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哨兵仍若无其事地在巡逻,这至少是个还没有爆发战争的迹象。 许三多疑惑着这是怎么回事?成才也觉得疑惑,觉得不像打靶吧?这个说这什么枪呀?这声怎么没听过。那个说这一阵打出去怎么也得个十万发子弹吧? 拓永刚算是被他们给折腾醒了,他没好气地揉揉眼睛,说:“真没见过世面,你们不这么打靶吗?” “当然打过!我做机枪副射手的时候,一天就打四百发!”成才很自豪地说。 “机枪才打四百发?我们空降兵那块是九五突击步枪,每天早上就打四百发!打完了再去吃早饭!今天可以上枪了吧?我一枪在手,让他们知道老A也不过如此。” 吴哲:“嗯,我也等着。我手枪左右开弓二十五米不带瞄的。” 成才:“我是狙击手,跟老A对抗我是毙敌最多的。他在我们团常指导夜间射击。” 他们立刻把自己鼓舞得很有斗志了。 楼下的哨声忽然尖厉地吹响了。随后是齐桓冷酷的喝令声:“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条件反射地已经开始穿衣服。 拓永刚和吴哲跳下床来穿衣服,不可谓不迅速。 这时许三多和成才已经装束停当拉门就跑了出去。拓永刚和吴哲上衣还根本没上身,更别说武装带了,两人都愣住。 吴哲忽然笑了:“27以后不吹了,咱们吹完牛让几个小步给毙掉。” 许三多和成才是第一对冲下楼的,周围还是一片夜色,最奇怪的是一个人也没有,连哨兵和刚才吹哨的齐桓也没有。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了,两人立正站着。 往下的人基本速度等齐,络绎不绝地冲了下来,大家自行地开始列队。仍是一片空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支刚集合的队伍已经有点松动,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拓永刚张望着:“刚才那集合哨吹的是咱们吗?” “是咱们。” “没人啊?怎么没人啊?” “开玩笑吧?” “谁开这种没品味的玩笑?这是军队,你当你还在念大一呢?” 队伍的嗡嗡声越来越大,连成才也已经开始东张西望了。只有许三多笔挺地站着,曾经独自撑住一个连队的人,已经习惯做事不是做给人看的。学员们还在聊着:“我看你昨天穿着陆战服,你是陆战吧?” “对,你哪?” “伞兵……这我同屋,他学历邪乎。” 交头接耳得正热闹,一个人影慢吞吞地从树丛后踱了出来,那是袁朗,众人讶然中都沉默下来,显然袁朗已经在树丛后待了很久了。 “你们完了,我是教官。” 如果刚才大家还算知错的话,他这么一句话加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经让人为之气结。齐桓拿着记分册出来,站在袁朗身边。 袁朗宣布:“扣吧。每人倒扣两分。我说我们的规则,做好事没分加,做错事扣分,一百个积分,扣完走人。两分本来是给大家见面礼的,队列中不交头接耳好像是新兵连就有吧?” 他在每一个人面前踱过,并且伴之以那种幸灾乐祸的注视,散漫而不在意,看起来是存心让人更加恼火。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打着叉,到许三多面前停下。 袁朗:“这个不扣了,这个真没动。” 齐桓:“已经划上了。” 袁朗:“那没办法了。没问题吧,42?” 许三多:“没问题。” 齐桓:“上级问话,说是或者不是!” 许三多:“是。” 袁朗看着许三多,后者的眼光并不愤怒,倒像有些惋惜。 袁朗:“你在想怎么突然成了这样,以前跟你说那些,是不是只是手段。” 许三多不说话。 袁朗叹了口气说:“我有苦衷的,士兵。千万别认为我存心这样对待你们。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被你这样的士兵误会。”许三多沉默,但对方眼里的失落之意愈炽,他也就愈撑不住。 “什么苦衷?”许三多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袁朗露出一种可算让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扣五分。”袁朗简直有点沾沾自喜,为了许三多在队列中交谈无关话题和企图与教官套近乎。 齐桓有种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册上刷刷地记着。而从这时起袁朗再也不看许三多,尽管后者的表情终于从惋惜成了愤怒。 袁朗:“规矩是我定的,这几个月你们完全由我支配,就是这样。现在跑步。” 这个队列在做全负重的狂奔,袁朗轻松之极地后来者居上,因为他和齐桓都坐在越野车上。 袁朗:“跟上跟上!跟不上都扣五分!” 那支队伍已经跑散了架。 成才:“你见过吗?跑步的时候,主官居然坐在车上!还喝茶?” 吴哲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上。 许三多狂跑,几乎与那车齐平。袁朗毫不客气地让齐桓保持着中等车速,一边吹凉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没把这些玩命奔跑的学员放在心上,表情上写着。 那样的自得足以让许三多忘记疲劳,只剩下机械而无目的地奔跑。 我很失望,而且刚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失望。我很庆幸六一没来,他那样纯净的人不该体会这样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为了这样的未来失去了一条腿。 一队人,一个个腮帮子咬得绷出了咬肌。齐桓宣布往后的训练日程:“早中晚十公里负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贴墙深蹲各一百个,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缘各一次,全部项目要求全负重高于二十五公斤,全部项目要求在用餐时间前做完,因为,不能影响每天的正常课目训练。” 袁朗在他的队伍周围晃悠着:“全体倒扣一分,这算是立正吗?” 那支队伍强打起精神立正。 袁朗:“别再让我抓到把柄了,我都胜之不武了。” 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划着叉。 学员们站着,而且沉重的背包一直就没有解下来过。 袁朗是最烂的教官,这位中校的领队才能甚至带不了一个班,第一天他在众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经犯了众怒,所有人坚信在连队,第一个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这里,正像他说的,他完全支配我们。 这支队伍三个月的磨难就这样开始了。 他们经常刚刚解下背上那要命的背包,就靠在了一张张课桌的旁边,接着听教官讲课。 他们的座位前,总有一摊汗水在不停地流。而且,每天课后作业的成绩,也会记入总分。慢慢地,一屋子的学员最后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他们只是无力地看着袁朗。有人在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有人在狠狠地拧着自己的人中。 忘了,全都忘了,现在没人记得之前的光荣与理想,只盼着吃饭和睡觉。我恨他。我们很穷,现在连仅有的尊严也被他拿走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漫长得就像一年,但没有一个人放弃,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星期天的休息,那可以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迎接下一个星期。 四个人坐在床沿,明明困顿之极却没一个人睡,他们在等待什么。 拓永刚:“棺材钉还没出过声……” 吴哲:“乌鸦嘴!” 拓永刚轻扇了自己一下,居然就认同了此骂。这时熄灯号响起,齐桓的声音在走廊里响着:“熄灯!别让我说第二遍!” 拓永刚一个虎扑到开关前,把灯关上。然后全体屏息静气。 齐桓的脚步声远去。 拓永刚:“他没说,也许是忘了。” 吴哲:“能作践我们的事情怎么会忘了?只是坏也有个限度,咱们唯一没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儿这个星期天了。” 拓永刚他已经轻松地哼唱起来:“反正他没说,他没说。明儿星期天,星期天。”天字刚出口,他已经鼾声如雷。 只有袁朗和齐桓没睡,他们在楼下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漆黑的宿舍。夜已经越来越深了,他们俩在按计划实施着自己的工作。 齐桓问:“现在吗?” 袁朗说:“现在。” “熄灯号刚吹两小时。” “我会看表。” 齐桓颇有些愁眉苦脸:“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 袁朗:“现在不自由吗?你很自得呀。又不用跟班练,训练强度还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齐桓:“那你给我加大二十倍!”他看起来真是很苦恼,“队长,我现在刚发现我是个坏人,坏得得心应手,这可真把我吓着了。” 袁朗:“我比你还坏,坏得出口成章。” 齐桓:“我不是在开玩笑。” 袁朗:“觉得自己有坏水是好事,正好提前反省。你当谁的理想是做坏人吗?都是出自好的目的可踏错了步子。——顺便说一声,以为跟我聊天我就忘了看时间吗?” 齐桓看他一眼,吹响了哨子,那一声哨响凄厉之极。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一跃而起,那两人仍在沉沉地睡着。 许三多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们着急地喊道:“紧急集合!快点,紧急集合!” 许三多的呼喊把他们叫醒了,吴哲和拓永刚终于爬了起来。 “干什么?”吴哲晕晕然的。 “紧急集合!”说话间成才和许三多已经抓起背包,冲了出去。 拓永刚说:“不是今天休息吗?” 吴哲也是一脸的恼火:“紧急集合还需要理由吗?” 拓永刚可惨了,索性光着膀子把衣服套进去,然后急急地往外跑。 操场上,已经站了四五个学员。 袁朗手里拿秒表,嘴里宣布道:“从现在起,晚到者扣去两分。” 齐桓一边看着那些迟到的后来者,一边毫不留情地在记分册上不停地扣下他们的分数。 拓永刚是最后一个,正要冲进队列被袁朗拦住了:“这个扣五分,归队吧。” 这支队伍总算站齐,意志松懈睡眼惺忪,但最大的特征是怒发冲冠。袁朗看着这支队伍说:“紧急集合是有原因的。刚知道个好消息,急着告诉你们。” 好消息三个字让人们的火气稍小了一点,精神稍振作了一点。 “我刚看天气预报,发现明天,不,现在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大家等着,当终于明白好消息就是天气预报时,立刻也就超出愤怒了,何况袁朗还是一脸无辜加天真的表情,像他惯常的作恶那样。 “你们不高兴吗?这样好的天气,我临时决定加个餐,来个五十公里强行军。” 愤怒在每个人脸上一潮接一潮地涌,涌到后来就成了绝望。 “报告!今天休息日!” 袁朗:“教官有权随时做出变更。不熟悉规则,扣两分。” 拓永刚:“报告!” 袁朗:“27发言。” 拓永刚:“为什么不提前通知?” 袁朗:“我刚看的天气预报。在队列中不听教官说话,扣两分。” 吴哲:“报告!” 袁朗:“39发言!” 吴哲:“这个时间谁播天气预报?” 袁朗:“哪都有。光电硕士,我荣幸地通知你我们已进入信息时代,所以我是上网查的,不能跟进时代,以及质疑教官,五分。” 他的用词和语气缺德到这种地步,吴哲是被成才硬给拉回队列里的。 袁朗:“41在队列里拉拉扯扯,两分。” 许三多:“报告!” 袁朗:“知道你跟41关系好。抱不平?” 许三多:“不是!” 袁朗:“说吧。” 许三多:“我们可以跑,再累也能跑……可是干吗这么对我们?……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您跟我说生活是有意义的,我的梦想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不是这样的梦想……说这种话的人也不会这样对我们。” 袁朗:“十分。” 齐桓一笔戳空,在分册上划了一道,抬头看着袁朗,而后者现在还和许三多眼对眼看着。 齐桓:“理由?” 袁朗:“过于天真。”他是一字一咬牙地说的,说完了许三多一闭眼,两道眼泪流了下来。 袁朗在队列前踱着,时面向时背向,看来是打算好好发挥一下:“严将严兵,这里就是这样的带兵方针!做得鬼中鬼,方成人上人!你们有不服气的,就回忆一下我的兵在对抗中把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然后给我服服帖帖迈开你们的腿!技不如人还要穷叫唤……我的车呢?” 袁朗的车正好开过来,袁朗将一个队列扔在那,上车而去。 许三多仍站在那。 齐桓:“归队。” 许三多归队。 凌晨的山野里,这样的奔跑伤感而又愤怒,从迈开第一步就带着让人崩溃的疲倦。两辆野战救护车缓缓跟在后边。在奔跑中他们自由一点,可以说话。 “许三多,别难受了。他以为他在骂你,可天真不是坏事,只被他这样的人当做坏事。”吴哲宽慰许三多。 “没难受……叫我42。” 拓永刚豁出去了:“扣,扣又能怎么样?他好意思说严将严兵?火星来的严将这时候开着车听音乐!” 确实,前边袁朗的车上音乐响得让人烦躁,如果不是这种心情也可说蛮好听的。 吴哲:“我也带过兵,也挺狠。到这看,只能说心理阴暗……许三多,碰上这种人可以失望不要难受,他愿意活在阴沟里边。” 许三多:“我好了,真的好了。” 吴哲:“挺不住就一躺,上救护车,那个他不好扣分。” 许三多:“我不上。” 成才:“我也不上。” 吴哲苦笑:“那我也只好不上。” 拓永刚:“跑死我也不上。跑死正好走人,我爬也爬回空降兵!嗳嗳!” 吴哲忽然难受起来,跑到路边呕吐,拓永刚过去,许三多和成才也过去。袁朗将车停在路边,对他们摁着喇叭,从车里伸出脑袋说:“不要装着照顾病号来躲懒!” 晨光初起,照耀着这支怒火满腔又油尽灯枯的部队。已经到了没有人烟的地区,大部分人那点精力已经在几天前就耗光了,一名学员晃了晃就倒在路边。几名卫生兵从行驶的救护车上跳下,将他抬进救护车。 吴哲被成才和许三多用背包绳拉着,拖着在跑。 许三多竭力拉着身后那个人,竭力地在跑,忽然觉得手上轻了一下,一看,成才腾出手帮他接过了大半的分量。一直一声不吭的拓永刚也忽然一声不吭地也倒了下去,许三多从吴哲身上解下一条背包绳,看来他们只好一个拖一个了。袁朗把车停在路边,冲着齐桓大声嚷嚷,那明显是嚷给所有人听的。 袁朗:“下次招兵别迷信什么老兵老部队了!直接上地方找几个老百姓!也不能跑成这熊样!” 吴哲摇晃着站起来,一把推开许三多,和两个人一起抬着拓永刚开始狂奔。 那一句话也惹毛了所有人,有人吼,有人骂,但统一的动作是成倍速地加快了速度。躺在路边的学员推开扶他的人,亡命地再次奔跑。正在救护的卫生兵赶回去发动他们的汽车,因为眼看就要被抛在后面。车后厢里正打点滴的那名学员拔下针头,跳下车就跑。卫生兵看着变得空空荡荡的车厢,瞠目结舌地招呼自己的同伴。 卫生兵急了:“追追!还让两条腿的甩了!” 山顶山风吹拂,袁朗看着这支摇摇欲坠的队伍。学员们正在报数,一个个数字从筋疲力尽或神志模糊的人嘴里传来。齐桓点数完毕,向袁朗敬礼。 齐桓:“报告,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二人!他自己都有点惊讶没人掉队。” 袁朗点点头,看看那支迎风屹立虽未丢盔弃甲却也相差无几的部队,相处一周,他第一次用不带戏谑的眼光去看他们,而平常他看人时总像在酝酿着恶作剧。 袁朗:“让车开上来,他们坐车回去。” 齐桓:“是!立正!稍息!向右转!目标,公路集结点——出发!” 那个队列从袁朗身边走过,没有人正眼看袁朗一眼,偶尔扫到他身上的眼神也充满怨恨。袁朗无奈地叹气。 后车厢里,成才给拓永刚小口小口地灌着矿泉水。吴哲已经恢复了一些,虚弱地看着许三多微笑。 吴哲:“明知道这没意义,你怎么还能跑下来?” 许三多:“都跑下来了。” 吴哲:“你跑,是为目的,眼里有,心里也烧着。我们跑,怒发冲冠,要证明自己确实不凡。他呢,一步一步,就是跑。” 许三多:“本来就是步兵,本来就是一步一步,步兵就是一步一步跑。” 吴哲:“我们都灰了心了,现在就是赌口气,训练一完没人在这多留一天。你们呢,要留下来吗?” 成才:“当然。” 许三多:“不知道。” 吴哲:“这地方烂到根子里了,人也不善良,不合适你们。” 成才:“我们付出很大代价才来的。” 吴哲:“在这,最大的代价就是自己也变得不善良。” 许三多:“不会的。我们现在都挺着,就是知道放弃是不对的。我们也知道教官是不对的,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去做错呢?” 吴哲愣了一会儿:“我真是佩服你的天真啊,许三多,不过这次是好话。” 袁朗和齐桓的车超过了他们,吴哲的笑脸也顿时拉了下来。 五十公里的一个来回下来,这个倒霉的星期天已经十去八九,剩下那点时间也许还不够恢复到学员们能自行爬回床上。仍然得在楼下边列队,袁朗一直到队列排好才从车上下来,慢条斯理地走过。 袁朗:“今天你们还算让我满意,所以有个小小的奖励,每人加两分。” 正如他所预期的那样,这两分加得队列里的人恨意炽然。可这跟袁朗没关系,他施施然地走了,并且没忘了拿走他的野外保温瓶。 齐桓:“解散。救护车暂时就停在这里,有不适的人可以现在就医。” 他刚说完,队伍散去,走向救护车的人接近了半数。 许三多和成才一人一个把吴哲和拓永刚搀了起来,往楼上搀。拓永刚两条腿拖得如劈了胯的山羊,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失意:“我算是明白了。那个分没什么好挣的。他说扣就扣,说加就加,什么规则等于放屁。” 吴哲:“也就是他让你留就留,他让你走就走。” 拓永刚:“让他满意……嗨,原来我们吃了这么多苦是为了让他满意。” 吴哲:“嗳嗳,老拓别哭。” 拓永刚:“谁他妈哭?我就是不知道干吗来了……我干吗不在空降兵好好待着……现在正是训练紧的时候……蓝天白云,一开一片花……我怎么就空投到这泥潭里来了……” 他本来是真没打算哭,结果让吴哲安慰到想哭,最后成功地把自己说哭。 吴哲:“三多,成才,你们别光闷自己心事,也哄哄他呀。” 拓永刚:“他们懂屁。被人当狗欺,还欺得受宠若惊。我说你们俩,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还把这当天堂了?” 成才:“不是空降兵,对蓝天白云天堂泥潭都没有兴趣。” 许三多干巴巴地安慰他:“以前过得很好。我们也很想以前的部队。” “平常心平常心,你们怎么还有这份力气……” 楼下一声暴喝把他打断,那是齐桓:“进屋没进屋的都听清楚,明天实弹射击,成绩列入总分!” 楼上楼下怔住的绝不止在这楼梯口拖磨的四个。 拓永刚抹一把夺眶欲出的泪水,他已经忘了哭了:“他说什么?” 许三多:“明天实弹。” 拓永刚:“不用跑三个月了?还是我幻听?” 吴哲:“我想他们子弹快报废了,借咱们消耗点。” 拓永刚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也不用人扶了:“我想是时候让他们知道天底下还有其他的部队了。” 这大概是全体学员的同一反应,齐桓没事人一样走了,而所有人心领神会地交换着眼神,那有些像在提前预支着胜利。 四十二个人来自四十一个好斗的团队,通常还都是该团队最好斗的家伙。追着越野车屁股吃灰不是光荣而是污辱,一多半的愤怒是因为死老A居然连枪都不派一支。 成才在窗边,看着极远的一点星光,不是发呆也不是在惆怅,他在练目力。 拓永刚在闭眼养神,活动着指关节,看起来很有修行的样子,可说的全是没什么修行的话:“这回我要让死老A见识。我枪械全能,我能用十一种枪械打出接近满分的成绩,你们呢?” 许三多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我们没有十一种枪械。” 吴哲笑,他总算是在床上,但双手上各摊了一本书平举着,在练稳:“你别被他吓着。打好一把枪就行了,自己手上那把。” 许三多的床微微地动,翻上了上铺。 吴哲:“你睡觉吗?” 许三多:“嗯。” 吴哲:“这么有把握?” 许三多:“是没把握。我太久没摸枪了,现在补也没用。” 拓永刚:“什么太久,就一星期。” 许三多:“半年。” 成才:“我也是快半年没开过枪了。” 许三多:“你至少还摸到枪,有枪感。” 成才:“那也是八一杠,明天是九五式。” 吴哲:“那你……天天在摸什么?” 许三多:“扫帚。” 他有些不大开心地睡去。拓永刚和吴哲面面相觑。 “早说那个记分没有意义。平常心平常心。” 说是这么说,我是四十一个中被扣分最多的人。十分之一的分数竟然因为那么一个原因被扣掉了——过于天真。 ·20· 兰晓龙 著第十九章 齐桓的哨子又吹响了,学员们瞬息间便在楼下集合成整齐的方队,今天没一个被扣到分。袁朗心里说估计他们都是穿着睡的,他看到队列中的大部分人,都在暗暗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 随着齐桓的口令,队伍往靶场跑去。空旷的靶场上,只听得一声令下,要求整队人马四十秒内完成了预备,一分钟内打完弹匣。 拓永刚一声冷笑,跳进了散兵坑。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伸手到放枪位置上摸枪时,愕然地拿起来一个扳机组件:“这是什么?” 他的邻坑则拿着一个枪管件发愣。 众人位置上都是一些拆散成了七八个部分的枪械零件,能否全摸到手还是个问题。 成才开始用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拼装枪械。众人恍然大悟,都开始装枪。 齐桓和几个老A淡漠地在散兵坑外走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没一个人开出一枪。 袁朗精力十足地观察这些狼狈不堪的学员,与其说在打气不如说在捣乱:“射击!射击呀!现在的靶子都第二批了!会扣分的!你们在原单位都算枪王吧?喂,你这孬兵!”他嚷的是正在身边的许三多,后者刚把枪械组装好,并且刚射出所有人中间的第一枪。 可是连瞄准具都未曾调校过,他那一枪严重脱靶了。 袁朗大笑起来,就他和许三多的那个距离,可说笑声震耳。 许三多又开了一枪,仍是徒劳,他周围的枪声也零零落落在响了,能来这里的人毕竟都不是善茬,这么点时间他们已经把枪械组装完毕。 袁朗一脸不屑地走开。 但和许三多一样,绝大部分子弹都是跑靶,每个人的瞄具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成才犹豫了一下换成了点射,他旁边位置的拓永刚立刻开始模仿,他做得更过,把半自动射击换成了全自动射击。 这个行动立刻被大多数人仿效。 许三多索性停止了射击,开始调校瞄具,吴哲也开始那样做,他们是四十二个中的两个异类。 齐桓卡下了秒表:“停!停止射击!” 枪声最后响了一下,源于成才的一个点射。 袁朗:“扣两分。” 射击位置上站着四十二个恼火而难堪的人,根本没人有时间打完弹匣里的子弹,最惨的几个根本没机会开枪。 沉默。老A用步话机和报靶员在通报成绩。袁朗笑,又是那种得逞的笑,阴谋家的笑容:“四十二个人二十二发子弹上靶,我相信二十二发都叫做流弹,这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差的成绩。” 沉默。就要爆发的沉默。 袁朗:“全体倒扣五分。” 学员:“报告!” 袁朗:“19发言。” 学员:“枪械完全分解!我们刚够组装时间!” 袁朗:“一支枪在实战的故障几率有多少?我当然可以把这个几率算在里边。” 吴哲:“报告!” 袁朗:“39,每次都有你。” 吴哲:“枪械瞄具未经校正,校正一支枪需要多少时间?” 袁朗:“一分钟肯定不够。”他转向齐桓,“跟教官说话使用质问语气,扣除两分。” 吴哲死戳着,脸色已气得煞白。 袁朗:“答案是脱离瞄具你就不会射击吗?这么基本的常识。” 拓永刚:“报告!” 袁朗:“27发言。” 拓永刚:“我请求退出!” 死寂。可能每个人都想过退出,但说这话的是第一个,而且在这样的公开场合。 袁朗照常地微笑:“可以。你们都有弃权的权利。” 拓永刚:“不是弃权!是退出!是抗议!谁能做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可视条件,用这样的枪射击?我这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弃权!也无法放弃从来没得到过的权利!你不过是让我们做些不可能做到的事,然后来显示你们的优越感!畸形的优越感!” 他是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默认。袁朗沉吟,看着那些脸:“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归队,继续。或者找一个人,如果他能做到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你弃权。” 拓永刚:“我找你!就是找你!” 许三多忽然意识到什么,但他离拓永刚太远,他看成才,成才在拓永刚旁边,许三多拼命冲成才使着眼色。 成才似乎没看见他,表情与其他人完全一样。 袁朗:“你还有一次收回的机会。” 拓永刚:“不收回。就是你,如果你能用我这支枪射击,一分钟内打出你们的所谓合格成绩,我弃权。否则,我退出,并且向总部声明,是因为对歪风邪气的不齿,那不叫弃权。” 许三多使劲瞪着成才,似乎要把成才瞪穿。 袁朗:“分解你的枪械。” 拓永刚分解枪械,放下。袁朗进入他的射击位置:“现在可视条件比刚才稍好,我不想占你便宜,所以背着身来吧。” 他确实是背着身的,背后长了眼一样摸到他需要的零件,组装,然后转身射击,根本看不出他瞄准,用立姿点射打完了一个弹匣。拓永刚有些哑然,成绩还没看到,但对方的气势已经完全不是以往看到的那个小人。 齐桓用步话机和报靶通着话,然后过来。 齐桓:“三十发子弹全部上靶,二百四十四环。” 拓永刚:“我要看靶纸。” 袁朗:“拿过来。” 齐桓犹豫地看他一眼,但袁朗的表情像是铁铸的,齐桓只好拿起话机。 夜色下几个报靶员冲破夜色,拿着靶子而不是靶纸过来。靶子还冒着轻烟,烧炙的弹着点几乎还有余温,所有的弹痕都集中在几个致命位置。 拓永刚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但仍然仔细地看着,并且用手去触摸弹孔。 袁朗:“我特意让他们把靶子拿过来,是怕有造假的歪风邪气,弹孔还有余温吧?” 拓永刚又仔细看了一次,表情可以用见鬼来形容,然后放弃了检查。他看其他人,其他人几乎因他那难看的脸色不忍看他,那是一个被完全击溃之人的神色,懊悔、痛苦,快让那表情扭曲。 拓永刚:“我弃权。” 袁朗没做任何表示就走开,齐桓神情复杂地看着拓永刚的身形佝偻下来。 许三多看着成才。 最后几个在这做课后作业的人也走了,只剩下许三多和成才。成才收拾了一下站起来:“许三多,回屋吧。”许三多低头写着最后几个字:“等等,我有话跟你说。”成才略有些不耐烦,但等着。许三多迅速收拾了东西过来。 “为什么不拉住他?” “拉住谁?” “我们不清楚教官的为人,可都知道他的射击。说到用枪这里没人比得过他,他一枪就让你失去做狙击手的勇气。” 成才的表情很怪,干咧了咧嘴:“拉得住吗?” “拉得住。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谁也不是傻子本来可以做得不那么绝。” “我没想起来。” “不是的。咱们俩从来没有不满这里的训练,因为在对抗中都长过见识那压根忘不掉。” 成才苦笑:“我讨厌他,行了吧?” “讨厌谁?” “27号。永远居高临下,说话伤人。你会喜欢这种人吗?优越感十足,跟你说句话都像施舍……好吧,你祖宗比我祖宗有出息,又怎么的啦?” “我不觉得。” “你当然不觉得,你那么温顺。好了,我不是多好,可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烂人。可以走了吧?” 许三多寸步不让:“我没把你想得怎么样,只是不明白,你讨厌我吗?” 成才笑:“我们都没权利讨厌对方了,两条小命早绑在一块儿了。” 许三多:“不要讨厌人,不好。” 成才:“是的,我错了,现在也知道错了。现在我很同情他,回去会安慰他。而且许三多,你我也知道,他是肯定撑不到最后的,是不是?” 许三多犹豫地点点头,成才觉得很放心地往前走,而许三多仍看着他。 其实真的不是因为讨厌。成才不是无聊的人,讨厌和记恨是真正的无聊,绝不是他会放在心上的东西,是更简单的原因,比这要简单得多的原因。 齐桓又和几个老A在楼下喝酒,但已经不会有人对此有什么反应了。齐桓把手上的酒瓶递给了队友,抹抹嘴,看向宿舍楼。几乎没人在走廊上出入,一个学员在走廊上淡漠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囚犯看狱卒。齐桓看向拓永刚他们的宿舍门,那眼神绝不是没心没肺的。 宿舍里,拓永刚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放在地上,他在等待着走人的时间。三个同寝或站或坐在周围陪着他。 拓永刚说:“反正本来我就不想待了。但是认识你们很高兴,尤其你们俩,41和42,以后这两个数字对我会有特殊的意义了。” 一直沉默的成才显得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拓永刚会提到他。 “真想送点什么东西留念,可那帮家伙已经让我身无长物了。” “我也是。”吴哲笑了,笑得有点苦涩,”平常心平常心。” 拓永刚:“老喊平常心,可是39,你在他俩面前说平常心就跟骂自己似的。” 听着楼下的停车声,吴哲一向快乐的表情也没了,从门缝里往楼下看。拓永刚站起来:“该走了。别等棺材钉上来给脸子看。” 那几个人也站起来。 拓永刚:“不要。别送……哥几个,头个被轰走不是光彩事,你们不用陪着我丢人。”拓永刚很认真,而且看起来有些可怜,吴哲几个都只好原地站住。 “我说,你们几个得顶住,千万不能放。我弃权,错了,真后悔了……这里人又黑又横,可真有货……他一开枪我就知道错了,那样用枪的人绝不是混饭吃的……而且人家怎么活关你什么事呢?给你添点堵,事情就做不了,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宠的吗?” 成才好像刚认识拓永刚一样喃喃着:“我们不会放弃的,都不会。” 走廊上的脚步声,那属于齐桓。门开了,齐桓站在门外。几个人看他一眼又低头,等着他给句狠的。齐桓说:“你的行李已经装车了。”然后后退一步,门外等着。 拓永刚:“不要再输了,咱们已经输到底了。”他出去,然后齐桓轻轻把门带上。 三个人看着门,从此后这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送拓永刚的车开走了,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车的背影,那是袁朗,也许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能把自己真实的感情放在脸上。 这42个人都是费尽辛苦才弄过来的,拓永刚甚至是铁路亲自挖过来的。但是自己就这么对待他们?他真的很想把他们全留下,也可能一个也不留。很遗憾,但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训练还在继续,仍然是越野车在前边奔驶,训练者在后边吃灰。速度很均匀,没人激动也没人牢骚,只是坚持,再恶劣的环境也有个习惯的时候。拓永刚走了后日子似乎好过了些,其实老A对许三多他们还是一个样,只是教官那一次射击已经让很多人放弃了反抗的打算。人人摇着头对自己说逆来顺受,其实心里想的是另外几个字:不能再输。 在袁朗和齐桓近乎变态的要求“比车晚到,扣5分”的提出后,大家异常的平静。 吴哲叉着腰在路边喘气,如雨汗下中苦笑:“平常心,平常心哪平常心。” 许三多和成才从他眼前跑过,吴哲也喘过了这口气,紧跟在后边一步不放。 这次队列奔跑的终点是水库,大家纷纷扑进水里,一时整个水面为之沸腾。齐桓不知从哪弄了艘快艇在水面穿梭,把水浪溅得人一脸都是。 齐桓:“教官不耐烦回基地了!你们属乌龟?!”说完他掉头驶向河岸,醒过神来的人们也开始掉头回游。 许三多:“他什么意思?” 吴哲:“目的地变更!人话不用人嘴说!” 于是掉头回游,有人在水里挣扎着,被快艇救起。这又是一个艰辛的回程。 每天都有人掉队。现在掉队的意思就是说,你以后再见不着他了。 又一次靶场射击,烈日炎炎。剩下还能在这里射击的人已经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几个老A绑上他们的一只手。 单手持射。 齐桓用步话机和报靶联系着,刷刷地划着分:“6号,你分扣完!” 正在练习左手射击的6号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默然地放下枪,退出射击位置。 在远处荫凉地里看报的袁朗往这边看了一眼,继续看他的报纸。 一辆主战坦克正在空地上逡巡,砰的一枪打在它的观察镜附近。 坦克里的瞄准具显示着草丛中隐蔽的一个人体。机枪掉头开始扫射,同步机枪也开始射击。 草丛里的那位潜伏者冒着白烟站了起来。 袁朗支了张便携椅坐在空地侧,看起来很悠闲的样子。 潜伏者是吴哲,悻悻走开。 袁朗都懒得说了!他举了个手势,齐桓开始扣分。 袁朗:“坦克很吓人吗?知道中东战争单兵摧毁坦克的记录是多少?花钱装备你们干吗?卸下来扔军品店卖钱得了!” 吴哲怏怏念叨着“平常心,平常心”地回到林间队列集合地。 齐桓:“39,你还剩两分,特此通知!” 吴哲的平常心一下子九霄云外了,抹掉钢盔坐了下来。 那辆坦克仍在戒备,然后一个手榴弹扔在车前侧炸开。 坦克上的射手和炮塔在不停地转动着,他们仍没有发现自己的对手。 一个人影从近在咫尺的位置扑了出来,直插坦克的右后。看来他一直就在那里潜伏着。射手调转枪口,但那人已经抓住车体,进入机枪的死角。 那就是许三多。他稳稳当当斜挂在坦克侧甲上,如附在坦克上的一块钢板。 副射手终于决定去掉这个讨厌的心腹之患,端着冲锋枪想爬出炮塔,许三多的手从侧甲上升了上来,一支手枪对着刚才记忆中的概略位置打光了所有子弹。 许三多翻上坦克时那两名射手只好冒着白烟眼睁睁看着他,然后许三多有条不紊地把一个手雷扔进了坦克驾驶舱里。 浓烟滚滚的坦克,就这样停下了。许三多对袁朗敬了个礼,打算归队。 “过来过来。”袁朗甚至都不站起来,“所有人都潜伏,从车后接近,你搞得像在斗牛表演,想出风头吗?” 许三多立正回答:“所有人都那样,驾驶员已经有了惯性思维。而且教官说的,坦克不可怕,是我打它,不是它打我。从正面接近就是为了看清它的射击死角。” 袁朗:“继续。” 是让坦克继续不是让许三多归队,许三多只好在他旁边干戳着。刚喊完继续就响了一枪,倒霉的车长又开始冒烟。 坦克在寻找目标,而枪声一直在响,第二枪打在坦克天线上,第三枪打在潜望镜上,第四枪打掉了想重掌机枪的装弹手,第五枪打掉了车长潜望镜。 那辆坦克索性停了下来,炮塔嗡嗡地转动着,但是找不到目标。 看不见的射手有条不紊一枪枪打坦克的外挂油箱,直到那个部位冒出白烟。 坦克停下,驾驶员还没探头先摇了白旗。 又是砰的一声,他也冒了白烟。 袁朗站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停!41,为什么射杀战俘?” 丛林边界站起个完全被树叶野草遮盖了的成才。 成才:“他没有离开坦克,副驾驶没有出现,他们仍然持有杀伤武器。” 袁朗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 曾经四十二人的队伍现在凄凄惨惨,它已经只剩下九个人,他们要回的那栋宿舍楼几乎是空的了,已经两个月零二十九天了。当人们太快乐或太痛苦都是分不清时间,嫌短或者嫌长,都是纯属个人的心理时间。我们的许三多还剩二十五分,成才他还剩四十五分,是全队被扣分最少的人,吴哲还剩两分。所以吴哲很紧张,紧张的都奇怪以前念两个学士一个硕士的时候咋都没有现在费劲? 最后的九个人,全用绳子把自己倒挂了在那闭目冥想。袁朗比往常更舒服,坐的地方还有遮阳伞,今天他居然在打手机游戏。车声渐近,袁朗也没回头,他知道是谁。铁路过来,站他身后。 袁朗头也不抬:“不起来敬礼啦,坐。” 铁路于是坐,坐下看看九个人:“这是干什么?” 袁朗:“他们在算火炮射击坐标,同时锻炼非常环境下的注意力集中。” 铁路:“我来看看,最后一天,需不需要个仪式什么的。” 袁朗:“我们预备了。” 铁路:“要我参加吗?” 袁朗:“不用。” 铁路看看他:“你又在想什么?” 袁朗:“必生者可杀,必死者可虏。杀掉悍不畏死的人,俘虏贪生怕死的人,真正可怕,或者说真正可贵的,是那些热爱生命并勇往直前的人。”铁路不说话,看着他,袁朗看着那九个人。 九个人的队列颇有些凄凄切切,他们进入饭堂。打头的几人进屋便愣住,以至后来者撞到他们身上。屋里平常的方桌挪开了,换上一张可容十多人的大圆桌,桌上放着丰盛的菜肴和酒。 齐桓还是冷冰冰的:“就这张桌,不想坐的走人。” 于是按人头入座,按这些天严格的习惯,因为齐桓没有发出吃的口令,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袁朗满面春风地进来,那种表情以至于大家一时不太认识他。 袁朗:“对不起,因为拿些东西所以晚了。”他拍拍许三多,“许三多,坐你旁边成吗?”也不等许三多答话,他坐下,“为什么不开酒?连虎,表演一下徒手开瓶的功夫。” 大家都觉得很不对劲,袁朗简直就不像袁朗,终于有人想通了这是为什么。 学员:“报告教官,我是11。” 袁朗:“叫11之前你叫什么?” 学员:“连虎。” 袁朗:“对了。许三多,你也不叫42了,你叫回许三多。” 他一个个看这些仍下意识对他怀着戒心的人:“成才、黄自强、吴哲、佟立国、薛钢……以后你们在任务中也许会用代号,但在基地你们都叫自己的名字。” 人们还怔着,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被折磨得已经轻易不信有这种好事。 袁朗拿出了一摞臂章放在桌上:“刚才是去拿它们去了,你们的臂章。以后你们都得佩戴军衔了,即使老A也是要戴军衔的,对了,还有欢迎你们成为老A的一员。” 仍然沉默。 袁朗:“为什么不开酒?我还以为你们会欢呼呢。” 几个兵拿手指捏开酒瓶盖,默默地给众人倒上酒。 袁朗:“不信我?我会开这种玩笑?我把你们训傻了?” 有人下意识地看看齐桓,齐桓仍是那副冷模样。袁朗笑了:“放心,他没带记分册。那东西直接入库了,以后也许还能做资料查查,但不再决定你们的去留了。” 学员:“为什么?” 袁朗:“什么为什么?许三多,你那眼神是为什么?怪怪的。” 许三多:“很多个为什么。” 吴哲:“报告教官,人经历太多的坏事就有不相信好事的权利。” 袁朗:“怎么?你们做了很多坏事还是我做了很多坏事,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像个坏人吗?我是个坏教官,是吗?” 没人敢说是,许三多不说话。袁朗笑得很开心又很天真。 吴哲:“您别那么笑。您那么一笑我们就觉得五分甚至十分又要保不住。” 袁朗大笑:“再说一遍,三个月的训练,或者说审核期已经过去,你们现在正式成为老A的一员,以后你们和他——他指齐桓——没有区别。还反应不过来?好吧,再多说点吧,我坏,坏得是有目的的,我是比坏人还坏的好人。” 他对着的是九双疑惑的目光:“战争就是逆境,我们在战争中是站前排的,以寡击众,就是没有前方后方,那是逆境中的逆境。可这天下承平的环境给我们什么?国家是后盾,人民是源泉,班长哄着,连长罩着,物资有人供给着,你们有谁面临过真正的逆境吗?孤立无援,全无依靠?” 吴哲:“我想这三个月就是我们有生以来最大的逆境了。” 袁朗:“好的,这就是目的,都很想来老A吧?” 有人斩钉截铁地点头,有人犹犹豫豫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