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说：“现在公费生一出去就不回来，国家流失了多少人才？我看南极地钢铁自动化院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文红旗说：“我手里好几个课题都有希望和美国马里兰州立大学医学院合作。我想出去很容易，我不靠他。他干好他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兰贵成温柔地望着文红旗，感激地笑笑。 胡晓欢望着他们，心里替好友感慨：红旗，你说你的这个命！过去和王文平那个无所作为的软蛋子好得死去活来，现在又被这个只想事业前程不考虑家庭生活的兰贵成拴住……瞧着吧红旗，你的婚姻有好戏唱呢！ …… …… 通州刘玉材的家里。刘玉材和李洁两人正在吃晚饭。 刘玉材说：“李洁，贵成考上公费出国留学生了，要到德国读博士！” 李洁正在厨房盛饭，闻听瞪大了眼睛：“出国读博士？到西德去？你说的是兰大哥？” 刘玉材一面坐在厅里的四方小餐桌边狼吞虎咽，一面说：“就是啊！是冶金部派出去的！哎呀，李洁!你有所不知，咱们国家的国有大型钢铁企业，眼下都在搞设备自动化改造。需要大量进口国外设备，也需要大量这方面的人才！贵成正好赶在风口浪尖上了！” 李洁端着碗回来，坐在桌旁，羡慕地说：“兰大哥真了不起！看人家，被公派出国，那才叫真正的新时代知识分子、国家的中流砥柱！” 刘玉材说：“唉，我和贵成是大学同窗，看人家发展的，将来说不定能当工程院院士！再看我，就在职大教个书，让你失望了！“ 李洁才不得罪丈夫，赶紧说：”哪里！玉材你也是七七级的大学生，本质上和兰大哥一样，分工不同而已！有了你我也骄傲着呢！来，吃菜！吃口鲜蘑！“ 刘玉材张嘴接了妻子送过来的一筷子菜，香喷喷地嚼着。 李洁试探地说：“要不，咱也再考一下？往上走走？” 刘玉材说：“再考？直接考博士不行，要考也只能考硕士！嗯，硕士三年，再读博士……” 李洁很兴奋：“真考么？我全力支持你！” 刘玉材眼皮一翻，大白眼珠子瞪着李洁：“当我真要考？真要和那帮毛头小子一起上考场？跟你说，我是有稳定工作的人！我就吃我这碗饭！你要嫌我不是国家中流砥柱，你就和文红旗竞争一下，去追兰贵成，追上了，你将来就是工程院院士夫人，追不上……” 李洁赶紧接话：“追不上，再退回来，可就连工大教师夫人的位置都没有了——刘玉材早就娶别人了！“ 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第二章.无房婚礼（六）…… ……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兰贵成约文红旗周末到北京西郊的紫竹院公园，商议结婚大事。 文红旗早早就来到公园门口等着。她今天刻意打扮了一下：穿上了大姐文南征给寄来的一件新毛衣，粉红的底色，间以白黑两色条纹，图案时尚，色泽鲜亮；下身是黑色弹力运动裤和半高跟黑皮鞋；一头厚重的黑发披在肩上，衬托着她粉红色的润泽的椭圆脸，真是青春得很。 不一会兰贵成就到了。他穿一身灰色毛料西服，系着枣红色条纹领带，咖啡色的皮鞋擦得一尘不染。 “贵成，到公园里玩，你怎么还穿西服啊？”文红旗笑着问。 “今天谈你我的婚事，我当然得穿西服！”兰贵成一本正经地说。 文红旗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谈结婚就得穿结婚礼服么？” 兰贵成愣了一下，旋即搔了搔头发：“一身西服就成了结婚礼服？我跟你说，真结婚时我还有更好的呢！” 文红旗说：“哎呀，你是我见过的最讲究穿着、衣服也最多的男孩子！我们部队大院里那帮小子，从小到大就是一身又肥又大的军装，没见过像你这么讲究的！”说着便上前挽住他的右臂：“走，进去好好谈！” 兰贵成到公园门口售票处买了票，和文红旗一起走进大门。两人在公园里略一转，便发现西边一片桃林云蒸霞蔚，宛如一道粉红色的屏障竖立在眼前。喜爱摄影的兰贵成兴趣大发，立即从挎包里掏出相机：“来，红旗，我给你在这片桃树林前照几张相。” 文红旗当然高兴，作为文家最可爱的小六儿，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自我展示和被人记录。当下，文红旗摆出各种姿势，兰贵成一回站着、一回蹲着、一回躺倒在地；一回用俯角、一回用仰角、一回用平角，给文红旗拍了十几张。文红旗身上那件粉红底子加上黑白条纹的毛衣，映衬着身后桃花怒放的桃林，真是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在兰贵成这样年龄的男子，内心还是很虚荣的。自己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做模特，也算没有辜负自己的摄影爱好，他一面拍照一面也是心里美得不行。 过完了人物摄影瘾，兰贵成从自己的大挎包里拿出几张报纸铺在桃林中的草地上，又变戏法似地从包里掏出几盒罐头、几个面包放在纸餐桌上，就势坐在草地上。文红旗一见，急忙跑到附近小卖部买了四瓶北冰洋牌的汽水回来，然后坐在兰贵成对面。 兰贵成很高兴女友的大方和自觉：“红旗，游园必须要自己带吃的！我考察过，北京各大公园里的食品，都比外面贵百分之三十到五十！但饮料还得在公园里面买，虽说是贵一些，总是不用总背着了，怪沉的！” 文红旗说：“你真够细心的，我就没有考察过这些！” 兰贵成说：“红旗，你看咱们五.一结婚怎样？我五月七号就要动身去柏林了！” 文红旗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五月七号就走？嗯，走多长时间？” 兰贵成说：“大约是一年半！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么？做课题时还回国内，因为我做的项目是针对国内大型钢铁公司设备自动化改造的！” 文红旗虽然极有个性，但毕竟有年龄的压力，还有对兰贵成发自内心的喜欢，故而对兰贵成还是一直忍让的，见兰贵成有点着急，一时也不敢再多说。 只听兰贵成又说道：“五.一咱们举行婚礼，我找一个饭店，咱们双方把在京的亲朋好友都请来，大家吃一顿，热闹一下，然后我就得准备行装了。不过我风扬老家那边也还得补办一次婚礼，等我从柏林回来再说吧！红旗，你要请谁，现在赶紧拉一个单子！” 文红旗想了想，说：“长征医院这边，我来的时间不长，我们室的柏主任也是怪怪的，我想医院的同事就不请了，只把胡晓欢两口子请上就可以了！” 兰贵成一听文红旗这边的宾客只有两个人，急忙掐指算自己这边：“我这边的人多！嗯，刘玉材两口子，杜桂山、赵晓奇，哦，就是咱们去刘玉材他们那里时你见的那两个人，我大学同学，现在中科院的，他们可能都各自带着女朋友……嗯，我这边最多七、八个人，一桌就够了！不行的话，顶多再加两把椅子！” 文红旗问：“在哪个饭店请啊？” 兰贵成说：“就在公园外面的紫竹饭店请！那里环境好，大家在公园里玩够了，聊够了，再一聚餐，既是朋友同学聚会，又把咱们的事给办了。” 文红旗说：“也行。” 兰贵成又说：“你赶紧去买一件红上衣！大喜的日子，一定要穿红！” 文红旗说：“这容易，到前门去买就行！那里服装店多。” 两人一面吃面包罐头喝汽水，一面把终身大事商议好了。正午过后，两人各自躺在草坪上，用报纸遮住脸，小憩了一会。 下午三点左右，文红旗和兰贵成出了公园，直接到附近的紫竹饭店去咨询。前厅经理说，二百元一桌的婚宴大餐规格就很高了，有鱼有肉有鸡，加上冷盘、汤羹，共有二十四道菜，包一个雅间加百分之十的服务费，自己再带一些酒水饮料，估计三百元就把婚礼大餐拿下了。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第二章.无房婚礼（七）文红旗说：“贵成，我已经攒了二百元，到时交给你，由你统一使用。” 兰贵成说：“我妈已经给我寄来五百元，估计办个婚礼就够了。你的私房钱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文红旗说：“那哪成？结婚是咱们俩人的事，哪能让你一家出钱？我妈妈说家里给我准备的结婚费用是一千元呢！我这就写信让我妈给寄来！” 兰贵成听了心里很爽：找个大媳妇就是好！懂事，自己可以少操很多心呢！ …… …… 结婚的大事谈完了，兰贵成依然兴致勃勃。他沿湖漫步，文红旗紧跟。突然，兰贵成满怀温情地说：“如果我有个女儿了，我也会带她来这里划船，就像那一对父女一样……” 文红旗赶紧向湖心看去，果然远处荡着一条小船，上面坐着一位男士，一个小女孩。男士在奋力划船，小女孩一面用手划水，一面喋喋不休地向坐对面的男士学说什么……男子在微笑，女孩在撒娇……这幅图画十分温馨。 文红旗没有搭腔，心里却在想：都说女儿是父亲眼里最完美的情人，看来兰贵成就是这种理论的实施者。他们这些父亲为何喜欢女儿？哦，对了，女儿是女性，当然具有女性的一切区别于男性的可爱的特点，还有，这个女性身体里有他们这些父亲的基因，他们看见女儿就像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姐妹和自己的童年，爱女儿就等于爱自己的家庭和爱他们本人……看来，兰贵成是个很爱他的家庭、对家中亲人很有感情的人…… 文红旗想，我一定要生个儿子，儿子是母亲眼中最完美的情人…… …… …… 文红旗决定趁新结婚这个茬口，探一下在长征医院要房的路子。 星期一，文红旗一上班就跑到医院总务处房产科。房产管理员老吴正好在办公室坐着喝茶看报。 看见全院闻名的漂亮的文医生，老吴很热情：“文医生，打算结婚啊？好事啊！咱们医院有规定，不够分房资格的职工，结婚可以借临时婚房，期限三天。但可得有你们室主任的批条才行啊。哎，我说，你登记了没有？把结婚证拿出来我看看。” 文红旗急忙说：“我这就请假办结婚登记去！” …… …… 文红旗又一溜小跑回到自己科室，敲开室主任柏文秋的房门。 “进来——”柏文秋拖着长腔回答。她的声音在女人中属于大嗓门，威严无比，口音里还略有点东北味。 文红旗进屋，站到柏文秋办公桌前：“柏主任，是这样，目前我手里的实验工作不忙，我那一位马上要出国留学，我们准备马上结婚，您没有意见吧？您给写个条子，我好拿到医院人事处盖章。” 柏文秋惊奇地摘掉老花镜：“你要登记结婚？你找到爱人了？就是春节舞会上来跳舞的那个小伙子么？” 文红旗红着脸说：“就是他，主任。他叫兰贵成，在南极地钢铁自动化研究院工作。” 柏文秋拖着腔问：“噢，小伙子很帅啊，他什么专业、学历？” 文红旗说：“他是东明大学自控系毕业的，硕士学位。” 柏文秋怪里怪气地说：“不错啊！你们俩人年龄相貌学历都相当，找到这么一个人很不容易啊！你看咱们室里其他女同志都还单着呢！赵爽已经三十二岁了，男朋友也没个影子！” 文红旗没想到柏文秋会说出这么几句话，一时无法应对，想了一会，说道：“主任，我先走一步，最终大家都会有归宿的。” 柏文秋面无表情，继续问：“为什么结婚这么急啊？你怀孕了么？要实事求是对领导坦白！” 文红旗急得一下子红了脸：“没有，主任！绝对没有您说的那种事！因为兰贵成五月七号就要到动身到柏林大学留学去了，所以决定五.一结婚。就还有十多天时间……” 柏文秋说：“既然你男朋友要出国留学，那就不该现在结婚，应该等他留学归来再说。文医生你想想，他是硕士，出去必然要读博士，没有四年时间读不完。你和他现在结婚，他要是不回来了，不是把你坑了么？” 文红旗急急分辨道：“主任，不会的！他只出去一年半，做课题时还回国内来……” 柏文秋说：“那就等他回国做课题时再考虑结婚。文医生，我这么说是为你着想。” 文红旗说：“主任，结婚是我提出来的，因为我已经快要二十八岁了，还是先把这件事解决了为好！我可以安心工作。” 柏文秋说：“文医生，我先不给你开条子，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说完，她戴上老花镜，继续伏案看资料。 …… …… 文红旗无奈，只得拉开门出来。她闷闷不乐，不知不觉竟然到了行政办公大楼，正好碰上人事科干事黄爱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第二章.无房婚礼（八）“文医生！到行政这边来有事吗？”黄爱华是初级行政管理人员，目前正读夜大中文专业，对专业技术干部很尊重。文红旗从北医大来到长征医院工作，手续和一切关系都是黄爱华经手办的，她对品学兼优的文红旗赏识有佳，两人关系一直很好。看见文红旗在行政办公区走廊里晃荡，她急忙问话。 看见黄爱华，文红旗眼前一亮，心说：结婚介绍信有门了！想着她便把黄爱华拉到走廊边上，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黄爱华听了，马上说：“文医生，你到我办公室来，我马上把结婚介绍信给你开了，不用经过柏文秋！我跟你说，她这个人很怪，不会给任何人开条子同意人家结婚的！真是的，下属结婚是好事，哪能这么刁难？” 文红旗惊喜又担忧：“黄干事，这事真的不用柏主任的批条么？” 黄爱华说：“柏文秋虽说是你们室的行政主任，下属的一切事情都得她点头，但是，你结婚这件事不用通过她，我给你打保票！真是的，都二十八了，还不让结婚，要等到何时啊？都得和她一样么？” 当下黄爱华就把文红旗拉到自己办公室，刷刷几下写完结婚介绍信，又从抽屉里拿出人事处的章，往介绍信的右下角使劲一按，把这张纸拿起来，抖了一下，递给文红旗。 …… …… 文红旗在第二天就顺利地和兰贵成在丰台区南极地街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兰贵成属于有心人，他带了一斤杂拌糖撒在发结婚证的胖大姐的办公桌上。发证办公室里的几位中年女同志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祝福这一对高学历的、郎才女貌的新婚夫妇百年好和。 回程的路上，文红旗下车，在一家食品店里，一口气买了六斤块糖，有椰子的，有大白兔的，用一个大包装回来，在科室里宣布：“我结婚了！这是喜糖，每人一斤！”说完就发糖。 刘明珠和赵爽她们两个技术室的小姐一阵欢呼：“文医生结婚了？是和春节舞会上来的那个美男子么？” 文红旗骄傲地说：“就是他！他五月七号就要去柏林留学了！” 刘明珠羡慕地说：“哎呀，马上出国了，读博士去吧？” 文红旗说：“嗯，在柏林大学！” 此时文红旗的助手、北二医的本科毕业生曲兰也跑到技术室来了：“文医生，你要结婚了？怎么送这么多喜糖啊？每人一斤？太多啦！我们给你凑份子吧？” 文红旗说：“凑份子也行，每人五块钱人民币！婚宴我可不打算请同事啊，我爱人马上就走，时间太短，张罗不过来！不过，他回国以后，我一定给大家补上！” 曲兰其实也有了对象，是个学工的电大生。两人从小是邻居，感情很好。她觉得和文医生的爱人比，自己的电大生男友实在拿不出手，所以一直没有公开。此时她马上打开钱包拿出五块钱，塞到文红旗白大衣的口袋里：“给，我的五块！” 刘明珠和赵爽都急忙打开柜子，给文红旗拿份子钱。 一伙姑娘们正闹着，柏文秋推门进来了：“文医生，恭喜啊！我的一斤糖呢？我要大白兔奶糖！”说着，她赶紧不请自来,自己在文红旗的大挎包里翻腾，找出一袋大白兔的奶糖，喜滋滋拿在手里，根本没有追问文红旗为何没有自己开的条子就过了人事处那一关，拉开门回去了。 柏主任真是个怪人！难怪黄爱华说结婚的事不用通过她这个室主任呢！ …… …… 文红旗结婚这件事，柏文秋知道自己挡不住。从文红旗送喜糖的数量之大上，可以看出文红旗本人对这桩婚事的满意度。柏文秋心里酸溜溜的，除了酸还有感慨和无奈。 …… …… 文红旗下班回到宿舍，迎面碰上林一芳。哎呀，该给林一芳一斤喜糖！她虽说是放射科的，可是自己的好友啊！文红旗恨自己不细心。再一想，林一芳和老谢这样的朋友，应该与胡晓欢、方晨夫妇待遇等同——吃喜筵。她决定晚上到林一芳宿舍，向她宣布这个消息。 …… …… 通州百货商场，刘玉材和李洁正在细细地逛，给兰贵成和文红旗挑选结婚礼物。 李洁看中一套大红底色的床单、被罩、枕套的五件套，刘玉材也觉得不错，两人给买了下来。 走到搪瓷用品专柜前时，李洁问：“玉材，咱们再给兰大哥和红旗姐买两个脸盆、两个暖瓶吧？” 刘玉材说：“不用！贵成他们又不是光咱们两个朋友，还有别人呢！他打电话就让我买纺织品，别的都由别人买！”第二章.无房婚礼（九）…… …… 1988年的五一节。 紫竹饭店的一个包间里。一个圆圆的大餐桌，被十把椅子团团围住。兰贵成和文红旗的婚礼喜筵在此开筵。 兰贵成果然是衣服不少，今天他穿了一身藏蓝色的新毛料西服，配一条浅蓝色的领带；文红旗上身一件大红色薄毛衫，下身一条咖啡色毛料西裤，新吹过的头发，脸上画着淡妆。这一对金童*令来宾赏心悦目，心境大开。 来宾是：刘玉材夫妇，胡晓欢夫妇，林一芳和老谢，兰贵成的大学同学、那两位中科院的小矮个硕士生，但这两人都没带女朋友——一直挑来拣去没有找到。 所有来宾手里都拿着新婚贺礼，而且各拿一样，没有重复的。 兰贵成还是有大男子主义的，虽然文红旗比他大两岁，但他总爱摆出大丈夫的样子。在这样的场合，兰贵成自然要自己当司仪唱主角。只见他站立举杯说：“各位好友，感谢参加我与红旗的婚礼！这个婚礼形式很简单，但意义很重大！我与红旗，应该说，都属刻苦读书报效祖国的中华学子，我相信从此后我们二人会相互扶持，比翼齐飞！众位好友是见证人，我与红旗将一定不负此生！” 兰贵成这一番豪言壮语，博得一阵掌声。文红旗虽然也轻轻鼓了掌，但觉得兰贵成的结婚宣言未免犯了左派幼稚病，调子太高，有点不那么回事。抬头环顾一下四周，恰好与胡晓欢的目光相撞，她知道胡晓欢与自己有同感，不禁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 …… 接下来是服务员上菜上酒上饮料，男宾们斛光交错。兰贵成、刘玉材他们中原大学的那一伙，都大口喝酒，喝到兴头上还猜拳行令，老谢和方晨也受了影响，都跟着喝得面红耳赤。女宾们渐渐从兰贵成的豪言壮语中松弛下来，一面就着饮料吃菜，一面闲聊。 酒喝到七八成的样子，李洁突然问：“兰大哥，差不多了吧？还得留点空闹闹洞房呢！” 那几个喝得满面通红的男生也都符合：“对，对！闹洞房！闹洞房去！” 文红旗一下子傻了：这几天她光顾着跑西单跑前门买结婚礼服了，忘了再找医院房产科的老吴问房子的事情！若是现在回长征医院，大五.一的，老吴肯定不在。洞房自然也不知在何处，怎么闹啊？！ 兰贵成见文红旗发窘，也一下子想起来，婚礼前自己没有和文红旗商议洞房的事，他把这件大事给忘了！不过，现在他的心里已经被出国前的诸多事物塞得满满的，没有给洞房花烛之夜留一点空隙。他恨不能喜筵快点散，他好回去处理事务。闹什么洞房，喜筵结束就各回各单位、各忙各的去吧！ 文红旗正在发愣，只听兰贵成说：“各位好友！对不起大家了！因为我六天后就要出发去柏林，手上还有无比之多的事情没有处理，洞房就不要闹了吧！好在，今天之后，红旗就是我妻子，这是法律保护的。夫妻总要团聚，不在一朝一夕……明天就要上班，散席之后，请大家各回各家。闹洞房的事，等我从柏林回来以后，给大家补上！” 文红旗这才松了口气。众人也不再多说。大约到午后三点，婚宴终于散了。分手时，兰贵成并没有拥抱亲吻文红旗，甚至连一点点夫妻恋人之间的亲近也没有表示，他只冲文红旗笑笑，对她招了招手，就匆匆赶车走了。 文红旗愣在紫竹饭店门口，心里有几分怅然几分委屈几分伤心。在兰贵成挤上公交车的时候，她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这时候，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原来是好友胡晓欢。 “红旗，婚房的事情你一定要抓紧！你要盯住了你们医院房产科！无论如何你得要房！婚姻最终还要靠夫妻生活来维系，不是靠豪言壮语！” 方晨也过来说：“红旗，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到我们家住一夜？你和晓欢你们俩说说话？新婚之夜，你一人回单身宿舍，心里可能不是滋味！” 胡晓欢也歪头看着文红旗，用目光征询她的意见。 文红旗心里突然一紧，眼泪更加喷涌而出。她这会才体会到胡晓欢的择偶标准是有道理的：方晨虽然不像兰贵成那样胸怀大志，但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丈夫。他和他身后那个有大房子的家，是胡晓欢工作之后最温馨的栖息港湾…… 文红旗擦了擦眼泪，说：“我不去你们那里了，我就回我们医院。我手里还有一份资料没有译完，明天我们主任就要呢！我回去干活去！”第二章.无房婚礼（十）…… …… 刘玉材拥着李洁走出紫竹公园。 李洁说：“玉材，兰大哥他们的婚事真有意思，吃顿饭就完了，连洞房花烛夜也没有，这叫什么结婚呀！” 刘玉材说：“咳，贵成快出国了，事多，顾不上！” 李洁嘴一噘说：“人家兰大哥才像个知识分子的样！谁像你，这么糙！说你是码头上扛大个的也有人信！“ 刘玉材说：”我又怎么了？你这一通刺儿打我？“ 李洁说：“想想你进洞房的那晚干了多少次吧！” 刘玉材嬉皮笑脸地说：“多少次？我忘了！” 李洁说：“五次！你忘了我都被你弄病了！” 刘玉材说：“我问大夫了，那不是真病，那叫蜜月性膀胱炎！” 李洁说：“什么不是真病？不是真病还让我吃药？！刚结婚就吃药！又是中药、又是西药，整整吃了二个月的药！” 刘玉材说：”哎呀，哪个女的新结婚时不得点病？不吃点药？就你娇气！“ 李洁羡慕地说：”我看红旗姐就什么病也得不了！兰大哥太斯文了！“ 刘玉材说：”结婚没有洞房，文红旗委屈着呢！你没看散席以后文红旗两眼都含着泪？“ 李洁说：“就是。他们俩呀，看起来很般配，其实不般配！” 刘玉材说：“此话怎讲？” 李洁说：“他们俩应该各找一个比自己个人条件差一点、但其他条件好一点的人。比如说，对方学历低一点、身高相貌差一点不要紧，但起码应该有房子，单位的房、家里的房都行……” 刘玉材说：“你真是小市民论点！住房困难是暂时的！人是最重要的！只要他两口子工作干得好，对国家有贡献，国家会给回报的！到时候，一套房算什么？！” …… …… 文红旗独自在医院东面的青年公园里逛了几个时辰，让仲春满园怒放的鲜花陪伴和伸展着自己的满腹春情。回到长征医院职工单身宿舍时，已经晚八点。屋里没有人，几个单身的姑娘们都投亲靠友过五.一去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到办公室去译资料——新婚之夜，没心思再在字典里查哪些无穷之长的拉丁词派生出的英语词汇。她靠在自己小床的床栏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小憩。兰贵成结实的身形、英俊的面庞，顽固地出现在她眼前。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扑上去紧紧搂着他，亲吻他的面颊他的唇，紧贴他的身体，在他的怀里融化自己…… 文红旗浑身燥热，身体一阵阵战栗，心怦怦跳着，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她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强压着内心的渴望和冲动，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又闭目小憩了一会，这次她看见兰贵成正埋头在办公室的资料堆里忙着，一丝新婚的感应都没有。她终于明白她和兰贵成对于新婚的心理感受完全不同，情爱和*，在兰贵成心里还是十分遥远的事情，完全不在计划和日程表上。她又叹了口气，从枕旁拿起她的贴身宝贝——八个波段的、装在一个精致的真皮套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小心地旋到音乐台。 不错，里面有一个女高音正在唱歌剧《江姐》里江姐唱的大段的咏叹调。文红旗喜欢音乐，自己虽说唱得不太好，可是会听，会欣赏。这个女高音是空政歌舞团的，唱得非常好。文红旗靠在床栏上，一边流泪一边听。那优美动人的旋律令她如醉如痴，渐渐地，她进入梦乡。第三章.分房迷津（一）三、分房迷津 送走兰贵成之后的第二天，文红旗就抽了个空子，跑到房产科管理员老吴的办公室。 “嗬，这不是文医生么？还是来问结婚借房的事吧？你领了结婚证了么？柏主任给你开条了么？”老吴客气地问了一大堆。 文红旗从白大衣兜里掏出一个鲜红封面的小本，放到老吴的办公桌上：”吴管理员，这是我的结婚证！您仔细看一看，这证上盖着北京市丰台区南极地街道办事处的公章呢！现在我是一个有合法婚姻的无房职工！“文红旗不紧不慢地说。 老吴有些惶恐：”文医生，你这不是来和我较劲的吧？来，来，文医生，你坐下，坐下了咱们慢慢谈！“老吴说着急忙拉过墙角放着的一张椅子，扶着文红旗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 “文医生，你来长征医院工作时间不是很长，平时你也不大有时间跑后勤部门打探有关职工福利的消息，对吧？现在我跟你详细说一下咱们医院的房管政策。先说分房的事。上周党委会上，专门讨论了职工住房的事，王书记还作了讲话。目前咱们医院的职工宿舍还属供不应求，远远不够。许多老职工都没有住上单位的房，就是住上了医院房的人，住房面积都很小，他们为医院奉献了几十年，眼看孩子也都长大了，可住房都很挤。有相当比例的家庭，还都一家三代挤在一处，很不方便……”老吴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吴管理员，老职工住房很紧，医院很重视。可我们年轻的职工，结了婚没有地方住，这怎么解决？正当年的姑娘和小伙子，因为无房就得婚内分居，这也太不人道了吧？“文红旗不紧不慢打断了老吴。 “哎，文医生，对于年轻职工的事情，医院也是有考虑的！你看，我手里就掌握了集体宿舍的三间空房，这是专门给年轻职工准备的临时住房。只要是正式登记结婚的青年职工，北京又的确没有住处的，都可以借住三天！你看，这不就是领导对青年无房职工的关心么？“老吴诚恳地说。 “婚房只能借住三天？结了婚的青年职工，夫妻只能同居三天？以后就还得分着？这还是不人道啊！”文红旗说。 老吴咳嗽了一声，说：”文医生，你别急啊！医院还有政策呢！结了婚的职工，配偶方单位住房的确困难的、夫妻分居已经一年以上的，还可以再次申请借用婚房住三天！“ 文红旗说：”吴管理员，你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结了婚的无房职工，每年只能团聚三天！对么？“ 老吴说：”你暂时可以这样理解！“ 文红旗叹了口气，又问：”老吴，那职工申请分配住房医院有什么政策？“ 老吴来了精神，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小册子，说：“职工申请单位分房，目前各单位都有自己的土政策。具体到咱们医院，是这样规定的……”说到这里，老吴又咳嗽了一声，以提醒文红旗注意。他看文红旗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小本子，不由得意起来：“一、工龄满十年、院龄满五年以上；二、在本科室承担一线主要科研临床工作并作出突出成绩；三、在北京市的确无住处；四、配偶一方单位条件较差无分房能力……” 文红旗终于听明白了。对照这本子上的规定，她对自己在长征医院要房是极有信心的！你看，“工龄满十年、院龄满五年”似乎指日可待，“在本科室承担一线主要工作”，也是有门儿，还有，“在北京市的确无住处”，这条也够格，还有，“配偶一方单位条件较差无分房能力”，这条也符合实情——兰贵成单位有个一千多名工人的附属工厂，根本解决不了房子问题…… 然而，转念一想，文红旗又有了疑问：“老吴，咱们医院的分房条件，和外单位比还是宽松的，十年工龄谁都能熬到。可为什么无房职工还那么多，每次一说分房，大家就像要打破脑袋似的往上挤？” 老吴笑了笑：“文医生，这个文件你还是没有听清楚！” 文红旗问：“怎么没听清楚？” 老吴又咳嗽了一声，说：“就是这一句没听清楚！我再重点给你念一遍：‘在工作中做出突出成绩’……” 文红旗恍然大悟：“原来机关藏在这里呀！” 的确，工作“做出突出成绩”这一条很不好说，怎样的工作成就才算突出呢？并无具体规定…… 老吴看她满面愁容，就提醒说：“文医生，工作有无突出成绩，主要是科室领导说了算！如果你能把工作干得呱呱叫，感动你们室柏主任亲自来给你要房，那你的房子就有戏了！” 文红旗彻底明白了：每一个职工的房子，都是科头儿给要下来的，虽说长征医院是全民所有制单位，每一个职工都是医院的主人公，但像自己这样跑着给自己要房没戏！自己和兰贵成的小家住房，必须得靠柏文秋主任来要！书包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第三章.分房迷津（二）文红旗还是有底气的：病理毒理研究室的一线工作主力目前就是我文红旗一人，不但临床各科送来的手术标本都是经我手检查后发出的诊断报告，基础医学研究课题也是我筛选的，开题报告是我写的，实验规划是我做的，实验也是我泡在实验室里没明没黑做出来的，最后论文也是我写的……总之，病理毒理实验室成立以来，取得的一些成果没有我文红旗是不可想象的，这点整个基础部都知道。还有，我牺牲了大量业余时间熬夜给科里翻译资料……我文红旗工作上是很吃苦耐劳、很有干劲的！ 老吴看文红旗陷入遐想，忙说：“文医生，你要有信心！你去打听一下，在北京市市属大医院里，咱们长征医院的职工住房还是最宽裕的！因为咱们医院在东三环外，有地皮啊！你看看别的大医院，什么和平医院啊，建设医院啊，都窝在市中心，盖宿舍楼都没地儿盖去！“ 文红旗想了又想，说：“老吴，你这句话很有道理！没有地皮就是有钱也盖不了房子啊！长征医院的地理位置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有宽裕的地皮，我哪里也不能动，就侯在这里等房！我就在这里干，就在这里不动窝了！“ 老吴笑逐颜开：“你要这么想就对了！王书记前一阵还到房产科来作了指示，说医院的发展主要靠青年专家，一定要把你们这样的人才留住！你看，咱们王书记刚批了三份要房申请，全是年轻人！你看看！“老吴真从抽屉里拿出三张表格，在文红旗眼前抖擞：”文医生，你看看，他们三人全是大本，是住院医师，当然，他们的年资都比较高……他们都被批给了住房。你是北医硕士，是助理研究员，不仅是高技术人才，承担着高级科研工作，业务职称还比他们高一级……你说，能没有你的么？“ 文红旗彻底放心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好好工作，排队等着吧！“ …… …… 文红旗从房管科刚回到自己办公室，室主任柏文秋就来找她：”文医生，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咱们商量点事情！“ 文红旗跟着柏文秋到了主任办公室，柏文秋赶紧关上了门。 ”红旗呀，你坐，坐！“柏文秋一反常态，十分亲热地招呼下属，一面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你看，咱们医院科研处下发了文件，要各室拿出有分量的科研课题，竞争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和北京市科技进步基金！红旗呀，你最近有什么想法？手里有没有可以试着竞争一下的项目？” “嗯，主任，我……我最近忙于私事，对新课题的事情想得较少……”文红旗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有些呐呐地。 ”红旗呀，我平时对你关心不够，今天我做个检讨！怎么样，小兰走了吗？婚礼在哪个饭店办的？还热闹吧？“柏文秋更亲热了。 文红旗目前最关注的是房子问题。听柏主任问起自己的婚礼和家事，她马上想起柏主任有权向医院提申请为自己要房，她的精神一下子振奋了：“主任，小兰已经走了。还不错，他们单位挺重视的，走的那天，党办主任、院办主任、科研处长、还有他们研究室主任，都去机场送行了！” 柏文秋故作感触地说：”咱们国家现在是科学的春天，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们这些掌握了专业技术的青年知识分子，就是希望和种子，谁能不重视！小兰这次从柏林大学学习回来，那也是要受重用的！“ 文红旗适时地把话题一转：”主任，兰贵成他们那个单位，说是叫钢铁自动化研究院，其实前身就是个自动化仪表厂！有一千多名工人窝在那里等着分房！兰贵成他们虽说受到重用，但要房子得排队，他们这些人一直读书，没有工龄，排队哪排得过工人呢？“ 柏文秋没想到文红旗一下子把话题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子！看这女孩的样子，是想用主任去给要房的承诺，来换取一个有价值的新课题的思维。 柏文秋心里暗恨文红旗：这个女孩子鬼精灵！很讨厌！可又得罪不得！当初人事处和柏文秋协商调文红旗进病理毒理室工作时，柏文秋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她上任已经快两年，科里的工作却一直没有开张，虽然院里专门从医科院请来学术顾问辅助，但她与顾问根本无法交流。 首先是柏文秋外文不行。她学生时代学的是俄文，而且历经几十年的风雨人生，她的那点俄文早就被人生的飓风刮到太平洋里去了。可医科院请来的学术顾问们，竟然连俄文也不屑一说，满口说的都是英文，看书也都是英文原版。这也难怪——中国医学科学院的核心、基础，是本世纪初美国人在北京开办的协和医院及协和医科大学。这个系统的人，工作时间听读说写用的都是英文，对他们的母语中文已经不习惯，也难怪顾问们在指导病理毒理室的业务工作时基本都不用汉语语言及文字交流，搞得柏文秋跟在顾问们后面团团转，笑话百出。柏文秋为了和顾问们交流，也曾猛学了一阵英文，但毕竟年龄大了记不住。堂堂长征医院病理毒理室的主任柏文秋竟然看不懂听不懂英文，学术顾问们都不理解。第三章.分房迷津（三）其二是柏文秋过去是临床医生，是搞麻醉的，病理毒理室的工作范畴对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必须从头学起。虽然都是医，搞临床和搞基础思路差异却很大，柏文秋的脑子始终绕不过弯来，无法理解顾问们的科研思路。所以，顾问们都奇怪长征医院这个偌大的老牌医院，怎么会让柏文秋这么一个业务水平的人当一个重要研究室的主任？ 顾问们给医院领导反映柏主任水平不行，连英文都不懂，他们没本事给这样的人顾问；柏文秋也往院人事处、科研处、主管业务的副院长那里跑了多次，说自己科里没有研究生，工作不好开展……终于搞来文红旗这个北医大的研究生，她心算是放到了肚里——以后让文红旗跟着顾问们跑，那些洋话、洋文都让文红旗去对付，事后让她给自己简要汇报一下就行了。所有的检验、实验，也由文红旗来做，自己只要管好科里的行政事务就行了。 谁知文红旗一报到，柏文秋见了她人以后，心里顿时就别扭起来——长征医院新来了几个女硕士外形都很差，怎么这个文红旗竟然这么漂亮，而且说话口齿清晰，语言很有感染力，像个电影演员，又是部队高干家庭出身，气质一流……这种女孩必定骄傲，不好领导。再说医科院的那些老顾问们谁能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名牌大学女硕士？若是他们联名到院里举荐文红旗当科负责人，自己怎么办？还能被安排到哪里？总之，柏文秋第一感觉就是文红旗这丫头对自己是很明显的威胁。 不过，要从工作角度考虑，文红旗来病理毒理室工作再合适不过。她基础很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北医大本科毕业生、硕士研究生、专业对口，是北医大病理教研室的研究生，而且在学校时就跟了一个著名导师，硕士研究生的课题即很具前瞻性…… 不过文红旗也有一条致命的软肋，就是她这个条件的女孩，应该说是不好找爱人那种——高处不胜寒么！柏文秋开始虽说看不惯文红旗，但内心深处还有一丝得意：这个文红旗最后得和她柏文秋一样，落得年龄一大把还是孤苦伶仃的单身老女人的命运……文红旗她过不上正常人的生活，心理必定受打击，这会挫败她的自信，不信就走着瞧。 可是，文红旗来院工作还没有二年，偏偏就有一个兰贵成配上了她！命运对文红旗可真是青睐有加啊！这个小鬼丫头，年纪轻轻的，竟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 …… 心里恨是恨，柏文秋表面上可一点没有显示，她不能显示——这次课题的申报，如果仅入围北京市科研进步基金，得到该基金的资助，那她柏文秋的副高职就稳拿了！随之而来的好处将是源源不断：目前她住的也是长征医院给的房子，但是一个老旧居民大杂院里的一间，院子里一共十几家人，到处乱搭乱建腿脚都快迈不进去了，只有一个水龙头，到了做饭时间就排长队，厕所在院外胡同里，一直没有安装冲水装置，到了夏天气味很大，冬天解手也太不方便……自己若能评上副高（副主任医师、副教授），房子自然会换成医院内的楼房，而且肯定还是两居的大套，厨房卫生间都在屋里，上班也近，方便多了……嗯，按文红旗的水平，搞一个北京市的知名课题是绰绰有余的，弄不好还能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青睐，那后置效应将会像原子核的裂变一样，会是无穷无尽的…… …… …… 柏文秋能担任长征医院基础科研部病理毒理研究室的主任，是因为资历——1959年毕业的老大学生，再怎么有作风问题，也不能屈尊于1986年硕士毕业的文红旗手下吧？文红旗毕竟太嫩，没有行政管理经验。所以医院还是用柏文秋当主任。柏文秋很明白，她要想在室主任这个位置上坐稳、什么也不会却能升到最高级的业务职称，然后安然混到退休，就必须用好文红旗这张牌。所以她怎么着也得把文红旗哄好了。 只听柏文秋说：“红旗，我知道你和小兰都是外地家，北京没有住处。你好好工作，你的房子问题，科里肯定会出力的！” 文红旗一下子被感动了：“柏主任，我虽然结了婚，但也不敢一下子就催着科里去给我要房，毕竟我的工龄和院龄才刚刚两年！我好好干，干它几年，有成绩了再说房子！“ 柏文秋很高兴：”红旗，你这态度很好！你知道，咱们病理毒理室虽然有一部分临床工作，但属于基础部编制，不像临床科室那样能直接为医院创造效益，要房还是有难度的！不过，只要咱们的成绩突出，比如拿到了北京市科技进步基金，知名度一下子就打出去了，不愁医院不给房子！“ 文红旗很兴奋：”如果咱们申报的课题被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相中了呢？“ 柏文秋说：”那就不是给房的问题了，而是你挑哪一套房的问题了！“ 文红旗兴奋得一跳老高：”乌拉！我有房子啦！“第三章.分房迷津（四）…… …… 柏文秋很明白，在医院领导那里，如果文红旗能提出一个有轰动效应的课题构思，功劳首先是她柏文秋的——自己是科室领导，没有自己的领导，下属能有积极性么？所谓的房子问题，首先是她自己能换一套理想的房子，所以她一定要把文红旗这张牌出好了，这个小妞有一个具有强大创造力的脑袋，要以鼓励的方式，多说好话，哄着她接二连三筛选出好的题目，以使自己最终能换一套大三居房子，舒舒服服养老——自己已是五十一岁的人了，还有四年就得退休，养老的问题，对她柏文秋来说，已经是迫在眉睫！ 而文红旗却满心想的是，主任要给自己要房，而且会很卖力地去要——因为全室的工作都指着自己——正如房管员老吴说的，医院的房子虽然少，但有真本事的人还是会有房子住的！ …… …… 文红旗当天夜里就开上了夜车——通宵达旦在办公室那台进口苹果电脑上搜索最前沿的科研课题，直到早晨五点多钟才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昏昏睡去。 …… …… 一般情况下，技师赵爽是科里来得最早的人——她父亲是中科院某所所长，一个大科学家，母亲是高级技师，长期协助丈夫开展科研工作。赵爽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很懂得作为技术员，应该怎样配合研究员的工作。更何况，她还是技术组的组长呢！ 赵爽把技术室打扫干净以后，照例拿钥匙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要进去打开水搞卫生。她心态平静地开了门，首先看见了那台超时运行的、屏幕闪闪烁烁的电脑，心说昨天谁下班走人时忘了关上这个宝贝？这是医院新近才给配置的，听说价值万元以上，属于珍贵仪器，她想着就急忙上去按下开关，已经发烫的电脑灼得她轻轻甩了甩手。她一转身，看见一个人倒在沙发上酣睡，吓了一跳。定睛再一看，熟睡的人是文医生！ 赵爽知道文红旗又开了夜车，心里很钦佩文医生的敬业精神。她不敢打扰，蹑手蹑脚提着暖瓶出门。她到锅炉房打了开水，又专门跑到职工食堂买了早点。回来的时候，文红旗却已经起身了，正在试验室的水池边快速刷牙。 赵爽轻轻说了一句：”文医生，早点给你放办公室桌上了！“ 文红旗很感动：赵爽这样的技术人员，懂得一切围绕科研人员转，一切为科研工作服务，不愧是中科院子弟，素质就是高。她想着嘴里便连连感谢：“谢谢啊，小赵！又辛苦你了！”因为嘴里含着牙膏，她说得含混不清。 “文医生快别客气，洗嗽完了就快吃早点吧！油饼一凉就没法吃了！”赵爽说完赶紧拿着拖把洗涮去了。 …… …… 为了这次基础部的科研项目大会战，文红旗已经把自己恢复了原样——每天一条大肥军裤，一件本白*兵衬衫，一双黑色懒汉布鞋。已经长到齐肩的短发，又给剪得齐耳长。 文红旗吐出嘴里最后一口水，打开柜子放入嗽口杯，又拿出一把小梳子迅速拢了拢一头短发，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零钱，从里面拣出一张一元面值的，在后面喊着赵爽：“小赵，给，早点钱！“ 赵爽比文红旗大四岁，但文红旗随着科室里的习惯，依然称呼她为小赵。 赵爽急忙回头说：”哎呀文医生，你这是干吗？“ 文红旗说：”干吗，早点钱！快拿着，我可没有时间和你推推搡搡！“说着她跑了几步追上赵爽，硬把钱塞到赵爽的白大衣兜里。 …… …… 文红旗在隔壁办公室里吃早点。 不一会，刘明珠打扮得漂漂亮亮进了实验室。赵爽正在擦实验台，说：“明珠，文医生昨天又开了夜车，早晨我来上班的时候，苹果电脑烧得发烫，她本人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看她眼睛肿得那样，怎么也是熬到了凌晨四五点！“ 刘明珠很感动，一面换衣服一面说：“文医生就是敬业！文医生到咱们室工作以前，柏主任和曲医生连临床那一点工作都应付不了，各科室意见都很大。文医生来了之后，不但拿下全部临床工作，还开展了基础实验，咱们室被基础部评上拿二等奖金科室，每人每月多拿好几十块，这不都是文医生的功劳么！“ 赵爽说：”刘明珠，文医生经常熬通宵看资料，我觉得柏主任应该到部里去给文医生申请加班费！据我所知，生化室、生理室、动脉硬化研究室的那几个研究生，晚上加班最多到十二点，他们主任就给申请了加班费，每天八块钱呢！“ 刘明珠说：”就是，女同志经常加班损害身体，肾缺血……“ 赵爽说：”肾缺血倒是小事，关键是人家增加了劳动时间，就该有报酬！“第三章.分房迷津（五）…… …… 柏文秋也来上班了。她破天荒先推开技术室的门：”小赵，小赵！“ 赵爽急忙答应：”我在呢，主任！“ 柏文秋把赵爽拉到门后，有意避开刘明珠：”嗯，文医生来了吗？“ 赵爽轻声说：”文医生昨天没有回宿舍，在办公室加班来着！我是七点二十到的，看见她累得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柏文秋说：”噢，我知道了。小赵，在办公室睡和在宿舍里睡一样，都是睡嘛！“ 赵爽有点急了：”主任，看文医生那样子，至少干到了早晨五点以后！她衣服也没有脱，鞋也没有脱，眼睛都是肿的……“ 柏文秋有些不悦：”小赵，你要注意和全科室同志搞好关系，不要只盲目崇拜文医生！“ 一句话噎得赵爽没话了，脸憋得通红。 刘明珠已经把柏文秋和赵爽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有点气不过：”柏主任，文医生经常加班，科里应该给她申请加班费！长期加班损害身体！文医生要是累病了，没人给临床科室发报告，咱们科的二等奖金准得泡汤！那我可不干！“ 柏文秋知道赵爽和刘明珠都对自己的工作能力和情感史了如指掌，有点藐视她这个主任，幸亏两人都是技术员，没有资格抢班夺权，但她还是立即换了面孔：”明珠，你说的对！科里是应该重点保护文医生！现在医院正开展竞争北京市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新课题大会战，这个事情你们技术室也都知道。咱们全科室要上下一条心，确保咱们室能上去，至少要拿到北京市的基金！好了，干活吧！“ 柏文秋转身离开了技术室。因为长期的单身和坚持跳舞，她的身材依然挺拔瘦削，从后面看，一步一步地很招摇。 …… …… 文红旗整整熬了一个多月，在网上浏览了上万篇科研论文，重点细看了数百篇文章，终于为自己的科室筛选到一个既具有世界水平又符合中国国情的好题目：吸烟导致的肺间质超微结构改变。 长征医院原来是一个综合性的大医院，没有什么侧重。但近年来逐渐发展为侧重心肺血管病的一流大医院。基础部的很多研究课题，都以心肺血管病为核心。因为心肺血管疾病已经成为中国大陆发病率最高、对人民生命、健康危害最大的病种之一。 文红旗的这个课题很讨巧——长征医院在研究材料上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医院的胸外科曾经很发达，做过的胸科手术近万例。病理毒理研究室有一个很大的仓库，里面储藏着上万块被浸泡在防腐药水中的人肺，都是被胸外科医生切下来的病肺。如果结合病历中该人是否有吸烟史、吸烟时间长短和轻重，和不吸烟人的病肺作一下对照，就具备了研究“吸烟引起肺间质超微结构改变“的物质基础。 文红旗为什么要搞吸烟和肺间质的超微结构研究？因为吸烟和肺癌的关系，目前国际国内都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而吸烟和肺间质的关系，研究刚刚起步。大量的病例证明，不少吸烟的或不吸烟的人，最终没有死于肺癌、支气管扩张等等，而是死于肺间质纤维化。所以吸烟和肺间质超微结构改变的有关研究，是最新前沿课题——组织的超微结构是要用电子显微镜看的，可以把组织的变化看得很精细，可以发现最最早期、最最微小的变化，这能把研究工作向前推进一大步！这项课题的确具有前瞻性科学性先进性——北医大近年来已经明显表现出赶超协和医科大学的势头，文红旗不愧为北医大培养出的硕士生！ …… …… 当文红旗把打印整齐的“吸烟与肺间质超微结构改变“的课题综述放到柏文秋的办公桌上时，柏文秋高兴得两眼放光：”红旗呀，你这一段辛苦了！给你三天假，和小兰团聚一下吧！“ 文红旗嘶哑着声音说：”主任，您怎么忘了？小兰他不在国内，他到柏林大学留学去了！“ 柏文秋摘下老花镜抬起头：”噢，对了！对了！你和我说过这个事情！你看我这个脑子！这一段搞课题大会战搞得我脑袋都是晕的！“ 文红旗刚离开办公室，柏文秋立即给医院科研处长挂了电话，大声把文红旗刚送来的研究题目念了一遍。 科研处赵处长也是个将要退休的老太太，是柏文秋的老同事。柏文秋年轻时干的那些事，在赵老太太心里早已随着时光流逝淡化，再加上柏文秋平日里很拍她的马屁，所以赵处长和柏文秋关系还是不错的。 接了柏文秋的电话，赵处长简直乐晕了：”柏主任，我搞科研管理工作这么多年，还是有经验的。你们室这个项目，拿北京市的科研基金没问题！板上钉钉！就是角逐一下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也是有实力的！“ 柏文秋这边当然乐得合不上嘴：”赵处长，我们室这回在基础部拔了头筹，分房子啊评奖金啊，科研处都要给我们说话啊！“ 赵处长说：”柏主任你放心！只要你们的项目拿了基金，不用我说话，党委王书记那里早就红笔一挥给你们批了！“ 柏文秋最后决定给文红旗一个星期的假，让她回乐都去看看父母。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第三章.分房迷津（六）…… …… 就在文红旗和兰贵成两口子都投入科研大会战的时候，刘玉材却下岗了——通州纺织机械厂职工大学完成使命下马了，整个工厂也都在搞体制改革，不少车间都关停并转，刘玉材这个七七级的大本生、工大教师，竟然没有岗位了！ 李洁还在印染设备车间搞图案设计，算是工厂留用人员中的核心人物，她开始看不起自己一直景仰的大知识分子丈夫刘玉材了。 晚上，刘玉材和李洁躺在床上。 刘玉材掀开自己的被子，钻到李洁的被窝里。 李洁往外推他：”去去！你干什么？你明天不上班，我可得上班呢！真是的，都下岗了，还要干老婆？“ 刘玉材生气了，一下子掀开被子坐起来：”我下岗了你就歧视我？你看看咱们厂这次下岗的技术人员、大学生有多少？大家都不过日子了么？“ 李洁赶紧把他按倒，给他盖上被子，说：“你看人家兰大哥，读了硕士读博士，永远在科技的最前沿学习、钻研！要我看，拿了博士学位的人，永远不会下岗！亏你还是兰大哥的铁哥们！你要是当时也向兰大哥学习，考硕考博，现在准有岗位！” 刘玉材说：“那也不一定！美国找不到工作、在街头钻睡袋过夜的博士多得是！” 李洁生气了：“我说的是中国北京通州纺机厂，你扯美国干什么！” 刘玉材说：“你还嫌我不考硕士博士？你没想想你当时把我追得多急？一下班就在教研室门口等我，让我去你家吃饭；一道你家你就把我让进你的闺房，一进你的闺房你就往我怀里钻……有你这个小玩意闹我，我还有什么心思考硕考博？” 李洁赶紧缓和：“人家随便说一说你就着急？” 刘玉材说：“你丈夫下个岗你就那么紧张？我跟你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在这个倒霉的工厂下岗了，没准还是好事！我明天就去中关村看看，我电机系毕业的，找一家民营公司干干还是没问题的！“ 刘玉材说着就翻身又要上，李洁没办法，只好嘟囔：”你呀，你就糙吧你！你别糙得连大本生的墨水都干了！“ 刘玉材安慰她：”下岗咱也不必紧张！咱是有房一族，不用下大力气挣买房的钱了！就挣两个吃饭的钱，还是好挣的！“ 李洁说：”房是有了，咱们还得生孩子、养孩子……“ 刘玉材说：”放心！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说着，他把被子往上一拽，捂住两人的脑袋。 李洁在被子底下喊：”留点缝！你留点缝！我快闷死了！“ …… …… 文红旗穿着她的大肥军裤、本白色军用衬衫进门的时候，母亲洪波正在凉台上一心一意削整水仙，老爸文向天则坐在沙发上，专心看电视里的一场球赛。 文红旗“咚“地一声把背上的军用大背囊往客厅地板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客厅门口的地板上，惊得老两口都迅速把目光集中到门口。 还是洪波反应快，她一看是老丫头回来了，喜得把手里的喷壶往地上一搁，快步进了客厅：”红旗啊，你回来了！你怎么这时候回家？又不是节又不是年，你刚结了婚，探亲假已经变成了四年一次……“ 文向天也赶紧从沙发上往起站。他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又有腿伤，一着急反而马上站不起来。他只好用手撑着沙发扶手，大声冲老伴嚷嚷：”洪波，不要罗嗦！快给六伢子放水洗个澡！再让厨房里做一碗鸡蛋挂面！你没见六伢子眼泡虚肿，累得话也说不出来么？“ 洪波这才醒悟，转身又回到凉台，冲着楼下的平房大喊：”小魏！小魏！“ 小魏是家里的公务兵，此刻正在午休。洪处长的喊声把他惊醒了，他急急跑进小楼。一见是自己的铁哥们六丫红旗到家了，小魏立即咧开了嘴：“红旗，你回来了？怎么累成这个样，火车上没座么？”文红旗累得说不出话，勉强对小魏作了个鬼脸。 …… …… 文红旗是在火车上站了一天一夜回家的——她接了柏文秋的休息令以后，直接去了北京站，硬挤上开往乐都的火车，在车上补站票回到家。 洪波亲自到浴室给小女儿放了大半池热腾腾的洗澡水，又拿出自己的一件新洗净的浴衣放在澡盆边，这才去把文红旗从地板上拽起来，把她推进浴室，关上了门。 文向天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他拄着手杖来到厨房，亲自指挥小魏做饭：“小魏呀，不要煮挂面了，冰箱里还有昨天剩下的三鲜馅饺子，六伢子喜欢吃这个，就给她煮饺子吧！” 小魏赶紧放下手里的挂面，打开冰箱端出一大盘冻饺子，下到锅里。第三章.分房迷津（七）…… …… 文向天本是江西兴国人，出身在赤贫的农家，兴国“闹红”之前他全家没吃上过一顿饱饭，所以他长得又瘦又小。参军到了红军部队以后，红米饭南瓜汤一喂，个子猛蹿了几寸。但是，反围剿失利后的长征极其艰苦，他这个红小鬼九死一生，随中央红军到达陕北时，瘦得只剩六十斤不到，个子也从此不再上长。部队南下解放全中国时，他是个瘦小精干的正师职单身军事干部。组织上给他找对象，他特地提出，要找身材高大、有文化的女同志，最好是北方人。因为他自己身高不到一米七，又一直很瘦，再找个瘦小的媳妇，不行不行…… 组织上按他的要求，在北平解放后，从北平学生南下工作团里给他介绍了刚满十八岁、京城名校师大女附中的学生兵洪波。 洪波是地道的北京城里长大的姑娘，祖上是皇族，身材高大，相貌漂亮，风格大方，说话一口京腔，文向天一眼就看中了。他与洪波在1949年2月结婚，年底洪波就生了老大文南征。当时的洪波，还不到十九岁。 洪波比文向天小十五岁，身体好，遗传基因强，所以六个丫头都像母亲，都是高个子，最矮的是老二文胜利，一米六五，看着个头也比老爸文向天猛一点。 洪波刚当母亲时是不称职的，部队到处转战，她又年轻不会带孩子。文南征、文胜利、文建国、文援朝四个大孩子她都没有喂过奶，都是生出来就扔在老乡家里。直到抗美援朝胜利之后，两口子安顿下来，她才自己带孩子。但是，在文凯旋和文红旗这两个她亲自带大的孩子里，她对小六文红旗有明显偏爱，可能是她到了年龄，母爱萌生并且成熟的缘故吧。 文家定居乐都之后，洪波就开始管家。文家的生活习惯整个北方化，家里餐桌上的主食基本没有米饭，包饺子这么麻烦的事情，每周两次，雷打不动。 文家的家庭文化氛围也是洪波主导的，六个女儿外形像母亲，气质也像母亲，都是大大方方、能言善辩型的，说起话来，标准的京腔京韵。 文家六朵金花的北京口音，在南方城市乐都很少听到。 江西人文向天被夫人改造成了一个北方小老头，那一口略带江西味的普通话着实说得不错。他习惯吃面条、水饺。洪波拌的饺子馅是一绝，闻名整个乐都军区大院，尤其是韭菜瘦肉虾仁混合的三鲜馅，孩子们吃起来没有够。小魏刚才下到锅里的，就是昨天洪波和小魏一起包的三鲜馅饺子。 …… …… 饺子煮好端上了桌，文红旗也穿着母亲的浴衣、用一条大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了。三鲜水饺的香味诱惑着她直接进了餐厅。看见热气腾腾的水饺，她往凳子上一坐，把手里的毛巾塞给小魏，夹起饺子香喷喷吃起来。 文向天和洪波都过来坐在餐桌旁看着饿极了的六丫头吃饺子。老两口看女儿吃的香，心里很满足。文向天亲自拿起桌上的醋瓶子，往小碟子里倒了一点，放到女儿面前：“六伢子，在你们单位可吃不到这样的水饺吧？莫忘蘸醋哦，饺子蘸了醋吃才香嘛！” 文红旗抬头对父亲笑了一下，一个接一个地吃着饺子，顾不上说话。 整整一盘饺子快吃光了，文红旗才喘了口气，端起小魏送上来的饺子汤喝了一口：“爸，妈，你们怎么不吃啊？” 文向天说：“你不看现在什么时辰？我们才吃过嘛！” “小六啊，你和小兰的婚礼怎么办的？热不热闹？给爸爸妈妈学说一下！”洪波马上逮住机会问了她最关心的事。 “六伢子，婚姻是人生大事，爸爸不在北京工作，也没有给你操办，改日你们探亲回来，爸爸给你们补上……”文向天也赶紧说。 文红旗喝着饺子汤说：“婚礼是小兰操持的，就办了一桌喜筵，在北京紫竹院公园门口的紫竹饭店，同学好友一共来了十个人，凉热菜一共二十四个，啤酒十瓶，白酒一瓶，花销三百元。” 洪波挺高兴：“小兰年龄比你小，又是男孩子，想不到还挺会办事的！” 文红旗说：“妈，你不知道，兰贵成这个人挺成熟的，一点也不依小卖小，我们两人的事都得他说了算！” 文向天说：“这是好事嘛！小兰是个很负责任的男娃！” 洪波又问：“你们俩人夫妻生活还好吧？” 文红旗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这个不知道，没有体验。”第三章.分房迷津（八）文向天急了：“你两个正式办了婚礼，怎么这个事会没体验？” 文红旗没好气地说：“没有洞房，哪里去过洞房花烛夜？” 洪波赶紧问：“那你们新婚之夜怎么过的？” 文红旗说：“怎么过？在各自集体宿舍的单人床上自己过呗！相隔五十四公里呢！哦，我还是有人陪的，就是半导体收音机里、空政歌舞团的歌剧《江姐》剧组全体演员！” 文向天听了，呆了一会，对妻子说：“这，这……可以在单位招待所里住几天嘛！这样的新婚之夜委屈我六伢子喽！” 洪波也气冲冲地说：“单位里不管么？借一个临时婚房住二天总可以吧？你和小兰都是业务骨干，他又马上要出国学习……” 文红旗看父母都为自己的新婚之夜不平，觉得有些事说也说不清，急忙安慰道：“爸，妈，我马上会有一个正式分房的机会！”接着，她如此这般把长征医院的分房标准、自己已经筛选到一个极好的课题、室主任答应要到医院后勤去为自己要房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洪波很高兴，底气很足地说：“就是么，现在是科学的春天，我小六儿这样的北医硕士哪里不需要？它长征医院要是不给房，可以换一个单位干！” 文红旗赶紧摆手：“妈，妈！结论不可下得太早！我一个学医的，只能在医院里干。知道么？长征医院是北京市属大医院中最有房的单位，因为她地处东三环，离市中心远，医院里有地皮，可以盖房！您没见北京其他大医院呢，都挤在市中心，里面楼房、平房一座挨一座，插针的地方都没有，怎么盖宿舍啊！所以说，我决不能离开长征医院！” 文向天听了女儿说的情况，思索了一下，说：“六伢子，你可不要太乐观哦！房子的问题，你和小兰是要准备八年抗战的。” 文红旗说：“八年？爸，怎么那么长时间？” 文向天说：“你刚才不是说了，长征医院分房政策的第一条就是‘工龄十年’么？我估计，你就是干得再好，最多就是提前两年给分配房子。医院里那么多老职工没有住房，解决房子不会是一个项目搞好了就能搞定的。你还是太幼稚了。” 洪波听了老头子的话，一下子醒悟了，心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头子做了那么多年的领导工作，这方面还是有经验。小六儿的房子问题，还真是个事。 文红旗却依然陷在自己高水平的课题中，脑子里一直兴奋着，没把父母的意见放到心里去。 …… …… 晚上，文向天老两口的卧室里，洪波已经是微睡状态，文向天则长吁短叹，就是睡不着，只好坐起来披上衣服。 “洪波，洪波！”文向天使劲把老伴推醒。 洪波还处在能睡觉的年龄，她迷迷糊糊地问：“老头儿，你干什么？我累了，有话明天说。” 文向天说：“不行，现在就得说。我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洪波只好也坐起来，披上衣服：“什么事这么急？” 文向天说：“六伢子结了婚，但是连洞房花烛夜都没得！我觉得，这个事情不对劲！六伢子会不会是那个小兰的出国跳板呀？” 洪波真没想到老头儿会把问题考虑到那里去，不高兴地说：“小兰是南征的学生，他的底细南征是了解的。小兰哪会是你想象的那种人？老头儿，别太多心了，啊？” 文向天略微宽心，但还不放心：“唉，现在出国时髦，好多年轻人为了出国不择手段！我是怕这个小兰一去不复返……” 洪波的觉一下子醒了：“唉呀！倒是让人后怕呢！这个小兰也怪了，他一个男的，又正当年，学历高技术好，单位里的宝贝，他要开口，领导还能不给找个地方让小两口住上两天…….老头儿，你的怀疑有道理——小兰他怎么会放弃洞房花烛夜这么个大好事呢？“ 文向天咳了一声说：“六伢子看上了小兰，满心欢喜结了婚。但是，她少了个心眼……” 洪波长叹一声：“老头儿，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了！但愿小兰他能按时归国……” 文向天沉默了一会，说：“洪波，今夜里咱们俩人的谈话，你千万不要露给六伢子！孩子工作忙得很呢！别让她分了心！” 洪波说：“那当然！”随即，她又叹了口气：“唉，也怪我，想的不周全！你还老说什么女秀才……还是生男孩子好！如果咱们小六儿是个儿子，咱们今夜哪会睡不着觉？就怨你们老文家坟头上没长生男孩的草……” 文向天说：“我只是猛然想起这个问题，和你叨叨一下……现在说什么都没得用，六伢子她俩人的婚姻主动权在小兰手里——他能回来，婚事才算真成了，他不回来，这个婚就结得滑稽……”书包 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第三章.分房迷津.（九）…… …… 文红旗意识到，自己以后就不能每年回乐都探亲了——不管和兰贵成的婚姻有没有实质性内容，自己毕竟变成了已婚人士，以后回家只能靠四年一次的探亲假。鉴于此，她急急忙忙赶着完成探亲任务。 首先是看望自己初恋情人王文平的父亲王青山。王青山也退下来了，就住在大院里，但老伴去世了，独子王文平住到丈母娘家去了，他一人很孤独。 文红旗提着几包在北京站买的茯苓夹饼到了王家，王青山正在小菜园里浇水。 “王叔叔！王叔叔！”文红旗大声招呼着。 王青山抬头一看是文红旗，乐坏了：“小六儿，你回来了？回家看你爸妈了吗？” 文红旗上去挽着王青山的手臂，爷俩一起往回走。进了屋，王青山进厨房去给文红旗倒开水。 文红旗急忙拦住：“王叔叔别忙了，我不渴！这几包茯苓夹饼是朝廷御膳房的著名点心，买回来给您尝尝。您可一定要自己吃了啊，别送人！” 王青山接过点心盒子，小心放在桌上。文红旗没有坐，环视着客厅里的一切。墙上挂着不少照片，其中有王青山亡妻的大照片，也有王文平和妻子的彩色婚纱照。文红旗看着墙上喜气洋洋的王文平和娇滴滴的标志媳妇，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青山看出来了，忙劝解：“小六，文平配不上你，前程远大的好男孩多的是，你千万别因为文平想不开，耽误了自己啊！” 文红旗说：“哪里，王叔叔！文平过得好是好事嘛！我才不久也结婚了！” 王青山很高兴：“结婚了？好啊！小六，你爱人也是个硕士吧？” 文红旗说："他叫兰贵成，是东明大学自控系的硕士生，前不久考上了公费留德生，已经到柏林大学学习去了！王叔叔，这是我们的结婚照，您看看。“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笔记本，翻开了，几张照片在里面夹着。 王青山急忙接过本子，戴上花镜细看：”小六，怎么你们的结婚照都是在餐桌上照的？是吃喜筵的时候吧？“ 文红旗说：”是。是吃喜筵时同学给照的。我和兰贵成认识的时间不长，接触也不是很多。他这个人工作第一，建功立业，野心勃勃，就哪有时间去排队照婚纱！“ 王青山说：”小兰有事业心是好事，像他这样的男孩子并不很多。小六，你这样的姑娘，和小兰正相配，你不适合找文平那样的，文平干不了大事，只配过小日子。“ 文红旗目光迷离，没有说话。 王青山劝解道：“小六，既然和小兰结了婚，就一心一意把你们的日子过好。要把文平彻底忘掉！你要听叔叔的劝。你和小兰，你们夫妻比翼双飞，都是有出息的！叔叔等着听你的好啊！“ …… …… 去过了王家，等于把自己的婚讯告诉了王文平，文红旗又来到胡晓欢的父亲——大院参谋长胡其雄家。 胡其雄是知识分子干部，自有一股与纯行伍出身的部队干部不同的味道。文红旗去的时候，老两口都在家。猛一见文家小六从北京回来，胡其雄夫妇如同见了自己在北京工作成家的女儿胡晓欢一样，喜不自胜。 ”小六儿你何时回的乐都啊？快坐！快坐！“胡其雄一把将文红旗按在沙发上，亲自泡了一杯香茶递给她。 ”小六，你快尝尝，新上市的枇杷！“胡其雄的老伴端着一小盆洗净的枇把进了客厅，把盆子放在文红旗面前。 “胡叔叔，阿姨，我新近结了婚，特地向你们禀报一下！还有，小欢她在北京一切都好，我给你们带个信！“文红旗说。 胡其雄和夫人双双坐在文红旗的两侧，全都探着身子向着她。 ”小六，你结婚的事晓欢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们了。你爱人叫兰贵成，是东明大学自控系的硕士生，你大姐南征牵的线。对吧？“胡其雄早就知道了一切。 ”是的，胡叔叔。您的情报准确又详细。“文红旗听得直点头。 ”小六儿啊，北京的住房紧张，暂时没有房子不要紧，实在不行你和小兰可以到晓欢家里去团聚一下，晓欢已经把这事和她公公婆婆说了，两位老人都没有意见！他们的房子大，你们临时住个一两天问题不大……“胡其雄的夫人很关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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