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VIP)周五,滨江又下了一场簿簿的雪,依然没到晚上,又融得一干二尽。雪后的天特别蓝,像童年的纯蓝墨水被稀释过,深深线线地泌在天上.顺着天的边缘缓缓滴了下来,纯粹的蓝色时而稀簿时而浓密。周六.还好,太阳露了一丝影子,但空气中的湿冷有增无减,这种天泡温泉吃火锅是最好不过了。宁致与赵凯通过电话,女生们都不开车,赵凯去接胜男,他来接舒畅。舒祖康和于芬现在真不拿宁致当外人看了,他一来,三人正在吃早餐,于芬立刻添了碗筷,他就坐下来,喝着粥,吃着油炸年糕.聊着家长里短。宁致说今天保洁公司有人过来打扫,伯父、伯母只要在旁边指挥就行了.其他什么都让他们干,没事的。于芬眉开眼笑.满意地看着宁致,“你们就别牵挂着家里,好好地玩,晚一点回来没关系的。”舒畅看她那样,就差双手把自己打包送给宁致了。“不会太晚的,伯母,这天天气冷,不能让舒舒冻着。”“宁致真是个体贴的孩子。”于芬眼笑得成了一条缝。两人上了车,宁致见舒畅脚上穿了双带跟的鞋.“既然准备放松了,那就让脚也解放下,去换双鞋,一会我们散散步。”舒畅看看他,犹豫了下,还是推开车门下去换了。宁致与赵凯约在跨江大桥的桥头碰面。宁致专注地开着车.舒畅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行人缩着脖子急匆匆地行走。““工地上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死去工人的家属已同意火化遗体,公司给了一大笔赔偿金,还会帮着把孩子扶养到十八岁,把他父母养老送终.另一个受伤的,公司有专人护理,也给了营养费,等痊愈后再回来上班,安临局那边罚金也缴了。””宁致状似随意地说道。舒畅扭过头,坐正,““嗯,在晨晨那件事上,我就知道你办事挺周全的。””宁致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晨晨不一样,这个事故是公司的事.而晨晨,我是当家里的事在办的。”舒畅笑了笑,今天没戴手套,车里虽然开着暖气.还是觉得有点冷,她搓了搓手,低下头,““宁致,我……有男朋友了。””““嗯,你提过。”宁致一点都不介意,车已驶上引桥.在停车带看到了赵凯的车,他按下车窗,挥了挥手。赵凯回应地挥了挥手,胜男开了车门,象是准备要走过来.赵凯侧身对她讲了什么,她翻了翻眼,缩回车内。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大挤。““你们交往没多久吧!杨帆是元旦结婚的,你们分手是在十月.离现在不过二个多月时间,你工作又很忙,你倔强的个性和遇事设防的心态,能有哪一个男人能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全幅身心地投入呢?我想你和他,应该也只是熟悉,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至少你到现在都没在你爸妈面前提过。所以,我想,我应该是有机会的。””舒畅哑然,几乎是用震惊万分的目光看着宁致。他是分析得不错,可是他哪里知道那个男人是她同样认识了三年之久的裴迪文,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占据了她的心,而且在她悄悄抵抗之时,他带她去了石镇,让两个人的关系陡地变得不同了。““我有时有点高估自己了,我在你面前出镜率那么频,以为你会认出我来的,没想到,你却带着有成见的眼睛在看我。如果我在晨晨出事那时.就坦承,哪里会有一点机会给别人?舒舒,和别人相比,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初恋呢!””““你那时又没喜欢我?”舒畅反驳道,这人走时连再见都没说。““你象只长着倒刺的小刺猬,我敢表现出喜欢你吗?我要是说了,你怕又要在我另一只胳膊上留下八针。”.宁致面无表情的面容上,只有眼眸闪动着柔和的光泽。他都没诚过,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会咬他呢?她又不是小狗。几次交面,舒畅就是知道宁致是一个做任何事先确定结果才会决定行动的人,只怕她要让他改写历史了。车下了大拼,又在一条两边长满大树的柏油马路上开了一会.驶进了温泉度假中心。滨江地处长江中下游,依水并不傍山,并没有什么温泉。所谓的温泉中心,原先是地质勘测队在这探索有没石油时,挖掘了一个小泉眼。浑浊的硫磺水流了不到两年,泉眼就枯竭了。一个浙江人到这里考察了下.把这块地给买下来了,建了一个模仿岛马尔代夫度假天堂的sPa水疗中心,名字仍叫温泉度假材,生意相当地好。度假村里有不少风味独特的餐厅,时间差不多中午了,四人简单点了些家常菜,因为一会要泡澡,吃太多对身体不好。赵凯不在法庭上,却去严肃的外衣,真的有点八卦兮兮,一再追问了舒畅与宁致重逢的经过,连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舒畅和胜男真是受不了他那样,不得不仰起头,假装观看满天花板的星星。宁致说完,赵凯长长地喘了口气,敲着桌子感叹道:““缘分,真是妙不可言。””舒畅差点掉了一地的疙瘩。“舒畅,你怎么不说话?.”听不到当事人的附合,赵凯有点失望。舒畅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赵老师总结得很好,不需要再补充说明。””胜男笑得把一口茶全喷向了正端着菜走过来的服务小姐身上。赵凯也跟着呵呵地笑,““你不觉得你很幸运吗?”““赵老师,这个观点我很赞同。,”胜男举手发言。舒畅瞪了她一眼,不好当场骂她,只是淡淡一笑。宁致听了心情大靓,吃饭时,不住地给舒畅夹菜、倒汤。赵凯看着,一脸羡慕。他都三十有二了,至今还单身一人,想当年,也曾暗恋过班上某位女生。中秋节回家,在街头与女生偶遇,她已是一孩子妈,昔日苗条的身子如今发酵成一大白馒头,张口闭口都是在谈钱,他看着她,心里面那个悔呀,这真的是他魂牵梦萦多年的女子吗?吃完饭,四人分开泡澡。舒畅与胜男接过洁净柔软的棉质睡衣换上,然后随着一个俏丽的小姐往里走,拐了两上弯后,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她们便塌陷在音乐曼妙、香雾袅袅的雅致空间里了。泡在温水里,享受着人工流泉、鲜花花辫的亲抚,舒畅感到通体舒泰。一群小热带鱼游了过来,齐齐吻向两人的肌肤。天,它们轻率地给两人制造出了周身皆痒酥酥的快感来。““唱唱,这个澡洗一次得多少钱呀?”胜男摸了下脸,小小声地问。整个迷茫的sPa水疗世界里,偌大的水池中,只有她们两个人,俏丽的小姐立在一边只为她们服务。““我哪知道?”舒畅摇摇头。水温有些烫,舒畅被水淹没的心脏““嘣咚嘣咚””地被挤压得狂跳,她在水下的四肢伸直了。““裴迪文没带你来过?”胜男这话带着质疑。““这里不是谁想来就来得起的!”““他难道是有一穷人?”““不穷也不能肆意挥霍。”舒畅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那个肮脏的脑袋别乱想我们,我们是彼此喜欢才一起的,而不是因为别的。””““唉,可怜的宁致,你看他今天都开心呀!”舒畅捧起玫瑰花瓣,笑了笑。她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有一丝丝来自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清新气息,她想起在进来前,看到墙壁上关于水疗的介绍,高温碳酸泉水,水滑如膛啊,养生润颜啊,理疗身心啊……宁致递给服务小姐一张卡,她瞟了下,一个人就刷去了一千二。她很是震撼,但脸上没表现出来。宁致是做房产生意的,经常与各界人士接触,免不了有各式各样的应酬,这些地方应该常来。但是,就他们几个聚会下,花个几千块,好吗?说真的,她心里面还是喜欢石镇那种古朴、纯真的地方。等两人泡了差不多,小姐上前为两个人教上海藻泥,再清洗完,最后,把两人引进一间舒适温暖的房间里,两个戴着墨镜的中年女子过来,为两人作按摩。瘦瘦小小的中年女子,手上功夫可是了得。先是小幅度地按、摸、拉、拽、揉、捏,然后是手、脚、膝盖一并使用,不一会,就把舒畅和胜男整得瘫软在床上,只有听从摆布的份,不过,这种痛并快乐着。终于,什么都结束了,两个人蜷在床上,一点都动弹不了,木木地看着电视。端庄的女播音员用郑重的语气告诉观众,中国的南部迎来了五十年来的罕见寒流,今天,正遇纷纷扬扬的大雪,电压线承受不住大雪的重量,许多断裂。路面结冰、打滑,许多回家的民工和运送物资的车辆都困在路上。“地球这是怎么了,又是地震,又是雪灾,南不南,北不北的。”.胜男说道。““世界末日要到了。胜男,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你想干什么?”.舒畅侧过身,问。胜男翻了个白眼,““要是人能预见到这样,你还能干吗,吃好,睡好,等死呗!”好煞风景的话,舒畅斜睨着她,““你就不想和安阳一起?”胜男脸一红,抓起床上的抱枕扔过去,““你就没一刻纯洁。”.舒畅大笑,看胜男这样,估计已被安阳给降服了。安阳可是心理学专家,拿下一个大大咧咧的胜男,应该不难。两人穿好衣服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赵凯和宁致坐在沙发上等她们。赵致一幅被蹂躏得不行的样,宁致到神清气爽。宁致建仪晚上就在隔壁的韩国萨拉伯尔的铁板烧烤店吃,其他三人没有意见。依然是宁致点菜,他熟稔地点了五花肉、牛肉、大虾和几样海鲜,还有蔬菜、清酒。四个人挑的是靠窗的一张餐桌,舒畅坐在最外面。赵凯前面辩护案子的一个当事人,现在看守所等着判刑,他和胜男坐下后就一直谈论这件事。宁致手机响了,眸光一沉,对舒畅说了声““抱歉”就到走道上接电话了。舒畅一个人无聊,东张西望的。这时一阵香水味道飘入鼻端,她扭过头,看到传说中割脉自尽的女主角乔桥和谢霖曾经的小男友于波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俊男靓女,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领班经理都亲自上前为两人领位。乔桥穿了件黑色的大衣,衬得小脸象雪一样惨白,她倔傲地巡夋了下,目光掠过舒畅这桌,微微闭了下眼。经理引领着两人在离舒畅隔着几张桌子的餐桌边坐定,热情地递上菜单,于波接过,一抬眼,撞上舒畅的目光,他怔了下,慌忙低下眼帘。乔桥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烟灰色的毛衣,脖颈修长,面白如玉,越发显得人瘦如竹,她托着下巴,心不在焉似的,于波询问她意见,““你点什么,我吃什么!”.她说道。““哦,原来是个美女?”.胜男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向一处,心生好奇,也跟了过去。宁致眉蹙着.从走道里端走了过来,神情淡淡地问道:“聊什么呢?”.舒畅发觉乔桥不着痕迹地瞟了眼他们这桌,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胜男在说乔桥呢!”赵凯接过话。“乔桥?谁叫乔桥?”胜男纳闷地问。赵凯瞪大眼,““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坐在那边的女人是滨江的美女主播乔桥?””胜男眼珠一转,““我应该知道吗?我知道的美女主播是中央台的李瑞英、海霞、董卿,乔桥很有名吗?””赵凯孩笑,““胜男,你真的很牛。”他看向舒畅,““你呢?听说过吗?””舒畅微微一笑,““我见过她一次.到我们报社.请我们的主编接受一个什么访谈。””““裴迪文上电视了?””胜男插话道。““没有,他拒绝了,说勇气不够。””舒畅讲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放柔了。““裴迪文?”一直沉默着的宁致突然开口道.“.中间那个是“迪斯科,的迪,而不是“笛”子的笛,对吗?”舒畅点点头。““他怎么会在这里?””宁致自言自语道.“.他还有个弟弟叫裴迪声,是不是?””胜男看看舒畅,舒畅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我不太清楚。”“他有个英文名叫laind?”宁致又问。舒畅的心突地一窒,整个餐厅充斥着烧烤的油烟味.她感到呼吸有些不畅。“好像是吧!”她听到宋颖喊过这个名。宁致摊开双手,““就是他了。””“他又是谁?”胜男忍不住发问。““laind在苏格兰语里有两种意思.一是地主,二是尊贵的绅士。””宁致扬扬眉梢,““裴天磊在他出生时,亲自给他取了两个名字,中文名就叫裴迪文,英文名叫laind,为了让他成为优雅的楼王.裴天磊不惜重金把他送到法国接受教育。””““裴天磊又是谁?”胜男越听越糊涂了。““恒宇集团的创始人、现任的董事长.香港的楼王。laind是他的长孙,恒宇未来的接班人。”胜男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宁致抬抬眉,““我和我的合伙人宋思远在香港认识后.他带我去参加过laind的婚礼。宋思远的远房堂伯宋荣发.是香港荣发投资银行的董事长.他的女儿宋颖就是laind的妻子。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土地和资金都是最为稀缺的资源,谁同时掌握这两项资源,必定是赢家。裴家是楼王.宋家是开银行的.这两家联姻,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强结合,所以恒宇转战大陆房产市场时,一举就成为了中国房产业的魁首。”第十五章(VIP)舒畅撑头坐着,一手转动装满红茶的水杯。穿着韩式服装的服务生把烧烤的食材一一端过来,并点上了炭火。等烤架变烫后,赵凯在上面涂了层油,先挑了些五花肉放了上去。烧烤的烟雾有些冷眼,舒畅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一抬头,看到胜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充满了疑惑。“怎么了?”她耸了下肩,笑得很平静。胜男嘴张了张,艰涩地咽了下口水,摇了摇头。“我记得他们的婚礼是在冬天举行的,香港也冷了,婚礼上所有的郁金香和天堂鸟都是从荷兰空运过来的,新娘身上的婚纱是米兰设计师特意量身定造的,司仪是凤凰中文台的着名主持人,出席的宾客都是商界名流.演艺界的明星也以在婚礼上露个脸为荣。可以说,那个晚上.真的是星光烟烟,各家电视台和各家报刊,都争相报道过这件事。司仪介绍裴迪文在法国双修的是新闻和建筑两个学位,宋颖是香港大学的金融学硕士。婚后,宋颖仍留在荣发狠行任贷款部经理.裴迪文为恒宇集团开发欧洲市场。”宁致说道。舒畅抿了下唇,调侃地说道:“你对那场婚礼印象挺深刻的呀!”宁致凝视着她,“对于一个刚刚开始打拼的社会新鲜人.看到那个场面怎么能不震惊呢?”赵凯附合地点点头,“这个世界从来就没办法完全公平.象裴迪文那样的衔着金汤匙出身,付出一点努力,就能得到巨大的回报:或许什么都不要做,也可以养尊处优一辈子。而我们这些人,付出巨大的努力.幸运的话,会得到一丝回报,不幸的话,什么也得不到。”“是呀,当时心里面真的挺多感慨,也就在那时.告诉自己.一定要埋头努力,可能终其一生,也没办法象裴迪文那样的富有,但至少要给自己喜欢的人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宁致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舒畅的身上。五花肉在烤架上咝咝地发出声响.赵凯拿起夹子.把它们翻了个个,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个愿望,我想你很快就可以实现了。”宁致向服务生招手,给舒畅喝空的杯子又倒满了水.“我刚看到邻桌上有新鲜的玉米,想吃烤玉米吗?”他问舒畅。舒畅探头看了看邻桌,是那种五彩的糯玉米.“好啊!”.目光伸长,她看到乔桥和于波那桌也开始烧烤了,乔桥仍保持着油画中温婉女子凝神静思的姿势,于波潇洒地一甩长发,袖子挽着,一边忙着烧烤.一边用热辣辣的眼神看着乔桥。“我去下洗手间。”舒畅站起身。“我陪你!”胜男跟着站起来.急切地抓住舒畅的手臂。“这两人还和小时候一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赵凯盯着两人的背影,笑道。宁致端起水杯,浅浅抿着,若有所思。“什么都不要问!”走出餐厅,站在洗手间前,胜男用力的板着舒畅的肩膀,咄咄地看着舒畅。舒畅一字一句对她说道.“你也不必发表任何评论,你就当没看见过什么,也没听到什么。如果你做不到.我们绝交。”“唱唱……”胜男跺着脚,低嚷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不要说了。”.“那个人是骗子。”胜男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够了!”舒畅神色一冷,“我说够了.这是我的事.你不要过问。从小到大,我们一起做的事,哪件不是我拿主张.你不相信我了?”胜男红了眼眶,“这件事不是搞恶作剧.也不是挑衅打架.你……”舒畅仰起头,闭了闭眼,“没什么不同的。胜男.你回餐厅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不等胜男回应,推开洗手间的门,然后慢慢地关上.上锁。背贴着门,大口大口地呼吸,接着,她扑到了洗水池前.拧开水笼头.捧起冰凉的水浇在脸上,刺骨的寒气让每一根毛孔冷得都打了个激零.神智这才缓缓地苏醒。不能说,在听到宁致那一席话时.她很突然。《华东晚报》的主编年薪有可能是她的十倍.或者是二十倍.但即使是二十倍,也不敢奢侈地驾驶欧陆飞驰那样的名车.再加上裴迪文一身尊贵的高雅气质,她有猜过裴迪文出身豪门。裴迪文告诉过她,他和宋颖一起过.但分开很久了。一起过.有可能是结婚,也有可能是同居。分开,那么就是离婚,不然就是分居。裴迪文还提过他还有另一份工作,大概就是暗指他在恒宇集团里担的某一个职位吧!他真的好聪明,什么都谈不上隐瞒.可是却也没说透。就象上学时,期末考试,老师好心地圈个范围,你若想得高分,还得自己揣摩。所以她不感到突然,她有准备,但准备得不够充分.看着试卷上看似熟悉却不知从何下手的考题,她有点傻眼,却没办法埋怨。说真的,这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而是一个蒙着面纱的真相。镜子里沾满水珠的苍白的小脸,眼神迷茫,心不知是因为慌乱.还是紧张,突突地跳个不停。不懂,与他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她,凭什么会得到他的青眯?他许给她的明天,到底是个梦境还是现实?心里面即使慌乱无错,舒畅仍一遍遍地命令自己冷静,不要失态.不要急于地去下结论。她真的真的不舍把裴迪文往坏处想。如果要爱一个人,必须有勇气面对失去。因为只有有能力承受最坏的结果,你才能毫无畏惧地付出最完整的爱。她想起她在写出第一篇满意的新闻稿时,他递给她的一包阿尔卑斯奶糖:独自开车在外,他暖人的温馨电话:失去晨晨时,他带她回憩园.让她把心里的委屈彻底地哭出来:深夜跨江大桥上,他霸道的索吻、强悍的表白:寒风瑟瑟的夜里,他挤在人群里给她买一块烤红薯、为她做一碗热热的海鲜面:石镇的星空下,他捧起她的脸,对她说爱一个人并不复杂……这一切怎么会是欺骗,怎么会是撒谎呢?如果是,那么他就是一个高明的大骗子,可是骗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目的何在?舒畅从纸盒里抽出纸巾,慢慢地拭去脸上的水渍。外面,有人轻轻地印着门。舒畅把沾到水的头发别在耳后,感觉脸色还算正常,深呼吸了下.把门打开。不是胜男,是乔桥。四目相交。“我们以前见过吗?”乔桥皱了下眉头.宽松的衣袖一滑.露出纤细的手腕,舒畅看到她在手腕处戴着一块宽大的男式表。“应该说,没有完全见过。”舒畅说。“哦?”乔桥吐出一个表示疑问的语气伺.“如果不嫌我冒昧的话,我们可以彼此重新介绍一下吗?”“我只是一个滨江普通市民,可能没必要结识乔大主播这样的朋友。”舒畅疏离地点了下头,从乔桥身边飘然而去。“舒舒……”走道尽头.宁致急急地走过来.一脸紧张.“身体不舒服吗?”“餐厅里空气不好,我只是多透了会气。”舒畅笑笑.回头看乔桥还站在门边。宁致象是没看到眼前还有一个大美女,“哪是一会,都差不多十分钟了,烤玉米都冷了。”他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走进餐厅。舒畅面前的盘子里,已放了烤肉、大虾,还有玉米。胜男脸沉着.大口大口地咬着玉米,那神态象是玉米和她有仇似的。赵凯端着清酒.抿了一口.直说这酒太淡,喝得不带劲。“一会还要开车,不能喝太多酒。”宁致给舒畅倒上果汁.体贴地在她膝盖上铺了块餐巾,以防烤肉的油沾到身上。舒畅也没道谢,慢慢地咀嚼着烤肉。清酒再不够味,赵凯可能太高兴.还是喝到微蘸.舒畅自告奋勇地说帮他开车,快过年了,路上的交警检查特别严格。“胜男可以开的。”宁致握着车钥匙.有点不满。“胜男只会耀武扬威地开警车。”舒畅抢过赵凯手中的车钥匙,打开车门,把赵凯推上后座,胜男板着脸,坐了副驾驶座。“今晚,我可比你有魅力。”赵凯趴在车窗前,得意地对宁致笑着。宁致无奈地走过来,关照舒畅,“开车慢点,我就跟在你后面,把赵老师送回去后,你坐我车,我送你回家。”舒畅头点得很快,一上了路,就加足了马力,过了大桥,宁致看着她的车在前面,眼一眨,车没了。“你疯啦!”赵凯闭着眼假眠,不知道什么状况,胜男紧抓着保险杆,看着车飞似的,在车流里横冲直撞,脸都吓白了。舒畅嫣然一笑,“你现在尝到我坐你车是什么滋味了吧!”“停车,让我来开。”胜男大叫。舒畅哪里听她的,越发把车开得更欢了。幸好夜深,路上的车不如白天那么多,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地平安到达聚贤苑,胜男捂着心口推开车门,不着急关上,“唱唱,我不会和你绝交,可是这事我一定要管。”“你要拿枪把他给毙了?”舒畅笑问。“说不定呢!反正我不会放过他的。”舒畅探过身,把车门拉上,对着胜男摆摆手。车调头,又拐上了大道。赵凯住在离憩园不远的另一个小区,车到达时,他睡得有些迷迷糊糊。“赵律师?”舒畅熄了火,转过头。“呃?”赵凯睁开眼,慢慢坐正,““啊,到了,谢谢你舒畅!”“赵律师,你现在清醒吗?”赵凯揉揉额头,自嘲地倾起嘴角,“可能没办法上庭辩护,但做别的,还可以吧!”“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舒畅说。“什么事?”“你在律师圈也好几年了,一定有自己的渠道,打听到各种讯息。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我想知道他从事什么工作,家庭成员有哪些,目前真实的婚姻状况是什么,有没孩子?”第十六章(VIP)周一上班,还没在办公桌前坐稳,人事处通知所有的记者到大会议室集中。各部门的记者陆续赶到,会议室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中央台发布的南方大雪橙色警报。很意外,主持会议的不是裴迪文,而是懒于过问正事的社长,莫笑在一边做记录。“南方遭遇五十年末见的大雪,现在华南几省的电路和交通都处于瘫痪状态,大批民工滞留在外,不得回家过年,长沙有几座地市级的地市陷于一片黑暗之中。社会新闻部的记者已经全部出动.分别派住各个省.随时进行雪灾的追踪报道,但是这次受灾范围太广,报社想进行全方面的报道,人手不够。我和裴总商量了下,希望其他几个部能抽出几位记者.临时来支提社会新闻部的工作。我知道,现在临近除夕,正逢春运,出去采访,有可能没办法赶回来过年.我也不多说什么,也不下死命令,各部自己决定人选。”社长话音刚落,文体部的部长首先发言,“我们部有两个记者在北京跟踪春节联欢晚会的报道,有几个在冬训基地.准备去温哥华采访冬奥会.就谈小可闲着,可是她怀孕六个月了,她愿意去,我也不敢派。”社长点点头,看看其他几个部的部长,“你们呢?有没什么客观问题?”舒畅拉了下法治部部长的衣角,低声说:“我去深圳。”“深圳那儿的民工人山人海,去了肯定要到年后回来。”“没关系的,我爸妈会支持我。”舒畅笑笑。其他几个部的部长沉吟了一下,纷纷报了几个人名,法治部派了舒畅。听到报出舒畅这个名,记录的莫笑抬了下头。会议结束,人事部着手为各个外出的记者订机票、车票。吃午饭前,舒畅接到通知,明天早晨九点的飞机去深圳。今天,餐厅里用餐的人很少,舒畅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吃到一半,莫笑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坐下,“裴总回来了.刚刚打电话到你们办公室,没人接。”“找我们部长吗?”舒畅塞了一嘴的饭。“好像是找你。”舒畅点点头,没再说话。吃完饭.她没有直接回办公室,先去了总编室。玻璃门大敞着,莫笑还没回来.裴迪文坐在办公桌后面,手拿着笔,在一个文件上圈圈点点地改着什么,一杯黑咖啡在桌角冒着热气。她站在门边,眯细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像第一次相见。办公室内暖气很足,他只穿了一件鸡心领的烟灰簿衫,白底紫花的领带是身上某一跳跃的颜色,烟灰的西裤半遮了半个鞋面.裤缝如一同直线。他的神情稍显疲惫,眉宇拧成了一个结。但这无损于他的俊朗、高贵。她突然觉着心中似乎乱成一半,有点不想与他面对面,可是脚却象定着了。“舒畅?”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裴迪文抬起头,眼睛一亮,笑着站起身,“怎么不出声?”“想给你一个惊喜!”她回以淡淡地一笑。他拉上玻璃门,一把揽住她,密贴着,悲罚地轻咬了下她的嘴唇,“干吗要去深圳?你不知道这样我们会很久见不着吗?”“我只知道要支持主编的工作!”她从他手臂中抽开,走到沙发边坐下。他跟过来,挨着她坐下。“怎么又喝黑咖啡了?”她看着桌边的咖啡杯。“没办法,积压的事不多,不提神没办法做完。舒畅.我会在滨江呆到腊月二十六,然后要回香港,大概要到正月十五才会回来。我另外安排别人去深圳,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一点轻哄。舒畅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我的星球要围着你来转呢?”“因为我先是个自私的男人,再是一个称职的主编。舒畅.”他拉过她,亲吻着她的发心,“在香港的每一天,虽然很忙碌.可是一停下来.就会想起你。”“深圳离香港并不远。”舒畅说道.“过年时.我若在深圳.你可以来深圳见我,我也可以去香港见你。迪文,我还没见过那颗东方明珠呢.听说很美,我要是去香港,你带我逛街,带我去正宗的港式茶楼吃点心。”“等我忙完手中的事,你想去香港哪.都可以。我们白天去迪斯尼乐园玩,晚上去看维多利亚港,去置地大厦扫货.去看午夜场的电影……”“你说得我真向往,哪一天可以实现呢?”她娇嗔地挽上他的胳臂。“快了。”他宠溺地摸摸她的脸。舒畅别过脸.象是怕痒。他没看到她嘴角掠过的凄楚。“舒畅,你今天有点怪怪的。”裴迪文板过她的脸.矮下身子.灼灼地看着她。“想到与你分开好些日子,心里面有些惆怅。爱一个人.总象失去了自我似的,无力感很强,有时会偷偷地想,也许一个人也挺好!”她自嘲地倾起嘴角。“我不觉得。有你,再辛苦,再孤单,再无力.我都情愿。”“迪文……你真这样想吗?”他重重点头。她笑了,主动啄吻了下他的唇.“我要把这话录下来.如果有一天你骗了我,我就把这些回放给你听,看你脸红不脸红?”裴迪文眸光一沉,神情无比严肃,“.舒畅.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如果做个感情上的骗子,把别人掌控在自己的手心.好像很得意,但有一天真相被识破,自己却会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我从不把感情当儿戏,我可以选择不爱你,但只要爱了,就不会是欺骗。”她被他沉重的语气一惊,同时,堵了很久的心,却奇异地一松。能说出这番话的男人.应该不会是个骗子。如果是欺骗,那也会是善意的隐瞒。她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她等着有一天,他对她彻底的敞开心怀。她没有再打扰他,他太忙了,晚上,他自然要加班,她要回家收拾行李,陪陪爸妈,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约好了.每天都要通电话.元宵节后再见。年前要出远差,又不能保证能回家过年,舒畅对爸妈感到有些愧疚.从报社出来,她去商场给爸妈各买了一件羽绒服.又买了些昂贵的水果和营养品。商场里闹哄哄的,挤满了人,好像东西不要钱似的,收银台前排了一长串的人。舒畅耐着性子,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一扭头,看到不远处的婴儿用品店里.谈小可挺着个大肚子,挽着杨帆的胳膊,两人正在挑婴儿床,店员热情地陪在一边,为两人作介绍,杨帆不时地点着头,嘴角噙着笑意。结婚前,他那一些轻怨,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看来.婚姻生活.他适应得不错。习惯就成自然,和爱无关。舒畅浅浅一笑,收回目光。付好款,去柜台拿了东西,下电梯时.还是与杨帆和谈小可打了个照面。“舒姐,你也来逛街的吗?”谈小可嗓门很大,一脸热情的笑。杨帆一愣,肌肉僵硬着,不知是该笑好,还是面无表情的好。“嗯!”舒畅只是简单地点了下头.她换了下手.让两只手平衡些。“我听部长说你要去深圳采访。”谈小可现在上班不需要按时按点,早晨的会,她没开。“是呀,明早的飞机。”舒畅拧着眉.这电梯怎么走得这么慢呢!“唱唱,恭喜你升为首席记者。”杨帆蹙了半天.挤出一句话。舒畅笑了笑,“谢谢!”谈小可脸色立刻就不对了,她捧着肚子.“杨帆.你看你儿子又在踢我了!”杨帆留恋地看了看舒畅,低下头,手捂上谈小可的肚子.“没有啊?”“明明有,是你心不在焉。”谈小可恶声恶气地埋怨。“我哪有?”杨帆小小声地辩解。“说你有你就有,你想气我吗?我要是心情不好.你儿子就不会好。”“好,好,我是心不在焉。”舒畅笔直地看着前方,状似没听清两人的争执,电梯一停.她大步往停车处走去。舒祖康与于芬今天没去诊所,呆在家里做熏鱼。两条四斤重的青鱼剖了肚,去了鳞,头尾朵去,切成一小块,压在放着黄酒、酱油、姜、葱的盆里,等时候差不多了,捞出晾干,然后再放入油锅炸熟。舒畅到家时,两人正准备进厨房炸鱼。听到汽车声,两个人探出头来。试穿新衣的欢喜劲还没过,一听舒畅说了要去深圳的事,于芬就急了,“.难道非要你不可吗?换了别人不行吗?”舒畅好声好气地解释.“不只是我,有许多同事都要出去的,只不过地方不同。爸、妈,我也想留下来陪你们过年,可这是工作安排。五十年不遇的雪灾呀!”“人家是没办法回家过年,不得已留在外面。你这好好呆在家里的,还硬往外奔。”于芬沮丧地脱下新衣服.很是难过.可是又不能抱怨舒畅.只得打电话向宁致诉苦。宁致傍晚就过来了。四个人一起吃了顿沉闷的晚饭.吃完后.于芬和舒祖康回屋看电视,宁致随舒畅上楼。出差很多天,行李要多准备一下。“舒舒,你是不是不想我在你家过年.才故意避出去的?”宁致两手交插,倚在门边,看舒畅忙碌。舒畅从衣柜里探出头,“宁致,你能在我家过年.我才放心地出这个差,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向爸妈开口。你没发现,我爸妈现在喜欢你比喜欢我多吗?”宁致眸光惊喜地泛动着柔波,“你说这是为什么?”舒畅把一件毛衣叠好放进行李箱,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行李箱有点满,箱盖怎么也压不上,宁致跑过来帮忙。“舒舒.你忙你的吧,伯父、伯母有我照顾着。我的心思.你心里明白.别再用什么男朋友的借口拒绝我。小小的分离也好,你看看在远方,会不会想我?想我就给我电话。深圳春节前,都会举办花市,今年估计看不到了。”宁致今晚没回公寓,留宿舒家.于芬让他明早送下舒畅。舒畅知道拒绝也没用,在客房给他铺了床.然后自己也早早睡了。十一点左右,裴迪文开车回憩园,路上给她打电话。她从枕边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嗯嗯地应着他的电话.裴迪文讲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早晨起床,梳洗好,吃了早饭.和宁致一同上了车去机场.在小巷子尽头,看到裴迪文的欧陆飞驰静静地停在路边,她一愣.刚回应过来.宁致的宾士已经开过很远了。托运好行李,接受安检,她进入候机厅.宁致回市区。手机响了,她以为是裴迪文,抱歉的话刚要出口.却发现电话是赵凯打过来的。“舒畅,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唉.不知该说点什么,你查看吧!”赵凯叹息着挂上电话。分开旅行第一章(VIP)深圳的腊月,从未有如此冷过。一出机场,扑面而来的雪粒,让舒畅不禁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去,路边青绿的树木上,积雪累累地压着。这景象根本无法与“南国”这两个词相联系。习惯在大冬天穿件风衣的深圳人,现在一个个身上也驮得厚厚的。出租车司机车开得小心翼翼,从机场到酒店,平时半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一小时。打开车门,司机拭去脑门上的汗,抱歉地对舒畅笑笑,“没开过这么打滑的路面,不敢太快。”舒畅付清车资,理解地点点头。报社早已预定好房间。深圳是个移民城市,本地人并不多。这个时间,酒店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出出进进的大部分是背着采访包的记者.一个个行色匆匆,街头的行人也很少,大部分的异乡人现在都聚集在车站、机场.那儿才是把他们带回家乡的起 点。办完登记手续,舒畅拿着钥匙上电梯,进房间,打开行李箱,把几件大衣挂好.然后便给笔记本插上网线。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听见自己两只手腕处的血管有节奏地突突跳动,腿有些发软,她不得不在床边坐下.扶着桌沿。胜男常笑舒畅是个没有个性的人,用了几年的笔记本,桌面背景还是微软设定的蓝茵茵的画面。盯着蓝茵茵的画面,舒畅不由想起裴迪文那姹紫嫣红的花园背景,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她移动鼠标的手哆嗦了一下。邮箱点开,收件箱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标题为:豪门公子。舒畅突地站起身,按着显示屏,大口大口地呼吸。搁在床上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舒畅吓得差点叫出声.定了定神.这才拿起手机。“到酒店了吗?”裴迪文的声音透着疲惫。“哦,到了一会了。”舒畅走到窗边,看着酒店对面的一家清真菜馆,门可罗雀。“嗯,冷吗?衣服带足了吗?”“我准备打持久战,什么都备得很足。你……怎样?”“有些心神不定的,”裴迪文长吁了口气,“集中不了精力做事.一会中层领导还有个会要开,挺烦的。不知怎么,挺后悔让你去深圳.好像你去的不是深圳,而是遥不可及的天边。舒畅,我回香港时.先飞深圳.我想去看看你.然后从深圳坐车回香港。”,舒畅停领了下,笑道:“现在一票难求,你就别挤占一个位置吧.让出来给别人回家过年。我们不久就会见到的。”“也好,我们就多多通电话,你注意休息,深圳晚上治安不算好,女孩子家别独自在外面呆得太晚。”“知道了,你比我妈还会唠叨,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差,干吗那么紧张?”裴迪文叹息一声,“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她轻轻一笑,没接话,他又叮嘱了几句,她听到莫笑提醒他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手机贴着耳侧,捂得发暖,她抚摸着机身,又看向邮件。邮件没有正文,只有附件。附件有图片,有资料。第一张出来的图片上的日期就是前几天一张报纸上剪辑的,裴迪文一手抱着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一手揽着宋颖的腰,图片上的内容是恒宇集团总经理裴迪文携夫人宋颖女士、爱女裴欣儿小姐出席香江憩善之夜晚会。第二张图片是十二月三十号,身着晚礼服的裴迪文和宋颖在一个大厅里翩翩起舞,身后用鲜花镇嵌出“恒宇新年晚会””的字样。第三张图片的时间有点久,中秋节,裴迪文站在一块豪宅前.抱着裴欣儿,指着漫天的烟花,一脸慈祥。第四张图片,大概是剧场,裴迪文和宋颖十指紧扣,夹在一群貌似社会尖端人士之中,拾级向上。再后面的就是宁致口中那个星光灼灼的婚礼了,身穿黑色西装的裴迪文站在圣坛前,含情脉脉地看着身穿绝美婚纱的宋颖慢慢走过来。……舒畅把一张张图片放到最大,目不转睛地看着,再后面是几页资料。裴迪文家庭成员:爷爷裴天磊,父亲裴仲林,母亲储爱琳,小妈伍盈盈,弟弟裴迪声,妹妹裴乐乐。裴迪声与裴乐乐乃伍盈盈所生,裴迪声毕业于哈佛大学,是一建筑设计天才,在四年前一场车祸中丧生,裴乐乐现在意大利学习珠宝设计。裴仲林虽为长子,但生性放荡不羁,是香江有名的纨绔子弟,裴天磊不敢寄以厚望,一心栽培长孙裴迪文。裴迪文,六年前与荣发银行千金小姐宋颖成婚,第三年,生下爱女欣儿。裴欣儿自幼弱智,双腿残疾,之后,两人再无生下一儿半女。裴迪文为恒宇集团成功打开欧洲市场,三年前,突然从恒宇集团消失,就任大陆《华东晚报》总编一职。直到今年秋,外界传闻恒宇集团发生财务危机、股票大幅缩水,裴迪文又回到恒宇集团担任顾问,新年之际,裴迪文正式升职为恒宇集团的总经理。……太阳穴如针扎,舒畅只觉得呼吸都有些窘迫感,心跳得好像要冲出胸腔,烦恶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紧紧抓住自己上衣的下摆,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心里面已经不是愤怒了,她忐忑不安的几日,仿佛已预见到这样的结果,现在只不过是这个结果被证实了。裴迪文不仅是豪门贵放,而且有妻有女。她是他的什么人?单身在大陆工作,打发寂寞的情人?她这个情人,他未免付出太多了,一张网张了三年,不急不躁,谎话都说得那么温柔、体贴!就是刚刚,他还在电话那端嘘寒问暖,对她那么紧张。她有那么重要吗?舒畅不仅头痛还心慌,四肢冰冷无力,脑子里象长了个瘤子,突突地跳个不停。宁致的一面之辞,她选择理智的分析,赵凯发过来的调查资料,那一张张图片,一行行字,铁铮铮的事实,她再怎么为裴迪文来解脱呢?他说他可以选择不爱,但如果爱,就不会是欺骗。也许他对她的爱是没欺骗,可是这样的爱是从别的女人身上挤出来的,他想过她的感受吗?杨帆是被谈小可抢走的,杨帆也没有说要和她分手,他甚至还说过要和她结婚,她拒绝了。那一份痛,至今想起来,心痛得血淋淋的。现在,她也要让另一个女人的心疼得血淋淋的吗?她不知道在房里坐了多久,窗外的白光慢慢暗下来,她木木地把笔记本关上,背起采访包,走出房间,站在像微波炉一样的电梯里,等待着到达底层的红灯亮起。雪停了,换成细细的冰雨,她从采访包里拿出备用的伞,展开一看,这伞是她去杭州时,他在机场给她买的。盯着印有水墨画的伞面,她慌乱地伸出手放在眼睑下挡着,眼泪从指缝里参出来,落在地上。深圳火车站现在如同一个巨大的收容所,舒畅终于见识到人山人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警察在车站外面搭了长达数公里的雨棚,可是仍没办法容纳所有的人。到处都是人,站内挤满了人,站外挤满了人。提着行李箱,背着家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致目光直直地盯着车站上方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他们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由于几十年不遇的持续降雨,轨道损坏.电路断裂,列车不是晚点,就是被取消,车站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深圳市政府想了许多办法.交通部也增发了多趟列车,但车在速中,到达不了终点。偶尔有几趟到车发出,人群象疯了一样冲向站台,若不是警察维持秩序,只怕时有惨烈的事件发生。舒畅每天都来车站,象上班一样,早晨过来,夜深回酒店。她有时和旅客聊聊,有时进车站向管理人员打听下路面抢修的情况。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人都象麻木了,无力争取,只能任由命运的跟蹦。舒畅觉得自己也象麻木了,发回去的稿件象日记账似的,例行公事写写当天发生的事,一点新意都没有。宁致每天会给她打电话,总说她家里的事、爸妈的事,她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讲完,她就说再见。胜男也打过几次,开了口就是斥责裴迪文的卑鄙,她也不接话,她怕一开口,会哭出声,胜男骂得会更凶。裴迪文的电话通常是晚上打来,准确地掐到她到了酒店,梳洗好,躺在床上。她发过去的稿件,他都会看。但在电话中.他从不聊工作.问她冷不冷,有没被人群冲撞过,吃得惯深圳的饭菜吗?明天,他要回香港了。舒畅嗯嗯地应声.唇紧抿,不让泪流下来的声音,被他听见。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不长,她不想在电话里给这份感情下个结论。此刻,她也没有力气来想这些。只能庆幸,隔了一千公里的距离,她的痛,没有任何人看得见。铁路部分的突击抢险终于有了进展,开进深圳火车站的列车越来越多,带着笑意向深圳挥手道别的旅客也越来越多.车站外面小饭馆的客人渐渐稀了,车站工作人员哑着嗓子告诉舒畅,再累两天.滞留在深训的旅客就可以全部上车了。舒畅真诚地向她笑笑,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八.后天就是除夕了.有许多同行都已定好了回去的机票,她懒懒的.想都不想这事。在深圳呆了十多天,出出进进.和其他报社的几位记者都混熟了。中午,几个人坐在小饭馆里吃午饭,又有十多列火车发出.车站外面看不到多少旅客了。舒畅买了份虾仁炒饭,汤是榨菜肉丝汤。师傅大概是太高兴.不留神,抓了一把盐扔汤里,饭又干,舒畅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不停地喝水。“鱼香肉丝饭不错哦,要不换一盘?”一个头发卷卷的矮个女子端在盘子坐到舒畅对面。她是《香江日报》的记者.叫米兰.和舒畅住一个酒店.两人这几天都是拼车来往车站的。米兰是地道的香港人,普通话讲得一般.听的人特费劲.有时候采访时,她不得已只能把要问的内容写在纸上给人看。“我不太饿,早饭吃多了。”舒畅摇摇头。“哪有多,就一片面包、半杯牛奶.舒畅.你比我刚见你时.瘦很多。”米兰塞了满嘴的饭,卷发一颤一颤的。舒畅把头转向外面,深圳今天是晴天.一晴.气温就高了几度.积雪融化,路面上湿湿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香港?”她问米兰。“我随时都可以回去呀,很方便的。到是你.怕买不到机票了。”“买不到我就在深圳逛逛。”“深圳有什么好逛的,去香港玩吧!”“去香港?”舒畅眼眨了几眨.心里面一动.“我……没有通行证,去不了。”“拿记者证去海关办个特别通行证,很快的。我下午陪你去?香港过年很热闹的,海洋公园和迪斯尼乐园都会有许多表演.去吧,我有认识的酒店.给你打个对折。”米兰来劲了,激烈地怂恿。舒畅只迟疑了一会,很快点了点头.“好!”第二章(VIP)米兰真的是个热心人。陪着舒畅去办了特别通行证,带着她过海关,然后坐车进了香港,帮她入住酒店,她回报社打了个照面,就急急地带舒畅去逛香港的庙街。两人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公车。公车慢悠悠地在街头穿行,过一会就停,正好方便舒畅浏览街景。“看到没有.那是拥有全香港最奢华壮丽夜景的丽晶酒店,呆在房间里,180度的维多利亚港景哗地在眼前整个摊开来,中银大厦、汇丰银行、君悦酒店、新世界酒店……无数壮观的建筑物隔着一湾海水完全超近距离地逼近眼前,那种震撼,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米兰指着一幢雄伟的建筑说道.“不过,这种酒店,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消费得起的,我也是有次采访,进来参观了下。”舒畅看着门前穿着红色制服的门僮谦恭地弯下腰,为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开门,妇人高雅地昂着头,笔直地朝里走去,一边朝门僮手中塞了点小费。“香港真的是有钱人的天堂。”她叹了一声。米兰呵呵地笑,“是啊,象李家、霍家、裴家,富了几代的人,才能在香港活得如鱼得水,我们只能算是讨生活。不过,平民也有平民的乐趣,庙街就是平民的天堂,但那里很乱,晚上不能一个人过去逛。”“裴家?”舒畅拧了拧眉。“就是香港楼王裴天磊家族呀,他不像李家、崔家那么高调,但生意做得稳妥扎实,如今也是资产雄厚!他们家那豪宅也是香港的旅游景点之一,经过时,我指给你看。可惜,钱是有钱,就是后继无人,唯一的重孙女是个弱智。”“香港也计划生育?”舒畅怅然地看着前方。“你太会说笑了,就是香港计划生育,也计划不到他们那种人家。他们都是持有国外签证的,想生几个就几个。呵呵,我们同行都猜测裴迪文是怕再生个弱智,所以不敢要孩子了。其实,他可以象他老爹再娶一房的,但他老婆是个厉害角色,可不是他老妈,二奶嫁过来,日子不好过。”“说不定是他很爱他妻子呢?”米兰诡异地倾倾嘴角,“豪门里的事,谁知道。表面风风光光,背后男盗女娼,被发现了,用点钱堵住媒体的口。裴迪文有个同父异母兄弟叫裴迪声,出车祸死的。死的时候,有人看到车里还有一女的,可是处理事故时却只字没提这事,就是怕丢脸,搞不好把那女人丢海里了。瞧,裴家豪宅到了,看看,在香港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他家占多大一块地盘呀!”舒畅顺着米兰手指看过去,大片成材的柏树环抱着一湾碧水幽潭,也环抱着几幢淡黄色的小楼。小楼错落有致接踵联肩,天上洒上的一层簿簿的雾霭,统一了小楼与草地的色调,并且将一种水彩画似的精致与朦胧,表现得恰到好处。天地间与夕阳下悬浮着的清新空气,让人一时误以为这不是在香港,而是在昆明。楼前的空地上,停了不少豪华轿车,这时,一辆加长款的卡迪拉克缓缓驶进园内,一位黑衣的中年男子匆忙跑过去开门。米兰嘴巴夸张地张成半圆,条件反射地拿起相机,好一阵猛拍,“这么巧,居然撞见了裴迪文,他最近不装神秘了,露脸挺多。”她吐了下舌头,耸耸肩,“不知怎么,我不太喜欢他老婆。我先声明,我可不是花痴,我一点都不暗恋他的。”她呱呱说了半天,听不到舒畅的回应,一侧身,看舒畅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裴迪文从车里跨出来,身上穿着驼色的大衣,开门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拿出行李箱,宋颖笑吟吟地从另一边下车,手柔柔地环住裴迪文的腰。一个皮肤黑黑的粗壮妇女抱着个小女孩迎上前来,裴迪文张开双臂,小女孩扑进他的怀中,头软软地抵在他的颈间,他摸了摸她的头。“看傻啦。”米兰用胳膊肘儿碰碰舒畅。舒畅缓缓地收回视线,自嘲地一笑,“感觉很不真实。”“象电影里的画面?别羡慕,他们不一定有我们过得自在,除了多几个钱而己。”“嗯!”舒畅低下头,胃里忽然酒上强烈的抽搐感,看着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她忙双手互绞,一掌的冷汗。第三章(VIP)来香港,也许就是想看这一幕吧!老天真是体贴,她看到了。宁致的话,可以不相信。赵凯的资料,有可能作假。她在心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找借口,总想着给他机会了.也就是给自已机会。邂逅一份真爱,不容易。他是她的伯乐、严师、上司、恋人,一重又一重的身份,她舍不得歪曲,她想珍惜。不是因为他尊贵的身份、惊人的财富,而是他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把她捧在掌心、细细呵护了三年的男人。他怎么会欺骗她呢?他怎么不会欺骗她呢?亲眼所见之后,她的心绝望得无法呻吟,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了。在香港,他是一个体贴的丈夫、慈祥的父亲:在远离香港的滨江.他是她温柔的爱人。精英就是精英,俊杰就是俊杰,每一个角色都演绎得令人心动。裴家豪宅渐渐远去,再回眸,看着和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她发现她是如此的羞耻,如此的狼狈。这一年,舒晨过世,杨帆成了谈小可的丈夫,裴迪文原来是一个双面人,真是多事之年!幸好,明天就是除夕了,可以和这一年说再见了,她……还没有失去太多。额头在那一瞬间微微湿润,从内而外的冷让她手臂上骤然皱起鸡皮疙瘩,到达庙街时,她只觉着自己成了一具空壳,灵瑰已碎成了片片,散落在香港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庙街上人流如潮,穿过亮灿灿如白昼般的灯泡,一到列摆放着各样市井小物的小摊。小巧的公园中,拈着兰花指娇媚唱起粤剧的小旦吸引了一群群的过路人。微暗的街边,一摊摊看面相、测八字的摊子为你占卜未来的吉凶。舒畅被米兰拉到这拉到那,米兰让她看哪里,她就看哪里,让她吃什么,她就什么。“舒畅,你脸怎么这样白?”两人在“兴记菜馆”里吃煲仔饭,米兰给舒畅浇酱汁时,抬头看了看舒畅。“可能这几天没睡好吧!”舒畅摸了摸脸,不好意思辜负米兰的心意,大口吞咽着细长的米粒,其实,她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舒畅,你明天到我家去吃年夜饭,后天,我陪你逛海洋公园、太平山。”“不了,我明天下午回深圳,然后坐晚上的航班回家,除夕晚上的票,有可能不紧张。”“你才住一晚,怎么就走了?”“香港是有钱人的天堂,我就是一普通工薪阶层,大过年的在这儿,对着繁华落莫兴叹吗?还是回家吧!”米兰遗憾地叹气,“我妈是个特传统的人,要不是过大年,我可以腾出时间好好和你疯,让你玩得尽兴的。”“我爸妈也是个传统的人,如果我能赶回去,他们一定很开心。”“嗯,那好吧!明天我送你到海关。”“不要了,走了一趟,我一个人足足可以。米兰,谢谢你,我玩得很好。”舒畅真心地握着米兰的手。米兰挤了挤眼,俏皮地笑道:“真肉麻。”米兰把舒畅一直送进酒店大堂,才告辞。舒畅没有急急梳洗,静静地坐着窗边,看着外面霓虹亮如彩带,直到坐到夜深,方才上床。睡前,她习惯地打开记事簿,看看有没遗漏的事。记事簿的第一页是张日历,在每个特别的日子,舒畅爱在下面作个标记。每个月的二十号,都用红笔画个圈,那是她生理期的日子,一向很准。这个月的二十号,下面是一片空白,而今天已是二十四号了。她茫然地盯着日历,一行泪浑然不觉地滑下脸腮。酒店规定中午十二点前退房,当天不算房费。舒畅早晨起床之后,就退了房,把行李寄存在前台,然后她打了车去恒宇大厦。难得来一趟香港,该看的都要看到,才能让心死得明明白白。除夕夜,香港是个阴天,阴寒湿冷,港湾里海水溅起层层的浪潮,船只扬起风帆,来往不息。车在恒宇大厦的对街停,”这里街面开阔,壮伟的建筑物林立,而恒宇大厦在其中,独树一帜。司机在路上告诉舒畅,这幢巨型的建筑是死去的裴迪声和他的导师合作设计的。街角有个卖奶茶的便利店,舒畅买了杯奶茶,叮嘱要热的,她不是口干,而是手冷。一杯热奶茶在手,惶惶不定的心才平静了一点。她木木地立着,打量着眼前的建筑。她大学里,也学过设计,不过是设计桥梁、水坝、船闸,做了法治记者之后,所学的差不多又还给老师了。建筑设计,她一窍不通。她来这里,不是来膜拜、不是来景仰这建筑,而是来看看裴迪文工作的另一个地方。接任恒宇的总经理之后,她想他很快就会离开滨江的。如果她没发现这一切,他会如何向她解释或如何安排她呢?不管是哪一种,她相信他都会做得非常周到,让她感到幸福而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