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活着离开我的办公室,回去问问陆湘灵,看她会不会否认?再回来跟我算帐,我等你!”杜青云连连后退,额上青筋暴现,不住跳动。“你震怒吗?”我说:“何必?千万别告诉我,你曾深深地爱上过她。“杜青云,请细想,单逸桐这么条件的一个男人放在你那陆湘灵跟前,是的确太受用了。“好笑不好笑,你的七亿,买不到邱氏家族的一个小岛。你家现今的客厅,只如他家中那个菲佣的起立间而已。“请别妄自伤心,也别忘记,陆湘灵在你心目中的价值还只是一亿元。这占你身家之几分之几?七分之一而已。”我冷笑,青面撩牙地冷笑:“杜青云,不必自认多情,你只爱你自己。想通这一层,你就不会难过了。“我的这番话,对你而言,是否似曾相识?“对,我告诉你,正正是你在离开我的那个晚上,曾给我说过的。没有注册版权,人人可以采用,是不是?”杜青云差不多要扑过来打我。没有后退,反而迎上,杜青云却止步了。我继续说:“你太心急了,让我把话说完,你再杀我不迟。也正如你曾说过的,我并不怕死,你要杀我,防得你一朝,防不了一世。我告诉你,我不怕死,我只怕跟邱仿尧分离,只怕他为此事,心头永远有凝聚不散的恨怨与屈辱,为了对付你,我利用了他。我会得一个比死更凄凉的惩罚,因为仿尧与我,必然分离!我现今才知道,我真爱的一个人是他,而决不是你,因为你不配!各方面都太不配!”豆大的眼泪,沾沾而下。每一句一字都是杜青云曾说过的。今朝今日,反出诸我口,而人物却换上了仿尧。我哭得双肩乱颤,死去活来,不能自已。谁没有报应了?泪眼暖俄之间,只见人影浮动。突然,有人一把将我拥在怀里。原来还勉强能支撑着的身体就在这下子软化了。不知哭了多久,才慢慢地,慢慢地回过气来。旁边有人给我递了热手巾、热杯。我这才看清楚,是仿尧与小葛。杜青云呢?“恶梦已经过去了,福慧!”仿尧紧紧握着我的手。“他走了,幸好,小葛通知我,我赶到时她已经走掉了。”我长长地吁一口气。一别怕,福慧,别怕,我说恶梦已然过去!”不,仿尧,恶梦才刚刚开始。我悄悄坐直了身子,挤出一个微笑,对小葛说:“我有话要跟仿尧说,小葛,谢谢你!”小葛慌忙称好,就赶紧退了出去。“刚才,有没有吓着你?”仿尧体贴地说。我垂下眼皮,没敢望他。实在心上绞痛,不知如何启齿。这一幕,要比应付杜青云还难百倍千倍万倍。对牢自己喜爱且尊重的一个人,说不喜爱他,不尊重他,那些话一定有如烈性砒霜,一沾唇,就能叫我悲痛欲绝肠穿肚烂。人的感情可以如此奥妙而又凄凉,偏是不该爱时去爱该爱时不去爱。“福慧,你有话跟我说吗?如果是复述刚才的情况,就等过一阵子,你情绪平伏下来再慢慢说。”“不!”我一昂头,望住仿尧,把心一横:“就现在说清楚它吧!”仿尧微微一愕。“仿尧,你一直误会着,以为我已经淡忘过往,是你太天真了。我从来没有。“如果你正如自己所说的真心爱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要忘掉一个自己爱的人毫不容易,趋近于不可能。“所以,请恕我直言,你并不能替代杜青云。“我已经尽力尝试过,为报答你的关爱,可惜,我自承失败。”我看着仿尧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心上有太多太多太多的不忍。顿了一顿,我觉辞穷。“福慧……”仿尧欲言又止。他是吃惊的。“仿尧,”戏已上演至半,台辞还是要勉力念完它的:“我完全没有告诉过你,今次联艺的事件,是我刻意安排的报价计划。单逸桐帮了我一个大忙,他,串演重要的角色,不单推动收购行动,且跟陆湘灵泡在一起,彻头彻尾在我导演的戏内落力担纲演出,替我报了仇。现今,杜青云的资产与身心一齐重创,我心释然。”仿尧面如死灰,一下子人都萎缩了似的。“请别怪单逸桐,你们兄弟是一般地天真无邪,他瞒着你跑来劝我离开你,以任何条件交换你的自由。我正正求之不得,唾手而获一个帮手。“仿尧,不敢求你原谅,只想你明白,我无法爱你,对杜青云的感情实在太深了。”“你对杜青云的感情算是爱吗?”邱仿尧缓缓地,扶了扶椅背站起来,“怎么可能?对一只有感情的动物,都不忍它死去,何况是人,爱人?你可以陷害他至此吗。”“他也如此待我。”“以爱还爱,以牙还牙?”仿尧苦笑,“你怎样衡量他如今的伤害跟你曾受的苦痛相同?你可以翻得了身,他能吗?”仿尧望住我,以一种生离死别的眼神望住我。差一点点,我就要扑过去,抱着他,狂叫:“不,不,仿尧,我说的全是假话。我是真的爱你,仿尧,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心里喊得力竭声嘶,我颓然地倚在沙发上。仿尧缓步走离我的办公室,他拉开了门,回转头,向:“为什么人有能力公平一点处事待人时,总不肯公平?人有本事可以心怀坦荡时,又总是长戚戚?受苦、损失者谁?”说罢,他关上了门。我默然,垂泪。窗外,天色由明而黯,直至黑漆一片,缀以万家灯火。我仍照原来的位置坐着。绝大的一场紧张劳累之后,我变成一堆瘫痪的废物似的,如此地生不如死。一切都好像有冥冥中的主宰,牵引着自己向前走,不管是斜路抑或正路,走在上面的人,其实并无知觉,不能自已。人生像玩牌游戏,不自觉地走错了一步,打坏了一张牌,从此恶运临头,就这样一直越走越错,以至万劫不复。不可能再想、再后悔,何苦当初?很多时,说以为重新为人,会得改变人生,其实不然,人的性格也决定命运,还是会踏着旧路再走一次。我站了起来,静静地步出利通银行大厦,回家去。无心进食。晚餐开在饭厅内,我一踏脚进去,看到那一大束白玫瑰,完完全全地触目惊心。我立即逃离现场,回到睡房去。上了门锁,才吁一口气。我软弱无力,务必躺在床上,定一定神。才闭上眼,就看到那大大的一束白玫瑰。白玫瑰?天,可以由可爱、娇艳、纯情,而刹那变为讨厌、污浊、造作。都只不过是指顾间事。我本身就是一例。此外,也得着送花人是谁?邱仿尧送来的白玫瑰,永远清纯高贵。霍守谦的呢,花瓣的幽香弥补不了花茎上的锐刺,会得置人于死地。我不能不战栗。立时间瑟缩起来,抱紧了自己。床头的内线电话刹地响起来,我接听。“小姐,有位霍先生来找你,他就是那位送来一百枝白玫瑰的人;”菲佣的说话,带着笑声。她一定以为我会欢喜若狂。我其实正正惊呆了。“小姐,霍先生还带了另外的一枝红玫瑰来呢,他已经走上楼来了。”过了两秒钟,我才晓得反应,骂道:“为什么让他上来?”“小姐,我请他到偏厅坐,让我通知你,他不肯,说跟你相熟,且……”我没有再听菲佣解释下来,摔了电话,立即下床,冲出睡房去。就在那度接通二楼与地下的大理石楼梯上,我碰见正走上楼来的霍守谦。像见了鬼。对方是笑脸迎人。我是脸青唇白,连连后退。“福慧!”霍守谦扬扬手中的一枝红玫瑰,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说,“这是第一百枝。”我吓得掉头直走回房间去。才要关上房门,却被霍守谦用力一推,差点选人都摔倒在地上。“福慧,你为什么惊成这个样子?”霍守谦觉得我的反应好笑。我转身退至床边。只为床头有一个警钟,直接接通警卫公司,只要我一按,便立即会通知附近的警岗,五分钟内,会得派员到现场这一阵子,九七将至,各人都认为非趁最后关头搏它一搏不可。于是市面治安越来越差,连警务处处长的住宅都为劫匪光顾,市民在啼笑皆非之余,不无忧虑。尤其是富贵人家,真怕有一天被选中为打单绑架之类的目标,怎能不处处加强防卫。我这么一个独身女子守在一所大宅内,当然要有极先进的防盗设备。坐到床上去的意思,原是为了就近那床头警钟。谁知竟给霍守谦一个错觉,以为我正在示意。他毫不客气地也坐到床沿上去。我脸色有如死灰,双唇正在震抖,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福慧,来,把这枝玫瑰花插起来,全白是太素净了。第一百枝尤其表征马到功成,应该选红色为宜。”我睁大眼,完完全全地欲哭无泪。“杜青云来见过你?”霍守谦笑,继续说:“真可怜,他太高估自己的才干与财力,如果他是我,每天对牢股市,就知道成王败寇,是指顾间事,对谁都不可以轻敌。如今,刚攀上云霄,就摔个粉身碎骨。”霍守谦完全在报道事实,没有半分同情,却添了一点幸灾乐祸。“你可知现今杜青云的下场?”我下意识地摇头。“他突然在下午晕倒了,不醒人事,送进医院,正在急救。”我轻轻惊呼一声,拿手搞住了嘴。胃内似在翻腾,要把剩余的渣滓挤出口腔来似的。我辛苦得不得了。很难才问出一句话来:“他会不会死?”霍守谦摊一排手,答:“谁知道?”霍守谦坐近了我一点,把脸依过来,笑着说:“你应该开心了。杜青云今日已经生不如死。曾经成功过的人,尝受失败,痛苦是加倍的。”我把自己的身子一直缩向床角。不知道是为了要逃避面前的霍守谦,还是要躲开一个无形的心理压力而下意识地作出反应。“福慧,现今的结果,超乎你的理想是不是?”我茫然地说:“我从没有要他死!”邱仿菊说得太对了。他曾说:“以爱还爱,以牙还牙吗?你怎样衡量他如今的伤害跟你曾受的苦痛相同?你翻得了身,他能吗?”我重重地吁一口气,心内的苦痛无以复加。不但为了不愿意成为一个杀人凶手,且更舍不得仿尧。一个如此明理、大方、公平的仁人君子,原本深深地爱着自己。是我愚昧无知狠琐小家,放弃了天使,选择了魔鬼。我不要跟魔鬼为伍,跟魔鬼交易。我要赖帐。蓦地,一股激动的情绪直冲脑际,我对着霍守谦说:“我需要休息了,请你离去!”霍守谦微微一愕,显然是我的脸色与语气令他不满。“福慧,我是专程来看望你、陪伴你、安慰你的。一切不如意事应成过去,我们以后还有甚多的好日子可以分享!”以后?这句话使我更加震惊,我非更正不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有关以后的安排。”霍守谦面色转白,嘴唇微微抖动,似笑非笑,强作镇静地说:“福慧,我和你没有以后,是不是?说得直截一点,你原来并不打算跟我有以后的发展。”“是的。你大概误会了……”“富家小姐要使使脾气,我还是受得了的。”霍守谦说,仍在强笑。“不,这不是我的脾气。”“好、好!”霍守谦摆摆手,“不要紧,先别拉远了,以后怎么样,总是未知之数,结了婚的人都可以离婚。我完全同意。”霍守谦整个身子移近来,并且伸手抓住了我的。“可是,目前,可要先兑现诺言了,对不对?”也不等我的反应,霍守谦一用力,就把我拥在怀里,强吻着我。我觉得是绝大的委屈、侮辱、欺负,我要反抗,奋勇脱离魔鬼。一错不能再错,更不代表可以诸到底。在我的生命上,从未试过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一件事。包括了杜青云、单逸相与邱访尧。让霍守谦的兽行得逞是至大至大的很琐。我把心一横,不知哪儿跑出来的狠劲与蛮力,我突然地拚命咬了霍守谦的唇一口,乘机推开了他。随着一刹那的空隙,我伸手按了紧急警号。霍守谦“哎呀”叫了一声,用手背搭着口唇,一抹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背。“霍守谦,请不要这样!”我的声音一时间软化起来。“我并没有白白地领受你的恩惠,你的女儿就快要从大陆到港来跟你团叙。”“那是另外一回事。”霍守谦分明是震怒。“如果有人向你利通银行借债,讲明没有抵押品,那么,帮不帮这个忙由你。但苦声言房产物业作按揭,如期不还封铺收屋是理所当然的。江福慧,你我都是江湖中守信约的人。”“霍守谦,你要什么补偿,我悉力以赴。”“我要你。”“除我以外呢?”“你还可以给我什么?钱,是不是?我现今拥有的不错是比你少,可是生活上你能享用的并不比我多。财产与地位到我如今的界线最恰到好处,完全可以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却不需为了财富而担虚名,着实要向群众社会交代言论行为品德。连生意上,我都不羡慕银行家,工作满足感,我已太多了。你还能给我什么回报?”“霍守谦,这没有意义。”“你报仇岂不更无聊?”霍守谦扯动着嘴角,又是似笑非笑,一副鄙夷的样子:“别以为我站在你的一边,表示我赞成你的行为,完全是一项交易。像雇主与雇员之间的合约,我做好本分,领取薪酬。你完全可以不问我的意见,发号施令职工的专业操守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今老板满意,然后讨赏。”我呆住了。只能无力而冷淡地说:“霍守谦,请你先回去,让我静一静。”“我如若不从呢?”“警察随时会来。”“你开什么玩笑?”“我刚按了紧急警铃,你没有注意到。”“江福慧,你不是认真的吧?”“我是认真的。”霍守谦定睛看着我,眼神突然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狠,令我战栗。他,一只在空中盘旋的兀鹰,认定了他的猎物之后,忽然地飞扑到我身上来。,’我拚命地挣扎,拚命地拳打脚踢,誓要摆脱魔掌。擦的一声,我身上的衣衫被撕破,霍守谦整个人压到我身上来。我咆吼:“放我,立即放我。”“江福慧,我要定了你。”“你是禽兽!”“彼此彼此!”眼泪爆发出来,我完全地无能为力,任由宰割。谁能救我?啪啪啪,突然一连串的叩门声,令极度亢奋中的霍守谦停住了手,他血红的眼睛回望房门,再跟我说:“江福慧,你别是真的报了警。”我立即反扑,说:“是的,是的。我是的,是他们来救我了……”清脆的两记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我还未觉着痛楚,房门已在这到被撞开了。两名警察及菲佣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