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察觉到事实真相已被人还原的任万银猝然转过身,显然,要不是那一声轻嗤,他彻底无视了屋里还有位休书公子。外人面前不适合撒娇,他迅速正起脸色,一声轻咳,掩盖掉了方才的孩子气,“咳!好,怎么会不好,老爷我好得很。哼,那个小小的知府敢对我怎样,我弄死他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好威好威哦,呵、呵呵。”邢欢干笑着鼓掌。是怎样?他突然显示出威猛,是想嘲笑她多余的担心吗? “不准鼓掌!”清脆掌声孤零零的,在偌大的客堂里激出回声,招来了永安的瞪视。这女人活腻了,他需要在方才的条件里再加一条——往后不准夸奖其他男人!“坐下,告诉他,我和你究竟什么关系。” “我……那个,老干……呃,任万银,事情是这样的……”在凌厉目光的鞭策下,邢欢只好硬着头皮入座,打算坦诚所有事。可未经组织就脱口而出的话音,就连她自己都听不懂。 “哎,未来师太,不必多言了。”没料到的,任万银忽然按住她的手,打断道:“不瞒你说,其实大师今天一早跟我告辞时,已经跟我提了些。” “欸?”悟色跟他提了?那他凭什么在捐赠大会上还一脸惊诧,好像自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似的,敢情这个看似没心机的富二代,根本就是只小狐狸?这是后话,重点是悟色说的话,她很难保证究竟是不是真相,更猜不出他又会突然想起唱哪一出,“请问,大师是怎么说的?” “大师说未来师太其实两年前就成亲了,相公是个砍柴的,那个砍柴的外面有女人,还写了好多封休书想把你赶走。可是未来师太是个好女人,仍一心想要把这段婚姻维持下去……”说到这,他愤愤不平地瞄了眼面色尴尬的永安,又继续道,“说到这的时候,大师好痛心疾首啊。我要说句公道话,未来师太,你这是何苦呢?难怪你会想要出家,我理解你。” “闭嘴!这里没人要听你的公道话!继续说,那个死秃驴还说了什么?”话题越来越禁忌也越来越偏离,永安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难不成这蠢货还想在他面前对他女人诉衷肠,或是干脆劝她远走高飞? “大师不秃啦,他头上有毛。”她抚了抚额,鼓起勇气重申。 “你也闭嘴!” “……”邢欢被吼得噤了声。 目光左右环顾了阵,任万银干笑着插嘴道:“那我可以继续吗?”眼见永安点头,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大师还说,男人就是这样,上好的珍馐美食天天放在面前就嫌撑,等到哪天吃不到了又人抢了又急了,一个字——贱。欸,我原来就想不通这砍柴的凭什么那么花心?多亏那位女捕快,原来休书公子您是赵家庄的二少爷啊。” 没错,他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砍柴,就是赵家庄的二少爷。可他拒不承认自己在发贱,邢欢不是什么珍馐美食,她完全够不上那个档次。从前他撑到吞不下,现在他依旧不想吞! 憋在永安肚里的话刚要跃出,房门突然被叩响。 “二少,你在不在?晓闲姑娘正到处找您呢。” 闻声后,永安侧了侧脸颊,犹豫地逼视了邢欢好一会,才做出决定,“我去一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给我安分点!” “嗯。”她微笑点头,心思却百转千回。 答应的事?呵,她怎么会忘,忘的人是他。他说过从今天起她必须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结果呢?一听闻管晓闲的事儿,他就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这么抛下她走了。 “未来师太?未来师太!喂!喂喂喂喂喂……” 在任万银锲而不舍地叫唤中,邢欢成功地从恍惚里跌落回现实,后知后觉地眨了几下眼帘,才彻底清醒,“哦,大师还真跟你说了不少哦。” “嗯,大师说,他把我当做兄弟。”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让邢欢甚为不解。怎样啊?被一个和尚当做兄弟是件很拽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他还托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再受委屈。”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更不需要有人善后似的把她托给这托给那。 “他还说他要赶着去办一件改变人生的重要大事,办好就回来。” “我管他回不回来……欸?你说什么?他还会回来?!你怎么不早说啊,那些有用没用的东西你讲那么久干嘛啊?懂不懂提炼重点啊!”想当然的回话被打住,邢欢蓦然瞪大双眸,情绪是难以克制的激动。 另一端,任万银抿住嘴角,憋住笑意,支着头,静静打量了片刻眼前这个躁动的有夫之妇。等她吼得差不多了,他才一针见血,“原来你喜欢的人还是大师。” “……神、神经病!”喜欢大师?怎么可能!她脑子又没病,怎么会去喜欢一个和尚;她道德感也没降低,怎么会背着相公让心出轨? 没错,是任万银有病!她能喜欢的人只有结了发的相公!第二十四章 成亲前,婆婆说过:你是我亲手挑选的儿媳,我相信你很清楚该怎么做个好妻子。你要的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旦进了赵家的门,就再也不能有二心。 当年,她想也不想,应得毫不犹豫,甚至在见到赵永安之后,深刻觉得自己赚了。 所以……不可能!她不可能背弃承诺喜欢上别人! 想着,邢欢重重吁出一口气,甩了甩脑袋,甩开任万银莫名其妙的话语。自我鼓励般地弯起唇角笑了笑,捋顺了那些紊乱的心绪后,她才绕过回廊,寻找起赵永安的身影。 对!就是这样,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相公,而她往后应该陪的人也是相公,不应该去想其他事。就算大师真的还会回来,他们也不过只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朋友,不用理别人说什么,清者自清嘛。 “欸欸,你们有没有看见二少今天带来的那个姑娘,听说那是二少奶奶呢。” “不是吧!怎么可能?这这这这这也太不般配了!” ……呸! 衙役闲聊的话音传来,邢欢下意识地缩回脚步躲到了柱子后头,默默在心底吐露愤慨表示不满。他们哪里不般配了?哼,他们要是能找到第二个女人会像她这样伺候相公,她、她……她就甘拜下风! “怎么就不可能了。就是因为长得不漂亮不称心,二少才会和晓闲牵扯不清吧。” “这倒也是。欸,你知道不?我听晓闲说,二少其实早在两年多前就对她一见钟情了,后来啊他想尽办法,还故意在赵家庄惹出一堆乱子,说是需要找捕快处理,这才终于接近晓闲。我猜原本是想纳晓闲为妾的,结果没料到晓闲出身官宦之家,只好暂时把念头给吞了。”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晓闲也跟我提过啊。那个二少奶奶据说是个牧羊女?我看啊,没悬念的,二少早晚会把她休了,娶晓闲姑娘过门的。” “啧啧,牧羊女啊,真可怜,那怎么跟官家千金斗啊。” “可不是嘛,我要是认得那姑娘,早就劝她自己走了,免得以后闹开了更难堪。” 交谈声渐渐远离,邢欢却依旧没从柱子后出来,她煞白着脸色,撑靠着身后的廊柱。流言蜚语不是头一回听说了,赵家庄里的丫鬟小厮们也向来奔放,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然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永安早在两年多前就看上管晓闲了。 她一直认定管晓闲是第三者,没成想,自己才是。 难怪他打从一开始就那么讨厌她,甚至于新婚之夜就开始丢下她,每每见到她都没有好脸色。是她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为自己设定好的幸福…… 他在那场一见钟情后还来不及展开追求攻势,就娶了她。 旁人的话,信不得,这一点邢欢知道。可是,她没办法遗忘掉赵家庄那场轰轰烈烈的剑阁失窃事件,依稀记得当时婆婆急坏了,的确是找来不少捕快。满城风雨闹了好一阵子,最终,失窃的剑被永安找到了。 他难道会精心策划了一场闹剧就为了去接近一个女人吗? “死肥猪!” “啊?!”突然响起的吼声近在咫尺,让措手不及的邢欢受了惊,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狠狠撞上廊柱,疼得她几乎遗忘了方才的纠结只顾着龇牙。 “聋了是不是?”永安蹙眉冷觑着跟前笨手笨脚的女人,记不清喊了她多久,总算有反应了。不错啊,见了会她的“干爹”,就学会漠视他了? “……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她蠕了蠕唇,轻声为自己辩解。 “走了,回家了。”他伸出手,等着她自己握上来。 可是好半晌,邢欢只是呆立在那儿,没有丝毫的动静。就在他瞪眼准备开吼时,她出声了,“相公,那个……你和晓闲姑娘认识很久了哦,感情看起来真不错。”笨蛋!这算什么问题,委婉成这样谁听得懂!邢欢恨不得咬断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舌头。 “关你什么事。” 就如她所想,赵永安索性缩回了手,没好气地哼了句,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追了上去,“唔,我没有想要管你的意思啦,只是好奇随口问问嘛。” “啐,你和任万银认识很久吗?感情看起来也不错啊。” “……”为什么绕到她身上了?不行,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她不要去相信任何人的话,只要他说没有,她就可以坚定,“我和任万银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传说中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是、唔,可是我听说你和晓闲姑娘在我们成亲前就认识了?” 他身子一震,揪起眉心回眸打量起邢欢,许久没有再想起的事,被她无预警地提起,他心尖颤了颤。很快,永安便猜想到她究竟听说了些什么,“你听说的没错。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确是在两年前,也的确是一见钟情,就像传说的那样,我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为了结识她。嗯,这个真相有让你觉得满意吗?” 与其说他是在向邢欢坦诚过往,倒不如说他在提醒自己。 管晓闲才是他最初认定的女人,是邢欢的出现和存在打乱了一切,他若懂得从一而终,就该迅速让一切回到正轨。 “你饿了吧?走吧,回家煮饭给你吃。”她沉默了很久才出声,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可以不计较任何事,忍气吞声地过。 短短刹那间,邢欢耗费了心力去承接他的坦率,去懊悔自己的多嘴。为什么要刨根究底?明知道有些事埋得太深太久,早就已经腐烂,就算挖出来也是惨不忍睹。 她期待得不多,他可以撒个谎骗她,哪怕漏洞百出;也可以用稍微好点的话来叙述那种让她难堪的真相,哪怕本质一样。 结果让邢欢明白,就算期待得并不多也还是期待,有期待就会有失望。 没等赵永安给出反应,她就率先笑嘻嘻地缠住他的手肘,拉着满脸困惑的他抬步往前走,看起来心情真的挺不错。 * 赵永安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两年了,她仿佛不会痛、不会哭、不会生气、不会嫉妒。用贤妻的标准去衡量,她十全十美;可用男人的眼光去衡量,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东西。 即便在他坦白了那样的事实之后,她都可以若无其事地为他煮出一顿丰盛晚膳,道道都是他爱吃的菜。偏重的口味,是他的喜好;不放盐的鸡汤,是他的喜好;就连粒粒分开偏硬的饭,也是他的喜好。 毫无疑问,她真的是将他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比娘更甚。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烹调出来的食物,就像习惯了身边有个沉闷胆怯的女人般。 这种习惯太致命要不得,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戒掉,隔天一早,她就给了他更致命的一击。 ——报告二少爷,少奶奶不见了。 他烦闷地不停在厅堂内踱步,脑子里挥散不去的都是自家小厮的这句报告。就如同前几次一样,他以为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却能在京城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次次地玩出走,并且每次都能保证杀得他措手不及、遍寻不到。 “他娘的给我讲清楚!到底什么叫‘不见了’?!” 聚集在厅堂里的下人们就快要被走来走去的二少爷绕晕了时,他善心大发停下了脚步,却爆出了怒吼。尽管二少爷唱爆着青筋怒吼,可是像现在这样脏话随便飚,还是很少见的。 于是,下人们面面相觑,互相推搡,最后由那位心心念念要煮水饺给二少爷吃的小厮为代表,详细描述了一大早在二少奶奶房门见到的情形,“报告二少爷,您前些天给二少奶奶的休书都不见了,衣柜也空了,屋子里剩下一个绣到一半的香囊,还有这封信……” “你大爷的有信不会早点拿出来吗?!”不等小厮讲完,永安就迅速动手抢过信。 动作之快,让所有人叹服。 信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赵永安亲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字迹那么娟秀工整,丝毫不像个理该胸无点墨的牧羊女。可是,这算什么?玩陌生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算不错,但她没必要这样连名带姓地唤! ——我成全你。 偌大的宣纸上,只有这四个字,孤零零地伫立着,挡都挡不住地窜入永安的眼帘。 “去他娘的成全!谁需要她成全!你们说,我有允许她成全过吗?真他娘大爷的,那副好像有恩于我的洒脱口吻,算什么意思!成勒个擦全!你们被点穴了是不是?都给我去找,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把她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哦哦哦哦……”好不容易,众人在二少爷语无伦次的吼叫声中回过味来,如鸟兽散。 临走前,还能清晰听到二少爷无比纠结地碎念着,“成全你娘!成全你爹!成全你妹!我成全你全家!” 第二十五章听说,冤家路窄。 京城的道儿很宽,但有些人偏偏就能狭路相逢。 离开别院后,邢欢花了两天的时间,骗到了不少盘缠,买了匹小矮马,眼看着出城的城门就在眼前,突然就和最不想见到人不期而遇了。 “你!下马!我要挑战你!” 跟前穿着桃色衣裳的姑娘,高高扬起下颚,颐指气使地喝道,顺势挥了挥手里那柄漂亮的剑,剑鞘上坠着个沉黑色的香囊,随着她甩剑的动作,流穗轻晃,勾勒出刺眼的弧度。 香囊上熟悉的海棠花纹要比那柄剑更有杀伤力,因为那一针一线皆是出自她手。 她甚至还清楚记得将香囊送给赵永安时,他不屑地说:那么娘气的东西谁要? 当时,邢欢傻傻地笑,抱着小小的希冀,也许他是口是心非呢?也许他转身就会把这种娘气的东西绑在剑呢?也许……她怎么也没想到,又也许他会借花谢佛,拿去哄心上人。 她强迫自己别开视线,默不作声地拉了拉马缰,试图想要绕过去,不想和来人闹开。 “喂!我叫你下马,听见没有!这条道上没有朝廷颁发的证书,不准骑马。不要以为你是永安哥的前妻,我就会给你面子,哼,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了,再不下来我就抓你去见官。” 拦路叫嚣的人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同于以往一贯的退让与怯弱,这一次邢欢不耐地皱起眉头,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倨傲挑眉,“晓闲姑娘,你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爹娘,人人都得宠着你?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永安哥,不吃你那套。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走开。” “你骂我是狗?!”这样突然的变化,管晓闲显然没法一时适应,她错愕地瞪大眼,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骑在马儿上的那个姑娘当真是永安哥那个唯唯诺诺的前妻吗? “啐,谁挡了道就骂谁。” “丑女人,你活腻了!”吼出不甘的同时,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晓闲来不及拔剑出鞘,便冲着邢欢横扫了过去。 或者该说,在她看来,对付邢欢压根不需要让剑出鞘,免得围观的人说她恃强凌弱。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邢欢的身体会突然往后一仰,极好的韧性让她平躺在了马背上,躲过了她的袭击。 邢欢会功夫? 这是瞬间在晓闲脑中迸发出来的疑虑,但是很快,当她绊倒马腿,导致马背上的邢欢重重跌落到地上后,这想法也随之化为乌有。会功夫的人怎么可能跌得那么惨?更不会让自己有猝不及防的时候。 “我勒个擦,好痛……”邢欢抚着磕痛的手肘,扯了扯搓破的棉袄里钻出的棉絮。感觉到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她咬牙站起身,愤恨不平地维持住自尊骄傲直视着管晓闲。是谁说的,输人不输阵! 这种在众人面前所表露出的挑衅目光,潜台词就是——继续打啊,有种就打赢我!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来说,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 拔剑、甩鞘,漂亮的回旋踢,利落地刺扎…… 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对于被逼得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邢欢来说,管晓闲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是身手了得。她只懂躲避防卫,却不懂如何反击,那些凌厉的攻势不是她能受得住的。转眼的功夫,在围观群众一阵阵地唏嘘喝彩声中,那柄锋利的剑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她的喉间。 “真他娘的背……”垂眸扫了眼银晃晃的剑,邢欢不雅地轻嗤。当年,娘为什么就不多教她点功夫呢?不求做到独孤求败,好歹也别让她当众被情敌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啊。 “说道歉!”占了上风,管晓闲笑得更得意了。 “神经病!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江湖一姐了?难不成人人都得听你的?做梦!我就不说,就不说。”世风日下、天道沦丧啊,到底谁才应该说道歉啊! “你……”管晓闲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跟这种打输了还一副无赖相的人计较,“那我要你答应从今天起不准再纠缠永安哥。” “呸!得了吧,还以为你家永安哥是香饽饽啊,人人都想抢啊。纠缠?我还不稀罕呢!告诉你,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我就受够了!要不是有承诺在先,我早就卷包袱走人,活见鬼了,还真以为我没了他活不了?也就你这种眼睛被屎糊了的蠢货,才会把他当宝……”她骂得格外顺畅,憋在心里挥发不去的气,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有气话,有发泄,有不可对人言的委屈。最终,骂着骂着,她的眼眶就这么不争气的湿了。就因为邢欢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骂这种话,就像悟色大师曾说的那样,她就是那种眼睛是屎糊了的蠢货,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让自己真正学会洒脱,瞥见那个香囊,心依旧有清晰的痛感。 “你你你你你……”听不懂她的满腔怨气,晓闲只觉得那些话字字刺耳,刺得她头脑发热,抵在邢欢脖间的剑,猝然没入。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邢欢以为自己会被提早结束生命,还结束得极其荒唐。 结果,事态的转变是谁都料想不到的,以至于围观群众齐齐展现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从两位当事人的对话看来,依稀可以猜出应该是在抢男人。暂且先不管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可以让两个姑娘当街干架。重点是,这关和尚什么事?哪来的那么多和尚?! “啊欸欸啊咦喝!”各种各样的吼喝声掩盖了周遭的议论声,伴着叫喊声,一群身材很有看头的和尚光着膀子突然从人潮中涌出,刹那间,就把那两位姑娘团团围住,阻碍了群众们的视线。 等到他们的叫喊声告一段落后,那十多个和尚才稍稍散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立正、闭眼、双手合十,嘴里异口同声地念出:“阿弥陀佛。” “……”邢欢震惊了,脖子上的伤口还散发着明显的刺痛感,可制造出剑痕的罪魁祸首却凭空多出了无数青紫伤痕,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上。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施主,你可好?”就在邢欢恍神的当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赫然出现在她跟前,红色袈裟配上光秃秃的脑袋,挂在脖间的佛珠很是惹眼,还颇为关切地询问起她的状况。 “呃,可好可好……”她呆愣愣地点头,神情越来越迷惘,“多谢大师出手相助,请问我们认识吗?”难不成悟色当初还真没瞎掰,她真的有佛缘? “相逢即相识。” 听起来很有禅意的话,却惹得邢欢一头雾水……相逢个屁啊!讲话能不能直白点? “相逢个屁!师兄,你讲话能不能直白些?” 有人替邢欢说出了难以对出家人启齿的内心独白,就如同那日在群英楼里被刁难时一样,是如出一辙的散漫语调,她心头蓦然一震,连呼吸都停顿了须臾。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她慢悠悠地转头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顶素色轿子,看起来很简洁,轿子里动静很大,“兵兵乓乓”的,震得轿厢频频晃动。 那位老和尚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白眉微皱,斜了眼轿子,随即又看向了邢欢,“施主,你认识老衲的师弟吗?” 闻言,邢欢喉头动了动,她确定自己认得那道好听的声音,却不敢确定声音的主人与她想象中的那人是不是一致。她怕,怕到头来只是空想。也许,人家只是单纯结伴路过的僧人?当真不过是见不得恃强凌弱,随手帮忙? “师弟,这位女施主没反应,看来不认识你,我们该回去了。”邢欢的沉默,让老和尚自说自话地做出了判断。 就在他正欲转身离去时,轿子突然安静了,片刻后,修长指节探出,撩开了轿帘。 一张煞是好看的俊容闯入众人的视线,清淡的微笑,如温泉般灌溉着心田。 “欸!别回去别回去,我认识、认识,我认识他!”邢欢猛然回神,顾不得礼数,赶紧攥住老和尚的袈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心里的感觉形容不清,只是怕眼前人又一次消失。 “听见了吗?”这急不可耐的话,让轿中人的笑容更深了,他抿着上弯的嘴角,垂了垂眸,示意小沙弥压下轿子,跨了出来。边忙着系紧衣襟处的盘扣,边扬眉将刚换下的和尚制服甩向自家师兄,神情间很是得意。 “师弟,老衲不是聋子。”即便对方态度懒散,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气质,老和尚仍是不为所动,“女施主,听说你答应嫁给师弟了?” “……”大师,您听谁说的?为什么身为当事人,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 “假和尚!别以为你找那么多群众演员扮演和尚,我就会怕了你!告诉你,我管晓闲长那么大,还没怕过任何人。有种,有种给我松绑,我们单挑,我一定能把你抓去见官……”没等邢欢回过神,被绑在一边的管晓闲按捺不住了,她目光坚定,看似一身正气。 始终活像个面瘫的老和尚,在听闻到这聒噪吼声后,突然五官凝成了一团,一脸的杀气,“铜人!铜人!把这货的嘴堵住!” 这气势,这表情,邢欢震惊了。他们到底是哪间庙里出来的!能否告知下?往后打死,她也不要去那儿进香! “不好意思,女施主,老衲乃修佛之人,喜清净,怕吵闹。”很快,他又恢复淡定,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无需等邢欢反应,他又兀自继续起了方才的话题,“请问,您是否真的答应要嫁给师弟?姑娘,您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诱僧是大罪,会被施火刑。” “喂!老秃驴,说好不带威胁的!”悟色忍不住了。这是在征询邢欢意见吗?摆明了就是不穿衣裳的威胁! “铜人!铜人!把这货的嘴也堵起来!”杀气又来了,又来了。可就像方才一样,来去匆匆,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女施主,请问您要嫁给……” “别……别问了,我没答应,没答应,没答应。我没有诱僧呀,我和悟色大师之间清清白白,只有纯友谊。”邢欢想,出家人的耐心果然不容小觑,如果她再不给个明确答案,这位老秃驴……不对,是老方丈说不定会一直一直问下去,没完没了。这还算小事,倘若她真成了诱僧了罪人怎么办?她不想被火烧死呀。 “……” “……” “……” 沉默,交替叠加,上演在街头的闹剧褪去常有的浮夸色彩,被几丝寓意不明的涩包裹住。 悟色拢起墨眉,甚至开始怀疑当日离开时在她眼中隐隐浮现的依依不舍,会不会只是他的假想?如若真的有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她都不会这般毫不犹豫的拒绝,好像他就是个急于被脱手的烫手山芋般,不该再出现,不该再打扰她对她相公忠贞不渝的爱。 “师弟,女施主说她对你没兴趣,我们回去吧。”要到了想要的答案,老和尚决然地挥开邢欢的手,抬步,去意已决。 “铜人!把这货的嘴堵起来!”悟色忍够了。搞定女人,还要被一群师兄弟强行陪同着,滋味有够烂;有个恨不得他天天待在庙里敲木鱼敲到身上结蛛网的师兄,那感觉更烂;最烂的莫过于,满腔希冀贴上来,就为了听她道一句他们之间只有纯友谊,“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地捏紧她的手腕,连让她甩脱以证自己没有诱僧的余地都不留,邢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老和尚,见传说中的铜人正忙着堵他的嘴,才暗暗松了口气,“大、大师,要去哪?” “去把赵家庄砍柴的砍了。”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没有砍柴的……”机会难得,她试图想要把一直以来的误会解释清楚。 “欢欢妹妹,你的嘴是不是也想被堵起来?” “……”她识相噤声,捂住嘴,频频摇头,那些铜人看起来太精壮,她得罪不起。第二十六章 原来等一个人回家的滋味,是那么的不好受。 时至今日,赵永安才领教了这种感觉,他刻意不去回想过去的那两年岁月里,邢欢为他等过多少次门,最后换来的都是他不耐烦掷出的休书。她总能不恼不怒,乖巧地将那些让人难堪的休书收下,然后跑去为他煮宵夜,跟着就如他所愿地消失。 应了那句江湖名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永安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轮到他该偿还的时候了,他只是做出了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决定,那就是不管这次她的出走是为了哪个奸夫、也不管这一回她又会搞出什么大会,总之,只要她回来,他保证不发火不写休书,尝试着对她笑。 可惜,这个决定只维持了一盏茶的功夫。“所以,根据可靠线报,少奶奶现在应该还在城门口。不过,方才前线传来了最新消息,就在管姑娘的剑即将刺穿少奶奶的喉咙时,大伙刚想现身,峰回路转了,有一群和尚突然出手相助……” 小厮的汇报仍在滔滔不绝地继续,赵永安却没心思认真去听,堵窒在胸口的那口闷气越来越旺盛。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她真的这么说?”“啊?什么?”二少爷,有不懂的就问,的确是好习惯,但是能不能也请别问得那么跳跃。“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她受够了?要不是因为有承诺在先,她早就走了?只有眼睛被屎糊住的蠢货,才会把我当宝?1“哎呀,二少爷,您的记性真好,我才说了一遍您就全记住了呀……”“给我闭嘴1他不想记住,可该死的就是一字一句记得深刻,想忽略都难。 他有那么烂吗?烂到需要先用屎糊眼睛,还得变成蠢货,才会看上他? 他有给过她那么多气受吗?多到需要让她动用上“忍辱负重”这四个字? 他有逼她给过任何承诺吗?没有,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承诺!就连拜天地高堂,都像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她为什么不走?第一次拿到休书的时候,就可以像现在这样留一句“我成全你”,然后迅速消失在他眼前。是她!是她死乞白赖地要留下,恬不知耻地拿着一封封休书,口口声声叫他“相公”! 现在倒好,当众角色大互换了?倒像是他一直以来非她不可。“哈,笑话了。你们说,我会需要她把我当宝?见鬼了,我会那么没眼光?她要气质没气质、要学识没学识、要才干没才干、要理想没理想、要卖相没卖相,也就打扮下勉勉强强还算能见人。我会看上她?我看上她哪一点?看上她才是眼睛被屎糊了1“……”一干小厮沉默了。 他们没办法搞明白二少爷究竟是想要他们附和呢,又或仅仅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为了掩盖掉他最近越来越不对劲的行为。不在乎一个人会这样失态吗?不在乎一个人会因为对方一句话就歇斯底里吗?就连小厮们都看明白的答案,他们有气质有学识有才干有理想又有卖相的二少爷,显然还没明白。“说话!你们全都不出声是什么意思?1“……”让他们闭嘴的是二少爷,现在非逼着他们说些什么的仍然是二少爷。真正忍辱负重的是赵家庄的众位小厮们,沉了沉气,总算有人敢先身士卒了,“报告二少爷,出手救少奶奶的人是和尚,和尚耶,您……您不需要去抓奸吗?” 根据近来的了解,众人总结出,二少爷有两大嗜好——写休书、抓奸。 所以这种时候,就该根据他的喜好,顺着他的毛抚。“对!备马!跟我去城门口抓奸1 * 狭小的轿厢里空气很凝滞,多了一道裹着厚实棉袄的臃肿身影后,愈发显得拥挤。 可轿子的主人很是享受这种连转过身都很困难的感觉。 彷佛生活中从此多了一个人,只需感受着她浅浅的呼吸,他就再也不敢放肆调戏良家妇女、不敢衣着招摇举止放纵……不敢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 悟色一直都知道,被管束着也是一种幸福,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甘愿像现在这样作茧自缚。 他转眸看向身边浑身不自在的邢欢,即使离得那么近,真切感受着她的存在,心头那丝患得患失的错觉依然存在。这代表了什么,他暂时不想费时去理清,眼下的他们有太多当务之急。 比如,抱她。 这个念头形成的瞬间,他就已经抬手将她拽拉紧怀里,不断圈紧的双臂,像是恨不得能把她嵌进怀里。“大师大师,那些都是什么人呐?” 可惜怀里女人似乎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心绪,寻常的问话、自然的口吻,一再证明着她似乎很心如止水。悟色闭了闭眼,从喉间溢出一丝低哼,伴着呢喃话音,“别吵,那么久没见了,先抱会,让我抒发下思念。” 他的话不能当真的,但不妨碍她为之感动,并听话乖乖停止了所有举动,就这么傻坐着,任由他扣紧手臂,将脸颊埋入她的发丝。“欢欢妹妹。”原本单纯的拥抱,因为他的不安分开始变了质。他半眯着眸子,伴着这声浅吟,指尖挑开她覆在耳边的发丝,扰人阻碍被去除,舌尖肆意地席卷过她的耳廓,上下徘徊,透着留恋。“嗯……”她感觉到身子在发软,那记从唇间钻出的音调分不清是吟哦还是回应他的叫唤。仅存的理智告诉邢欢,这么做是不对的,他的真真假假她猜不透,或者他只不过是一次次逗她玩逗上瘾了,而她,竟在这看不透的温存里迷失了,“喂,别玩了……” 道德感逼使她觉醒,挥手推开身前的男人。 然而,这股清醒的意识没能维持太久,转眼就在他简简单单一句话中涣散。“我还俗了。”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如果这一刻问邢欢,天底下最让人动心的话是什么,她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回答——我还俗了!“笑得那么荡漾做什么?我不是为了你。”“……谁管你为什么还俗啊!你就算明天就成亲,也不关我事1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以往每次都会被他这种无聊的伎俩气到呕血,为什么这一次竟然觉得好甜好怀念。“是吗?那我请帖也不用给了?”笑看着她的口是心非,他挑起眉梢随口问了句。 没料,邢欢当真了,“你真的要成亲了?我没有那么快就想当干娘,你不必那么急埃”“哎……欢欢妹妹,我知道你恨不能相逢未嫁时。这就是命,认了吧,你也要加油,尽快让我做干爹。好了,我们难得重逢,别提这种伤心事了。来,再抱会。” 闻言,邢欢毫不犹豫地挥开他不规矩的手,垂眸侧脸避开他的轻佻,忽然沉默了。 他到底回来做什么?就为了把震撼消息挨个告知她分享吗?还俗了,成亲了,这未免也太戏剧化了吧,好歹照顾下路人的感受埃“怎么?不舍得把我让给其他女人享用了?”悟色饶有兴致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表情,啧啧,很精彩。“怎么可能!我是在想该怎么恭喜你,送什么贺礼给你。你未来娘子会不会绣鸳鸯被啊,要不我绣条鸳鸯被给你吧。呐,我没银子啊,贵重物品我买不起,我只懂礼轻情义重……”连邢欢自己都能感觉到嘴角笑容有多牵强,只好用滔滔不绝来掩饰掉那股莫名的不适感。“不如你把自己送给我。”他好整以暇地靠在轿厢上,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那怎么行。你们男人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责任?那如果实在有苦难言,就别娶啊;既然娶了怎么可以三心二意!也不能全怪男人,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凡有点道德感的女人,就不该去破坏人家家庭,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她语无伦次的讲了一堆,发泄多过表述,悟色静静看了她些会,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欢欢妹妹,其实爱情这东西没道理的,就像内功一样,跟时间无关。按理说应该老而弥坚、越久越无坚不摧,但那些老不死的往往会被森山老林里窜出的后辈小生一掌干掉。” 听似言之凿凿的歪理,让邢欢有了另一层感悟。 原先她以为,就算管晓闲出现在先,可她好歹是赵永安明媒正娶的妻子,切切实实地陪在他身边两年,事无巨细的照顾。可现在,她恍然大悟,两年又如何,看对眼了也许两天就能山盟海誓,看不对眼的就算纠葛一辈子也只是对怨侣,只会让那些厌恶加剧。 邢欢顿然觉得,离开,不是因为负气,似乎是心死了,认命了。“喂,你不会真的信了吧?”眼看着她沉默恍惚,悟色收敛起了玩心,轻掐着她的脸颊逼她还魂。“啊?”可显然邢欢的思维和他压根就不在一条道上。“是不是我放个屁,你都觉得充满禅意?”随口胡诌的话,她也信?那要是哪天他亲手端上一碗毒药,她是不是要会毫不犹豫地饮下?“……你又骗我?1这一回,邢欢总算回过神了。“还俗是真的。”说不是为了你,那是假的。“成亲呢?”“呵,我未婚妻都死光了,你不点头,我跟谁去成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求、求求婚吗?“听不懂?我能说得直白点。嗯,我认真考虑过了,可以允许你用我的姓氏过我家的门。” 他的话,无疑给了邢欢最大的肯定。不是她理解错误,而是真的被求婚了,在此之前,邢欢做梦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在为□两年后被求婚,对象还是个刚还俗的和尚?!可是大师,姓悟会不会太难听了点,那么难听的姓氏,您有必要把话说得如此霸气吗?“给点正常女人的反应好不好?”那副神情纠结又为难的样子,是想怎样?她最好理智点,别再这个时候想起她的相公,既然非要恪守传统,那劳烦请尊重祖制别把休书当玩笑!“不、不是,我……”傻了呀,飘飘然了呀,心跳没了规律,身子好像被火在炖烧。所有理智相继被抽空,她甚至想要迫不及待地点头应允,可是晕眩感让邢欢就像被点了穴般,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她以为这辈子和你情我愿的婚姻无缘了。 她还做好了独自面对余生所有变数的准备。 她甚至还抽空感谢过老天,让她可以结识悟色大师这个朋友,至少无忧无虑的开心过。 结果,一切突然就峰回路转,事态转变与她原先设想的背道而驰。“不出声?那就是默许了。”在看似会无限期蔓延下去的沉默中,悟色垂了垂眼帘,自作主张地帮她做出决定。“那……”那带我走。无论去哪,都好。她也想戒掉在赵永安跟前的软弱,怕一见到他又会不受控制地被打回原形。 可悟色完全不想听她的心声,他承认自己没勇气去鉴赏她对那段可笑婚姻的忠贞,他怕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会透着他难以承受的不知好歹。 还没等邢欢从惊愕中挣出,就觉得一道阴影遮盖住了眼前光影。 等邢欢抬眸时,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属于他的葱白指节插入她的发丝,用力将她的头拉近,再拉近……直到双唇相贴。他恶作剧般地探出舌尖,划过她的软唇,感受到她为之一震,悟色溢出轻笑,随即闭上眼,啃咬着她的下唇,逼迫她吃痛张嘴,勾缠住她生涩到不知该怎么安放的舌后,他耐着性子慢慢将这个吻加深,也渐渐地把她的舌引到他的嘴间,教导着她该如何回应男人的吻。“唔……”什么叫互相深吻,严格来说,邢欢到这一刻才算真正学会。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整齐的齿关,与她相似的舌根,还有那道属于他的温暖气息,是幸福的味道,很甜,萦绕在舌齿间,让人欲罢不能。 这是不是老干爹所说的“喜欢”,邢欢不懂。 她只知道,只要感受到悟色的气息,她就会想要笑,因为他说过她笑起来很漂亮……“咝咝咝1 缠绵缱绻险些擦枪走火的吻,结束在了一阵阵宛如蛇吐信般的抽气声中。刺目的日光,不寻常的声响,齐齐唤醒了邢欢溃散的心智。她蓦然睁开眼,身子一震,还没来得及推开眼前只顾享受的还俗和尚,便觉有道身影伫立在轿厢前挡住了白花花的光亮。…… 铺天盖地的沉默,取代了周遭的吵闹,当看清轿内扣颈纠缠的那两个当事人后,所有人皆识相噤声,甚至觉得彷佛就在这一瞬间,炙热日头被阴霾掩盖了。 先前还气势汹汹领着若干小厮打算杀去城门口的二少爷,眼下,呆滞地立在那顶骤然出现在别院门前的轿子前,扫了眼抬轿的小沙弥,他掌心狠狠攥握住轿帘,脸上血色恍若在一瞬间全集结到了眼瞳,血红眼眸紧凝住光天化日唇齿相依的俩人。“相……相公……”总算,有个人率先回神打破了沉默,彻底被温柔密网笼罩住的邢欢,显然没注意到这顶轿子什么时候停在了别院门前,更没料到才离开了几天,就会以这种形式又回到了赵永安面前。“相公?1始终垂挂在悟色唇间边浅笑,在这一声微颤的称呼下瓦解。“哥1又终于,赵永安扯回了神,清楚表明自己与奸夫血亲关系的叫唤声,从他紧咬的牙关间磕出。“哥?1轮到邢欢木讷了…… 就连围观小厮都忍不住抚额低头,在三人交错紊乱的称呼间,由衷地溢出内心感叹……少奶奶,您要不要先把您相公他哥留在你唇上的晶莹罪证先擦掉?这一家人是有多混乱啊,世风日下!狗血乱伦剧情,竟然就这么不避嫌地公然上演了?太他娘让人亢奋了! 第二十七章 ——去找神医,告诉他,邢欢受了剑伤,让他立刻来赵家庄别院。 这是赵家庄大少爷在离家出走音讯全无两年后,拉着自家弟妹跨出轿子后说的第一句话。听起来格外的冷静,彷佛混乱局面与他毫无关系。 然而,这丝显而易见的浓密体贴也让气氛变得愈发僵持。 距离赵永安掀开轿帘至今,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三人就这样各据一方端坐在客厅里,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兄弟重逢的喜庆场面,没有夫妻小别胜新婚的绮丽氛围。过分的安静让客厅成了禁区,一干下人全都识相地远离。 “你们谁吃了春|药?”要和那两人老谋深算的人比耐力,永安显然不是对手,最终,是他率先沉不住气,出声问道。 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亲眼目睹失踪多日的大哥和自家女人在轿厢里缠绵,他没办法怀疑自己的眼睛,但至少可以深信他们之中一定是有人误食了春|药,才会诱发出那么荒唐又离奇的一幕。 “话说……”这话说来话长啊,悟色无心隐瞒,只是同样处于震惊中他一时半会找不到切入点。 “你别话说了,我来说。”倒是向来在永安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邢欢,彷佛出去溜了两天,胆子也溜肥了。她果决地打断了悟色的话音,大有小女子敢作敢为的架势,“我很清醒,他也很清醒,你看到的就是两个无比清醒的人在……在、在啃嘴,嗯,对就是这样。” “这算什么解释?一句‘就是这样’,你以为就没事了?”那轻佻的口吻,让永安觉得匪夷所思,就好像这根本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一起睡一觉,就相安无事了。 不好意思,这事大了!她啃到窝边草了! “你又想写休书给我吗?那快点,我赶时间。”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纠缠了。从前邢欢总是以为他们是夫妻,她要做的就是无条件待他好;然而太多的事实让她明白,她认为的好,在赵永安看来都是碍眼的存在。 她可以接受自己嫁了个慢热迟钝又不懂表达的男人,不介意赔上一生去让他适应动心。但她没办法接受这个男人心里早就住了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光天化日当街抢劫似的,蛮横又毫无胜算。 可这份时隔两年茅塞顿开般的觉悟,让永安表现不出大度,“赶你妹,不准赶。”即使两年没见,永安仍然清楚记得他哥这句莫名其妙的口头禅,很明显,他们俩认识已经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女人都已经被同化了。他眯起眼瞳,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某人,“这就是你当年说过要给我的惊喜?”没记错的话,两年前,赵静安瞒着他离家出走前一天,还信誓旦旦地拍着他的肩说:下次见面,给你个惊喜。 哈,这惊喜还真够大的! “你觉得呢?”相较于永安的激动,他只是淡笑耸肩,这种容易让人失控的场面超越了他的预估。就连悟色都不能保证,他能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去迁怒其他人尤其是邢欢。 “我觉得?我觉得你压根就是算计好的。”发话的瞬间,他从腰间抽出软剑,不偏不倚地直指自家兄长。这顶绿帽太过刺激,让他实在很难镇定,“赵静安,你别告诉我你刚好不知道她是谁。” “巧了,我还真不知道。”静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微凉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邢欢。砍柴相公?呵,他早该想到的,他家弟弟何时会那么热心,为了自家砍柴的频繁亲自出面抓奸。这谎言有够拙劣,只因为从她嘴里说出,他连怀疑都未曾有过。 “我……”看懂了他眼神间流泻出的寓意后,邢欢张了张唇,想要解释。可当瞥见永安手中那柄剑后,她脖间伤口下意识地泛出刺痛,提醒着她被剑刺滑的感觉很不好受,“那个……既然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呀,剑、剑先放下,万一闹出人命晓闲姑娘会抓你见官的呀。” “闭嘴,这儿没你的事,给我滚回房间去。”闻言,永安没好气地抽空横了她眼。 邢欢却像没听见似的,不为所动地呆站着,透着担忧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静安身上。 直到那头静安弯起嘴角溢出微笑冲她点了点头,“去休息吧,我不会有事的,等下来看你。” “嗯。”犹豫了片刻后,邢欢妥协了,临行前,不安目光扫向永安,对上他的瞪视后,她仓皇避开。 也许这种时候不在场才是最好的,她应付不来这意料之外的局面,更是没办法接受大师在转瞬之间就成了赵家庄的大少爷。 眼看着她逐渐消失在客厅里的身影,永安心间陡地梗窒,鼻翼歙动。那副乖巧的模样,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以往,只要他稍稍提高嗓音,她就会乖巧得让人无可挑剔。可现在……不管他有多生气、吼得有多大声、甚至连理智都抛开挥剑指向自己兄长,她偏是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却在静安一句云淡风轻般的哄慰下,即刻软化。 于永安而言,这景象要比方才那个吻更让他肺叶抽痛。 从前对他言听计从,是因为怕他;但对于静安……他知道邢欢不怕,之所以这般乖巧,是心悦臣服……没错,他在她眼中看见的是心悦臣服,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别指望我会成全你们,不、可、能。”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收起剑,也收敛起杂乱的心绪,冷瞪着静安。 “你喜欢她?”这似乎是个很多余的问题。如果他点头,静安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从此压抑祝很明显,对方在深陷边缘,而他已经深陷。 “不喜欢。”永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但我要她,要定了。”喜不喜欢不重要,他就是任性地不愿把刻有自己所有权的东西禅让给任何人,尤其是一手缔造出今天这种局面的静安。 “是吗?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到的。她不是东西,是个人,有思想有主见有喜怒也有选择权。”他蹙眉感受着永安孩子气的口吻,一抹不适感飘上心头,这不是小时候抢木剑玩具,做哥哥的必须得谦让。 “哈,思想、主见、喜怒?哥,你还真是不了解她,碰巧,这些东西她全没有。” “……”他抚额,沉默着冥想了片刻,“嗯,我想过了,与其把她交给你糟蹋,不如我亲自糟蹋。好了,不聊了,我赶时间。” …… …… 一片静默后,孤身伫立在客厅中的永安环顾了圈人走茶凉的光景。 他想一如既往地破口大骂发泄出心头积郁,可浓浓的无力感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风,隐吞下萦绕在喉间的涩,他垂眸扫了眼摊开的掌心。曾有些什么被他自信满满地攥握在手心里,他认为那是湿面团,粘上了,甩都甩不掉的烦躁;时至今日才发现,那是一掌的流沙,两年的时间,它在他的指缝中悄无声息地溜走,神不知鬼不觉,待他蓦然回神时,沉甸甸的手心里已轻盈得可怕。 重重深吸了一口气,他凝气黑瞳,唇梢微撇,随着一声不屑的轻嗤,用力攥紧掌心。即便指甲刺得掌肉刺疼,也不想再松开。 *********************************************** “邢欢姑娘,你爹是不是姓邢?” “……”废到令人发指的问话声从邢欢屋内传来,静安抬起想要敲门的手顿了顿,眉心微微聚拢。 本想静静等待下文,然而片刻的沉默后,神经兮兮的话音再次响起…… “嘘,邢欢姑娘,不要说话,隔墙有耳,有杀气。” “……”闻言,门外的静安无奈撇嘴推门,严重觉得聪明男人就该让自己女人远离江湖,这种莫名其妙的江湖气染不得。 “神医,杀气在哪?贫僧帮你渡了它。”他倚靠在半开的门边,好笑地问道。 “大大大大……”习惯性的“大师”被神医硬生生的吞下,想起这是瞬息万变的江湖,他必须临危不乱来应对不久前才得知的那些变化,“大少爷,你不是还俗了吗?” “哦,习惯了。当然,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再出家一次。”说着,他抬步进屋,歪过头打量了会邢欢的伤势。干涸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不算深的伤口赫然呈现在眼前。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佛门就像他家似的,可以随意进出,诸不知江湖中人贫瘠时多想去庙里做和尚混口饭吃。无奈人家僧人个个眼高于顶,一句“施主没有佛缘”,就把大伙打发了。神医哀叹了声,拾回目光,很快就看懂了这位大少爷的眼神含义,讨巧得回答:“邢欢姑娘的伤势不严重,好好打理的话,连疤都不会留。” “是吗?那就让她留道疤。” “欸?”神医诧异了,难道佛门那道坎当真能把人给变了?原先的悟色大师对邢欢姑娘温柔体贴得很,转眼还俗就可以心狠手辣了?同样困惑的还有邢欢,她眨着眼眸抬头,愣愣地轻瞪着他。 “我怕她好了伤疤会忘了疼。”片刻后,他平静地给出解释。 听似寻常的一句话,却大有一语点醒梦中人的威慑力。仿若警句般,让邢欢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微微凸起的伤口,那是管晓闲留下,也是赵永安留下的。如他所言,即便疤痕褪了,痛楚淡了,她也不能忘。 因为,这是她用两年心力换来的东西。 他轻扫了眼邢欢,从她恍惚神情中足以猜测出她有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没有再把话题继续深入,他扬起一贯的浅笑,出声道:“劳烦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帮她处理。” “好。”虽然点头了,可神医还是落地生根般地站着,直到静安费解的目光飘来,他才开口提醒,“出诊费还没给。” “我的女人找你疗伤还需要出诊费?” “呐,大少爷,话不是这么说的,这种时候谈感情伤钱。” “……大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老干爹让我转告你,能做你的兄弟他感到很光荣,为了兄弟情分,他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一直资助江湖儿女们。但我觉得神医的话也很有道理的,既然你回来了,要不你亲自跟他去说一声,让他别这样,谈感情多伤钱呐……”邢欢适时的接茬,话还没讲完,神医已经抱着诊箱一溜烟消失了。 她收住话音,慢慢拉回视线看向他,笑容不自觉地在唇梢上绽放开。 然而,也就是这丝与他之间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让邢欢的笑逐渐僵化。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不再是初见时那个轻功烂透了的和尚,这一场摇身转变,华丽得让邢欢不敢直视。 看懂了她神情间的落寞,静安没有出声,径自上前,替她的伤口敷药,小心翼翼的动作仍旧一如当初。可于他而言,彼此间骤然可笑起来的联系,何尝不是一种心涩。 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洒脱,可以放肆荒唐。 他也会烦躁纠结,纠结那一步要不要跨出,或是让一切停留在原地,不要去捅破那层窗户纸,让彼此渐行渐远,恢复到最寻常的关系? “咳。”尴尬中,邢欢率先溢出一声轻咳,打破了沉默,换来了他的注意后,她又酝酿了会才开口,“我没有故意要骗你,来京城时相公说了,不能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任何人,砍柴相公……也是他想出来的……” “他让你不准说,你就连我都骗?”原来在永安跟前,她可以乖巧讨喜到如斯境界? “我……”她抿了抿唇,回忆与他相识至今的所有事,的确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什么,只是……“我之前只是没觉得有需要特意解释的必要。”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有秘密。”大谎小谎一起撒,彼此了若指掌,那是在今天之前他对彼此关系的定义,但现在看来偏差很大。 “那也只是你以为,以为。你也从来没说过你还有个俗名叫赵静安。”对,就是这样,他凭什么指责她不够坦白,充其量他们也是彼此彼此。 “那是因为我从未想到你会是我弟妹。” “哈,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是谁造成的?是谁在成亲前不负责任地留书出走?是谁单方面悔婚差点让我沦为笑柄?是谁害得赵永安带着满腔怨气收拾残局?” “……”声声指责缔造出的苦涩,让他吞咽不下,却有无法驳斥。 “是哦,我忘了你记性差,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今天这个局面,就是你赵静安一手造成的。是你当初不要我,是你为了个把你心伤透的女人丢下我,是你觉得像我这样腆着脸要嫁进赵家庄的女人没必要理会。对,最渣最没责任心的不是赵永安,是你。” “没有那个该死的女人。”他终于领教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两年前,他的所作所为,就像是跟自己开了玩笑。 眼前事实让他明白,命中注定的劫,果然是逃不掉的。纵然天涯海角,那股无形的牵引力都会让他自己跑来送死。 “那就是说,两年前你宁愿捏造个那么瞎的借口,也不愿意娶我?”成亲前一天才被告知新郎离家出走了,必须换人,这是个耻辱。可在今天之前,邢欢却从未把这事放在心上过。她想大少爷或许真的被那个传说中的女子伤得很深吧?又或许他不愿接受父母之命? 总之,她觉得那些事跟她无关,她不喜欢浪费生命去恨或怨。倘若还有机会再见面,他也只不过是大伯,彼此可以相安无事处之泰然。 偏偏现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介怀起那么久远的事,可是满脑都填塞着同一个事实——早在两年前他就表了态,他嫌弃她,不要她,丢下了她。 牛角尖很小,邢欢就是不受控制地忍着痛往里钻,以至于过往悟色大师给过的快乐,也变得可笑。 “如果我说赶时间,非走不可,你信吗?” “……”她深呼吸,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一堆抓也抓不住的杂乱思绪在她脑中飞转,隔了良久,邢欢才找回遗失的声音,“大少爷,真的不是你随便放个屁,我都傻到觉得赋有禅意的。” “呵。”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前不久的一句玩笑话,经由她那双唇齿的过滤,竟字字都弥漫着揪心的滋味。静安溢出一声轻笑,尽量想要掩去不自在的涩味,抬手轻抚过她的伤口,撂下话音,“好了,休息养伤吧,那些事留到初八再说。”望着他抬步离开的身影,邢欢惘然,颇具深意的话,让她下意识地磕咬下唇。 初八,是啊,他们约好的,初八那一天不可以撒谎。 可是……他们还约好了好多事呢。 第二十八章他们约定过要私奔,一起侍奉佛祖,行骗江湖。 他们约过去颠覆那些注定的事。 他们甚至差点还约定要成亲…… 邢欢撒过很多谎,她鲜少会当真;和不少人有过承诺和约定,可大部分她转身就忘。 偏偏,她就真像是欠了赵家人几辈子似的,牢记着所有对他们承诺过的事,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刻骨铭心地记着。 从前,她总是讨巧又习惯性地对娘说:没关系,天大的事通通我都能搞定。 那时候,邢欢真的自负到以为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娘夸她乐观,她觉得自己只是比别人更怕死。 可现在怕死的她恨不得能死了拉倒,至少不用面对这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局面,不用品尝那种空前的无力感。 ——成亲后,你就会明白,很多事即便有坚韧不拔的毅力也未必能柳暗花明。 邢欢想起很久以前娘说过的话,今时今日,她彻底领悟。 她会刺绣、会煮饭、会放羊、会砍柴、会卯足了劲活下去、会做很多很多事……唯独不会处理连自己都分辨不清的纠葛,于是,她又一次逃了,也学大师不负责任地抛下这个烂摊子。 然而…… 一大早,她避开了正门口无端多出来的层层守卫,选择了很没志气地钻狗洞出去。 好不容易,圆嘟嘟的身子从墙边窄小的洞里挤了出来,呼吸到了别院外的空气,她还没来得及把另一半的身子挣出,熟悉的嗓音就从头顶飘来。 “咦,欢欢妹妹,那么早就钻狗洞玩?真是强身健体呐。” “……”大师,您能不能不要那么阴魂不散。她无奈地抬眸扫了眼,对上赵静安笑脸盈盈的俊脸,双手一曲,紧紧扒住地上的土,咬牙,使力,想要往外弓。 “你和永安还真的有默契,他也一大早就派了一堆人去前面巷子口练站姿。” “……”敢情这兄弟俩就是算计好了她会没出息地想逃走?就等着她往枪口上撞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俗了?”说着,他笑眯眯地蹲下身。 “我记得……”这笑容,让邢欢莫名想动手抽他。 “那应该也记得我不是吃素的。你如果敢从我眼皮底下溜走,我没空写休书,但是会把你的腿打折了,让你这辈子去哪都得由我抱着。” “我还逃个屁。卡住了,快拉我出来。” 闻言,他胸腔颤出闷笑,好心朝她探出手,施力将她拉出的同时,递上一句足以让邢欢全身僵硬的话,“我娘和你娘都来了。” “完了……”良久,她回过神,闭上眼,一声沉重哀叹。 老天分明是嫌局面不够混乱,特意再派两位老人家搅一下局。 在她瘫软身子的同时,静安成功把她拽了出来,顺势拉着她爬起身。一切好像如同以前一样,他仍旧习惯地把手圈搁在她肩,指尖若有似无地逗弄着她的脸颊,语调轻佻,“知不知道有些时候女人就该乖乖依靠下自己的男人。” “呵、呵呵呵,是哦。”屁话。她倒是想找个人依靠,问题是她有属于自己的男人吗? “比如现在,你处理不来的事,大可以放心交给我。这次我先上,你垫后。” 她略微一震,转眸对上他的视线,试图想在那双明亮黑瞳里找到戏谑的成分,以此来告诫自己这个男人谎话连篇又不负责任,他那些花言巧语不知道骗过多少姑娘家。然而,无论邢欢怎么努力,只在他的瞳孔间找到自己的倒影。 “我也有认真的时候。”在抬步迈上门前石阶前,他突然顿住脚步,“我一旦认真了就不会放手,再痛也不会放。” “……”邢欢不是一次领教他哄女人的伎俩了,更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他都对她讲过。那时候,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好假。现在,她竟然真的有体会到他说这话时的决心。 可她不懂,他的认真是为什么?喜欢?她可以自以为是地觉得他喜欢上她了吗? “哥,把手拿开。” 赵永安阴森森的嗓音,突然从俩人身后传来。 邢欢猛地打了个激灵,一抹心虚感席卷而来,她蓦然转身,想甩开肩上那只手,可当捕捉到站在永安身边的那道身影后,她停住了所有动作。 她的僵硬被静安视作了一种无言的叫嚣与挑衅,就彷佛在告诉对方——你不要我没关系,多得是人要我。眸色略微黯淡了片刻后,他忽而弯起撩起嘴角,笑得轻松,反将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 即便是被她当做和自己相公对峙的工具,他认了,“你没听见我方才的话吗?我说了,一旦认真了我就不会放手。” “你想大一早就干架热身吗?” “欢欢妹妹,我弟弟这两年都这么冲动易怒又蛮不讲理吗?”他垂眸,暗暗在邢欢肩头一掐,唤回她的神,见她震了震,刚要张嘴回答,他又忽然截断了她的话音,“哦,这种事不应该问你,这位姑娘会比较清楚。管……管、管什么?算了,不重要。姑娘,你做什么就非要作践自己看上个冲动易怒又蛮不讲理的……有妇之夫呢?这世上好男人很多,比如我,你要不要考虑换个试试看?” 他的语气散漫依旧,端不出丝毫的认真。邢欢很快抹杀了先前那些不安分的躁动,是她想太多,他可以娴熟地跟任何女人调笑,她并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哦,不对,他说过她和其他女人不同,她特别的笨…… “啐,谁稀罕个坑蒙拐骗的假和尚。”管晓闲没好气地嗤了声,傲然地别过头。当视线对上身旁的赵永安后,立刻换了副表情,“永安哥,你刚才问我的那个假和尚,就是他。” “你果然是早有预谋的。这世上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偏要挑自己弟妹下手?”他的怀疑没有错,那件绿袈裟的主人浮出水面了,永安却完全没感觉到心情舒畅,原先想欢送邢欢和奸夫双宿双飞的心思也早就没了踪影。 瞪了眼那个心安理得站在他大哥身边的女人,他清楚感觉到心头一闷,不受控制地抬手将她拉到了身边,紧攥住她的掌心,不让邢欢有丝毫逃离的机会。 怀中空落的不适感,让静安蹙起了剑眉。可当对上邢欢那双溢满息事宁人的眼瞳后,他隐压下了所有不爽,转而收敛玩心,跨入别院,撂下一句低语,“别玩了,娘来了。” “娘来了?”显然,这两位老人家的突然驾临,出乎了赵永安的预料。侧眸瞧清大门边不同寻常的热闹,他才肯定这一次他哥没有撒谎。 “永安哥,那我……”眼见他们一家人齐齐跨入别院,管晓闲为难地唤出声。对于赵家庄的老夫人,她始终有些说不出的惧怕。 “一块进来。”永安顿了顿脚步,说道,感觉到圈在掌心里的那只手僵了僵,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压低嗓音多嘴了一句,“我找她来跟你道歉。” 这不是解释,他没有在介意她的心情。末了,永安不断在心底对自己重申。 “哦。”邢欢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应道,却又忍不住想要讽笑。很多事,真的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恨的。 至少,她很难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假装任何事都已经过去。想着,邢欢不着痕迹地挣开被他牵着的手,作势捋了捋额前碎发。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起来就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永安仍是为之一愣,看了眼还残留着她冰凉体温的手心。她不是应该始终乖乖等着他吗?不是应该没个性没主见更没法独立的吗?曾几何时,他们之间弥漫着的竟是这般陌生的气息了,陌生到就连想把她拉回身边都找不到可以依托的底气。 第二十九章 邢夫人性情颇冷,平日里话也不多。即便是两年前就结成了亲家,她和赵家庄的老夫人仍是甚少来往,只是偶尔会来赵家庄探望下邢欢,来去匆匆,从不过夜。事实上,邢欢嫁入赵家庄那么久,她一共也才来过四次。 下人们暗地里甚至还常偷偷怀疑邢欢到底是不是她娘亲生的,有哪个做娘的会对女儿如此薄情。 只是这一回,让老夫人和亲家母齐齐跑来京城的原因,足以拿来辟谣。 ——邢欢带走了所有东西离家出走了,听说到了京城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被逮回来过几次,她仍不死心,继续溜。 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下人把这话传去了祈州,亲家母和老夫人快马兼程便赶来了。 亲家母跨下马车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邢欢呢?有没有事?” 都说关心则乱,向来冷冰冰的邢夫人竟然会用这般慌乱的语气问话,足可见她对邢欢的关心程度从未见少,只是不加表露罢了。 可是,当二少爷牵着少奶奶的手步入厅堂后,古怪场景不禁又让人生疑了。 “娘。”自己的亲娘就在眼前,算算日子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了,这些日子受得委屈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算少,邢欢却只是立在远处,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那模样比下人见了主子更敬畏。 “嗯,还好吗?”另一边,邢夫人的口气也扫去了方才的担忧,淡淡的,听不出过多的情绪。 “还好。”邢欢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努力想把刚才企图翘家时带着的大包袱藏住。 “欢欢妹妹,我的包袱我自己拿着就行了,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的。”看出了她的惧怕,虽是不明就里,静安仍是好心地上前帮忙解围。 “不碍事的,只要大伯别再大清早的又想要离家出走就好,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老夫人想坏了,天天念叨着您。”这适时响起的话音让邢欢暗松了口气,套上贤良面具的同时,笑容也变得自然了不少,转身就将手上的包袱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快把这包袱送回大少爷房间,免得他瞧见了包袱就忍不住想要走。” “弟妹这般挽留,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家庭温暖,我又怎么舍得再走呢。” 原来他不止肉麻情话讲得顺溜,关乎于亲情的话,也能说得同样花俏。明知道这只不过是场互相配合唱做俱佳的表演,当他用曾经诵念经文时轻缓的嗓音唤出“弟妹”时,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轻抽。 是啊,娘和婆婆的出现,无疑是个警醒,让她意识到自己逃不掉的。 在赵静安当年弃婚时,她的命运就已经被他颠覆了,注定他们之间只能是弟妹和大伯。 “你个孽子,舍得回来了?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啊?或者干脆等我尸骨寒了,你再回来啊。邢欢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想走?该不会碰巧又遇见哪个女人,碰巧心又死了,碰巧又要去治疗情伤了?”思念、恨其不争、怒其不孝,各种情绪交杂而成的怒吼声从老夫人唇间飘出,中气十足。 当赵静安进门那一刹那起,她就沉默着酝酿愤怒,终于,在邢欢那句“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老夫人想坏了”下,她所有情绪爆发了。 “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过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心死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心想死都死不掉。”静安知道,他的话没人会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说得肆无忌惮。那些个郁结,总要有个渠道发泄,他不想把自己活活给憋疯了。 他显然忘了,这儿还有个自小就很了解他的弟弟,“赵静安,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对,死了这条心。你要是敢再为了个女人连娘都不要,我……我、我就跟你脱离母子关系,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 “娘,我家有族谱吗?”静安忍不住打断道,他怎么记得自他懂事起就没见过那玩意。 “有,从邢欢嫁进来那天起,我开族谱了,从你爹那代算起,哎……”说着说着,老夫人忧郁了,“我原本计划着最多过个一年半,族谱上就添个名字了。后来,名字我先添上去了,可是用这名字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呢。” “邢欢,闲来无事就陪二少爷好好努力。”这般明显的暗示,就算小辈都不接茬,邢夫人总不能再装没听见。她面无表情地移开唇边茶盏,如同闲话家常般地说了句。 “我……”邢欢扁了扁唇,想要说些什么。 却突然被赵永安抢了白,“我们会的。” “咳。”被忽略了许久的管晓闲,终于在众人谈及关于繁衍后代的深刻话题后,耐不住了,一声极为刻意的轻咳,从她喉间挤出,成功换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位是……”老夫人眯起眼瞳,打量着站在永安另一侧的这位姑娘,觉得有那么几分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回老夫人话,我叫管晓闲,是永安哥的朋友。”她讨巧地绽开笑容。 不得不说,这位江湖一姐笑起来很甜,那种甜是打小被蜜罐泡出来的,邢欢一直很羡慕拥有这种笑容的女孩,因为据说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命会很好,可惜她始终都模仿不来这种笑。她承认自己小心眼,觉得那甜甜的笑刺眼极了,下意识地她抬手抚了抚绑在脖间的白纱布,一丝小小的阴暗报复心在蠢蠢欲动。 “弟妹,你该换药了。” 还没等她将报复心实践出来,那个彷佛永远都能读懂她内心想法的男人发话了。 “你的脖子怎么了?”这一回,邢夫人不淡定了,尽管只是微微地蹙眉,担忧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赵永安忽地攥紧掌心里邢欢的那双手。眼看着她遮遮掩掩地藏着包袱,他不懂她的寓意;又眼看着她突然想起那道剑伤,他依旧不明白她的用意。偏偏,这些她唤作“大伯”的那个人全都懂了,他们就这样三番两次地上演一唱一和,把彼此间的默契毫无保留地摊放在他面前炫耀,他若再不懂,便当真是个傻子了。 “娘,是这样的……”这一回,没等邢欢开口,他试图想要用较为婉转的方式讲述清楚那道伤口的来历,以求息事宁人。 没料想,向来在他娘面前不多话的邢欢,插嘴了,依旧是她惯用的伪善,楚楚可怜,教人心疼,“婆婆,您别怪管姑娘,这伤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善妒,误会相公和管姑娘;是我冲动,竟然离家出走。管姑娘只是帮相公来找我,一不小心就刺伤我了,我不碍事的。大伯昨天教训的是,就这么留道疤也好,往后瞧见了便会想起这痛来,也就不敢再胡乱耍性子了。” 尽管邢欢看似伟大的把所有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管晓闲却毫不领情,“哼,谁要你假好心了,就是我刺伤你的,怎么了?是你自己要跟我打架的,江湖规矩,愿赌服输……” “住嘴。”不等她叫嚣完,老夫人拍桌上阵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动了我唯一的儿媳还敢讲江湖规矩?来人,找画师,快去找个画师来,把她给我画下来,张贴出去。告诉江湖上所有人,往后瞧见这张脸就见一次打一次,不用给我面子。” 相较于老夫人的激动,倒是身为受害者亲娘的邢夫人顿时平静了,眉宇间凝聚的担忧也随之散去。淡淡地扫了眼自家女儿后,她不发一词,置身事外地继续品起茶。 “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