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讽刺的荒诞剧!她无力去戳穿他甜蜜的谎言,更不想去与他理论一番道德的准则,该发生的都已发生,除了努力去忘记,除了默默地走开.还能干什么?把他们之间的一切抖得满城风雨,贵公子有情人,那是潇洒,那叫风流,而对于她来说,却是又一轮的伤害。杨帆给她的千疮百孔,还没痊愈,现在又添新伤,她不是铁人,能撑多久?舒畅凄婉地扫了一眼屹立在灰云之下的恒宇大屈,那样的高度,象是直达云层。她清醒地意识到,即使没有宋颖,她与他之间,也是看不到尽头的。她学水利设计,可以改行做一个法治记者。而她一个大陆出生的普通女子,却怎么也不可能胜任一个豪门长媳的。他非常清楚,所以一边牢牢地守护着他的婚姻,一边与她谈一份不伤大雅的恋爱。他要的是一种感觉,而她要的是一种生活方式……婚姻。这样的结果,也好,至少她不是因为自卑而离开,而是因为情伤。舒畅讥讽地笑出声,果断地收回目光,转过身,她要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她低头专注地走着,两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少年踩着滑板,飞快地向她这边过来,舒畅听到声音,身子往旁边侧了侧。“啊……”少年经过她身边时,手一勾,抢过舒畅肩上的包,舒畅本能地叫出声来。两个少年腰一弓,滑板象风似的,拐进一条巷子,刷地一下转瞬消失在舒畅的视线之内。舒畅醒悟过来,奋力追了过去。包里有她的手机、所有的证件、银行卡,还有一部分现金,如果没了,她连海关都出不了,又身无分文,唯一可帮她的米兰的手机号还存在手机里。舒畅一边跑,一边大叫:“抓小偷”。不知是香港人听不懂普通话,还是她的声音不够响亮,舒畅叫得这样,路人只是怪异地瞟她一眼,路照走,车照开。两个少年越滑越快,舒畅睁大朦胧的双眼,她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她弯着腰,大口地喘气,泪,如雨下。“舒记者?”一辆红色的跑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下,车窗徐徐滑落,宋颖明眸鲜妍的面容上,一脸震愣,“你怎么会在香港的?”第四章(VIP)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越是不想见到的人,偏偏怎么躲,也躲不了。舒畅匆忙地抹去脸上的泪,“我今天就走。”话音一落,她才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这样的回答好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向大人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一般。她心中掠过一阵无力的悲凉。宋颖推开车门.仪态高雅地跨出车,一双妙目看定她,良久才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你是和laind一块过来的?还是你一个人来的?”舒畅深深讨厌她这种居高临下盘问的语气。她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宋女士,我好像没必要告诉你这些吧!”宋颖冷冷一笑,声音中带着凛冽寒意,如冰凌一般划过她耳边.“舒记者,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只不过laind身在滨江,有个什么风花雪月,不伤大雅,我也就睁着眼闭着眼。单身在外的男人,不能要求他如何忠贞.他心里有我就行了。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敢追到香港来,真让我对你高看了。是不是听说laind升为总经理,你也做起总经理夫人的美梦来?呵,你这种上不了厅堂的柴火妞,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你配吗?”舒畅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可是她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如何回击。她和人家老公剪不断理还乱,是不争的事实。“宋女士,你的大度让我敬佩.不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裴总呆在《华东晚报》一天,只会是我的主编,我只是他的下属。”她强咽下宋颖带给她的羞耻,平静地看着宋颖,语气坚定。这话是告诉宋颖,也是告诉自己。宋颖却不罢休,嘴角向下一拉,“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除夕夜.不和家人团聚,徘徊在恒宇大厦前面,你就是一观光客?舒记者.我知道你文才了得,可是你撒谎的本事可不高。说吧,你要多少?”她转过身,从车里拿出手袋,拍出支票簿,“你尽管开口.只要你现在就给我滚出香港,而且和laind的事全部给我烂在肚子里,未远不准和外人提。我可以透露一个消息给你,以后,你再不会有机会做laind的下属了。”宋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漂亮的面孔几乎有点儿扭曲挣拧。“哦,那真是幸运。谢谢宋女士的慷慨,不过,没有必要。”舒畅淡漠地一笑,点点头,折出巷子,沿着与恒宇大厦相背的一条大道往前走去。宋颖打发她的方式并不突兀,小说里、电影里,常见,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很诡异。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包被抢走了,她现在等于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流民。举目无亲,满眼所见的都是外文和繁体字的招牌。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腿机械地向前挪动,心疼到麻木。杨帆伤害她时,她还有个家可以躲藏,还有胜男听她倾诉。而在有着裴迪文的天空下,他带给她的,是前所未有灭顶的灾难。走得疲惫了,双腿如同浓了铅一般沉重。除夕夜,香港中午的街头,车辆川流息,行人来去匆匆。这儿虽然是特别行政区,但早先是英国殖民地,太多的外国人迁居在此地,年味在这里己被冲淡了许多。舒畅茫然地看着街人,整个人似乎无情无绪,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身上,有几份暖意,然而她心底却是冰冷一片。走了足足三个小时,向路人打听了又打听,舒畅终于回到了原先居住的酒店,她的行李还在这,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家当,真后悔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把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呢!世上没有后悔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然故事怎么达到煽情的效果呢?她苦涩地一笑,向前台先生领取行李,一行长臂突地从后面揽住她的腰,然后,她被一股重力牵引,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簿凉的刮胡水的味道,洁净的气息,在许多个夜里,她闭上眼,深深地嗅着,嘴角噙着笑,贪恋地埋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与她一起共鸣。前台先生、门僮、领班经理,酒店大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呼。第五章(VIP)“各位乘客,本架飞机预计在15分钟后抵达滨江机场.地面温度零摄氏度.飞机现在准备下降,请大家系好安全带,谢谢。”不知什么缘故,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近半个小时,迟迟不能降落,现在终于听到准备下降的空中广播,舒畅舒了口气,总算回家了。今天已是大年初三。大年初一,户籍处没人值班,她的临时身份证在初二才传真过来,然后补办特别通行证,她回到深圳。宁致的朋友说可以从香港坐飞机去南京,再从南京转车去滨江,舒畅不肯,她坚持要回深圳。怎么来,怎么回,一个步骤不乱,把所有的痕迹一点点地抹去,好像从没来过。出了机舱,空气清冷,一阵风吹过,有什么东西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滨江又下雪了?舒畅疑惑地伸出的,果然感觉到细碎的雪花落入掌心,倏忽融化。夜幕之下,借着停机坪上的一点微光,隐约可以看到地上已经积了簿簿的一层雪,应该是下了有些时候了。不知是不是天气缘故,这趟航班什么都慢.行李等了半天才出现在传送带上。“舒舒!”舒畅刚走出机场大厅.就看到宁致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清冷的俊容,仍是面无表情,唯有闪着晶光的眼瞳,让人察觉他心底的一丝欣喜。她莫名地眼眶发热。不是因为宁致,而是她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和景物,她不再是一个人了。这种感觉,很安全。“嗨,宁致。不好意思,这么冷的天,还让你这个大经理亲自过来接我。”她看着他,揶揄道。外面漫天风雪,比刚下飞机的时候大了许多,雪片也变成了雪粒.又细又密,纷纷扬扬,洒了一天一地。宁致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默默地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一手揽着她的肩,向停车场走去。黑色宾士的车顶上罩上一层簿簿的雪了,他打开车门,让她进去,然后自己上车,替她系上安全带时,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凑近后视镜.“舒舒,你看,这是谁?”镜中出现一个瘦得下巴尖尖的小脸,两眼无神,笑起来嘴角显出几道明显的笑故。“出差在外,不比呆在家里,疲惫是自然的。”她自嘲地倾倾嘴角,收回目光。瘦一点没什么,活着就不错了。无数次,她想到能一夜暴毙是件幸福的事。宁致抿了抿唇,“年假还有几天,伯父、伯母做了许多好吃的,你从现在起,就把自己当猪养,吃好睡好。”.她笑,“快开车吧,不然路不好走。”机场路偏僻,车少.又是晚上,雪下下来,就会堆积,路面会异常地湿滑。宁致把车发动,慢慢地驶出机场。他和她说起过年的事,他只在她家吃了顿年夜饭,开饭前,接到她电话,立刻就没胃口了,愁得心都揪了,还要装出高兴的样,给她爸妈看。初一去北京,和宋思远一块到各个权威机构走走,拜个年,送点礼物。初三立刻回滨江,一心一意等着她回来。舒畅也把在香港的几天简单说了一下。宁致的朋友是开餐馆的,过年生意特别好,餐馆里热闹极了,她在屋子里呆闷了,就到店里坐坐。“没去街上逛逛?”宁致问。“逛也是白相,钱丢了呀!再说我怕再遇着小偷。”舒畅低下眼帘,遮去眼底的阴影。她怕再与裴迪文或者宋颖不期而遇。“你还真不让人省心,记得去杭州出差,说好回来的,一下子失踪了几天,我也是愁得一宿没睡,这次又闹出这种事。你以后要是出国、去更远的地方,我看我是要跟着才行。”“你不管你公司啦?”“管呀!可是抽个几天还是可以的,不然你表现好点,行不行?.”“你这口气象我妈。”.“以前,你归你妈妈管,以后,你得归我管。”.他耸了下肩,说得理所当然。她微微一笑,仰着头看车顶,喃喃问道:“这世上到底有哪个男人没有秘密的?”静夜沉沉,她的声音清冷惨淡,带着说不出的无奈和失落。他听得一愣。车已进入市区,街上的车多了起来,路面越来越滑,他得集中心力专注开车。“舒舒,如果人能一眼看到未来,必然不会东张西望,笔直地朝前走去。十年前,如果我知道你那么真挚的爱着我,我不会去加拿大,我会留在滨江,和你一起读书、恋爱。世间没有如果,我们之间被隔断了十年。但我们绕了一圈,又碰面了。我觉得我很幸运。”她苦笑,没有接话。车进了北城区,拐进小巷,她稍微坐正了点,视线突然被牢牢地定住了。时光仿佛被定格,没有流动过。桔黄的路灯下,纷飞的雪花中,再见欧陆飞驰静静地泊在路边。车内,一点红光一亮一灭,那是烟头。亮的时候,飞速地映出一张憔悴不堪、胡渣满面的脸。舒畅突地捂住脸,悲从中来。泪水像是从什么地方倒出来一样,肆意流淌,不一会便从指缝间滴落在衣襟上。日日如糖,甜到哀伤。“舒舒?”宁致吓了一跳,手中的方向盘差点滑落。“不要问,宁致,什么都不要问。”她摇着头,哭得肩头直耸。哭她这几天的绝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碎,所有的无助,所有所有的一切……她下了车,进了小院,看到舒祖康、于芬,抱着于芬,仍是哭个不停。“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哭成这些。”,于芬拍着她,询问地看向宁致。宁致只是看着舒畅,眉心打成了个结。舒畅哭累了,晚饭也没吃,简单梳洗了下,便上床睡了。几乎是一碰上枕头,她就睡沉了。依稀听到家里的座机响了下,舒祖康说:“裴总?过年好,过年好,多谢你的关心,是的,舒畅已经到家了,刚睡下,一切都好。”.她翻了个身,侧向床里,枕巾一片濡湿。宁致被于芬留下,说大雪天开车不安全,一个人回公寓干吗呢!宁致点点头,他现在在舒家备有换洗的衣服,留宿是件正常的事,在他心里,已悄悄把这儿当家了。舒祖康和于芬没睡好,两人谈了一夜,还是猜不出舒畅大哭的原因,最后想想可能是在香港时,被吓坏了。第二于早晨,舒祖康起来炸年糕,煮汤圆,蒸包子,各式各样的小菜摆了一桌。于芬催着舒畅换了件新大衣,心疼地揉揉舒畅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过了年,舒畅又大了一岁,这脸色不比前几年,睡了一夜,仍是黄巴巴的。“吃完饭,我们去买只手机,再把卡补上,还要去银行挂失下你的信用卡。”.饭桌上,宁致对舒畅说。“过几天吧,今天我不想动。”.舒畅拨着碗里的几颗汤圆,胃里直泛酸水,她拼了命地抑制着。“你的临时身份证在我这里,要不,我去帮你办?手机的样式,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不要了,现在假期里,没什么要紧的事联系的,我上班后再去办那些事。”.原先的号从大学毕业时就用了,也许该换个号了。宁致笑笑,从她碗里挑出两勺汤圆放进自己碗里,“伯母太偏心了,舒舒那么多,我这么少。.”“你不爱吃甜的。”.于芬笑眯眯地看看两人。“偶尔也能吃一些。.”宁致咽下一大口汤圆。舒畅突地站起身,面白如雪,急匆匆地上了楼,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吐得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止住,掬了清水漱口。在各种纷扰的思绪中,一个她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直直逼到了眼前。她驼鸟似的不去多想,可是现在却不能不想了。“舒舒?”宁致在外面敲门。“我还想再睡一会。.”她捂着急跳的心口,说道。“嗯,那我回公寓换件衣服,晚上我再过来看你。”.她知道拒绝也是没用的,“好的。”大概宁致和于芬说了她要休息,爸妈没再上来,她很庆幸刚刚没在餐桌上失态。脱了衣,真的又上床卧着。闭着眼,命令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中午的时候.于芬在下面高声叫她下去接电话。“唱唱,你手机怎么关机了?”谢霖焦急地嚷道,“我都打了N次了,你干吗,玩失踪呀?”“不是,我的手机丢了。你有事吗?”舒畅托着额头,感到身子很沉。“疯了!”谢霖气愤地大叫,“我不敢指望你给我做伴娘,你不会连我的婚礼也不参加吧!报社里,我可只请了你一个。”舒畅突地抬起头,想起去深圳前,谢霖悄悄塞给她一张请帖.婚期就是正月初四。“人家总算嫁出去了,你不来见识这个神圣的时刻吗?”“来,我肯定来。”舒畅急忙答应。“不准食言哦!”“嗯,一定!”“如果有伴,可以一同过来参加。如果没有.我把你安排坐在老林学院的一张王老五们的桌上,你张张眼,看能不能挑个中意的,以后也捞个教授女人做做。”“呵呵,我哪有你那福气,饶了我吧!我现在挺怕那些杰出人才。”“受什么刺激了?”“喂,新娘有这么八卦的吗?”谢霖笑得咯咯的,象是非常开心。搁上电话,于芬乐滋滋地跑过来.“谢霖结婚了?”“是呀!”舒畅点点头。“那和宁致一块去吧!别总闷在家里.吃完了.去看场电影.或者去喝杯咖啡。”“妈,”舒畅无力地叹息,“人家只请我一个。”“我明明有听到她说让你带伴参加的。”于芬中气十足。“宁致是我的伴吗?”于芬眨巴眨巴眼,反问道:“不是吗?”第六章(VIP)谢霖的婚礼办得很低调,就在滨江市最高档的华兴酒店摆了十桌酒席,出席的人有林教授的好友、同事、走得近的亲戚。他儿子特地从国外飞回来参加,很阳光的大男生,教养很好,见人礼貌地一笑,对谢霖不很亲近,但非常尊重。“唉,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女人,妆化得再好,看着也是二婚的样,所以没必要大操大办,意思到就好。”谢霖对舒畅说。舒畅傍晚匆匆去玉器店买了一只玉镯,算作结婚贺礼。玉镯通体剔透,映出谢霖满脸小女人般的幸福。虽说低调,整个婚礼现场布置得高贵浪漫,到处是簇团的鲜花,花只有两种颜色,红和白色。新郎黑色西服、稳重儒雅,新娘红色的锦缎旗抱.温婉恬美。当林教授给谢霖敛上戒指,亲吻她的脸腮时,谢霖一下热泪盈眶.睫毛膏黑糊糊一片也不在意,“感谢老林给了我这样一个完美的婚礼.以后.我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我终于有了一个家。”坐在下面的舒畅不禁也是泪眼朦胧,她怕同桌的人笑话,低下头,假装去洗手间。“对不起!”急走时,不小心与人撞了一下,她抬起头忙道歉,“师傅?”崔健冲她点了下头,目光穿过侧门,看向大厅的里端.脸上布满无言的忧伤。“你要……进去吗?”舒畅轻轻地问道。崔健摇摇头,“不,我就站在这儿看几眼好了。我知道她做新娘的样子很漂亮,远远地看,察觉不到她脸上的皱纹,会把她当小姑娘的。”.“她现在很幸福。”“嗯,她这次总算没看走眼,林教授是个不错的男人。”崔健说道。“师傅……”舒畅不知该说什么好,怔怔地看着他。大厅里,谢霖换了一件粉色的长裙,和林教授开始挨桌地敬酒,师傅收回目光,手摸向口袋,掏出一盒烟,低头看看脚下松软的地毯,皱了下眉,“你进去吧,我去抽根烟。”舒畅跟着他来到一个露台,他象是烟瘾发足,烟一点燃,狠吸了几大口,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是你先放弃她的。”舒畅突然说了一句。崔健笑了笑,“是呀,我也快要结婚了,八个月后,还会有个孩子。舒畅,男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他有使命,有责任.有义务。我都四十出头了,最后还是没斗得过我爸妈,现在,他们很开心,很满足,因为我总算成了个正常的男人。”“那你呢?”“我也会开心,会满足。不管怎么精彩的人生,最终都会落入俗套。结婚、生子、赚钱,然后慢慢老去。而爱情,就象是你少年时喜欢的一首诗,随着年岁渐长,即使你心里面清晰如昨,却羞于对别人吟诵。爱情的开始,不是为了有个结果,而是用来填满回忆的。”舒畅呆呆地立着,清冷的夜风把头发吹得七零八落,遮住了眼睛,她也没抬手去拂。裴迪文为她撒开的那张网,也是只为装饰回忆,而不是想要一个结果吗?谢霖与林教授今晚留在酒店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明天飞日本北海道度蜜月,她说那里的化妆品很好,一定要送舒畅一套。舒畅道了谢,说了祝福,就告辞出来。她没有自己开车,街上出租车川流不息,打车很方便。现在过年已没那么讲究,初一一过,各行各业都开工了。她没急于打车,走了一段路,看到路边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还亮着灯。她犹豫了一会,进去买了支试孕棒,小心地揣在包里,出了门,这才打车回家。一路上,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膝盖向下都象失去了知觉。回到家,于芬递给她一个设计淡雅的包包,“宁致送你的。”.她纳闷地接过,四下看看,宁致不在。“他今晚有应酬,不过来了。他说包包里有惊喜,你打开看看。”她缓缓拉开拉链,包包里放着一只同款的钱包.一个同款的小化妆袋,一支和她原来所用的一模一样的手机,钱包里插着补办的银行卡、她的临时身份证还有一个红包,红包上面写着“恭喜发财”。“宁致这孩子真是细心!这些,他忙了大半天。唱唱,你别再让宁致眼巴巴地等太久,男人的耐性有限。”于芬拉着舒畅.语重心长地说道。“妈,不是宁致不好,是我现在根本不想开始新的感情。”“妈知道你被杨帆伤得不轻,妈也气.可是这样苦自己值得吗?妈前些日子看到他和他老婆手牵手地逛街,那样子不知多幸福了。这还有天理吗?我们一定要过得比他好才是。唱唱,不要错过宁致.现在不急着结婚.慢慢处.好不好?”舒畅勉强扯出一个笑,“妈,我挺累的.先上去睡了。”她不敢看于芬期待的眼神,低下头.逃似的上了楼。一关上门,她急忙把门反锁上,脱了大衣,撕开包装袋,拿出验孕棒,走进卫生间。心紧张得直逼嗓子眼,她闭上眼.然后慢慢撕开一条缝,忐忑不安地看过去,血液哗地一下倒流,手脚冰凉。她曾有过几次生理期推迟.都是考试前,心情太紧张。而她的胃也不太好,饿太久,吃点辣.有时会呕吐。她心里面偷偷地奢望,这次也是因为太紧张.深圳的饭菜不对味。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怀孕呢?她记得裴迪文安全措施都做得很周到,只是有时周末的早晨,不想赶去上班,两人在床上赖一会,难免会情动失控。她再细看了下验孕棒,对照线明显清晰,可是检测线显色很浅,也许不是怀孕呢?她暗暗宽慰自己。一夜心神不定,第二天早早还是去了医院。顺利化验完毕,挨到拿到自己名字的检测单,看着上面的阳性结果,她的眼前一黑。医生语气冷漠地问她:“要吗?”“不要。”她脱口回答。“是第一胎?”医生停下笔,抬起头看她。她轻轻点头,脸胀得通红,然后又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建议你还是留下孩子。人流不仅对孕妇身体有伤害,而且容易引起习惯性流产,以后想怀挺难的。”“我知道。但……现在我不想要。”她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心痛如刀铰。“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做人流?”“现在。”她看到自己的两条腿抖得直颤,椅子都被震出了声响。“现在不行,做人流要有家人陪同。明天吧,让你老公陪你一块过来,要签字的。”医生合上病历,让护士叫下一位病人进来。出了诊室,她坐到走廊上的长椅上。眼前人来人往不断,产科与妇科在同一楼层,不时有做检查的孕妇挺着隆起程度不一的腹部来来去去。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自己平平的肚子,意识到这里面同样也装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小生命。和杨帆一起时,整天想着赚钱,买房、装修房,虽然也说准备婴儿房,那也只是说说,她从来没把自己和“妈妈”这个字眼联系起来。裴迪文的爱来得又急又猛,她匆忙间接受,整个人沉醉于甜蜜与宠溺之中,她还没来得及去想做“妈妈”这一回事。拥有“妈妈”这个身份,原来是这么容易。她痛楚地自嘲,拉开包包,拍出宁致给她新买的手机,一开机,短信象潮水似的汹涌袭来,她看都不看,拨了胜男的电话。两人还是约在上岛咖啡。“你……没弄错?”胜男紧张地睁大眼睛,身体往前倾,胸部差点撞在桌沿上。舒畅点点头:“我买验孕棒测过了,也去过医院了。”.胜男张大嘴,眼睛瞪出了眼眶,象一条鼓着眼睛在水面上呼吸的鱼。“我知道,伤害一个无辜的生命是罪过,但我真没勇气做一个单身妈妈,我爸妈那样老派的人会被我气疯的。即使我不闻不顾,顶着多方压力把孩子生下来,他的出生难免狼狈,做不到从容自在。我给不了一个让他不受伤害的人生。而且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裴家的基因,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朝一日被裴家人得知,他的人生就无法听从自己的选择了。胜男,不要说我残酷,我考虑过了,真的认真考虑过了,我……不能要他。”眼泪慢慢蓄满了舒畅的眼眶,再一点点溢了出来,“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真的已经快崩溃了,一波又一波的事……”“好!什么时候做手术?我陪你去。”胜男拉住舒畅的手。舒畅看到自己的手背被她的手指挤出了柔软的褶皱。咖啡厅的灯光有点暗,沙发椅背高得能把她们挡住。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玻璃墙映出座位上方那盏水晶灯的光泽。“明天。我不喝水不吃早餐,防止要打麻醉。”“嗯,我开车去接你,我叫上安阳,万一要签字什么的,不要再生什么意外。手术后,我带你去农场我宿舍住几天,这样,你爸妈就不会察觉了。”“谢谢你,胜男。”舒畅闭上眼,把头倚向胜男的肩,她冷得直抖,泪水一粒粒落在胜男的手背上。元旦那天,裴迪文和她一起与胜男吃饭,她正式把裴迪文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胜男。胜男一脸不费同,她尽力为他辩解。不到一个月,真应了胜男的话,他与她是不合适的。“如果杀人不偿命,真想拿把枪冲出去,把那种渣滓给毙了,那该多好呀!”胜男气恨恨地说道。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两人在咖啡厅吃了午饭,舒畅感到眼皮发沉,心口发慌,身子无力,这些都是早孕不适的现象,她招手买单,想早点回家躺着,休息充分了,才能迎接明天的手术。手术……想到这两个字,眼泪又止不住了。两人走出咖啡厅,胜男去取车,让她在门口等着,街道对面一个四处张望的男人突然直直地看过来,然后不顾疾驰的车流,就那么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舒畅的胳膊。舒畅原来就脚步飘浮,趔趄一下.被一双长臂牢牢抱住。“裴迪文,你个渣滓,放开唱唱。”胜男从车里跳出来.怒目圆睁。裴迪文只稍微松开一点儿,改成单手揽住她的肩.看也不看胜男.咄咄地盯着她,“舒畅,我们谈谈好吗?”“和你这种把感情当游戏的人有什么好谈的!”胜男一把扯住舒畅的手臂,挡在裴迪文的面前。“舒畅,就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也应该有申辩的权利。”裴迪文推开胜男,“穆警官,请给我和舒畅一个独立的空间.好吗?”“不好!舒畅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若再不松,别怪我使用武力。”“谁说我们没有关系了?”裴迪文凛冽地扫了胜男一眼.“我们仍是爱人,并没有分手。”“哈,我真想为你的厚颜拍掌叫好!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分手仪式,说来听听?”胜男冷笑。“胜男,你先走吧!””一直苍白着脸的舒畅开了口,她漠然地看了看裴迪文,“好,我们谈谈。”“唱唱?”胜男额头现出三条黑线。“不会有事的,胜男,明早记住去接我。”舒畅挤出一缕笑.抽回自己的手,对裴迪文说,“我们是去这间咖啡厅,还是你另有心仪的地点?”第七章(VIP)舒畅清秀的面孔带着一点浮肿,嘴唇芬白如纸,虚弱得象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裴迪文放弃去一个僻静的地方的念头.“就这里吧!”他哑声说道。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咖啡厅,好巧,还是刚才舒畅与胜男坐的位置。大年初五的下午,咖啡厅里情侣成对成双,生意火爆。裴迪文点了一杯黑咖啡,舒畅对服务生摆摆手,“我马上就走。”裴迪文眉心打了个结.自作主张给她点了杯皇家奶茶,这是她一向爱喝的。“舒畅,”他认真地看着她,“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她平视着他,淡淡地说:“受一点委屈没什么,至少让我看清一个人,明白一些事,从此后,这样的错误就不会再犯了。人总是在挫折中成长.顺风顺水的人生太平淡。”他有一点狠朝,但他顾不上了.“舒畅.有些事并不象你所看到的那样,”裴迪文踌躇一下,“之前没说,并不是有意瞒着你。这件事太复杂.我没跟你提起,实在是因为我有太多……隐痛.还有……”她打断了她,“你还是可以保持沉默的.因为那些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同意和你进来,是想和你认认真真的说“裴迪文.我们分手吧”.你做你的主编,我做我的记者,如果工作上有避免不了的接触.我仍会尊重你.但私下.我会当你如陌生人一般。”“舒畅,你说这番话,我能理解。但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他小心地伸出手,想握她的,她已缩了回去。她抬起头,只见裴迪文紧紧咬住了牙.整个下颌的线条紧绷得有点儿扭曲了,她的心一软,她猛地甩头,命令自己硬起心肠。“裴迪文,机会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要靠自己把握的。我在省城签名售书时,你和宋颖在一起,我在机场看到你们,问过你.你说那只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然后在你的办公室,宋颖和你那样亲昵的讲话.你说你们以前在一起过.但分手了。直到现在,我发现了她原来是你的妻子.和你已共有一个孩子.伉俪情深,合家幸福。你这时跑过来,又该告诉我什么呢?我们这份感情开始得突然.恋爱的时间也不长。可是有太多的时候,你可以和我说起这些的。可是你没有.你什么都没说,你硬是把我逼到这般耻辱的地步。如果我没有发现真相.你就会永远都对我瞒得死死的。我也想被骗着,可是事实我偏偏全知道、全看到了。所以.裴迪文,真的不要再编了。”裴迪文苦涩地一笑,“你以为我说的那些都是编的吗?”“不然呢?难道要我拿出证据来?”舒畅讥诮地扬了扬眉.“我只能说,你的安排很周密。但百密一疏,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的打着爱情的幌子,说只要曾经拥有,不在意天长地久,然后沉醉在你的宠爱里,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装什么都不存在。”“舒畅,别这样说……”“那我该怎么说?你以为我不矛盾、不徘徊吗?你以为我是任性地说出这一番话吗?我第一次听说你的真实身份时,我仍坚持相信你是你有苦衷的,你的隐瞒是善意的,是对我们之间爱的保护。后来,我听到越来越多,我在心里仍在帮你辩解,你和宋颖的婚姻是商业联姻,不是出于爱,说不定你们正在分居中或离婚中。但是结果呢,我……坐在公车上,经过裴家豪宅,看见你和她手挽手,怀里抱着你们的女儿,你一脸慈祥的笑意,我还怎么说服自己呢?再然后,你的妻子对我说,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但是她会包容,她甚至象电视里所演的那样,掏出支票本,问我想要多少?裴迪文,如果这是你所谓的爱,你的爱带给我什么?羞耻、狼狈、侮辱。换作是你,你还会坚持下去吗?”裴迪文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她对你这样说的吗?”舒畅呵呵一笑,满是嘲讽,“其实,裴迪文,你挺幸运,有那样贤惠的妻子。可是,我不想捧她的场。”“对不起,舒畅。她没权力这样对你。”“那她有权力做什么呢?哦,我知道你父亲有两位夫人,相处得非常和睦。你是不是也想效仿他?你也要给我一个什么身份?”“别这样乱讲自己!”裴迪文嘴角痛苦地抽搐,“舒畅,可能你现在无法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但一定不要歪曲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爱你,舒畅,真心的爱。这份爱也很干净,很神圣,只是你要给我一些时间……”舒畅悲凉地摇摇头,“裴迪文,即使你现在离了婚,恢复自由之身,我也不想再和你一起了。一个抛妻弃女的男人,他再杰出,再出众,也不值得爱,谁能保证再有几年,下一个被抛弃的人不是我呢?何况你出身还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我找不到任何一个爱上你的理由了,分手吧!”裴迪文仰起头,大口地呼吸。他的眼底慢慢泛出一丝湿雾,迷糊了他的双眼。短短的几秒,仿佛过了百年,他说:“舒畅,就当这是我编的最后一句台词吧,我——裴迪文,这一生,唯一爱过,也是最后一个爱着的女人,她的名字,叫舒畅。”声音严肃而坚定。她浅浅一笑,“谢谢,这话听了,真的很宽慰,很虚荣。”“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你,但我对你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都不变。”他直视着她。她虚弱地微微一笑,“你有什么样的感觉,我同样拦不住。我有我的原则,有我的底线。有些事的发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这样吧,裴迪文,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的名字,再见面,我会尊敬地称你“裴总”。”她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一时恍惚,又跌坐到椅中,她扶着桌沿,再次站起,闭了闭眼,这才越过他,往外走去。他没有追上,只是目送着她,她的腰挺得笔直的,下巴昂着,手轻按着腹部。钢琴曲《眼泪》忧伤、清灵的音符,在灯光暗暗的咖啡厅里,弥漫了一室的心碎。舒畅回到家,差不多是晚饭时分了,于芬絮絮叨叨地说宁致晚上还有个应酬,不知道要不要喝酒。喝太多酒,很伤身体的。舒畅正好进门,胸口的烦躁不安和身体的极度不适搅在一起,让她升起一股无名火,“妈,你这么关心一个外人合适吗?他多大了,在外打拼多年,把自己照顾得不知多妥当,你自作多情什么?”舒畅很少和爸妈顶嘴的,就是被于芬误会她和杨帆那件事时,她也都是忍着。她这么突然出言不还,于芬一怔之下,也来火了,“你吃了火药吗,用这种口气和我讲话!你真当我们要靠你养?世上无儿无女的人多了,最多我们去养老院呆着,不讨你嫌。你是得福不知福,人家宁致小时候没爸爸,大了后又失去妈,我疼他一些,就叫自作多情?你没体会到没爹没娘的孩子有多苦吗?”舒畅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一边哭一边说:“既然那么苦,当初还不如不要来这个世上……”她哽咽得语不成声,完全没法再说什么,只是拼命捂住腹部。“你疯了!天灾人祸,挡不住。做父母的,只要有一口气在,都会想方设法生下孩子,给予孩子最好的。这世上只有自私的孩子,就没有自私的父母。”舒畅哇地一下放声大哭,转身就向楼上跑去。于芬气哼哼地嚷道:“明明是她不讲理吗?”舒畅冲进房间,“砰”地下关上门,扑到床上,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动。在咖啡厅里,有那么一刻,她很想告诉裴迪文她怀孕了,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利知道。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生生连着口水一同咽下。到了这一步,她不想再用孩子来把两人捆绑在一起。要断,就断得了无牵挂、干干净净。可是,她又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他不是恒宇集团的继承人,如果他已经离婚,如果他从不曾欺骗过她,他们该怀着怎样欣喜的心情来迎接这个小生命的来到!没有如果。她,与杨帆结婚登记过,结果杨帆成了别人的丈夫。她,与裴迪文恋爱甜蜜过,有了结晶,结果孩子夭折腹中。刚刚跨进二十七岁的年头,她做过人家的未婚妻,做过人家的女友,做过孩子的妈妈,人生百味什么都尝过,只是最终还是一场空。舒畅哭到睡着,梦里再哭醒,浑浑噩噩一夜。舒祖康上来敲门,她也没醒。东方刚发白,胜男顶着一身寒霜就来了,也是没睡好,眼睛下面一片乌青,安阳站在她身后,神情凝重。于芬张罗着给两人做早饭,胜男沙哑着嗓音说吃过了,今天接舒畅一块去省城和同学聚会,要呆个几天。于芬没多想,觉得这样挺好,舒畅从香港回来后,脾气坏了许多,出去散散心不错。胜男说完,上楼帮舒畅拎行李。不一会,两人并肩下来,舒畅脸沙白沙白,眼睛红肿,“妈,我走啦!”“不吃早饭吗?”母女没有隔夜仇,于芬关心地问。“我们出去吃。”胜男抢着说。安阳上前接过包,很大的一个包,塞得鼓鼓的。上了车,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安阳专注地开着车。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胜男说道:“安阳,你来扶舒畅。我电话里和你讲的,你记住了吗?到时可别露馅。”安阳拧拧眉,闷声闷气地回答:“放心吧!”走过来,欲挽舒畅的胳膊。“不用,我自己能走。”舒畅闪开。“你这样别别扭扭的,别人会起疑。自然点!”胜男轻哄地拍拍她。舒畅抿紧唇,僵硬地低下头,想想自己真的挺洁身自好的,怎么就会落到这种悲惨的境界?枯竭的泪泉又开始泛滥了。“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安阳瞪了胜男一眼,真不懂她也是个女人,怎么就不懂女人的心呢!舒畅现在已经是悲痛万分,她还一再提醒她身处的现实。“我……”胜男嘴张了张,把包扔给安阳,自己去牵舒畅。舒畅突地脸皱成一团,从她手臂中滑下去,蹲到了地上。她大吃一惊,一把抱起她,“舒畅,你怎么了?”“痛……好像出血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安阳一下脸色惨白,马上上前抱起舒畅就往医院跑去,“胜男,你快去挂急诊号。”舒畅很快就被送进医院,胜男和安阳焦灼地守候在外面。过了好久,医生出来,一脸的遗憾,“胎儿恐怕没办法保住了。”“没事,只要大人安好就行。”胜男极力保持着镇定。“现在什么状况?”“已经不是先兆流产,到了难免流产阶段,出血量明显增多,宫颈口扩张,一部分胚胎组织堵塞在宫颈口内。马上要对她进行刮宫术清宫,肌注缩宫素以减少出血。你是舒畅的爱人吗?”医生问安阳。安阳脸一红.摸摸鼻子,“是的,我是舒畅的爱人。”“在这个手术通知单上签个字,不要担心,这只是个门诊小手术.不会有危险的。”“嗯!”安阳接过医生手中的笔,飞快写下自己的名字,手一松开时,满掌的冷汗。“医生,我能进去陪陪她吗?”胜男问道。医生迟疑了一下,“她情绪是有点不稳定,你进来也好。”“在外面等着我们。哦,你去买点粥和点心.要热的.一会舒畅出来要吃。”胜男进手术室前,对安阳说。“好的!”安阳提着包,正要转身,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对男女表情惊愣地看向这里。男子阳光、俊朗,女子俏丽.肚子挺得高高的.象快要临盆了。“刚刚……你说你是舒畅的爱人?”男子指指手术室.结结巴巴地问。安阳一咂嘴,晕了,碰上舒畅的熟人了.世界乍这么小呢!他呵呵一笑,硬着头皮点点头。“是呀,请问你是?”“我和舒姐是同事。”大肚子女人嘴巴很俐落.“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舒姐在做手术?人流?”一群乌鸦呱呱地从头顶上飞过。安阳脸都抽筋了,撇撇嘴,耸耸肩.沉默为金.越过两人.直冲冲地下了楼。“嘿嘿,老公,现在知道娶到我.你有多幸运吧!看看.你的前女友,在你心中完美的女神,在与你分手不久,有了旧爱.又有了新欢.这不,也有爱情结晶了。”谈小可眉开眼笑。一幅幸灾乐祸的激动样。“闭嘴!”杨帆一声低吼,带着几份暴戾。谈小可从来没有见识过他发怒.吓得打了个寒噤,只见他眼中掠过森冷的寒意,这也是她不曾见识过的。“不要这样说别人,这很不道德。”谈小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惧、疑惑。她不知道,此刻杨帆心中酒上的浓浓自责,如果当初他坚守住那份爱,没有放弃唱唱.唱唱会变得现在这样吗?第八章(VIP)手术时间并不长, 前后不过十分钟,整个过程,舒畅都非常清醒。医生征求她意见,是否用麻醉时,她摇摇头。冰凉的器械象把电锯在她的体内搅拌着,尖税的疼痛骤然几经贯穿了她的心,她疼得整个人颤栗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冷汗把内衫都浸湿了。胜男的脸色不比她好多少,紧握着她的掌心里,也是一手的潮湿。 “唱唱,如果太疼,你喊出声来。”她替舒畅将一绺湿发拨开,手指轻轻覆盖上去,只觉得一片冰冷。舒畅身子又是一阵抽搐,全身的感觉,己不是一个“疼”字能说明。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她想,此时,腹中的孩子也在疼,她要陪着他一块疼。“再坚持一会,马上好!”医生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看了舒畅一下。舒畅面无血色,头歪向一边,眼睛闭上。终于听到医生把手术器械搁回盘子的轻响声,舒畅缓缓睁开眼,她从胜男的掌心里抽出手,颤颤地摸向扁平的腹部,那里好象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她知道,曾经有一个小生命在里面停留过。“休息半个小时后,没有异常,就可以回去了,尽量多休息。”医生叮嘱道, “如果能睡,就睡会吧!”“好的,谢谢医生了。”胜男忙应答,她看舒畅大张着双眼,低下头,轻声说,“把眼睛闭上,一会我们去农场。”舒畅定定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没有一丝睡意。“就是这样吗?失去后才知道珍惜。”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到脖颈里,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胜男,其实……我真的想留下孩子。”当医生告知她已经流产了,要准备为她清宫,一股强大的母性突然从心底深处升起,她不能控制地想要这个孩子。是的,裴迪文歆骗了她,伤害了她,可是,三年来,他对她的呵护、体贴、关怀,这几个月来,他带给她的惊喜、温柔、溺爱,想起来,也不全是痛苦,也有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而这个孩子就是这些回忆的见证,即使她和裴迪文的缘已到了尽头,她可以独亨这份回忆。此时,舒畅意识到,自已对裴迪文的一份爱,比想像中要深得多。一切均已晚矣。“他挺乖,是不是?知道我不喜欢他,所以他自己走了,不让我感到内疚。”她蓦地捂住嘴,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唱唱,你在胡说什么。那不是什么生命,只是一个未成型的胚胎。你给我把眼睛闭上,不准再乱想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休息五天后,你还是舒畅,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胜男看见她那样,不禁也眼眶一红,背过身,拼命地眨着眼睛。“嗯!”舒畅真的闭上了眼,任心头刀割般的疼痛缓缓蔓延,她不能再让胜男担心了。过了一会,医生进来问了下她现在的情况,嘱咐她要注意的事项,她机械地点头答应下来。胜男扶她坐起,理好头发,给她穿上外袄。安阳拎着一袋血糯粥、一袋水晶包站在门口等着,见两人出来,吓了一跳。舒畅脸色不好,是手术反应,胜男怎么也是一幅苍白如雪的重创样?他忙把食袋递给胜男,自己托住了舒畅的腰,走得极慢的出了医院。胜男与舒畅一同坐在了后座,问她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舒畅摆摆手,两眼发直地看着窗外。还在年假之中,天气寒冷,九点多了,街上的行人和车流都很少。安阳把车调了个方向,没有着急驶向车道,而是回过身,抓了抓头,欲言又止。“你干吗?开车呀!”胜男心里面堵得慌,特想发火,见他那样,口气不由得有些冲。安阳不安地瞟了瞟舒畅, “你们进手术室时,我……在门口遇到了两个人,象是一对夫妻,女的怀孕了,他们认识舒畅,女的说是舒畅的同事,问我真的是舒畅的……”安阳脸红地干笑两声。“真是冤家路窄,奶奶的。”胜男火大地拍了下车窗。“呃?”安阳愣了。舒畅声音平平地说: “那是我的前未婚夫。”安阳瞠目结舌, “你前未婚夫?你同事?”“怎么了,你还想不明白吗?你不是学犯罪心理的,分析不出这么狗血的剧情是什么?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恶心的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到的。唱唱前未婚夫和她同事勾搭上了,有了孩子,然后结了婚,就是这样。”胜男突地停滞了下,扭头看舒畅, “唱唱,那女人会不会到处去嚷嚷?”“由她嚷嚷去吧!没什么的,最多是私生活不检点,又不影响工作。”舒畅无力地闭上眼。谈小可当然不可能放过损她的机会,不出两日,报社上下都会传遍了。只是这样,裴迪文也会知道了。唉,舒畅轻轻叹了口气,头痛欲裂。在劳改农场里休养,胜男还算挑对了地方。食堂里的师傅,饭菜做得不错。在胜男的特别关照下,舒畅每餐的营养都很全面。而且这里非常安静,安静得近似于荒凉。入冬之后,犯人们就不出外劳动了,呆在室内做手工。农场有个小工厂,专门生产做工复杂的布娃娃。除了吃饭时,可以看到犯人们列队在外面经过,其他时间,舒畅所看到的人就是几个干警。他们对舒畅都很熟悉,以为又是为采访而来的。看到舒畅坐在门外晒太阳,都会走过来打声招呼,从来不作其他联想,只是说舒记者过了年没见胖,到瘦了许多。胜男象个小妈妈,说流产也是小月子,不准舒畅看电视,不准舒畅看书,只可以在外面晒晒太阳、散个步,然后就是上床睡觉。舒畅没有力气争辨,凡事都由着胜男安排。这次流产,体力和心力都象透支了,她感到自已象被分裂了,再也拼凑不到原先的模样。安阳很体贴了送了几本几米和朱德庸的漫画书,这个色彩明快,故事诙谱,眼睛看着轻松。初八,报社正式上班,舒畅给部长打了个电话,说自已在外面走亲戚,要晚个两天回报社。部长在电话那端, 哼哼唧唧的直咂嘴, “真是走亲戚吗?”舒畅笑了笑,知道谈小可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这个还有真假?部长要是不信,我回去后,把车票给你签定下?”“不,不!我知道了,你尽量早点回来上班,人事处的处长今天还过来找你有事呢!”“是什么事?”“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一些情况要调查下,你回来再说吧!”部长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的就挂了电话。舒畅愣了愣,回房间睡了个午觉,朦胧中,听到胜男在接电话,好象是大门看守打过来的,找胜男有事。胜男应了声,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舒畅,然后跑开了。舒畅睁开眼,心慌乱地怦怦直跳,她象是预感到什么,下床穿好衣服,把头发梳得服贴了,用热水洗了把脸,涂乳液时,胜男进来了,站在门边,唇紧抿,脸色发青。舒畅嘴角浮出一抹笑, “是裴迪文吗?”胜男诧异地抬起头,竖着眉毛, “你怎么知道的,唱唱?我没……透露一点消息,安阳也没说,他怎么会找到这里的?”“你忘了他是裴迪文呀!他人在哪?”“我没让他进来,吼了他一通,他反到象有理似的,眼神能吃人,咄咄地瞪着我,说要是见不到你,他就开着车冲进来了。我又不是吓大的,懒得理他。”胜男冷哼一声。舒畅歉然地看着胜男,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我去看看他。”“你要是想见,让他到这里来。”“不要了,我到他车里去。”舒畅平静地站起来,拿了条围巾系上。围巾是粉紫色的,很宽很长,有着美丽的流苏,她有时会随意地一束,在上边佩个胸针。胸针是裴迪文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这次来农场,她把胸针摘下来放在家里。“我陪你去。”胜男想想不放心。“不要。”舒畅摇头,该来的总是无法闪躲。大门口,欧陆飞驰蒙上了一层薄薄灰尘,裴迪文背对着大铁门,象座雕像似的站着,青色大衣的衣角碰了点污渍,头发被风吹得蓬蓬的。舒畅冲憨憨的看守点了下头,束紧大衣,走向装迪文。仿佛有心灵感应般,她刚一靠近,裴迪文就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他震惊于她的苍白,她震惊于他的憔悴。他的目光从上,缓缓地下移,落到她的腹部,然后定格,俊朗的面容上浮出前所未有过的痛楚。“你找我有事吗? ”她轻咬了下唇,感到心被一把刀又刺开了,疼得直颤。“外面风大,进来吧!”他抬起头,把车门打开。她没有迟疑,上了车,车门一关上,欧陆飞驰突然象疯了一般冲了出去。她没有惊吓,也没问他要开向哪,笔直地看着前方,到是尾随在后的胜男傻了眼,急得直跳脚。欧陆飞驰没有折身进市区,而是沿着江堤一直向前,直到没有了路,前面是茫茫的江潭,这才停下,裴迪文趴在方向盘上,头埋着,隔了许久,他才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平素的镇定。他扯扯自己的领带,露出凸出的喉结,分明的锁骨,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过了百年。他说: “舒畅,当你在香港时,被小偷洗劫一空,你选择对我沉默,宁可打电话回来向别人求救,我就预感到我要失去你。可是,我不甘心,立刻飞回滨江,尽力地想挽回我们之间的关系。即使你对我冷淡,对我讥讽,我的心都仍为你狂跳,不肯死去。”他说: “舒畅,你选择让我们的孩子流产,我明白,你是真的要与我断得干干净净,因为你不是一个绝情的女人,这次,我是真的失去你了。好的,我同意,我们分手,以后再不会打扰你。不是不爱,而是我的爱没有带给你快乐,一直都让你在受伤害,我没有给你想要的安定、幸福,我只有走开。”他说: “舒畅,豪门里没有童话,多的是不堪入目的景象。衔着金汤匙出身,并不代表就拥有一切,有时候,看着普通人家的那种温馨和幸福,心里面羡慕,脸上还要装出不屑。我一直都渴望有一天,我也能过得象他们那样。我想,这一生,我可能都得不到了。”他说: “舒畅,我记得你一次问过我多大,我没有直接回答,不是我狡猾,而是我不敢正面回答。关于我们之间的一切,我如同捧着一块珍贵的水晶,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跌碎。我总在担心你因为我的年龄、我的真实身份、我的家庭背景,而疏远我,于是,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接近你。从伯乐到严师,从严师到关怀备至的上司,再到可以打开你心门的恋人,每一步,我都走得谨慎。结果,我还是打碎了手中的水晶。有时候,就是这么巧,我和舒晨一样大,三十八岁,和你是同一天的生日,六月一日。我初来滨江第二天,莫秘书带我去憩园看房子,经过斑马线,我看到一个梳着马尾的小女子牵着一个个头高高的大男人过马路,我不由地追看着他们。他们走到家冷饮点前,小女子给大男人买了支冰淇淋,大男人吃得满脸都是,她忙不迭地替他拭嘴,疼爱地摸摸他的头,大男人呵呵直乐,那是你和舒晨。我当时并不认识你,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对你印象深刻。你到报社面试,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并没有因为你印象深刻就破格录取你,你的专业与新闻相差太远,但你的一番自信而又带有几丝狂放的话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我这才决定留下你。”他说: “舒畅,再说起这些,不是奢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只是再次告诉你,我对你的爱并不是出于情欲,也不是出于占有,我是真的为你心动才去爱着。”他缓缓地转过身,双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得象一块寒冰,她默默地注视着他,深邃的目光如此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全部无法用言辞表达的情绪传递给她。“说来你不会相信,我在十八岁时就巴望能做个父亲,我觉得我会很称职。”他突然张开双臂, 环抱住她的腰。她微微一惊,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退无可退了。她低下头去,只能看见他乌黑浓密的头发,在折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光泽。他的脸贴到她的小腹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面部的温暖和呼吸的气息。“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吗?”他沙哑地问。她心中惊过无言的心酸,眼前这样没有一点儿间隙的相拥,在她看来,已是带有一点绝望的味道。她不无凄凉地闭了闭眼,抬起手,手指插进裴迪文的头发内。这个久违的触摸让他抬起了头,两人目光相接,她微微一笑, “送我回农场吧,不然胜男要担心了。”“舒畅……”他突地用力,紧搂着她的腰身,象是要把她生生地嵌进体内。她仰起头,有泪水在眼中打转。他说了这么多,却无法改变他为人父、人夫的事实。爱又如何?对你的熟悉被慢慢慢慢磨成一把锋利的刀刃我用来剖开横切面的青春开始寻找与你相遇的年份在最最最外围的年轮我却看到紧紧才相依的你们原来在这一生我只能是你其中一圈的认真她命令自己把他推开,涩哑地说道: “走吧,裴总!”他一怔,猛地把头扭向一边。她,泪水从眼眶中溢出。他,一脸的悲绝。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