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颜鼓着腮帮子,白净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似乎在思量自己到底是几岁,过了一阵才回答:“三岁。” 苏槿彦“哦”了一声。“很可爱。” 为安半天才醒悟,他似乎在和自己说话。抬头看他,正好遇上他温柔的目光。两人对视,为安有些疑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她竟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温柔,或者是自己会错意,那抹温柔也许只是对孩子。纵然他再十恶不赦,天性也无法抹杀。 脑中无意识地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些好听的难听的话,为安心里不由得抽痛了一下,低头喝着碗里的汤,闷闷地问了一声:“朱婧怎么还没回来?” 苏槿彦痴痴地看着她,忘了回答。他知道她心里还在恨着他,心里窃喜了一下,自私地想着有恨也是好的,总比把他从记忆中抹去好。多么悲伤,现在只能暗暗地祈求她能恨他。过去他一直努力地希望她能够从头开始,找一个人结婚生子,让别人抚平他给她带去的创伤。而就在看到她的刹那,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多余,凭着那点可怜的自制力没有上前去抱住她,让她给予他温暖。他尽力让自己在她面前变得漠然,他甚至在害怕,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那些束缚,与她再续前缘。 显失了公平,对她是这样,对苏槿彦自己也是。 他知道自己始终无法面对的是那双眼睛,带着点点迷茫,带着点点质问,带着点点寂寞,带着点点害怕……自己狠下心可以不见面,只是在猝不及防时一切分崩离析。无论自己可以表现得多冷漠无情,在最最黑暗的夜晚徘徊在他脑中的弱弱的“我害怕”三个字总是让他崩溃,如同梦靥一般一寸一寸侵蚀着他的心。 他想他这辈子终究是无法逃脱的吧。她眼中的疏离又狠狠地撞击了他一下,才慌忙喝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我出去看看。”起身出了包厢。 为安看着他的背影呆了片刻,继续低头喂颜颜吃东西。这么小的孩子多好,什么也不懂。今晚送她回家,明天未必会记得为安是谁,没有记忆。 “姨,我痒。”颜颜抓着手臂抬眼无助地看着方为安。方为安看着她手臂上的红斑吓了一跳,脸也红了,再看看她碗里的虾,估计是海鲜过敏了。韦乐电话关机,为安只得抱起她上医院,孩子要是出个什么好歹,不是她可以担当的。 在包厢门口遇见正好要进包厢的朱婧和苏槿彦,朱婧拉着急匆匆的为安问:“你上哪去啊?饭还没吃完。” “这孩子好像吃虾过敏,我带她去医院。很抱歉,不能陪你们吃饭了,改天……”为安话还没说完,手里抱着的颜颜就被苏槿彦抢过去,急急地嘱咐朱婧:“你去把账结一下,我送她们去医院。” 朱婧也被满脸通红的颜颜吓到,频频点头:“好,好,你们先去,我马上就到。” 为安跟着苏槿彦去了最近的儿童医院,所幸的是这个时间段医院没什么人,以最快的速度挂号,取药,打点滴。两人一言不发地坐在病床前看着已经熟睡的颜颜,为安心里感慨,和他没有孩子,却在别人的孩子身上一起体验了为人父母的心焦。 苏槿彦站起来伸手弹了弹点滴管:“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为安抬头看他:“今天谢谢你。”由衷地感谢,今天要是没他,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即使来了医院,办事效率也没这么高。 “你客气了,我出去一下。” “嗯,你去陪朱婧吧!”朱婧说她闻不了医院的味道,没进来,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等着。 让为安没想到的是,在点滴还剩三分之一时,苏槿彦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食盒。此时颜颜已经醒了,看着苏槿彦笑。苏槿彦走到床头,魔法似的从手里变出了两根棒棒糖。进来时颜颜哭着不肯插针头,苏槿彦哄她说给她买棒棒糖,一边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这才给她挂上点滴。为安揶揄苏槿彦:“你哄小孩倒是挺在行。” 苏槿彦把食盒放床头柜上,淡淡地答道:“没什么,偶尔会哄哄苏珊的孩子。”事实上他近几年极少回家,连节日也是例行公事地回家吃顿饭就下山,苏珊一直生活在香港,偶尔出差会去看看。“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为安瞟了一眼食盒,包装袋上写着“熏香鸭爪”四个字,其实她并不饿。然后有些迟疑,有些猜测地问:“你们……还没打算要孩子?” 苏槿彦笑笑:“还不想生。”他显然错意了为安口中的“你们”。 “你年纪也不小了,女人嘴上说不想,心里未必。”为安幽幽地说着,仿佛对面的人是和相交多年的老友。 苏槿彦看着床上吃棒棒糖的颜颜没说话。良久他又开口,“你吃点东西吧,我在这里看着。” 为安听母亲提起过,S市著名的鸭爪店在A市开了连锁店,生意火爆,每日最少要排半个小时队才能购到。连锁店距离医院大约半个小时车程,而方为安现在竟然对食盒里的东西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微澜止水 书评有奖大行动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筱习“急”将上市的《微澜止水》上吗?征文行动大开始。请最好写成800字以内的短文,要求有鲜明的观点,精彩的内容,发到xiaoxi_1998@126.com一等奖:1名 将会刊登到微澜止水的书后面,赠送样书2本。二等奖:2名 赠送作者签名样书各一本。三等奖:5名 赠送样书各一本不如不见(六) 那天是苏槿彦送为安和颜颜回家。 韦乐的电话依然没有通,为安心里骂着这个不称职的妈妈。按照她们原来说的,把孩子带回了自己家。小方瑞不愿意跟她,颜颜不见得不愿意。瞧,现在含着棒棒糖睡着了。苏槿彦把车停靠在路边,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件外套给颜颜盖上。手抓着方向盘,视线落在前方的某颗法国梧桐树杆上。“这孩子……”他突然说道,心里无限酸楚。 为安取出颜颜嘴里的棒棒糖,把她拥得更紧了一些,声调平淡:“你多虑了,韦乐的孩子。我不是方紫星。” “可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韦乐患有不孕症。”苏槿彦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手掌生疼,视线仍未移开,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为安依旧轻描淡写:“没有可是,现在医学发达,手术后调养一段就怀上了。” 苏槿彦挫败地靠在座位上,仿佛那个孩子是他的救命稻草。车内安静得能听见冷气的“嗤嗤”声。半响才森冷地开口:“方为安,你不要再对我抱有半点幻想。” 为安回忆起他们分手那天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车里。一开始他们那么亲密,那么难舍难分,那时方为安恨不得能够一朝白发,那样就可以天长地久,那样也就没有了后来的种种,哪怕苏槿彦给她的感情是假的,只要和他白头了就是地老天荒。只是还等不到一朝,他就变了,变得太快太彻底。她太过于信任他,起初她不相信,她觉得只是玩笑。后来那么凑巧地在报摊上翻到一份旧报纸,“苏槿彦先生与莫晓彤小姐订婚之喜”这几个字硬生生的,在她眼里没有感情。她的子建哥哥的名字终于和他可爱的表妹放在了一起,莫晓彤的话应验了,她说为安争不过她。 苏槿彦适才的森冷激怒了方为安:“你凭什么说我会对一个有妇之夫抱有幻想?你太高看自己了。” “有妇之夫?”苏槿彦咬着牙重复着这句话,久久没开口,自己在她心里原来只是这样一个人。 “朱婧知道你有家室吗?”方为安问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八婆,多管闲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苏槿彦坐正身子,又恢复了以往的面色无波:“你也未免管太多了,这种事两厢情愿。”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前行,拐进马路,没入车流。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家下车时,苏槿彦摇下车窗大声对为安的背影说:“麻烦把衣服送出来。” 为安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颜颜身上的蓝色运动外套,没转身:“我明天快递到你公司。” “我在这里等着。” 为安听见车窗关闭的声音,继续前行。她当然看不到苏槿彦此刻正疲惫地靠在座位上,目视着她一步一步走远。 客厅里,方紫星抱着小方瑞坐在沙发上剪指甲,母亲正端着一碗银耳红枣从厨房出来,看到为安手上抱着一个孩子都问:“这孩子谁的啊?” “韦乐的,今晚跟着我。” 为安拎着运动衣下楼,对在聚精会神看电视的母亲说:“妈,你帮我把这件衣服送出去给外面的司机,我上个洗手间。” 方紫星瞧了一眼搭在沙发上的运动衣,似是不经意地说着:“呵,这出租车司机还挺热心,自己送出去吧!电视剧正是关键时刻,妈走不开。” 方为安瞟了瞟电视,一个女人哭哭啼啼有什么可看的。几百年不看国产剧,也不知什么戏。母亲倒是入了神,还当着两个女儿的面抹起了眼泪。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母亲本就是个心软的妇人,连自家养的狗丢了都会哭。方为安摇着头进了卫生间,从里面出来那件衣服还搭在沙发上。为安想了想还是把衣服送出去了。如果真的快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见为安出来,苏槿彦下车打开副驾驶座上的车门,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扶着门把,请她上车。方为安低头看自己的脚趾,回国前夜不小心踢到行李,右脚拇指白了一块。 “上车吧,就说几句话,不会把你怎么样。” 为安抬头对苏槿彦微笑:“有什么话就这里说吧,我听着呢。” 苏槿彦抿了抿嘴,放开车门,唇角勾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你想让我抱你上去吗?我倒是乐意一试。” “不劳烦。”在他的威逼之下,为安乖乖上了车。 车子并未启动,苏槿彦先开了口:“你对我不需要这么戒备,我对你早已失去了兴趣。” 为安静静地听着,她不知道苏槿彦的心是什么做的。他们曾经也算是你侬我侬,如膝似胶过,分手了就一定要说这么难听的话?他没有心吧,或者本就是冷血动物。没有心比有心好,变成千疮百孔时太痛,连疤也结不了。 “朱婧让我看看周围有没合适的人选,给你物色一个。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我会尽力而为……不知道去了美国,择偶条件变了没有?” “你让我上车,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为安倏然转头,清冷地看着苏槿彦帅气的侧脸,笑着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好啊,我现在很寂寞,你给我找一个,你身边的朋友非富即贵。最好是能像你这样的,长得好,家境好,脾气也好,花心一些也不要紧。朱婧说男人花心才有魅力,女人才有征服的快感和成就感,这话很有道理。想当初我对你那么主动就是征服欲作祟。还有作为媒人你得告诉他我的基本情况,交往过几个男朋友,都交往到什么程度,提醒他一些必要的事情,否则以后被翻出来我会很麻烦。” 苏槿彦似乎真的被伤了,为安看着他眉头微蹙,心里一阵畅快。见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又不免觉得自己太咄咄逼人。无所谓的,他没有心,所以不会被伤。他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屑于。 “邢蒋不能满足你吗?他上次还特地休年假去旧金山看你。他和我也算是远方表亲,人还不错,很符合你以前的择偶条件。” “那是我的事。”为安不想继续下去,转移话题,以轻松的口吻问:“大溪地好玩吗?我一直想去。” “还不错,有假期的话可以去看看。” “嗯,我也在计划,等有时间去一趟。” 苏槿彦轻轻地叹了口气:“找个人陪你去吧,一个人太寂寞。” 为安看着他没说话。 苏槿彦又问:“什么时候回美国?” “我父亲生日过后就回去。” “这一次要去多久,是不是再回国就成美国公民了?” “也许吧。下次去美国可以来找我,我请你吃饭。”为安轻车熟路地拉开CD机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便签和笔,写下一串号码,交给苏槿彦:“这是我的号码。呵呵,其实可以不用给你留号码,我和朱婧住一起,不过以后会搬吧,总觉得……不太方便。” 苏槿彦接过便签扫了一眼,只说了一句:“行,我留着。” 那一串号码早已了然于心,虽然从没拨过。今日不期然的偶遇过后,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何地。五年,十年,也许一辈子永不会再见。亦或者两人白发苍苍之时,她已经不能一眼认出他,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淡去,恨一样,爱也一样。而她还是他心中那束永不退色的白月光。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不是那么想念,偶尔想起时也会心痛一阵,但很快就过去。只有一次例外。偶然间看到邢蒋与小安的QQ对话,在他眼里那些话都是小安正襟危坐敲出来的,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当真。回到办公室后不能自制地发了一通无名火。他知道所有一切都已远去,小安也会说要嫁给别人。他以后也会娶别的女人为妻,他们早已成了不相干的人。 方为安打开车门时,他拉住了她。她看上去比以前更瘦,手比以前更纤细,握在掌中感觉不到温度。“小安,我希望你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周二更新~~不如不见(七) “小安,我希望你幸福。” 每一对分手以后的恋人都会说类似的话,“我希望你幸福”“我祝福你”“你一定要幸福”……以展示自己的豁达和崇高,就连苏槿彦也没能免俗。为安回望他,那么恳切而真诚,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半分。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他修长的手指,在他的空荡的五指上流连。为安甩开他的手,心思百转千回,又重新跌坐回了车里。恶毒地说:“苏槿彦,我希望你不幸福。”请原谅她的直接和无礼,这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当她还在回味他给的温暖时,他已经不爱她;当她还在猜测他为何执意要娶莫晓彤时,他已经不爱她;当她还因那只突突直跳的大肚子企鹅心跳时,他已经不爱她……她现在怀疑,他是否真心爱过她,或者是有那么一点爱的,只是忘记了。 她心中的子建早已经死去,从那时起这世界所有的男子也随着他一起死去。 “方紫星是个勇敢的人,她不顾一切地去争取自己的爱情,为了爱情也不顾一切地生下孩子,她觉得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希望。我不知道伟大的是爱情还是母亲,可是这些我都不具备。那次我连犹豫也没有就把孩子处理了,像扔垃圾一样简单,没有任何感觉,连眼泪都没有。后来我常常在想,我应该原本就是个冷漠的人,才会做那么冷漠的事。所以我没有资格指责你,子建,你我都没有资格做父母,都一样无情无义。你可以一边说爱我,一边抛弃我,而我在分手后心里也没有半分留念。每一次去拉斯维加斯我都希望能够突然来一次沙尘暴,把我淹没在漫漫黄沙之中,那样就不用每天独自面对无边的黑夜。”为安咽了咽口水,伸出右手按在自己锁骨处,食指和拇指因过于用力陷阱锁骨窝里,甚至感觉不到指甲镶入皮肤的痛,眼里泛起了水雾,声音依旧平静,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因为被人蒙过眼睛,开始时我总是怕黑,不敢关灯睡觉……” 她突然停住了,呼吸有些困难,说不下去,那些用安眠药助眠的日子说了也没有意义,都已经过去。仰头看着远处的昏黄的路灯,整齐地立在两旁,沿着道路蜿蜒而下。渐渐松开了按在锁骨处的手,人也慢慢放松下来。透过玻璃她看见苏槿彦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的模糊影像,她不知道他是难过还是太累,她把脸贴在玻璃上,掩盖了那些影像。 “我并不后悔和你在一起,毕竟我也幸福过。” 与最爱的人因为各种原因分开后,很多女人就靠着那可怜的回忆过完这一生。不断地回忆、幻想、憧憬……一生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时光机从不知疲倦,从几亿光年里走来,再走向几亿光年的未来。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只是时光机在穿梭时卷起的尘埃,终将落定。 从车窗往上望,天空中星光熠熠,没有月亮的夜色一样很美。 为安一人去了小区的人工湖。久违的湖,自从在葡萄树下看到简意轩和方紫星接吻,她就再也没来过,掐指一算也快五年了。湖水依旧清澈见底,平静的湖面上漂浮着零星的树叶。盛夏已过,仍旧听到了蝉鸣声。坐在湖边的藤椅上,凉风习习,身心舒畅。 一对年轻男女自葡萄架下出来,窃窃私语地从为安身边经过。那里果然是孕育爱情的圣地,隐蔽、安静、空气好、景致好。 为安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叹,年轻真好。在她这个豆腐渣的年龄,早已失去了约会恋爱的心境。浪漫男人毕竟少数,过了而立之年的人要谈婚论嫁往往是直奔主题。连这个基本的过程都可以省略,回到了我们祖辈传统的婚姻模式。为了结婚而结婚,婚姻也不再是件神圣的事。 人生已过半,什么都变得无所谓起来。找一个有点小帅,工作稳定,脾气温和的普通男人结婚。 先前看电视的方紫星和母亲早已上楼睡觉,为安连灯也懒得开,摸着黑上了楼。卧室里的颜颜还在熟睡,乌黑的短发稀疏地耷在额前,圆圆的小脸,樱桃小嘴时不时地撅起“咂吧”一下,甚是可爱。抓起她软呼呼的小手放在手心舍不得放开,凝视着她,在她的眉宇间努力的寻找着自己的影子。未果。朱婧就那么随口一说,她竟然当真了。 拿出手机进洗手间给韦乐打了个电话,一个晚上没联系,她也不来个电话关心关心,就不怕她把颜颜拐到美国去。不称职。电话是通了,韦乐说她把颜颜交给方为安有什么不放心的,为安也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说了颜颜过敏打点滴的事:“我真不知道她吃虾过敏,当时吓死我了,你电话又打不通,手上脸上红了一大片。”以韦乐的火爆脾气,为安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没想到韦乐只是轻描淡写:“没事,颜颜喜欢吃虾,每次吃完虾,就给她吃两片扑敏药,给她挠一挠就好了。走前忘记跟你说了。今天幸亏有你在,我一直忙到刚刚,家里的阿姨有事请假出去了。我刚刚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就打电话到你家里,你姐姐说颜颜睡着了。” “哦,我刚刚出去一下,手机忘记带。你家宝贝还对什么过敏,赶快告诉我,免得明天我又闯祸。” “哪里那么娇贵。为安,我今天……” 韦乐没说下去,但方为安猜到了,“你是不是想说今天在街上遇见苏槿彦和他女朋友?” 电话那端“嗯”了一声。 “我也看见了,哈哈,没什么的,都过去这么久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要是没时间,颜颜就放我这,和方瑞一起有伴,反正我也无所事事。” 韦乐也是聪明人,既然为安没想多说,也没多问,只是答:“明天没什么事,我过去接。” 为安深知有了孩子后,夫妻之间要想有纯粹的二人世界并不易,不敢多加打扰,道了“晚安”收了线。把电话放在洗手台上,打开喷头冲了个澡,裹着浴巾出了卫生间。 房间里,穿着睡衣的方紫星捧着一杯水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前,把站在浴室门口的为安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然后笑着小声说:“幸好我是女的,否则非把你扑倒不可。你瞧瞧这前凸后翘的身材,男人看了不流鼻血才怪。” 为安一手捂着胸,一手拿起叠放在床头的睡裙,憋着笑:“如果你是个男的,见我这个模样,不扑倒就不正常了。” 方紫星将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嘴角抽了抽:“送件衣服送了这么久,我以为你把人也送给他了呢,怎么不请他上来坐坐?” “我去便利店买了包卫生巾,这两天来月经备用着。”为安避而不答,低着头转身进了卫生间换衣服。套上睡裙,也就是一分钟的事情。方紫星依然坐在她房间,并没有走的迹象。为安坐在床边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方紫星说:“等你呗,不然早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更新~~~不如不见(八) “等你呗,不然早睡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为安撩起催在前胸的发,“带了这小鬼一个下午,真是累死了。这些年……很辛苦吧?”两姐妹早已冰释前嫌,但这么正儿八经的单独坐下来聊天还从来没有过。在为安的心里总觉得是隔着一层。 她替方紫星不值,如果没有生下方瑞,她的人生会更顺,更好,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一样可以生儿育女,虽然方瑞人见人爱,而简意轩连鬼影都没见着。是为了纪念吗?也许爱情真的是毫无道理可寻的。 方紫星怔怔地看着书桌上的笔记本,黑色的钢琴拉丝面板那么柔顺光滑:“不,算不上辛苦,每天下班一回家,看到方瑞嘟着小嘴撒娇地叫你‘妈妈’,赖着你,再苦再累也觉得值。况且有爸爸妈妈在。”方紫星抬起头,满足地笑着,“你没做过母亲,你可能不理解……” “我明白……”为安点着头。从身上掉下一块肉的感觉她也经历过,而她所承受的却只有良心的责罚,永远无法感受方紫星心里的那份满足。也罢,路是她自己选的,何必生出那么多感慨。“你还在想着他?” 方紫星苦笑着摇头:“想他干嘛?他早已移民国外结婚生子,是他陪我一起进医院,看着我从手术室出来才放心去结婚的,他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在国内还有个他的儿子,所以这事也不能全怪他。”如她所说,得知她坚决要生下孩子,简意轩来找过她。不惜威逼利诱,苦口婆心的劝她去医院,方紫星也哀求过他,但男人的心已变,对于简意轩的绝情,她也无回天之力。最后跟着他去了医院,进了手术室,塞了封口费给医生,才留下方瑞。她现在一点也不后悔当初的执着。“我现在过得挺好,就是让方家蒙羞了,爸爸妈妈也被我气得苍老不少,孩子跟着受苦……我很自私。” 一开始要生下孩子,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挽回她和简意轩的感情,现在才知道用孩子要挟一个男人是最愚蠢的做法。男人的绝情是你无法想象的,不要说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就是她方紫星死在简意轩面前也未必能软化他的心。执着的一直是方紫星自己。在利益和美色面前,男人经不起哪怕一点点的诱惑。 “给方瑞找一个爸爸吧,孩子现在还小,长大了要是问起怎么办?而且男孩子,父亲很重要。”为安深知方紫星是个要强的人。公事上,她协助父亲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比过去她刚毕业回国那时好太多。事业上不输人,生活上也一样。她从来就活得光鲜体面,现在有了孩子,更是不肯屈尊,怕委屈了孩子。听说近几年也有人对她示好,她一概保持“生人勿近”的姿态,吓走了不少男人。 “也不是没想过,总觉得没有那么合适的。你知道,我也三十多岁了,生了孩子以后身材样貌都远远不如以前,而且还带着个孩子。” 方紫星是妄自菲薄了,在三十岁的年纪里无论样貌还是身材都算得上是佼佼者了,完全找不到生过孩子的痕迹。她不过是在替自己找借口罢了,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强求不来。为安尽量说得轻松:“照你这么说,不知有多少女人要跳江。你也别挑三拣四了,前些天听妈在唠叨隔壁王阿姨的儿子出国回来,好像对你有意思,你去看看,差不多就行了啊,别真等四十了嫁不出去。” “光说我,你自己呢?”方紫星转移重心,话题牵到为安头上。“我们两情况可不一样,我无所谓,好歹有个孩子。你呢,老大不小了,国外有没合适的?” “在美国不是黑脸就是黄毛,黄脸的开口就是ABC,一问不是小日本就是讨厌的棒子国,想找个说中文的,可认识的不是拖家带口就是被人定走了,我有什么办法,想凑合都不行。” 方紫星被她逗得捂着嘴笑,“妈妈不是给你安排了相亲吗?从中挑个顺眼的就行了。” “诶,要不你替我去得了,我再找找看有没漏网之鱼。” “有目标了?” 为安叹息着摇头:“没有。”她索性脱了鞋靠在床头,双脚交叠,用左脚拨弄着右脚的脚趾,拇指上的那块白色指甲大概已经死去了,不知以后会不会换新的。“Kevin他……没有结婚吗?”为安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她却还在执意的等着方紫星的答案。不知为何她竟叫他Kevin。刚刚在车里就发现了,不敢确认,怕自己当场哭出来,只得问不相关的人。 方紫星还是听见了,她回答说:“你出国不久就解除了婚约,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的,他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停了片刻又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他好像一直一个人。” 为安“哦”了一声,低头用右手食指在左手里划着圈圈,她听见血滴在地面的声音,然后淡淡地问:“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当时妈妈去找过Kevin的母亲,但是被拒绝了。”方紫星呼了一口气:“爸爸妈妈舍不得把你嫁去他们家,虽然前几年金融危机时是Kevin帮我们家渡过难关。在商言商,我们也没让他吃亏,他最终没接受,也许觉得亏欠你。我和妈妈说不要管你们的事情。” 为安终于在寂静的深夜抱着颜颜流下了眼泪。她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子建对他已经没有了半分感情,所以他不结婚也不会去找她。如果苏槿彦是爱她,她想象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不去找她。他独自一人前往大溪地,他和他的前女友和好如初,他希望她幸福,在他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方为安的位置。 那些突如其来的思念变得毫无意义,曾经说很爱她的男人终究还是负了她。 哀莫大于心死。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更新~~不如不见(九) 然而对苏槿彦来说,这次遇见却是人生中的一次意外,他甚至不知道她回了国。这个世界说大确实是大,说小也很小。他每年飞美国N次,不管如何忙碌都会安排出时间在旧金山逗留,有一次都走到她小区附近了,依旧没有遇见,他想他们的缘分是尽了;而今天却是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店铺里不期而遇。这么一个城市,有无数的商场百货,有无数个铺面,无数的品牌,偏偏是这间…… 他想过很多种重逢的方式,比如在旧金山或者纽约的街头,她和她的丈夫牵着一个小孩,悠闲的漫步;比如在国内的某个晚宴上她突然出现,就像在苏珊的婚礼上一样;或者方紫星结婚,她的儿子过生日等等。 手机响了,苏槿彦看了一眼就仍在了副驾驶坐上,后来想想又俯身拾起来,按了关机键。那个位置刚刚她坐过,车内还留有她的气息。 一阵烦躁莫名袭来,他有一段时间没这样了。除了最初那段难捱的日子,他一直很平静。只是偶尔想起来心会抽痛一阵,心情也会跟着烦躁一段时间,仿佛是间歇性忧郁症。不知道医学上有没这个词,但他的确是间隙性的。 车子平稳前行,前方的绿灯变红,他停住,等红灯变绿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后面喇叭声四起,才想起车子该右拐。 盲目地开着,没有方向。偌大的城市,他居然没有去处,多可笑。不过他一直是这样,居无定所,有时甚至住办公室。工作忙完了,不愿意回去,就叫一份外卖,解决完开始打游戏看电影,住在窄小的休息室里。窄小有窄小的好处,摆放得满满当当,每样东西都能和工作扯上关系,联想到的也自然是工作。不像空旷的公寓,装修得像个家,却寒冷得像个涵洞。 车子几乎把全城绕了个遍,最后停在公司楼下。打开手机,短信声不断,他恨不得把手机扔出窗外。终究是没有,他已经改掉了那个摔手机的毛病,因为再没有人值得他那么做。 他有时希望自己能谈一场恋爱,在三十多岁的年纪里,比他小些也没有关系,不那么喜欢也不要紧,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也无所谓,结婚,平平淡淡地过,以后总会滋生出感情的。可是总是提不起那股劲,他似乎对女人无感了,对现在住酒店的朱婧也一样。 和她在小安之前就有过那么一段,后来也曾暗示过他,只是他辜负了她的美意,以普通朋友的礼仪相待,她开玩笑说他变柳下惠了。 他不是柳下惠,是对女人无感。 朱婧短信里问他:“手机怎么突然关了,和几个朋友在K歌,想叫你一起过来。” 苏槿彦在车内呆呆地坐了良久才拨通朱婧的电话。他去赴约了。非常无聊的场合,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只是坐着听他们唱歌,看着朱婧和别人摇骰子,一帮男男女女吵吵闹闹。这样也好,总比一个人坐在家里好。 他喝了几杯洋酒,喝得有些急,也没有吃东西,肚子开始燃烧。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听着一对情侣对唱:“jolin in the house , d.t. in the house , d.t. in the house come on ,our love in the house ,sweet sweet love……” 很早很早的歌,早得让苏槿彦忘记了年份。男声唱得有些走调了,女声的英语发音不准。 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呵着气说:“张嘴。”苏槿彦听着这声音有些迷糊了,乖乖地张嘴,一块冰凉的水果落入口中,他咀嚼着,那股突如其来的酸味让他清醒,皱着眉起身一步并作两步走向洗手间,仿佛含在嘴里的是砒霜,要他命的砒霜。他拼命漱口,洗去口中的酸味。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去碰那种水果了。 回到座位上,朱婧纳闷地问他:“你刚刚怎么啦?” 苏槿彦一口气喝下一杯洋酒说:“抱歉,我不吃橘子。” 朱婧点头“喔”了一声。 散场时已经一点,朱婧就住楼上,苏槿彦喝得七分醉了,送她上楼。在房间的玄关处,朱婧靠着门边问他:“要不进我房间坐一会儿?喝一杯茶。” 苏槿彦笑着看她:“这是在邀请我吗?不了,下次吧!”然后他转身,脚还没开始迈,就被人从背后抱着,他只听见有人低低柔柔地叫他:“子建。” 他想他当时是疯了,就那么一个名字他就抵抗不住。他掰开环在腰间的手,转过身捧起她的脸,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借着楼道里斜射过来的昏暗的灯光,在她眉眼间找寻着什么。两张脸重叠了,刻在心里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吻她,如果不是她叫他“Kevin”。 叫他“子建”的那个人从不叫他英文名,一次也没有过,她甚至连“苏槿彦”也很少叫。她有时候也会撒娇叫他“子建哥哥”,每每这时他的心就变得柔软无比,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哪怕是他的命。“子建哥哥”是她的专属,全世界只有她这么叫他。 他颓然地放开朱婧,对着一脸失望的她,他也只能尴尬地说:“抱歉。” “以后请叫我‘Kevin’。” “子建”会让他会迷惑。 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还是执意要自己开车。下了立交桥,车子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奔驰在江滨路上,在超越一辆辆车之后驶入某个小区的地下车库。头晕目眩地上了十六楼,进门换完鞋摸着黑进了卧室,顾不得梳洗倒在床上。懵懵懂懂地想着一些事。想着小安的脸,又想起银行保险箱里的那根录音笔,舅舅因他悔婚而扭曲的脸,母亲的伤心欲绝,父亲骂他逆子…… 有些事等你揭开才发现比想象的更加丑陋不堪。 白天那个孩子的样子突然出现在他脑中,就像朱婧说的一样,眉眼间似乎真的能看到小安的影子,可是她却否认了,那么冷漠的否认。也许朱婧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让他产生错觉。依照她的性格是断然不会留下那孩子的。 他沉沉睡去,却又在睡梦中惊醒。那个梦始终伴随着他,那些青紫的勒痕始终那么触目惊心,嘴里常常无意识的叫着她,没人推醒他,也没人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伸手无意中摸到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忽然清醒过来,伸手打开台灯,忽然的光亮刺得他用手遮挡。下床冲了个澡,又躺了回去,整个人慵懒无比却毫无睡意。 他只有周末会来这里,但也有例外,就像今天,酒喝多了把持不住,就来了。刚开始来这里心里总是发慌,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少了一个人。没人说话,有时候闷得忍不住自言自语,以为她在听。 想起为安给过他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便签,换下的衣服找了个遍没有结果。他变得有些急躁,明明记得放进裤子口袋了的,沿着客厅一路找出去,在门边找到,如获至宝。他已经不记得为何会丢在那里了,也许是进门时掏钥匙带出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便签纸放进保险柜的一个小匣子里,和那些戒指、手表等物品放在一起。 打开电脑上了一会儿网,无聊,又把QQ打开了。他的QQ界面里算上自己的有两个头像,自己的是企鹅头像,一直想换一个,但弄起来有些麻烦,又不好意思请教别人,于是作罢。另一个头像呈灰色,灰色的四叶草。这样的两个头像让他突然觉得两人又有了关联,他们靠得那么近。 很多时候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曾一度以为那会是永远的死灰。可就在那个晚上,她的头像突然之间亮了,灰色的四叶草变成了绿色,他几乎无法抵挡那样的视觉冲击…… 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头像,没关系可以大胆地抚摸,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了。絮絮地想起一些事,两人的初次和最后一次,她生气时委屈得像个孩子,每每想起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和渴望,无法遏制。 最初两人还因她的电脑密码吵过一次架,但可笑的是他至今都没有弄清那个密码,她一直不肯告诉他,他也曾试过彼此的生日结果失败,那个时候想以后总会知道的,他们有一生的时间去了解和发现彼此心中的秘密。 一生很漫长,可是他的一生却过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回老家因为没有网络,所以亲们的留言没有办法回复,但还是会更新~~~~~~~~~~借邻居家的网线,可怜o(∩_∩)o...连枝共冢(-) 要方为安接受一段新感情比她所想象的要困难一些。母亲安排了两场相亲,被她推掉,反倒是联系了邢蒋。就如苏槿彦所说,他的条件极符合方为安的择偶标准。两人并没有单独见面,而是一前一后去了白少昕定的酒店包厢。四年的时间,公司人事变化很大,和为安一起的同事基本都不在了,只有白少昕这个元老级的人物还留在那里坚守岗位。他邀了设计室的钟柏和撰文指导陈文洁,几个人小聚一番。 同事之间不像同学,毕业了情分总是还在。同事则不然,大多数同事都是君子之交,辞职离开,连电话都极少,更不用说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偶尔在网络上见到也只是打个招呼,说的也无非是旧人旧事,有时候还需要很吃力地寻找话题。和为安常联系的除了白少昕以外,钟柏偶尔在QQ上“嗨”一声,就各自忙开了,陈文洁更是几乎不联络。 白少昕结婚也没变得成熟,还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小林的肚子已经凸显出来,原来瘦瘦高高,现在也因怀孕变得虚胖,用她的话说是不敢照镜子,也不敢出门。她爱美,属于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那类女性。工作上能把客户忽悠得团团转,可以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白少昕被他养得白白胖胖,有了啤酒肚,发福是帅哥的头号天敌,虽然他本身就不太帅。钟柏笑话他和他老婆一起怀孕,老婆五个月,他四个月。 小林拉着为安在邢蒋身边坐下,邢蒋对为安并未表现出太大的热情,淡淡地打着招呼。他除了老白夫妇和方为安外,都不太熟悉。不过大家都是年轻人,又是同行,也聊得很好。餐桌上,除了小林,大家都小喝了几杯。 白少昕疼惜老婆,给她点了一碗黄豆炖猪脚。文火慢炖的猪脚汤汁极浓,香味扑鼻,让人闻着就想吃。钟柏号召在坐的女性多吃,陈文洁看着一盅普普通通的猪脚问:“为什么?” 钟柏开始侃侃而谈:“为什么?这盅猪蹄学问可大了,孕妇吃了补充营养,你们两个吃了可以缓解更年期,能润肤,健体,还能……”钟柏看着认真的陈文洁:“还要我往下说吗?” 说完大家就笑开了,陈文洁啐了钟柏一口:“你才更年期呢。” 说说笑笑间,已经有人给为安盛好一碗放在她面前,为安看着碗里的黄豆,轻轻说了声谢谢。邢蒋对她笑笑,什么也没说。他的笑容有些怯怯的。 散席时大家道别,白少昕抓住正要去停车场取车的邢蒋,“你负责送方为安回去,今天就是叫你来做司机的。” 邢蒋回道:“你不说我也会送。” 方为安没有拒绝,跟着他上了车。还是那辆白色马自达M6,开了好几年也不显旧,比她在美国的那辆丰田好多了。一直沉默着,气氛有些僵。为安打开CD机,张信哲的歌声在车厢内流淌。“我对你有一点动心,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多美的歌词,多美的感情,为安却在陡然间变得伤感。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好像很喜欢张信哲。” 邢蒋干笑两声:“连这也让你发现了?” “呵呵,你唱歌很不错。”方为安搜索着久远的记忆,歌声早已变得淡薄,只记得那一句:“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在生长。”隐隐地伤着她。 邢蒋有些得意地说:“天生一副好嗓子。” “大言不惭。” “回国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邢蒋呐呐地问。 “我想你们工作也忙,我一回国也忙。这不,一有空就联系你们出来聚了。”为安也有些不好意思,这的用这样差强人意的借口搪塞。 邢蒋皮笑肉不笑:“回来都快一个月了吧?” “才二十天。”这是琐碎又漫长的二十天,秋老虎来临,天气变得燠热。苏槿彦再也没出现。她想他们这一辈子见面的机会应该很少很少。人生并没有那么多偶遇,她知道苏槿彦会把这种次数减少到最低。 “回来感觉怎么样?” “和你说的一样,找不着家了。” 两人说开了,也就东拉西扯起来,想到什么说什么。 “旧金山的气候真好,一年四季都不冷不热。” 邢蒋并不赞同方为安的说法:“那地方湿度太大,容易得风湿病,关节炎。” “用抽湿机啊,而且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糟糕,我觉得在那生活挺不错的,城市漂亮又休闲。” 为安不知在哪一本小说里看到过,一对已经分手的男女重逢,若无其事的闲聊竟然找不到话题,只好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论起天气。其实并不是只有分手的恋人找不到话题,今天她和邢蒋这对普通朋友也如此。 “看来你是打算在那安家落户了。” 为安嘻嘻笑:“那里没什么不好。”这也算是正面回答了。 邢蒋说:“背井离乡有什么好的。” 为安没有再说话,怔怔地听着歌。《转机》——张信哲极少数粤语歌曲中的一首,一扫往日的柔和之风,配乐激昂,本就偏中性的嗓音变得更加尖锐:“我快要转机即将有新的天气,想到一切再美一切都有可更美,着陆前轻轻的叹气,几多的行李从来都应该抛弃,我挥一挥手臂,转到某天地想得到新奥秘……” 邢蒋到为安家门口才停下车,为安并没有急着下车离去,客套地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家。”邢蒋抿唇微笑不语。为安侧过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深情的眼眸。黄色的灯光让让车内的气氛陷入一种似有似无的暧昧。为安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回避他凑上来的唇。他是个极为聪明的男人,似乎早就看穿了方为安的心,所以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吻她。 原来并不是没个人吻她,她都会心跳加速,或者是她的心理机能早已退化。脸红这样的事只有十几岁时看到自己倾心已久的初恋情人才会发生。 方为安还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接受这样的亲吻,她怕自己又像上次一样呕吐。幸好只是浅浅的一吻,或者是她紧闭的唇弦让邢蒋放弃深吻。这是一次成功的试探,邢蒋唇边的微笑证明了他的满意度。两人都是成熟男女,接吻也不是第一次,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尴尬。 “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为安建议。 “没关系,再坐一会儿。”邢蒋不愿意走。 为安看着车前悠长的车道,突然心思涌动:“我们下去走走好吗?” 邢蒋自然是说:“好啊。”并且表现出相当的热情,亲手替为安解开安全带,替他开车门。 两人沿着为安家门口的人行道慢悠悠的往下走,在十字路口往左拐,漫步到前面的湖。和男人散步一度对方为安来说是件奢侈的事,她的两任男友都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邢蒋像初恋男孩一样一步一步靠近她,胆怯地伸出右手,五指犹豫着是否该去触碰为安的左手。手背与手背有意无意地摩擦在一起,邢蒋还是果断地反握住了它,纤弱无骨的手指在他的掌中微微挣扎,拇指按在细腻的掌心轻轻摩梭,为安的心像被千只蚂蚁爬过一样痒,慢慢地变痛,变僵,变麻木。 邢蒋偏头对眉头微蹙的为安微笑:“你真瘦。” 连枝共冢(二) 为安渐渐松开紧蹙的眉,轻咬薄唇,低头表示默认。这几年无论怎么吃也吃不胖,再也没有减肥的烦恼,也无须上健身房,同事们给她取了个绰号“Oriental birdie”,东方小鸟。的确,她的身高一米六二加上骨架瘦小,在那群高大且肥胖的同事中算得上是小鸟依人。 “我们试着交往看看。”这句话方为安其实是对自己说的,是一种确定,不说这句话她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这已经开始的感情。邢蒋的手从原来的握着慢慢转变成与她合十紧扣,丝毫不松懈。为安发现自己总是无意识的走神,无意识地想起另外一双牵过她的,让她无限迷恋的会弹钢琴的手。让人遗憾的是他从没为她弹过一首曲子,也许此生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好啊,交往看看。”邢蒋又笑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对这样的转变明显都有些不适,于是都努力的寻找着话题。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吃完饭去看电影怎么样?”邢蒋提议道。 为安点头表示赞成:“我很久没上电影院看电影了,我们买两袋爆米花进去,边看边吃。” “那是当然,我来接你。” “好啊。明天吃什么呢?” “你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考虑,考虑好告诉我。” “我要看文艺片,不看科幻和动作片。” “好,我们就看文艺片。” 为安内心不是不欣喜,也许是太久没恋爱了,也许是太想有个人疼。 奥迪车的周身披满淡淡的月光,毅黑的车身散发着炫目的光芒,那种光芒让为安的眼睛微微发痛。本想和邢蒋在湖边的长椅上小坐一会儿,一阵风吹来,吹皱了一池秋水,为安突然觉得周身发冷,于是和邢蒋说回去,两人原路折回。 在为安的家门口,两人告别,说好了第二天一起吃饭,看电影。为安踮起脚轻吻了邢蒋的脸颊,邢蒋站在那竟有些不知所措。为安听见他轻轻地说:“我可能不能给你很多很多的爱。”她愣在了那里,良久才反应过来,当即莞尔。看着眼前这个坦白的男人说:“我也和你一样。”这也许才是邢蒋看中她的原因吧,在他们各自心中都为另一个人留一个位置。 她看着那辆马自达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颓然地靠在院子外的门柱上,天空中繁星如织,半月正向薄薄的云层靠拢,隐匿其中。那广寒宫中的仙子是否还一如既往的寂寞着? 风乍起,只听见院内细碎的落叶声。 既然开始了,那就沿着恋爱的既定轨道走下去。为安留在国内的时间并不是很多,邢蒋也有自己的工作,他们的时间总是很少。一般是中规中矩地吃个晚饭,聊天,偶尔出去逛逛,看场无聊的电影,很老套的恋爱模式。也没人说到以后,都是聪明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最近有个王姓先生频繁出入方家,方为安注意到只要他一来,方紫星就变得相当冷淡,相反小方瑞就变得异常兴奋。这不难理解,以女性为主的家庭中突然出现一个年轻男性,对缺少父爱的方瑞来说是不小的冲击。现在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教他写字、画画,和他玩游戏,有一次为安从外边回来还看见他给方瑞洗澡,心里感慨一番,就是亲生父亲也未必会这么对方瑞。 那日待那位王先生走后,为安对方紫星说:“你别老板着个脸,我看他挺好的。” “这人脸皮真够厚的,我已经很明确的拒绝过他了,而且还警告过他不要来我们家。妈,下次别让他进家门。” 抱着方瑞的辛素英不高兴了,“小安说得没错,我也觉得人家小王挺好,对孩子不错,对你也好。别挑三拣四的,他虽然离过婚,但也没小孩,工作单位也稳定,现在要找这样的人难。” “就是,老大不小了。要是想先晾晾他,也别太过了。不为自己想,也替孩子想想,你看他对方瑞多好。爸爸上次也说他不错,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为安附和。 “诶,你爸爸生日要是小婕也能回来就好了,一家团圆。”方思婕怀孕,正在保胎,不宜坐长途飞机,缺席父亲的生日宴,母亲很遗憾。 为安安慰她母亲:“妈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明年生孩子,你去美国伺候月子。” “诶,小婕孩子都快也出生了,你们看看,都当自己还是十八九岁呢……”母亲老调重提,为安和方紫星颇有默契对了一眼,相视而笑。方紫星起身:“我去洗澡,早点睡觉,明天要去医院。” 为安和母亲惊愕,异口同声道:“去医院干嘛?” “你们别紧张,我是去探病。” 母亲又问:“谁病了?” 方紫星看了看方为安,迟疑地说:“Kevin.” 为安心里一惊:“他怎么啦?” “听说上个礼拜三酒后驾驶,撞到防护栏上,腿受伤了,现在在医院躺着。诶,都听说了总要去一下……” 辛素英有些幸灾乐祸:“他不会变成瘸子吧?” 方紫星责怪地叫了一声:“妈妈……”又转向为安:“小安和我一起去吗?” 母亲不同意:“你自己去就算了,小安去干什么,和她又没关系。” 此时为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上个礼拜三,也就是她和老白邢蒋吃饭那晚。其实她不敢确定那个晚上停在湖边的车是苏槿彦的,离得太远看不清车牌,最后她也没有去确认。看到车浑身发冷只是一种条件反射,没什么。 为安思量后说:“我就不去了,你替我问候一声。” “好吧,随你。”方紫星转身上了楼,为安看着她的背影,愣在那里。母亲还在喋喋不休:“要我说连问候也不要,男女朋友分手了就分手了,朋友也不要做。你看你们两姐妹找的都是什么人?姓简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和你一起长大的苏家少爷也一样,都没良心。以后你们都给我找个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子,齐大非偶。” 为安突然发现一向温婉的母亲也有尖酸刻薄的一面,她很想告诉母亲:那怨不得别人,是你的两个女儿作茧自缚。终究是作罢,所谓母子连心。她在某些地方很像她的母亲,表面温和,其实内心尖刻。她无比憎恨苏槿彦,讨厌莫晓彤,埋怨苏母,嫉妒朱婧。她虚伪,明明不喜欢却强迫自己和邢蒋在一起,明明心里想去质问苏槿彦为什么不去找她,可嘴上却对自己说已经不在乎。就像刚刚,恨不得马上飞奔去医院,却同方紫星说着相反的话。她已经三十岁,她再也承受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她只是个普通女子,希望嫁个普通人。那些繁花一般的梦,那些站在高处的人,注定只能仰望。一个错误的开始,让所有梦想破灭,如果当初不那么贪婪,现在也许还缩在自己的壳里,只探出头仰望天空,那样至少还有梦。 某作家说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她在尘埃里,并没有开出花来。尽管这样她还是忍不住地进了方紫星的房间探听虚实。“他……伤得很重?”表情漫不经心,但声音出卖了她内心的矛盾和迟疑。 方紫星坐在梳妆台前抹眼霜,毕竟是三十多的女人了,为了这张脸就必须涂涂抹抹,十七八岁时对化妆品不屑的那种锐气早就被逐年递增的年龄磨平了。 “那么关心就自己去看看,又不会掉一块肉。”方紫星对着镜子挑起眉,说话时呼出的气模糊了镜面。良久,见身后的为安站在门边不出声,又说了:“听说伤得挺重的,具体要等去了才知道。他驾驶证被吊销了,活该!最好变成瘸子,让他酒后驾车。”方紫星兀自笑起来。 苏槿彦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从不酒后驾车。 连枝共冢(三)作者有话要说:周二更新~~o(∩_∩)o... 第二天方紫星下班回家,饭后喝茶时有意无意说起苏槿彦的情况,为安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没什么事,就是膝盖部位受了点伤,手臂和额头被玻璃划伤了,这两天就能出院。他那个工作狂,连住院也不肯好好休息,我进病房到离开就没看他闲过,病床旁边放了个书桌,书桌上放了一大摞的文件。难怪以前胃出血,都是累的。他家的钱几辈子都挥霍不完,赚那么多干嘛。” 为安捧着一杯茶默默地喝着,母亲在说:“人啊,活着有什么比命更重要。”苏槿彦以前说过他脑子里每天都运转着数据,亲自分析每一份财务报表,他说他的企业要保持百分之二十的年增长速度否则就有可能被踢出董事局。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南丰广告牌林林种种,报纸上有关南丰的报道随处可见,苏槿彦成了财经杂志的常客。这些光环背后是他超出常人的智慧和努力。苏槿彦成了这个城中纯度最高,最闪耀的钻石,每个未婚女性都想采摘。 “谁说不是。紫星进公司帮我减轻了不少负担,要是现在还是我一个人撑着,估计最少得折寿十年。”父亲也插嘴。 一听折寿,母亲连忙“呸呸呸”:“少说点不吉利的话。紫星,你也要注意身体,能交给下面的工作就交给下面,给人加点工资,我们不省这个钱。” “妈,这些我当然知道。”给方瑞削苹果的方紫星回答道。 母亲继续说着:“后天你们阿姨的外甥会来参加你爸爸的生日宴,他比小安小三岁,是个公务员,我见过照片,模样还不错,听说还是北大的高材生。”满意度写在脸上。 “年龄太小了吧?”方紫星提出疑义。 “女大三抱金砖。”母亲的嘴中蹦出这么一句话,为安的茶水喷得一桌子都是,然后两姐妹一起“哈哈”笑起来,她恐怕又要让母亲失望了。 “你们笑什么?古话什么时候错过。”母亲被笑得一脸茫然。 父亲却很严肃地说了一句:“小安,你也不小了……” 为安抽了两张纸把桌子擦干净后正色:“爸爸,我现在有交往的男朋友,你们就别操心了。” 三人俱是一愣,母亲问:“什么时候的事,国内的还是国外的?”一个小婕嫁到美国已经让她心伤不已,她不希望二女儿也嫁到国外。 “国内的,很早以前就认识,才刚刚开始交往。”为安如实回答。 “哦,那就好那就好。”父母同时附和,脸上都表露着欣慰。 “欸!”方紫星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那你以后呆在国内还是移民美国?” 为安笑道:“还没谱的事,不一定能成呢,以后再说吧。” 接着是母亲的查户口时间,为安懊悔不已,她说有男朋友的事本是为了躲相亲,现在却演变成了户口大调查。实际上她对邢蒋除了姓甚名谁以外所知甚少,不得不敷衍母亲的追问,一番盘查下来,母亲总算是满意。“你别拖拖拉拉的,要是觉得合适就赶紧把婚事办了。”她生怕近在眼前的女婿又飞了。 结婚,又提结婚,“结婚”这两个字仿佛是一道魔咒一样困扰着她,让她头痛欲裂。可是不结婚,她又是以什么为目的和邢蒋交往的?她这一辈子也算是精彩纷呈了,两个向她求过婚的男人都离她而去了,第三个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她甚至有一种什么也别谈,直接拉着邢蒋上民政局的冲动。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谈那些感情又有何用呢?感情可以培养,祖辈们甚至只有在洞房时才知道对方的样子,这样的婚姻一样可以长长久久。如果维系婚姻的是爱情,那么我们的民政局会成为菜市场,每天不知会有多少人用六块钱去买那本绿皮证书;打离婚官司的人会越来越多,为社会增加就业机会的同时也促进了经济。 为安有时候会觉得茫然,仿佛置身于浩渺的大海,却抓不住一根浮木。若能死也就一了百了,偏偏自身还留有那么一点力气,只好垂死挣扎一番。人就是这么奇怪,以前她和简意轩在一起时总觉得什么都无所谓,结婚生子也是一条出入。现在的想法却截然相反,只会觉得是束缚。也许经历过那么一回,心境真的大不一样了吧。毕竟曾经那么刻骨铭心过。 茫然过后总是会清醒,就不得不面对现实,血淋淋的现实。初中时看《十八春》就为那小说唏嘘不已,那就是现实啊。分开的人纵使你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相爱,想再走到一起总是阻碍重重,最后不得不选择妥协。当然她要面对的现实没有小说中那么哀伤而美丽,她也没有什么可纠结和妥协的。她只是要沿着预定的轨道走下去,不回头。她想邢蒋也和她是一样的心境吧,只有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对彼此才公平。这也是为安所庆幸的。 父亲的生日宴是在酒店办的,摆了几桌酒,请的都是些要好的亲朋。让为安意外的是,苏槿彦也来了,但他只是送了一份贺礼,没等开席就走了。也许觉得身份尴尬,也许是真的有事。为安也只是用余光观察他,看他和父母寒暄,和方紫星低声说笑。还能说笑,说明他的精神不错,伤势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没见他坡脚。他永远是那么瞩目,身边没有女伴,深色西装打扮衬得他眉目英挺,一进酒店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揣测什么样的关系能让苏槿彦亲自到场庆贺。而苏槿彦自始自终都没有看为安一眼,仿佛她不存在。 为安暗暗和他较着劲,一直忍着没过去打招呼。既然男人可以这么没风度,那么她一个女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后来回家为安的母亲对苏槿彦的到来颇有微词,意思是不需要他来道贺。为安完全理解她母亲的想法,她甚至也觉得苏槿彦实在不必出现,打个电话祝贺岂不是更好。免得彼此尴尬。 这一次为安没有邀请邢蒋,他们二人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见家长的时候,若是能长久,也不必在乎这一次。方紫星的那位王先生来了,殷情地跑前跑后,帮忙打理,俨然是个准女婿。看来这个男人誓要抱得美人归了。方紫星的态度不冷不热,至少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也算是有所软化。 父亲的生日宴过后就意味着为安的假期也告一段落,准备启程回美国。临行的前几天还给朱婧打了个电话,问她确切的归期,她想租过一间房子,朱婧说还不清楚什么时候回去。为安笑着问她:“是不是不回去了,留在这里做新嫁娘?” “要是真能这样就好了,我和他吵架了,估计会分。”朱婧在电话那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安换了个手接电话,她以前和苏槿彦除了为两个原则性的问题有过争执外,从没红过脸,也从不轻易说分手。苏槿彦只说过一次分手,结果他们真的分了,断得一干二净。为安安慰着朱婧:“怎么会,你们两个那么好。你说两句好话,男人就心软了。” “你还蛮有经验的嘛。如果你知道我们是因为什么吵架,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Joyce,我真是烦死了。” 为安也不想多问,他们吵架和她有什么相干。“在恋爱上你也会有难题吗?” “Joyce,我不是女人吗?”朱婧嗲声嗲气地问了一句。 为安哄笑:“我没怀疑你的性别。听我姐说Kevin那个人吃软不吃硬,你主动示好,肯定可以挽回。” “我才不会示好。我朱婧长得也算貌美端庄,家境也不比他家差劲,还怕嫁不出去啊,再说错不在我。我只是买了一袋橘子,他就不高兴了,他说他不吃,也闻不了橘子味道,莫名其妙。” 橘子。曾几何时他们坐在那个小客厅里,他做他的工作,她静静地剥橘子,整个客厅都溢满了橘子皮的香味。她总是喜欢将橘子剥得干干净净,然后你一瓣我一瓣地分着吃,很快就能把一袋橘子解决完,有时吃着吃着苏槿彦会放下手头的工作,顺势把她按到在沙发上……她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些细节,每次想起来心就不由自主地抽痛,就像现在。她轻轻地揉着左胸口,慢慢地和朱婧说:“这有什么好吵的,你和他说你以后不买橘子就是了,主动一些,以后再把你今天受的这些委屈加倍地偿还给他。”最后那几个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这不是橘子的问题,他突然之间变得很难搞定,和几年前完全不一样。” 是啊,方为安也不是苏槿彦的对手,这辈子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降服他。挂掉电话后,为安爬上床,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橘皮香。那些细丝络在茶几上堆成了白色的小山坡。 他问:“你怎么那么喜欢吃橘子?每天吃都不腻。” 她说:“我喜欢橘子皮的味道,剥橘子多有趣啊。”她手中捏着一块橘子皮放在鼻尖饱嗅,“要是我们能这样每天坐在这里剥橘子多好!” 他淡淡地说:“这有何难,你喜欢的话,每天剥给我吃就是。” “我怕你会吃腻。” “不会,只要是你剥的。以后买一块地种橘子。” …… 连枝共冢(四) 在方为安劝完朱婧以后,她开始变得很忙碌。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母亲每天拉着她去购物,买一些本地的特产,说给她带去美国送同事朋友。实际上很多东西都不允许带出境,老人家乐意也就随她去了。有时也会想苏槿彦到底和朱婧好了没有。 和邢蒋还是淡淡地相处着,每天电话短信不断,聊一些有的没的。两个大龄青年似乎还没有进入热恋状态,邢蒋每次送为安回家,两人从没依依不舍过。为安要回美国,他理性得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只是说一有机会就会去美国看她。这个机会是公干还是指公休?去美国不是去上海、北京那么简单的事,谈何容易?异地恋爱中总是会有一个牺牲掉自己的事业或者其他来成全两人的感情。而他们恰恰都还没有到肯牺牲的那一步,也许聪明的邢蒋以为方为安终究是会回国的,他在等。 他今晚约了为安和白少昕一起吃饭,替为安饯行,而白少昕拉来了钟柏,免得自己一人当灯泡。四个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饭,从酒店出来就转战酒吧。“倾城”这酒吧说起来也开七八年了吧,换了装修,但风格大体上没变。包厢满座,只好坐进卡座。在来酒吧的路上白少昕打电话叫了几个朋友,入座后不久,那些人陆续过来。男男女女都有,为安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喝酒图的就是个热闹。相反,这些人和邢蒋都很熟,都是一个圈子的朋友。 为安点了一杯鸡尾酒,乖乖坐在邢蒋身边。邢蒋一反常态,当着众人对她亲密有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为安听着他们聊着身边的各种趣事,开不正经的玩笑,偶尔也会插进去聊几句。和他们第一次见面,酒是免不了的,他们仿佛是谋划好的,来势汹汹,一个接着一个的过来,邢蒋也不帮她挡着,于是她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连续喝了五六杯。幸好是啤酒,不容易醉。 上了两盘大果盘,精心设计过的盘面下摆放着各色水果,橘子算是最不醒目的一种了。为安用牙签叉了一瓣放进嘴里,还不是吃橘子的季节,味道并不好,这是她意料之中的。她已经很久不吃橘子,但看到了拒绝不了,仿佛是那瓣橘子求着她去吃。慢慢咀嚼着,酸涩的味道充满了口腔。就在这个当口,她听见白少昕用恭敬的语气喊“苏总。”为安猛然间将还未嚼烂的橘子吞进了肚中,她看着在坐的人包括邢蒋都站起来和苏总寒暄,慢慢地转过头仰望着正站在她身后的人,脸上露着笑,她也和他们一样恭敬地叫了一声:“苏总。”嘴中的酸涩久久未散去。他刚刚喝过酒,满面通红。 苏槿彦也同样微笑着低头看为安,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招呼。场面其实不会多少尴尬,在座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曾经是恋人。即使知道,也过去这么久了,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 “苏总,要不要来一杯?我们在给方为安饯行。”白少昕提议。 苏槿彦眉头微挑,对着方为安的背询问似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既然是饯行,当然要喝一杯。”他对服务生打了个手势,很快杯子就上来。他刚刚才出院不宜饮酒,为安本想阻止,碍于一桌子的人不好开口。他先敬了大家,然后给为安和自己的杯中满上,为安不得不端起杯子站起来转身与他平视。两人距离太近,她特地留意了一下他的前额,太阳位置的疤痕在发梢下若隐若现,穿的是深蓝色长袖衬衫,所以不清楚他手臂上的伤疤是长是短,是深是浅。 苏槿彦碰了碰为安的杯子,浅黄色的液体在两人的杯中涌动:“祝你一路顺风,你随意就好。”他仰头一饮而尽。 “谢谢。”为安也不示弱,举杯将杯中酒喝完,换来一片喝彩声。邢蒋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喝慢一点。” “朋友在等着我,你们慢慢喝,玩得尽兴一点,账记我的。”苏槿彦扬长而去。 这个世界充满了巧合。从来不会刻意联系,刻意会面的两个人又偶遇了,他们比一般人有缘。为安的手是温暖的,邢蒋一直握着。她的胃里的酒液在燃烧,于是她不断地吃着东西,她想用食物来扑灭心中的火。桌上的人打算不醉不归,酒开完一瓶又一瓶。 邢蒋看为安闷闷地低着头,凑到她耳边:“是不是不舒服?” 为安摇着头:“没有。” 两人交头接耳很是亲密,老白看不下去:“嘿嘿,你们两这是干嘛呢,大庭广众的,明天不是还有一天时间吗?” “罚酒,还要交杯酒。”钟柏出了个馊主意,周围的人纷纷起哄:“交杯酒,交杯酒。” 老白已经帮邢蒋和为安的酒杯倒满,气氛热烈,大家都看着他们两个。邢蒋低头看杯中的酒,为安不想让他为难,恨恨地看了老白和钟柏一眼,主动举起杯,挽过手,等待着邢蒋。她的主动再一次赢得了喝彩。 这一杯酒下肚为安已经觉得头昏眼花,她觉得有必要让自己清醒一下,起身去了卫生间用凉水泼脸。水龙头哗哗里的水哗哗地流着,她定定的看着镜中挂满水珠的脸,尽量去忽视旁边的一缕青烟。她每一次喝完酒脸色发青,在别人眼里是面不改色,酒量极好。真实酒量只有她自己知道。很多事情人们往往只看表面,喝酒脸红的人酒量不一定差。 苏槿彦靠在墙上,手夹着烟,指头弹了弹,一截烟灰轻轻飘落。他没有扭头看那面墙镜,也没有看洗手台边上的人。迷离地看着对面的黑色大理石墙壁,默默地抽烟。他抽烟也是近几年才学会的,烦时抽上两口就觉得舒服。额头上那道伤有些隐隐的疼,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同样的伤疤他的左手臂上也有一道,更深也更长,拉起袖子就能看见。他听着她说:“我后天中午的飞机。” 这里很安静,听不到外面吵杂的演出,也没有歌声。始终是没有回应,他的视线里出现了她的样子,和他一样的疲惫无力。不过是两三米的距离,她的脸竟然变得模糊不清。努力地眯起眼想要看得真切,才发现今天出门时忘了带隐形眼镜。米白色的针织半袖衫,黑色长裤,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隔着这些年,他依然心动不已。他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别开脸,望向卫生间入口处,有人进来也有人出去,也有人用非正常的眼神看着暧昧的他们。在那些人眼中此时此刻的他们是暧昧的。 他想了想,打开水龙头把烟头上的星火浇灭,烟灰顺着水流而下。他把烟头扔进了洗手台边的垃圾箱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连枝共冢(五) 为安靠在墙上低头数数,数到六十,她就走抬脚走了。六十秒可以走很长一段路。穿过幽暗的走廊,走廊两边的服务生稀松地站着,每个包厢门口一个。礼貌地对她说:“晚上好。” 她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拉力拉进了包厢,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人吻住。身体被强按在墙上无法动弹,唇舌强势倾入,炽烈而凶狠,毫无耐性可言,似乎要将她吞噬进肚子,唇齿之间充斥着浓浓的酒味和烟味,让人窒息。 为安的眼前一片漆黑,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苏槿彦的身体压着她,隔着衣物她用身体就能感觉到他紊乱的心跳。她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法挣扎,无法叫喊,只得任命地被带入更深处。泪水无声流淌。毫无意识地开始慢慢回应着苏槿彦,得到回应的他受到鼓舞,更变本加厉地啃咬,与她缠绕。又似乎是一种宣泄,长久以来压抑的思念堆积成痛苦,他也只有在这样酒醉的夜晚,借着这一室的漆黑,他才有勇气做梦里一直在做的事。 他终于是放开了她,两人急促地喘息着,吞咽着口中的腥血。熟悉而又陌生的男性气息朝她脸上喷来。他捏起她的下巴,空气中流动着危险分子。他们在黑暗中对望,仿佛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也能望进彼此眼眸的最深处。 “你是在故意激我吗?明知道我在还和他玩这样的把戏,交杯酒是不是喝得很开心?我教过你嘴对嘴喝,给大家现场表演一个不是更有激情?他吻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热烈地回应?”苏槿彦戏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一连串的话击得为安脑袋迟钝,愣愣地靠着墙壁,良久才反应过来要回击,一掌拍掉捏着她下巴的手。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我和什么人喝酒,和什么人接吻,和什么人上床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你摆布的……”不待她说完,吻又在黑暗中落下来。这一次比上次更凶狠,更无耐性,任方为安如何挣扎,如何推拒,环在她肩胛的手始终无动于衷。 慢慢地,他变得极尽温柔,以一种方为安无法抵挡的方式在她唇齿间辗转。隔着四年的时光,一千三百多个日夜,他依然是了解她的,他清晰地记得她的每一个致命弱点。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颈,与他紧贴,与他深吻。他们都侍着七分醉意,放任自己,在索取与被索取中沉沦。 失去了时间,世间万物皆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想吻得久一点,缠绵一点,那样拥有彼此的时间就长一些,多一些。他们贪婪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彼此的身体,生理上的渴望难以抑制和掩饰,叫嚣着想要占有对方。 时光倒流,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童年,他们看着彼此成长,然后错过、交织、缠绵、分开。一个个片段像电影一般放过,胶片已经泛黄,放映时却是那样清晰。为安不可遏制地想起往事,那些独自面对的夜晚,无法言喻的痛楚交织着寂寞和思念还有憎恨。她尝到了自己咸涩的泪水。 终究是有人停了手,连他们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也许是同时停下的。苏槿彦努力地平息着自己想要攻城略地的欲望,慢慢后退。为安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远,她变得慌乱不安,哭着问:“你还是要走吗?”幽闭的空间里,没有人回答她。她蹲下身,泪水无法抑止,开始轻轻地呜咽:“没结婚为什么也不来找我?” “你真的好残忍,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不愿意出门,怕黑,每晚每晚睡不着,靠安眠药入眠。去看心里医生,说我得了忧郁症,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我以为自己要疯了,以为自己真的会像张国荣那样爬上楼顶纵身而下。我一直告诫自己要坚持,我还有家人,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被绑架之前不告诉你我怀孕了,你说那样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你明明知道我没有你不会幸福,却还要说希望我幸福,你不知道自己是刽子手吗?不仅仅杀了我们的孩子,还杀了我,我现在是生不如死……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甚至不能接受别人的吻,可是要活着不是吗?我早就不是为自己活着,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为安抹着眼泪,断断续续、语无伦次,这些话从来都没有刻意组织过,但却是一直盘旋在她脑中的。说到最后竟然在黑暗中笑了,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槿彦走近她,蹲下身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身子前倾,头贴着她的耳鬓,唇亲吻着她的脖颈:“不是都熬过来了吗?我们都不是为自己活着。亲爱的,结婚吧,平凡地活着。”尽管很清醒,很平静,很温柔,但依旧无法掩饰尾音的颤抖。“你太瘦了。” 为安又哭起来:“那么你呢?子建,我们明明还爱着啊!你这么对我公平吗,对你自己公平吗?”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我也会结婚,我昨天去相亲了,对方是个政要的女儿,还不错,可能会和她结婚吧,对我的事业很有利。”苏槿彦淡淡地说着。 “你要娶别人吗?你太残忍了,子建,你太残忍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怎敢去奢望她的原谅?苏槿彦在她的耳际轻笑:“你真自私,要我一辈子单身吗?我会努力忘记你,你也忘了我吧,我们相忘于江湖。欠你的这辈子是没办法还你了,来生好不好?来生我一定会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好和你匹配,把这辈子不能给你的全部给你……”有时绝望得想要快点结束今生,好去迎接来生,重新来过。他认为有来生的,一想到来生就仿佛看到了希望。 “你以为真的有来生吗?即使有来生,我也不要再遇见你。真的不要……”那样极致的快乐和痛苦她不想再尝试第二次。她宁愿自己爱上白少昕,邢蒋那样的人,也不要是他。 “那我来生就变成一只宠物狗吧,给你寻开心的永远忠诚于你的宠物狗,好不好?那样我就会永远依赖于你,不会再抛弃你,不会冲你发脾气,也不会让你伤心。每天陪伴着你,看着你幸福快乐,你说好不好?” 他卑微地征询着她的意见,原来爱情真的会让人变得卑微。方为安歇斯底里起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你的心就不痛吗?你有什么苦衷就不能告诉我吗?” 苏槿彦的脸贴在她温热的颈窝中,久久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他抛弃她的同时也抛弃了自己,心痛得麻木也就不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实在忍不住,提前更了~~~这也是实体书上市之前最后一次更新,感谢各位亲长久以来的支持!!书正在编辑,具体上市时间尚未确定,不是月底就是下月初;有消息,我将在第一时间通知大家……本文后面还有两万多字包括苏的心路历程,书上市后三个月将完结此文,不打算买书的亲可以等等~~~写完一篇文,就如看别人谈了一场恋爱,主人公就在眼前,而自己也似乎品尝到了其中的苦涩甘甜。我曾经因文中的苏和安彻夜不眠,也许因为心痛,也许因为感动,而最终感动的也许只是自己……或者这就是写文的魅力所在。我视写作为生命,不管写的文是否能得到认同,我都会坚持,毕竟人的一生里能让自己坚持并且可以坚持的事并不多……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后文为出版稿。)方为安到底是没有得到一直想要的答案。当她顶着红肿的桃花眼回到座位上时,人已经散去,只有邢蒋还坐在卡座上抽烟,独自喝着闷酒。为安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们走吧。”邢蒋把剩余的半截烟按灭,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烟灰,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为安的头,“好,走吧。”像一个哥哥对妹妹,牵着她的手,拎着手提袋向门口走去。一路上邢蒋什么也没问,为安也不可能说什么,偶尔也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到家门口时,邢蒋突然看着为安说:“既然那么想和他在一起,就去争取吧。”为安默然,邢蒋也一定是经历过这么深刻的感情才能说出这么真挚的话吧。她轻轻地摇着头,“你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邢蒋靠在座位上,脸上透着隐隐的伤,“她是我表妹。”为安愕然,突然间明白很久很久以前邢蒋唱歌时的忧伤源自哪里,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悲伤。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呐呐地说着,“我倒希望和他也是表兄妹,这样至少有个分开的理由。”“别傻了,我们情况不同。”邢蒋呼了一口气,掏出口袋里的烟,点了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你没有经历过那种一生已经过完的绝望。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中学、大学,感情不知什么时候起变了质。有一次我们喝点酒,一起看港片,里面有做爱的镜头,两人都冲动不已,发生了关系。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有多彷徨,我们是亲表兄妹,血亲相奸,不伦啊。那段时间很彷徨,本来想远走高飞,可是跑去哪里呢?世俗容不下我们,身后永远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我怎么都无所谓,可是不想让她委委屈屈地过一辈子,我们永远都是在偷情,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祝福。后来下狠心分手了,我毕业后去外地工作,两人几乎不见面……她现在孩子都会叫舅舅了,听说过得还不错。我今年三十二,算一算也快十个年头了,这些年一个人也就这么过来了,真快啊,我都快忘记了。”一截烟灰落在他的灰色水洗裤上,弹了弹,又放在嘴边狠命吸了一口。这样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原来不困难。从没有诉说过,也没有诉说的欲望,今天不知为何就想说给方为安听。人生无奈,无奈人生。作为听众的为安知道邢蒋说忘记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他永远不会忘记。伤口愈合以后,痛苦会淡去,但不会消失。他们真的很合适,相似的遇境,彼此不会索取,很平等。其实他们也可以争取的,不要孩子,大人总是会谅解。这样的案例在国内不是没有。“她过得不错就好。”为安宽慰他。“我们和你们的情况不同,你们应该在一起,如果真的喜欢,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为安又何曾不是这么想?可苏槿彦不这么想。“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为安呆呆地靠在车窗上,视线落在挡风玻璃下的水晶八音盒上,天鹅展翅。双翅中镶着幽蓝的多面水晶,高贵优雅。“好看的水晶杯无意中掉在地上,任你使出浑身解数都不可能还原成原来的样子,当你蹲身捡碎片时,那些细小的碎片会把你的手划破,鲜血直流。我以前总是喜欢水晶的晶莹剔透,多漂亮啊,想要每天捧着它,以为只要保护好就不会碎,后来才明白无论你怎么努力,总是有不经意的时候。晶莹剔透的东西我们只能远处看看,看看就好。”“很晚了,上去吧,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那些事总归是别人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帮为安解了安全带,又说,“晚上要人陪着吗?”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即使需要一个肩膀也不会是他。为安对着他摇头,“谢谢。”“和我不需要这么客气,什么也不要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今天的邢蒋破例没有告别吻,他总觉得她们已经结束了,现在只是朋友。第二天早上为安很早就起了,实际上她也没怎么睡。吃完早餐开始收拾东西,母亲买的那些送朋友同事的礼物过滤掉三分之二。回来时只有一个行李,现在变成两个,其中一个全是礼品。母亲祥林嫂般念念叨叨了一个早上,“要是留在国内多好,和你那个男朋友好好相处。这山高水远的,谁知道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