓起来用梨膏糖粘住他的嘴,让他也尝试一下突然不能说话的感觉。赵睢自己将宣纸展开,递送到我眼前,说道:“真的不想看吗?”我回过神来,眼前白色的纸张带着淡淡的墨香,纸上的一个个E文字母清透而流畅,写的是一句话:“I love guheng forever!”这句话后面,是一朵墨笔描绘的黑色玫瑰花。 他温柔抚摸着我的卷发,紫眸中的忧伤渐渐消逝不见,转为坚定从容,说道:“没关系的,笨丫头……我说给你听、写给你看就好,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I love you too,对不对?” 他故意夸张自信的语气和指尖痒痒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大笑。 虽然我没有发出笑声,他依然很开心,隔着薄薄的纱被搂紧了我的身体,紧紧握着我的手,贴近唇边亲吻我的指尖,重重地咬了我的指头一下,接着说:“开心一点好,我可不想看到小西洋美人哭鼻子的模样!” 我悄悄在他怀中抬起头,意外发现他的眼角似乎有一点点隐约的晶亮在闪烁。 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赵睢的良苦用心。 他虽然很难过,但是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难过,他想方设法让我坚强、让我开心,让我忘记自己所面临的困境。 我暗下决心,顾小凡决不能流一滴于事无补的眼泪,我喜欢赵睢,我不要他为我伤心难过,无论有多大的困难和磨难,我们都应该在一起坚强面对、并肩携手解决问题。 虽然我被“白莲丹”控制,暂时成为一个只能听、不能说话、不能提笔的哑女,可我还能够用行动来表达我心中的情绪,我主动亲吻着赵睢的脸,借此告诉他,顾小凡其实也很喜欢他,愿意永远和他在一起。 赵睢的紫眸中带着意外的惊喜,他低头亲吻着我,我们拥抱在一起,尽情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正当此际,突然听见内殿帷幕外一声侍女传报道:“启禀殿下,皇上和贤妃娘娘驾到,前来看望顾姑娘。” 贤妃移步走到我床畔,轻声询问我的病情,赵睢神态如常,淡淡说道:“戴太医给她诊视过了,疼痛都已消解,只是咽喉有些小伤,暂时还不能正常说话,母妃不必担心。” 我向贤妃微笑回应她的问候,示意赵睢的话是真的。 贤妃来时面容微带隐忧,见我们都没有半点忧伤不安的表情,似乎放下了心事,说道:“过几天让燧儿带你去行宫住,那里风景气候怡人、适合静养,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喜欢什么吃的玩的都告诉我,不要客气。” 我努力点头向她道谢。 赵睢送贤妃走出帷幕外时,我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声,失去说话能力后,听觉和嗅觉变得更加敏锐,甚至听见宫墙数十米之外的蛐蛐鸣叫。 贤妃低声细语道:“……好坚强的女孩,我真的很喜欢她,希望她能够快点好起来……你不妨请你义父来一趟,如果是中毒,他或许有办法……”朱棣在外殿等候着她,出声说道:“这有何难?让锦衣卫传信去唐家堡,至多一日唐少扬就能够赶来。”赵睢似乎很高兴,说道:“多谢父皇!我相信义父一定能救她!” 贤妃微笑道:“回去陪着她吧,等她情绪好一些,我就安排车马让江保送你们到行宫去。顾蘅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皇宫虽然繁华,再住下去恐怕要将她闷坏了。” 我在紫微宫内静养了数日,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春风吹绿了紫微宫内的村木和小草,吹开了御花园中的美丽鲜花。 朱棣任命汉王朱高煦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军八十万征蒙古瓦剌,并任命太子妃兄长张辅为先锋将军,唐妃和小世子留在北京皇宫内陪伴贤妃,并没有返回山东青州汉王府。朱瞻基早已到达江南,我暗自祈祷他能够找到与我同样无辜被害的孙羽绫,能够将她安然无恙带回金陵皇宫,满足太子妃的愿望纳她为皇太孙嫔。 赵睢每天都会来偏殿看望我,他拒绝了所有京城王孙公子的邀约和宴请,每天陪着我看书、写字,教我一些简单的射箭游戏,或者和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商议给我进行治疗的方法。一天黄昏时分,我蹲在草坪上和紫微宫侍女一起玩斗蛐蛐,黄俨匆匆忙忙送来一张邀约的帖子,交给坐在一旁悠然品茶观望的赵睢。赵睢接过帖子看了一眼,随口对黄俨说:“告诉来人,我今天宫中有事,不能亲自前去致贺了,你稍候帮我准备一份礼物,送到曹国公府去交给若蝶。如果有好朋友想见我,让他们直接到紫微宫来。” 黄俨低头称“是”,转身向外走。 我觉得很好奇,向那张帖子看了一眼,见其上写着“今日乃舍妹十六岁生辰之庆,兼有故旧来京,特备薄酒一席,斗胆恭请赵王殿下过府一叙,臣李绍休不胜感激街恩沐宠之至。”38 我不大懂得古文,但是隐约能看懂是李绍休的请帖,因为今天是曹国公府小姐李若蝶的生日,还有他们的几位老朋友前来北京,所以邀请赵睢前去赴宴。我想起初见李若蝶时赵睢无奈之下轻轻敲我的情形,不想让他为难,向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去。 赵睢摇了摇头,笑道:“我不去,就在宫中陪伴你。”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向他做手势,告诉他不用介意我的想法,急得满头大汗,赵睢见状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替我擦拭额头的汗珠,微笑道:“你别急,我去就是了,不过我想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我在宫中憋闷了许多天,正想出去透透气,点头应允。 我们到达曹国公府邸时,李绍休早已在府门处等候迎接,向赵睢行礼后笑道:“多谢赵王殿下亲临寒舍赏光,今天恰好有两位朋友进京来,殿下要不要猜猜他们是谁?” 赵睢道:“你一向交游广阔,我本来猜不出,但是你如此郑重其事让我猜,我反而能够猜出他们了!是不是唐风与唐云兄妹?”李绍休尚未开口,只见两个黑衣人影从内庭中飞掠而出,分别是一男一女,二人面貌极为相似,双眸微带锋芒、面貌清秀端庄,少年腰间佩戴的宝剑上镶嵌着五彩宝石,少女手腕上戴着一双形状奇异的金镯,他们见到赵睢后,一起跪拜在地上,称道:“唐风、唐云叩见赵王殿下。”赵睢微笑道:“果然是你们!义父义母还好吗?我正准备请义父到京城来,不料你们居然先到了。” 那少年唐风木讷敦厚,不及妹妹灵巧,唐云心思伶俐,抢先回答道:“爹爹母亲都很好,母亲时常惦记着殿下和贤妃娘娘!因为四月初八是太行论剑之期,爹爹听说京城内有一家铁铺善制暗器,让哥哥和我前来打探打探。”赵睢紫眸光芒闪动,说道:“原来义父派你们上京偷师学艺来了,你们可要多加小心,他们铁铺既然有这等好本事,岂能轻易教人学了去?” 唐风道:“请殿下放心,我和妹妹会谨慎行事,爹爹如果接到圣谕,一定会尽快赶来北京,只是不知殿下是为了什么事情诏见爹爹?”他们兄妹二人对赵睢的态度既亲密又尊敬,似乎比李绍休和他的关系还要深厚。赵睢转向我,说道:“他们是我的好朋友,蜀中唐家堡的唐风和唐云口”又向众人道:“顾蘅来自西洋,因为误服了一种毒药,现在暂时不能正常说话,所以我请义父过来看看是什么缘故。”李绍休微带惊讶,对我说:“你怎么会误服毒药?难道是那晚掳掠你之人下的手?” 我点了点头,向他微笑了一下。 唐云的一双灵活黑眸不停扫视着我,唐风凝神看了看我的脸色,说道:“我看不出……只有等爹爹来辩别症状,才好对症下药。” 赵睢携着我的手绕过曹国公府的后院湖心亭向设宴的花厅走去,他一边指点我看湖面漂浮的荷花彩灯,一边将蜀中唐家堡、曹国公府邸与皇室的关系对我说了一遍。 我直到此时才知道贤妃真名叫唐蕊,是蜀中唐门的二小姐,唐蕊之姐唐惠是柱国公道衍的妻子,为他生下唐飞琼后不幸病逝;唐蕊长兄唐茹尚未成亲,洪武三十一年在云蒙山坠崖后下落不明,唐蕊嫁入皇宫后将蜀中唐门堡主之位交付给父亲的大弟子唐少扬,让他接管唐家堡,唐风与唐云就是新堡主唐少扬的孩子。 李绍休的祖父是朱元璋的嫡亲外甥,他的父亲李景隆当年曾经帮助朱棣率领的燕军攻入金陵夺取皇位,极受朱棣信任和器重,母亲福清郡主朱浣宜也是皇族后裔,且与唐蕊情同姐妹。 赵睢幼时曾经随唐蕊在蜀中青城山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拜唐少扬为义父,与唐飞琼、李绍休、李若蝶、唐风、唐云之间皆以兄弟姐妹相称。 花厅内一片花团锦簇,李若蝶身穿着一件红色金线织绣百蝶穿花图案的华美礼服,衣袖宽大飘透,脸颊薄施脂粉,将原本的苍白瘦弱之态皆掩饰住,显得青春靓丽、矫美动人。 一名面蒙轻纱的白衣女子迎出花厅外,隔着隐约的轻纱依稀可见她脸颊上数道红色伤痕,尽管如此却丝毫不减她的美丽,她向赵睢屈膝下拜,说道:“殿下今日屈尊前来寒舍,只恐多有简慢,今晚宴席皆由他们兄妹打点,我年纪大了,不方便不在此打扰殿下清兴,先行告退一步。” 赵睢急忙扶起她道:“今天是若蝶的生日,我怎能不来为她致贺?皇姐不必如此客气。” 白衣女子向赵睢福了一福,带着两名丫环轻轻转身离开。 我料定她就是福诸郡主朱浣宜,李若蝶虽然承袭了母亲的美貌,却没有母亲那种妩媚纯真的动人之姿,远远不及朱浣宜可爱。 李若蝶走到赵睢面前,娇柔说道:“燧哥哥,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她说话之际将身子微侧,洁白的颈项上佩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明珠项链,那串项链所用的珍珠颗颗圆润,在烛光映衬之下闪烁着璀璨光华,与她的高髻和华丽服饰十分相配,尽显千金小姐的雍容华贵之气。 赵睢端详了一眼,点头道:“很好看!” 李若蝶见他称赞自己美丽,不禁微带娇羞,低头说道:“母亲说这串珠链名叫,明月心”是外邦进贡给皇上,皇上转赐给贤妃娘娘的“我非常喜欢。” 她以为是黄俨送来的珍珠项链希赵睢亲手所选,开心地在宴席上当众炫耀,我不禁偷偷对赵睢眨了眨眼睛。 突然之间,只听唐云说道:“我上次进宫觐见贤妃娘娘时见过明月心是一串淡紫色的珠链,你这一串略带粉红色,根本就不是明月心!”她眉目之间略带不悦,粉唇微微噘起,仿佛和谁赌气一般说出这番话。 我立刻明白她是针对李若蝶,有意让她尴尬难堪。 李若蝶笑意顿时收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立刻转向唐云。 唐云仍然不依不饶,接着说道:“皇上赐给贤妃娘娘的宝物,娘娘怎会轻易转送给别人?再说,即使殿下得到了‘明月心’他知道是皇上所赐,又怎么会将它转送出去?”她说完了这些话,对赵睢甜甜一笑道:“殿下,云儿猜得对不对?”李若蝶眼因微红,尴尬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仍强撑着面子对唐云说:“你一定是看错了……”唐云嘴快,迅速接了一句道:“我一定没看错!” 唐风顿时脸色通红,喝止唐云道:“妹妹住口!你是客人,怎么可以对曹国公小姐这么没礼貌!” 唐云扁了扁嘴,辩解道:“人家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不能说?” 李若蝶眼泪汪汪道:“什么实话?难道我母亲会看错吗?你分明是嫉……才故意这么说的!” 李绍休见她们二人大眼瞪小眼,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对赵睢苦笑道:“这些小姑娘们,每次见面都要吵架,我实在是拿她们没办法,殿下……” 赵睢见此情景,悠然开口道:“好了好了,都怪我选错了礼物。若蝶如果不喜欢这一串项链,我再换一份礼物给你。” 李若蝶惟恐他收回项链,急忙说道:“不要,不管它是不是明月心,只要是燧哥哥送给我的礼物,我都喜欢!”她擦了擦眼泪,乖乖走到主位前坐下,不再和唐云争执项链来历。 唐云见李若蝶不再说话,随后也闭了嘴。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去,宴席正式开始,花厅对面的小戏台上串着热闹滑稽的戏文。赵睢坐在我身边,不停给我布菜,他每问我一句话,我只能点头或摇头,我喝下一勺银耳汤后抬头示意他不用给我再加,却发觉席间弥漫着一种怪异气氛,李若蝶和唐云的注意力居然都不在自己的碗筷上,一起盯视着我。 我心头豁然明白过来,她们与我素不相识,她们觉得奇怪之处,当然是赵睢对一个哑女的友善态度,她们的眸光像几柄锐利的尖刀,那锋利的逼视感让我坐立不安。 我侧目见赵睢和李绍休、唐风仍在开心喝酒、聊天看戏,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起身离开桌旁,走出花厅外。赵睢迅速追出来,略带歉意道:“顾蘅,怎么了?对不起,我刚才只顾着和他们说话了。”我摇了摇头,以目光对他示意我想回家。赵睢似乎听懂了,低声问道:“你想回家对吗?我和你一起回宫去。” 39我看见李绍休的身影在廊檐下闪现了一霎,又悄俏退回,料想赵睢难得出宫一次,凑巧唐风兄妹也在场,他们都是赵睢从小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于是指一指黄俨,示意我可以自己回去。 赵睢摸了摸我的发丝,犹豫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对黄俨说道:“送顾蘅回去休息,你们一路多加小心,我会尽快回宫。”我坐在黄俨驾驶的马车内,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悲伤和忧郁,虽然我不停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不必理会任何人的歧视目光,可我还是无法忍受李若蝶和唐云看着我时那种轻视、同情又不服气的怪异眼神。马车行至半路,车身突然重重倾侧颠簸了一下,随后听见一阵利刃破空钝响,马车停下之际,有人遽然伸手掀起了帷帘,一阵逼人的寒意扑面而来。 我又看见了一个黑衣人影,这个人的身材模样都很熟悉,正是那晚掳掠劫走我之人,也是他强迫我服用“白莲丹”,让我变成哑巴,却不知他今天拦截我乘坐的马车又有什么目的。 我心中无比愤恨,横眉怒视着他。 那黑衣人迅速掠近我身前,手法熟练地捏住我的咽喉,将一颗红色丹丸喂我服下,我咬牙切齿想吐掉那颗丹丸,却不料那丹丸入口即化,迅速溶入口腔,片刻之间就不见踪影。 那人冷冷一笑道:“小姑娘,做哑巴的味道如何?我今天是来救你的,教主赐给你的解药只有一颗,你若是吐掉了这珍贵无比的白莲丹解药,这辈子就只好继续做废人了!” 我继续怒视他,吼道:“卑鄙的坏蛋!” ……话一出口,我却被自己的声音惊得怔住,我能发出声音说话了!那解药竟然如此神奇,能够瞬间解除我的所有病症,较之数名宫廷太医精心开出的各种正方偏方简直神奇百倍千倍。 黑衣人迅速捏住我的咽喉,阴阴说道:“白莲丹是本教秘宝,服用一颗后今生今世都难以祛除其毒,必须定期服用教主炼制的解药,否则就形同废人,这一段时间你想必已经深有体会!你若是胆敢喊叫,我就给你再吃一颗白莲丹,然后封住你的哑穴!” 我平静了一下情绪,心中早已料到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救我,于是看着他轻声问:“你们想让我帮你们做什么事?” 黑衣人注视着我,说道:“你不只有一张好脸蛋,还有一颗聪明脑袋,难怪朱家老四会对你死心塌地……你在他身边,远比在朱瞻基身边更有用。只要你从此以后听从教主号令,助教主成就大事,日后我们必定不会亏待你!”我问他道:“你要我加入你们?你们是什么教?”黑衣人冷笑道:“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白莲圣主,复本青阳!”我暗自警觉,“日月”合起来就是一个“明”字,他们的口号宣称“日月无光”,隐含敌视明廷之意,“白莲圣主”当然是他们的教主,“青阳”二字更让我觉得疑惑,白凌澈所居住的无瑕谷,论及地域恰好是在青阳镇内。 我故作迷惑不解,试探着说:“白莲教?你们教主姓白吗?这是一个什么江湖帮派?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黑衣人语气幽冷,说道:“你不用管教主姓什么,我们也不是江湖帮派。眼下你虽然服用了解药,药性却只能持续一个月,普天之下能够炼制白莲丹解药者,惟有教主一人,你不要妄想宫廷太医能救你。只要你肯为本教行事出力,我们每个月自然会有人在月底之前送解药给你。” 我早已预料会是这样,和和气气对他说:“我明白了,只要我为你们办事,你们就保证我身体内的白莲丹毒性不发作,对吧?” 黑衣人盯视着我道:“如何?”我毫不犹豫,爽快应承道:“我答应你,加入你们白莲教。”黑衣人道:“好极了,入教之前你必须先立一件功劳,我们才能收纳你。四月初八是太行论列之期,只要你设法引诱朱高燧届时当场出现,就算大功告成。”他略有停顿,冷冷道:“你可以选择做与不做。不过你必须记住,这是你惟一的一次机会,你若是不肯按计划行事,我们必定会放弃你另寻别的人选,你好自为之!” 他交代完毕,纵身轻轻一跃,身影顷刻消逝不见。 我见黑衣人去远,急忙跳下马车,黄俨依然趴伏在车辕上昏睡,我料想他被黑衣人点中小昏睡穴,于是将他搬进马车内,自己驾驶着马车向紫禁城驰去,距离宫门还有数丈远,早有侍卫飞身而至,大声呼喝道:“是谁胆敢惊动赵王殿下的车驾?” 我用力勒住缰绳,向他急促说道:“黄俨公公在车内,你们先救醒他吧!” 当夜紫微宫内特别安静,直至三更时分,赵睢还没有回宫,侍女们纷纷犯困打呵欠,我向来不习惯别人侍候我,于是让身边的侍女都去休息,她们乐得提前歇下,向我行礼后退出寝殿外。 时至二月中旬,星空内悬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数颗璀璨星辰大放光异彩,将黑暗的天幕点缀得闪闪烁烁,我独自一人躺在中庭的长榻上,抬头仰望夜空,心头不断盘旋思量。 北京城内遍布锦衣卫高手和大内侍卫,黑衣人只是白莲教一介教众而已,竟然能够来去自如、行走宫墙之上如履平地一般,他们那位教主想必更加神通广大、高深莫测,他们要我诱骗赵睢前往武林高手云集的太行山,究竟有什么图谋?那位神秘的白莲教主,是白凌澈,还是另有其人? 我有一种隐隐的预感,白莲教对赵睢决无善意,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赵睢受到他们的伤害。 鼻端传来一阵痒痒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迷糊中醒过来。 赵睢随意坐在我身旁,手执一根小草触碰我的鼻尖,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气息,柔声道:“今晚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听宫门侍卫说…你能够说话了!” 他话语微带醺意,思路并不连贯,仿佛和李绍休他们一起喝了不少酒,尽管如此,语气却透着难以遮掩的喜悦之意。我伸手扶住他,说道:“你喝醉了吗?我明天再告诉你!”赵睢趁势拥住我,手指温柔抚摸我的发丝,说道:“我没醉,你说吧,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说:“赵大哥,你还记得无瑕谷和白凌澈吗?就是我让你们去找汉王小世子的地方?”他微微点头道:“记得,那天我和李绍休去过谷中,还和他们交过手……那白衣人武功非同凡响,我们没有和他纠缠太久,当时就撤了回来,我将消息告诉二哥,也告诉锦衣卫了,他们正在调查此事。” 我不禁大为惊讶,原来那天赵睢对我说了慌,他和李绍休明明见过白凌澈,还和他动手过招,却对我说他们没有找到无瑕谷,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赵睢见我怔住,微笑道:“别这么瞪着我,你这个专会招惹是非的笨丫头,我如果不这么说,你岂不是要时时刻刻惦记着那白荷一般出众的白衣公子?我才离开鸿升客栈几天,你就收了林三好几件礼物!被人掠走到金陵,差点就成了瞻基的皇妃,幸亏他放过了你,如果一定要逼着你和他洞房花烛……我看你怎么办!” 我听他说出这番话,心中无限惊讶,原本以为赵睢胸襟开阔、性情爽朗,却不料他竟然心机如此深沉,虽然他不在青阳镇,对我的行为却了如指掌,连林三送我赤狐披肩和甜话梅之事都清清楚楚。 我隐约明白了赵睢为什么喜欢叫我“笨丫头”,在他面前,我的的确确是一个天真懵懂的笨丫头。 我几乎快要忘记他本是明朝皇帝朱棣的亲生儿子,朱棣从偏安一隅的藩王到九五之尊的天子,不仅击败过他的二十几位兄弟和侄子,也击败过彪悍的蒙古鞑靼、瓦剌和兀良哈,绝非普通人物,赵睢的基因和血统早已决定他今生今世都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我暗自咬牙,这个坏坏的大明皇子赵睢,居然这样捉弄我!我抬头看着他,故意装作轻松之态,说道:“如果皇太孙逼我成亲,我大不了从他就是了,还能怎么样?在金陵皇宫当皇妃多好!”他的脸色果然微变,紫眸带着淡淡的不悦之色,提高了声音说:“你真的这么想吗?瞻基比我好?白公子比我好?连那个村民猎户也比我好?” 我仰首看着天边明月,悠然说:“皇太孙殿下很英俊帅气,也很有礼貌;白公子超级有气质,还会弹琴奏曲、吟诗作画;至于林三哥,会打猎、会做甜话梅,为人有忠厚诚恳,我很喜欢他们……” 我的话还没说完,赵睢猛然低头,用热吻封住了我的唇,我被他吻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只得茫然环抱着他的细腰。 赵睢在我耳畔微笑着说:“虽然你很喜欢他们,可你更喜欢赵大哥,对不对?否则现在一定不肯乖乖让我亲你!” 我无计可施,赌气看着他说:“对!” 他忍不住又亲了亲我的脸颊,说道:“我当然知道。我们接着说刚才的事情,这件事和白凌澈有什么关系?难道掳走你的人是他们?” 我将心中怀疑对他说出,然后说:“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还有,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我诱骗你去太行山……” 赵睢思忖片刻,神情依然轻松,唇角依然挂着一丝笑意,对我说:“我本来就准备去观看四年一次的太行论剑,不需要任何人诱骗。我们不必让父皇诏命义父来京城了,明天我就带你去蜀中唐家堡走一趟。”12青城蝶梦赵睢、黄俨、朱棣另行派遣护卫我们的一名锦衣卫陈千和我,一行四人策马前往蜀中。 我们抵达青城山下,远远看去,一面高大的石壁上题“剑门关”三字,字迹气势磅礴中带着幽逸之气,漫山青翠、松枝茂密,高高低低的山峰簇拥环绕,山形如城廓,诸峰犹如青城翠海,连绵不绝、蔚然生秀,果然不愧“青城天下幽”之美誉。 赵睢挽住缰绳,摘下墨镜悠然观望山景,对我说道:“你看,那边就是唐家堡,也是母妃的家。” 我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幽深山谷中座落着一个个青檐碧瓦的精致大宅院,皆是倚靠后山而建,依稀可见数名身着绿色衣裙的少女和黑色劲装的少年,或低头采摘药草,或炼制兵刃。 我回头问:“唐家堡是武林世家吗?” 随行的锦衣卫陈千一直策马跟随在我们身旁,见我相问,随即回答说:“蜀中唐小威震天下”唐门精通毒药和暗器,以此闻名于武林之中。自从殿下义父唐少扬大人接管唐家堡堡主之位后,每四年一度的太行论列,唐门必定会派出精英人物参加,今年大会之期将至,唐堡主一定会亲自前往。”他话音未落,早有数名黑衣人影仿佛从天而降,为首一人年约四十开外,肤色黝黑、眼神稳重沉着,如飞燕惊鸿一般飘落于赵睢马前,声音沉稳中带着欣喜,说道:“臣唐少扬恭迎赵王殿下!”赵睢拉着我一起从马上跃下,伸手扶起他,亲热叫道:“义父!”他对唐少扬的亲密之情丝毫不逊于朱棣。唐少扬凝神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孩子,一年不见又长大了许多,上次我交给你的轻功秘笈修炼得如何?皇上再三叮嘱,此事绝对不可以让贤妃娘娘知道!” 40赵睢剑眉微挑,微带狡黠之色说:“我在紫微宫内暗中修习,母妃怎么会知道?秘笈内所载身法我都已学会,义父要查考查考吗?” 唐少扬道:“查考之事不急,你先随我回堡中歇歇,只可惜风儿与云儿刚刚前往京城,这次没有人陪你切磋武艺。” 赵睢道:“我在京城见过他们兄妹,义父让他们偷学暗器炼制技术,想必是为四月初的太行论剑之会作准备?” 唐少扬微微点头,说道:“自从老堡主仙逝之后,唐门所参加的武林聚会只剩下太行论剑,江湖上近年来崛起许多用毒门派,如江南霹雳堂、苗疆金花山庄,都对唐门地位虎视眈眈,不能不多加小心。” 赵睢神情轻松,说道:“我相信义父一定能获胜,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请义父帮忙”,他将我带到唐少扬面前,大略述说了一遍我中“白莲丹”之毒的经过情形,问道:“不知义父有没有听说过这种毒药?” 唐少扬静静观我脸色,抚须沉吟道:“唐门有一种毒药‘绝音散’服下之后可使人永久失声,但是并无疼痛感觉、也没有潜伏期;她身体痛觉却似是‘惊涛’所致;唐门必须定期服用解药之毒,只有‘周而复始’……难道她同时中了这三种毒?” 赵睢剑眉紧簇,说道:“会不会有人将唐门毒药秘笈尽数掌握在手中,加以组合变化,炼制成一种新的毒药‘白莲丹’?”唐少扬神情遽然变化,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唐门毒药严格区分君臣佐使,药性相生相克,混合使用只会让药力互相消弭一不再有任何效用。况且唐门秘笈只传堡主,一直存放在后山洞内,附近设有重重机关,决不会有外人知晓,又有谁能够得到所有的毒药秘笈?” 赵睢紫眸闪过一丝犀利光芒,欲言又止。 唐少扬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说道:“大小姐只精于暗器,汉王妃不懂武功,二小姐……贤妃娘娘对唐门秘笈早已全无印象,如今除了我,并没有人任何人知道唐门的毒药秘笈。” 赵睢终于忍不住,说道:“大舅父呢?或许他生时行走江湖曾经收过弟子?”唐少扬怅然叹息着说:“少堡主虽然精通暗器和毒药,但是极少行走江湖,即使他要收弟子,也会从唐家堡弟子中选择,断然不会将秘笈传给外人,除非有人能够从他口中得知唐门秘笈所在……”他话一出口,似乎察觉自己失言,匆忙说道:“斯人已故,此事更不可能。”赵睢不再追问,看着我说:“义父,有没有办法可以帮顾蘅祛除体内残毒,让她不再受邪教控制?”唐少扬道:“我将‘惊涛’、‘绝音散’和‘周而复始’的解药各配制一份,她所中之毒并不深重,利用内功心法就可以逐渐替她驱散体内余毒,只要持之以恒坚持一个月左右,应该不会有大碍。”赵睢面带喜色,说道:“多谢义父!我想和顾蘅在青城山住下来,要打扰义父一阵了。”唐少扬目光慈和,看着他说:“你们在唐家堡小住,义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说起‘打扰’二字!你们过些时候若是回京城办喜事,别忘了请我去喝一杯喜酒,恭贺皇上与贤妃娘娘。”赵睢开心微笑,拉着我的手走进唐家堡大厅,说道:“那是自然,希望她不会让我等太久”我们进入厅内,两名身着绿衣的美貌少女立刻沏茶奉给我们,她们似乎都与赵睢相熟,微笑着说:“奴婢曼云、冬云,恭迎殿下!”赵睢将手中茶盏放下,向黄俨示意,黄俨走近她们,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大包裹交与曼云,说道:“这是殿下赏赐给姑娘们的,上次冬云姑娘说北京城的绸缎和胭脂水粉好,殿下特地嘱咐我带一些来,姑娘们看看合不合意。”两名少女欢欢喜喜接过包裹,一起叩谢赵睢,又向黄俨道:“谢谢黄公公!我们这里有新制的苦丁清茶,给殿下和您留了许多呢!” 唐少扬道:“都下去吧,这些小丫头被云儿惯坏了,每次都盼着领殿下的赏!” 曼云低头掩嘴微笑,轻声道:“堡主不是常对奴婢们说,赵王殿下是唐家堡的少主子,不用对他见外吗……”她一边说,一边和冬云退出花厅外,临走时又向赵睢投去一眼。 赵睢正襟危坐,若无其事品茶,仿佛没有看见曼云含情脉脉的眼神。 他似乎很受女孩子欢迎,早在李若蝶的生日宴会上,我就察觉李若蝶与唐云之所以针锋相时争执绝不是因为一串小小的珠链,暗里争风吃醋才是真。她们都是赵睢青梅竹马的玩伴,一个是曹国公府大小姐,一个是唐门堡主国舅千金,难免互相不服气。 赵睢平易近人,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真诚宽容,对女孩们的态度更加温柔亲切,处处关心照顾,就像当初在风雪天池对我一样,这些明代少女情窦初开之际,极易对他芳心暗许。 我暗自回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和赵睢相处越久,我越能感觉到心中对他的依赖和依恋之情,看到别人时他眉目传情,我心头不由一阵郁闷。 赵睢见我低头闷闷不语,立刻起身走近我身旁,说道:“青城山风景美丽,我带你四处走一走。” 青城山的春天,美如仙境。 幽深的山谷中盛放着一朵朵、一簇簇的野花,红似朝霞般灿烂,蓝如天空般纯净,还有遍地丛生的淡紫色鸢尾花,间杂在漫无边际的绿色松枝、碧草柔丝之间,如同偶尔坠落草地栖息的紫色蝴蝶。 赵睢携着我的手,在山谷中畅游,我心情渐渐好转,随口唱着一首E文乡村歌曲《what color is the wind》(风是什么颜色),他凝眸注视着我,随着我的曲调帮我打着节拍,赞道:“很好听的歌!” 我仰头微笑着问:“真的吗?” 他声音无比温柔,回答说:“当然是真的,我从来没想到能够认识你,还能听到味道这么醇正的E国歌曲。” 我向他顽皮吐吐舌头,说道:“唐堡主说我身上的毒性可以祛除,你如果帮我治好病,我就每天唱一首E国歌儿给你听。” 他似乎很意外,忍不住笑出声道:“好,我答应你,那我们就从明天开始吧!”百花盛开得最娇艳的季节,也是青城山最多雨的季节。次日清晨,我醒来时隐约听见窗外传来“滴滴嗒嗒”的细雨敲击窗棂之声,刚刚睁开双眼,赵睢就举手掀开粉红色的纱幔,问道:“睡醒了吗?” 我身上穿着一件薄而透明的浅绿色丝绸睡衣,没想到他会一大早前来我的卧室找我,吓得急忙缩进锦被内,蒙着头大声嚷道:“你快出去!我还没穿好衣服呢!”他将我从锦被中拉出来,笑着说:“我有一个好地方帮你运功驱毒,你快起床,我马上就带你过去。”我被他生拉硬拽出被子,那件丝绸睡衣本就舒适宽松,不慎滑落肩头,雪白的肩膀和胸口肌肤都裸露在外,显出隐隐春色,我脸颊顿时一片绯红,用力推开他说:“你好坏!” 赵睢的神情十分奇怪,紫眸中透出冷热交织的奇异光影,仿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注视我片刻后,俊容浮现一缕红晕,轻咳了一声,迅速转过头不再看我,说道:“是我不好……你赶紧将衣服穿上吧。” 他虽然喜欢和我玩笑,有时候也会对我有一些亲昵之举,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尴尬场面,房间中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幽冶而诡谧,我迅速抓起床头的衣物,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跳下床盥洗梳妆。 赵睢见我梳洗完毕,唇角又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像往常一样拉着我走向唐家堡后山。 春雨淅淅沥沥,我们走进一个山洞内,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钟乳石溶洞,洞内石柱千姿百态、形状各异,岩壁上几缕清泉悬垂而下,汇集成一条涓涓流淌的清流,小溪畔生长着一种浅黄色的美丽野花,散发出幽幽的醉人香气,中央地面有一张白玉所制床榻,铺设着一张狐皮,床榻附近一根圆柱顶上镶嵌着一颗明珠,散发出逼人光华,宛如仙境。 我不禁暗自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在E国见过许多巨大钟乳石溶洞,但是都没有这个小溶洞美丽特别。赵睢站在我身旁,问道:“喜欢这里吗?堡内人多嘈杂,我们以后每天就在这里运功祛毒。”我满心欢喜,点点头说:“好!” 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昨天忘记告诉你,运功之时必须心无杂念,你心中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想,听见没有?” 我继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