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郁平在七年前是一座著名的地下俱乐部『品人』的红牌,花名『小恩』,的确是个很诱人的家伙,不过手脚不太干净,曾经干过抢劫客人的事,更糟糕的是,他可能杀过人。」小卫木讷地看着父亲蠕动嘴巴,无法相信从里面吐出的每一个字。「对方是他的情人,因分赃不均而起争执,他杀了他幷且逃跑了。警方因为死者仅是一名男而没有花太多力气去追查,所以他得以重新改头换面在这里生存,懂了吗?秋峰,你的平哥不是个简单人物,你被他骗了。」何纪安温和而沉重地对儿子揭示他情人的不堪往事。「不会的,平哥不是这样的人……他很温柔,他不会杀人……你乱说……」小卫脸色如纸,脑袋被话语彻底击懵了,目光从照片上一扫而过就慌乱地扭开,嘴中反反复复地只会反驳这几句话。何纪安睨着儿子惨白的脸色,怜惜地放柔话语:「可这是事实,秋峰,是爸爸不好,平时没有多关心你,你被坏人骗了都不知道。」他收起照片,取过一只纸袋塞进小卫的手里:「这些是证据,你自己看看吧。」「你千万不能再去见他了,我会处理这件事的,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小卫目光呆滞地盯着手中的纸袋,不知所措,他开始疑惑,本来在他认知里简单而美好的世界,而在短暂的十几分钟内全部崩塌了。情人,敲诈,杀人,被骗,就是他现在要面对的事实吗?这就是真相,他的恋爱,他的平哥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有一个叫「小恩」的男妓使尽招数另有目的地哄骗着自己?!可是那温情的拥抱,狡黠的笑容,细腻的体贴,坏脾气时的酷脸都是装的吗?他叫「小卫」时淡淡的轻柔,常常脸上冷若冰霜却会贴过来热情似火的亲吻,他会伪装到如此一丝不漏?的确不是很熟悉那个人的一切,但是小卫曾经如此信赖自己的直觉,直觉那个人温柔而善良的本性,难道这一切都是错误的?心里空荡荡的,疑惑和恐惧象空气一样充满着身体,他坐倒在沙发上,手里的纸袋跌落在脚边,里面滑出几张肮脏不堪的照片。他不敢细看,紧紧闭上眼,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幷忘掉刚才听到的一切话。只是想和心爱的人谈一场不会结束的恋爱,如此而已,为什么现实偏偏会这么恶心?!他开始颤抖,无法明白活到现在从不曾做过任何坏事,甚至连条鱼都没有杀过的自己,命运却要如此地无情相待?何纪安冷眼望着儿子呆坐在沙发上一言不语,心里的滋味也是复杂的。他不能告诉他接到王郁平送来的东西时,自己也是震惊到无以复加,万万没有想到王郁平还会有这一手,居然把小卫给骗上床反过来要挟,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是一个德性。他真不知道该放声大笑还是大哭一场,这算是报应?不过,因果相报是万万信仰不得的,除非你不想做成任何事。「小卫,别怕,爸会好好教训那小子一顿的,」他低下身拍着儿子的肩,「你只要和他彻底断绝关系就好,其它不必管了。」儿子抬头回望着他,满目忧悒。何纪安抚摸着儿子的头:「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我儿子,这是事实啊,爸爸不会不管你的,也不会让任何人来欺负你的,懂吗?」小卫茫然地垂下眼角,他不知道也不明白,脑子里只有一个人的面容,想去问问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却失却了勇气。「他向你勒索什么?」他把照片捡起来,轻声问父亲。「钱啊,还能有什么,」何纪安轻蔑地撇了撇嘴角,「对于这种人来说还能有什么比钱让他在乎的。」「多少?」「一百万。」小卫咬着嘴唇:「你打算付吗?」「看情况,不过他可能会不断敲诈下去,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与其付给他一百万还不如让他永远消失好了。」何纪安挑了挑眉头冷冷地回答。小卫浑身一震:「你……你打算杀了他?」「不,犯法的事我们怎么能做呢?」何纪安淡然一笑,「他本是个有案在身的人,一百万的一半就足够他永远不必走出监狱的门了。」「不要!」小卫嘶哑地叫着,即而又狠狠咬住了嘴唇,血丝顺着嘴角渗出。照片上妖异的脸,虽然略显年轻,但无疑是那个人的面容,如蛇般纠缠在男人身上的四肢,痛苦而愉悦的表情,还有那笑容,媚到骨里的笑容,那一晚上有见识过的……他瞪着照片,额上的冷汗密密沁出,思维彻底混乱了,心钝痛得像要停止跳动一样,耳边嗡嗡作响,皆是奇怪的噪音。这就是他的平哥?!天哪,谁来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啊……小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当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别父亲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父亲公司大楼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自己住处的。只觉得头很晕,就倒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无法入睡,思想是空的,身体也是空的,因为刚才有人把他从一场美丽的恋爱梦幻的敲醒,醒来的代价是认识到自己心爱的人原来是一个骗子。他宁愿不要知道。他还拿起了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他要听见他亲口说,承认或者否认,无法当面问,但他需要他亲口确认这些可怕的事。「平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有哭腔。「小卫?你在哪里?」对方平静地问。「平哥,我问你……」话却无法说出口,轻柔的声音传到耳际那一刻,他宁愿把今天下午看到的听到的都统统遗忘。「小卫,你在哭吗?」「平哥,你拍了我的……DV去敲诈我父亲?」小卫咬着牙问,然后等待。沈默,长久的沉默。请你一定要否认,小卫痛哭着在心里拼命恳求他:求你,平哥,千万不要承认!给我一点希望吧。「是的。」对方却回答。把手机用力扔出去了,它撞在墙上后跌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电磁声后安静了。小卫觉得自己的心也安静下来,大概是跳不动了吧,耳边只有泪水涌下脸庞的声音尖锐地嘶鸣着。◎◎◎◎◎三十八楼的高度,举目四周灯海如银河般的璀璨,美得可以催眠人的神智,怪不得有很多人喜欢在夜晚从高楼上往下跳,纵身一跃在如此美景里,可否得永生?站在窗前穿戴整齐的男人似乎欲想一试,幸好他旁边还有人倚在窗边注视着他,目不转睛。「为什么要倔强地来反抗我,这有什么好处?」何纪安点着烟却不吸只是放在手中玩弄着,困惑地问旁边仿佛在欣赏夜色的人。「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小恩已经不在了,我只是王郁平而已,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嘿,」何纪安冷笑,耸耸肩,「凭什么?」王郁平斜睨着他:「你真是个疯子,你现在能从我身上捞到什么?!就这具身体而已,你要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还是这一辈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恨小恩。」何纪安把烟送进嘴里挤咬着,默不做声,他把目光也投向灯海,满目的光点能把眼耀花,这个绪乱的世界。「说得对,我的确不知道,而且对小恩不只有恨而已。」王郁平听着。「还有什么?」「你想听吗?」何纪安无谓地笑笑,「不,你不会想听我也不想说,因为这对于我们之间已经不重要了。」「对。」王郁平冷笑着点头。「但你要报几年前的仇也该报完了,接下来你想送我进监狱?好啊,我已经无所谓了,你随时可以去告发我,死刑也没关系,我他妈的就乖乖坐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我!」他一拳砸向玻璃窗,怒吼着,脸上爬起深切的绝望。是的,无所谓了!如果王郁平走到哪儿都得背负着小恩的阴魂的话,他宁愿舍弃这副皮囊了。太累了,作为普通人的王郁平怎么再能忍受下去?!他只是想平静地活过这一生,如此而已。还有,如果能和一个人……不要去想这种童话了,对美丽的童话他向来过敏,接受不起。这样的王郁平很陌生,纵然他以前再不愿意也从来没有呈现出这种激愤的绝望神情。何纪安眉头挑起,一丝惊愕掠过眼际。狗急会跳墙,人急了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了。「你既然什么都无所谓,那么你为什么还受我威胁?你完全可以转身走人,再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把烟扔在地上踩熄,不信任地问。王郁平闭紧嘴巴,不作回答。「你最近变得无畏起来了?」何纪安冷然而笑,目光一闪,拉长声调,「是不是因为我儿子的问题?」「不关小卫的事……」矢口否认,带着太容易被识破的焦着。「哈哈哈哈哈,」何纪安静默了片刻后大笑,一把拉过人,捏起不诚实的脸对着自己,促狭道:「你以为用秋峰就能要挟到我吗?真是太可笑了,你已经输了,亲爱的小恩已经没有几年前的心狠手辣了,你难道还不了解自己吗?而我也不是几年前的何纪安,明白吗?」「你知道秋峰对你有多失望吗?他对你已经彻底死心了,就连以前我提出来送他去国外读书这种他根本不想答应的事现在也已经在考虑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根本不是人,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惜伤害!」王郁平愤懑得满目赤红。「不不不,」何纪安连连摇头,开心地笑着,「小恩,我怎么忍心伤害自己唯一的儿子呢,我心疼他都来不及呢,伤害他的是他心爱的情人平哥,不是我,明白吗?」「利用他要挟他父亲的是你,小恩?」王郁平颓然地闭起了眼,他不想再听。 「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呢?」何纪安凑近他的耳畔悄声地问,抚摸着僵硬的背肌。无法回答。「你怕,对不对?你怕事实的真相会更严重地伤害到他,对不对?呵呵,小恩,你比以前来得更善良更会体贴人了,这算不算是件不幸的事啊?」的确不幸。对小卫最后的保护也只能做到如此了,王郁平不知道哪件事会对小卫打击更大,是自己欺骗他的事实还是让他知道恋人和父亲之间的丑恶,但他不想给他双重打击,那肯定会影响小卫一生的。他如此害怕看到小卫澄清的眼睛里有绝望的空洞。既然自己是如此的肮脏,还不如从此消失在小卫生活中,让他重新去找他所向往的纯洁恋情吧。王郁平在满腔酸楚中觉得自己的确是更善良了,善良到无法遏制住想保护敌人儿子的冲动,连自己怎样都无所谓的程度了。小恩更下贱了,王郁平倒是更崇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我们的谈判不用开始了,因为你已经输了。」何纪安得意地拍了拍木无表情的脸,讥笑着,顺便扯住对方的衬衫。王郁平沉默,突然反手抓住何纪安的手扭转在身后,把人往玻璃上推挤。「对,我已经输了,所以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这次,何纪安窥到他眼里陌生的疯狂,像静海下旋涡一样凶险。「你想干什么呢?」「我说过,我已经无所谓了,如果你坚持再玩这场局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往下跳,怎么样?」嘴呶着外面的夜景,他玩笑似的平静询问。何纪安眯起眼,犀利地打量着他,好半晌才开了口,嘴角边挂着一丝讥诮:「你爱上秋峰了?」王郁平眼瞳一缩,很快地点头,淡笑:「对,那又怎么样?」这回轮到何纪安发怔了,而且怔了好久,他想笑——这件事未免太可笑了,一个男妓居然说他爱他儿子,听上去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为了他,你不惜去死?」何纪安轻问,他看起来一点儿不紧张,虽然自己和地面相差有三十八楼的高度,只相隔一块玻璃窗。「不,」王郁平摇头,叹喟着,「我只想要自由,而不喜欢有人随时威胁着我。」何纪安望着他,扬起嘴角,轻柔低语。「小恩,也许你说得对,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恨小恩,可只有恨才能让我坚持到找到你的那一刻。可惜在重新得到你之后,我也挺迷茫的,因为接下来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王郁平仔细聆听,没有放松手劲。两人怪异地对峙着,映在玻璃窗的倒影像是亲密而优雅的探戈舞姿。「为了得到你我曾经不惜一切代价,而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办,很可笑,不是吗?」说的人已经自顾笑了起来,表情有点孤寂。「因为我遗憾地发现我们之间不可能会有爱情这种东西了,但只是肉体的关系,我花的代价已经够大了,明白吗?」「所以我想我应该继续恨你,但不想逼你到绝路。」王郁平点头,放手。「你想怎么办?」何纪安整了整衣领,转过身依旧面对窗外的风景,思索好半晌。「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来笔交易。」◎◎◎◎◎ 着凉了,有点高烧,但不要紧,请让他多休息。医生说得轻描淡写,卫璎却放不下心来,儿子在几天之内瘦了许多,清亮的眼睛变得没有神采,像剥去釉皮的瓷珠缺乏生气地转动着。「吃药吧。」递上两颗消炎药片。儿子却不接,坐在床上翻着一些奇怪的纸片。「乖,吃药。」把水和药举到他嘴边。皱着眉头吞药,还像是小孩子的模样,让卫璎不禁莞尔。「怎么突然生病了?」「着凉了嘛。」儿子不甚起劲地回答。「这种天也会着凉啊,入夏了呢。」母亲不信任地握了握儿子的手,确是冰凉的。「出什么事了吗?」突如其来的病倒,又连带着好几天没有去上课,熟知儿子性情的她当然知道这不是正常状况。「啊?」小卫瞪着母亲。「你好象很不开心啊,人瘦了许多。」卫璎摸了一把儿子的脸,觉得骨头硌手。「没什么啊……」脸色却阴了下来。果然……「女朋友的事吗?」怔楞地看着母亲的脸,小卫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这是他难过时的习惯性动作。「被甩了?」儿子摇头,丢掉手里的东西,用力扯着头发含糊不清地喃喃:「妈,我好难过……」卫璎看着痛苦中的儿子心疼了:「不能对我说吗?」又是缄默。卫璎付出足够的耐心等待。儿子苍白消瘦的样子看上去离崩溃不远了,事情有这么严重吗?「妈,被爱人欺骗的滋味你尝过没有?」「有啊。」「是爸吗?」卫璎迟疑了一下,点头。「可你不是说不爱爸的吗?」小卫疑惑,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小傻瓜,」卫璎无奈地苦笑,用手指点一下呆儿的鼻子,「我不爱你爸,怎么会和他结婚,怎么会有你啊?」「可是……」犯胡涂了。「可是,我后来不爱他了,因为他做了很过分的事。」卫璎平静地笑。「你永远也不会原谅爸吗?」「有些事是不能原谅也谈不上原谅的,因为它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你应该明白。」小卫明白,他知道爸爸为了钱抛弃了他们母子,所以他也不喜欢他。「但,我想原谅他,我不愿让他离开我的生活……」虽然承认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可自己为什么喜欢他的心情没有改变?「谁?你爸吗?」「不是……」儿子烦恼地拼命摇头后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瞪着母亲突然正色道:「妈,你听好,我的恋人是一个男人,他叫王郁平。」可怕的巧合,还是一场阴谋?!卫璎顷刻被这个名字夺去了思维……然后,小卫看到自己母亲的脸苍白得也像要生病了。毫不意外,他还没有说自己的恋人曾经是个男妓,而且他拍着自己的DV敲诈父亲,还有可能杀过人……不过可怕的是,对他的感情却牢固得令自己心慌,矛盾得快要疯掉了。这些事不能说,他不想过分打击母亲。母亲现在的承受表现已经够糟糕了,脸色难看得比生病的自己还要糟糕,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随时要晕倒的样子。「妈,你不要这样,我只是喜欢上……男人而已。」小卫惶惑地握紧母亲冰凉的手指。「他人很好……至少我觉得他很好,最重要的是我爱他。」卫璎只是听着,全没有反应。「妈,我是说真的……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想原谅他……」小卫嘀嘀咕咕地恳求着看起来愤怒又悲哀的母亲,他惊讶地看到一向乐观的母亲眼里全是泪水,一滴滴地跌落出眼眶。「妈,你不要这样啊……」小卫真的慌张了,手忙脚乱地扯起衣袖替母亲擦眼泪。母亲在被父亲抛弃那段日子也没有哭过,但听到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就悲伤地哭了,反应实在超过小卫的想象,他没料到这种事会给一向开明的母亲这么大的打击。幸好卫璎很快停住失控的情绪,她尽力让脑子冷静下来,什么荒唐的事都经过了都熬过来了,只是一下子无法接受向来乖顺的儿子会跌入这样黑色的情网。止住儿子紧张的手,她尽量放淡口气问他:「小卫,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叫王郁平的男人?」小卫挠头,有点脸红:「他他……是我培训班的老师。」「那么,他知道你何纪安的儿子喽?」「呃?他……」这些问题似曾相识,为什么父母都没有放在爱上男人这个关键上来加以责问?小卫不解。「小卫,你爱任何人……哪怕是男人,妈都能接受,但这个王郁平不行!」卫璎厉声告诫儿子,带着激愤的表情。儿子不满地抿着嘴:「妈,我爱平哥。」他所有的理由最大不过一个——他爱他,哪怕他伤害自己。卫璎痛苦地不忍去看儿子的眼睛,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前夫的影子,固执、缺乏理性,认定的事物绝不放手。果然血脉相承,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你了解王郁平有多少?他的过去和现在你清楚吗?」她怀疑地质问儿子。儿子沮丧地垂下了头,他不清楚。撑住昏浊的头,卫璎不知道该怎么办。生活有时像一场可怕的玩笑,让人消受不起。「小卫,听妈一次,离开这个男人好吗?他……不适合你。」儿子大了,她只能恳求而不能是强迫。小卫用幽深的目光探询着自己母亲:「妈,你了解平哥的过去对不对?你为什么会知道?」卫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卫应该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和小恩之间的事。那件不可告人的丑闻她和何纪安都很有默契地瞒着当初还是个孩子的儿子,怕会给他带来阴影。「我知道你要我离开他是有原因的。但是,他以前的事我不想去计较。」小卫叹了口气,闭起眼睛,轻轻地说,「我很想和他在一起,哪怕这只是梦想,但我爱他,这无法改变。卫璎沉默地瞪着坚定又显得幼稚的儿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凭什么能勇敢地说出这种话来?「我……能见见王郁平吗?」她最后问儿子。儿子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我也想见到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病了的这几天里,小卫反复思索,自己坚信的平哥不是个贪钱到无情无义的人,他生活朴素对物质要求不高,喜欢工作热爱自由,他时尔温柔时尔冷酷却全是率性的脾气,捉摸不定却从来没有真正地伤害过自己。怎么能相信他为了钱会如此不择手段,难道一向吝于甜言蜜语的他那一句「喜欢」只是心血来潮抑或是为了欺骗的敷衍? 小卫不愿相信,哪怕对方已经承认。他还要去问个清楚,鼓起勇气面对面地问。他不认识小恩,他只认识一个叫王郁平的普通男人。而且他爱他,哪怕凶险不断,这是决计不会否认的。可惜这显然只是个梦想了。两天后。小卫怀着复杂的情绪出现在熟悉的公寓前,紧闭的门像平时一样有着拒人千里的冷漠感。他按了几下门铃,没有人应门,便取出钥匙想开门进去。有人在背后招呼他:「咦?这不是小卫吗?好久不见了。」是隔壁屋的张先生,手里拎了一大袋的食物。小卫转头对他笑:「张先生,你好。」「喂,你租下这屋了吗?」张先生看着他开门的样子奇怪地问。「嗯?」门打不开,锁换掉了。小卫看着新锁,不解地把目光转向张先生。「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表哥已经不住这里了。」张先生看着惊讶的男孩,一脸疑惑。听的人呆在当场。「几天前退的屋子,走得蛮急的,出什么事了吗?」小卫摇头,慢慢地蹲在地上瞪着那扇紧闭的门。「小卫,你没事吧?」看着男孩面白如纸,张先生有些着急了。「没事没事……」小卫神思恍惚地应着。看来自己被彻底抛弃了……「真的没事吗,你看上去脸色很差啊,要不要去我那儿坐一会儿?」「没事……」小卫又站起身来,动作迟缓地推开堵在身边的张先生,摸着门,然后握紧拳头使劲地砸着,用脚疯狂地踢着,眼睛里全是泪水。他真的走了……竟一点希望都不肯留下。什么地方都没有了他的踪影,手机换了,工作辞了,人离开不知去向了,像个泡沫消散在空气里。一个叫王郁平的男人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小卫在这间公寓里被他抱过摸过亲过,告白过喜欢,也被告白过喜欢,而这一切都像是春梦散去无迹可寻。没有解释,不求原谅,连人也不见了,像是玩笑般地结束了两人的关系。直到这一刻才感觉自己真正的被骗了,不是被小恩而是被叫王郁平的情人给骗了,只剩一具躯壳在寂寞地悲泣。原来他真的一点儿不在乎他们之间的感情……告别了被自己吓到不知所措的张先生,小卫跌跌冲冲地走出这幢公寓楼,在耀眼的初夏阳光下抹干自己的眼泪,拿出手机拨了号码。 「爸,平哥已经不在了。」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秋峰,你还好吧?」「你有没有给他一百万?」「秋峰……没事了,不要再去想他。」父亲的担心甚重。「说啊,爸,你到底有没有给他一百万?」他坚持不懈地问。对方沈默了片刻:「没有,小卫,他只是走了,一分钱都没有要。」「秋峰,其实从来没有过王郁平这个人,你忘了他吧……」小卫挂断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带点燥热的空气烫痛了心脏。他再次回头仰望了一下以前常习惯于窥视的窗户,然后慢慢地离开,彻底离开一场爱情的伤害。什么交易?我从此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但有一个条件。什么?你离开此地,从我们眼前彻底消失,随便你去哪里,不要再出现秋峰面前就行。呵呵,舍不得吗?但这就是交易。我放弃你,你必须放弃我儿子,很公平。不,很不公平,这是最恶毒的报复。何纪安放弃小恩,能找得回自己的归途。而现在的王郁平失去了小卫,就和小恩的阴魂一起迷路。好。他明白后果,却回答:我走。于是,一个叫王郁平的男人消失了。他如愿以偿地自由了,只要离开,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是小恩。他可以重新起步,重新变成另一个人,就像七年前他从「品人」逃走的时候一样,不同的是那时他心中封存了一个叫J的背叛者,而这次王郁平封存了一个叫小卫的情人,一个已经被他深深爱上的男孩。他为他,甘愿再一次逃亡。【六】「小卫,王郁平是个男妓,他的背景很复杂,对你不适合。」卫璎安慰着失恋的儿子。这段日子里儿子看起来很糟糕,但她相信他会好起来的。小卫看了看母亲,淡淡地笑:「可我认识的平哥幷不是男妓啊。」卫璎皱眉:「可他曾经是。」小卫也皱眉:「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了。」卫璎释然,苦笑地摸着儿子的头,年轻就很容易相信直觉,也很容易原谅过去,当然也应该很容易遗忘。「那跟我说说王郁平吧,他是怎么样的人,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她温柔地望向对着青空发怔的男孩。小卫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认真地对母亲说:「见到平哥第一眼就被他吸引,我还以为是一见钟情,现在才发现不是。」「哦?」小卫眼波朦胧地看着窗外景色,趴在阳台上被风吹起额前少量的刘海,他的口气忧伤而平静:「很久以前我一定在什么地方看过他的照片,后来爸爸重新给我看了那些照片,才发现为什么我老觉得平哥那么熟悉。」「像梦中人的重现。」他笑了,带点稚气的玄妙。卫璎也笑,她已经胡涂了,也许真不该去追究那个人到底是谁了。或者前夫何纪安遇到的是小恩,而儿子小卫遇到的是王郁平。也许他们全搞错了,也许那个男人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小恩还是王郁平。只是现在何纪安已经放弃了小恩,而小卫现在依旧生活在平哥的影子里。她不想告诉儿子事实的真相,因为事情过去了,生活重新回到原轨,她也相信小卫会尽快从这场恋爱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是的,一定会的,他太年轻,感情的事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点她坚信。小卫的生活的确平静了,重复以前的节奏。他的忧伤在淡去的同时被另一种希冀所取代。「喂,你要不要女朋友啊?」「啊?」「怎么又发呆了,」阿琰皱起眉头,咬着手中的排骨,伸出沾满酱汁的手在对面的人眼前晃了晃,「我在问你要不要女朋友啊?」「为什么?」反应呆滞得让人光火。「为什么?!」阿琰瞪起眼,「你到底有没有毛病啊,这种白痴问题也问得出口?!」「啊?哦。」小卫总算反应正常了。「有人托我牵线,是别系的一个女生,长得蛮不错,说是暗恋你好久了但老找不到机会搭讪你,所以我就做做好事啦,要试试吗?这个星期就跟人家约个时间。」阿琰翻着白眼,他想不通品学皆优的小卫为什么在日常生活中总是一幅傻呆的样子,怪不得长得超帅也没顶个屁用,到现在还和他一样打光棍。「是你妹妹吗?」对方问得一本正经。「咦?我没有妹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你没有抢先下手,十分可疑……」认真的推测。「我靠,你这臭小子~~好心帮你竟敢损我?!」看着阿琰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自己的模样,小卫「嘿嘿嘿」地坏笑着,静默了半晌,用一种认真的口气庄重宣布:「我已经有恋人了。」「呃,谁啊?怎么没见你提过?」阿琰一脸惊讶,连嘴巴里的肉块都忘了嚼。小卫取出皮夹翻开在好友面前迅速一晃又收回去了。「喂喂喂,我没看清啊,别这么快收回去呀,」对方大叫大嚷,一边站起身来伸手去抢他手中的皮夹,「不要这么小气啦,就算是大美人看一下也不会死的啦!拿来拿来,让哥们瞅瞅惦惦相貌,看合不合适咱小帅哥!」「啊,有人现行抢劫!」小卫大叫着连忙躲开伸过来的抢匪手爪,拉开椅子拔腿就逃,阿琰奋起直追,两人嘻嘻嘻哈哈地吵闹着离开了中午拥挤的食堂。阿琰边闹边还若有所思的淡淡微笑:嘿,这害羞的小子……那照片上人可不是女人哦。看来不必给他介绍女友了。哈哈,也不必怕被这大帅哥抢走女友了,爽耶!好久过后,小卫已经忘了忧伤,因为没有平哥,生活还是继续前进。他依旧在学校里和阿琰吵吵闹闹,在学校和住处两点一线的来回,偶尔去看一下母亲,还是从父亲那里领取到每个月不菲的生活费。周围的人要么不知内情,要么对他在春天里的爱情际遇保持沉默,它来去匆匆,却在小卫的心里留下了一个不灭的影子,他的皮夹里装着一张撕破半边的照片。他一直会记得这个人,给自己过许多第一次,第一次做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告白喜欢、第一次给人做饭、第一次向往过天长地久的爱情,也是第一次被人欺骗伤害。平哥是一场迷雾,突然消失在眼前仿佛从来没有了现过,只留下记忆中那一抹笑容。没有去挖掘他的过去,因为小卫坚信自己爱的是一个叫王郁平的人,他也只认得在那个春天里拥抱自己的王郁平,而不是神秘而陌生的小恩,虽然他曾在平哥的身上看过一次小恩的影子,但仅仅只是影子而已。他让自己一直相信,某一天某一个地方,自己会重新遇到一个叫王郁平的男人。就像初次相遇,一切重新开始。◎◎◎◎◎一年还是一年。又是个春天,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此岸彼岸的人喜欢这里做着形式上的交流。空气中有着浓郁到令人几乎为之窒息的香烛味道,到处烟雾缭绕,夹杂着吵杂的人声,这儿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宁静。J,又是清明了,这儿好吵啊,你一定觉得很烦吧?没关系,马上就要过去了。在等他来吗?是的,你一定会等他来。你爱他,不是吗?一缕嘲讽的笑容出现在着青灰色工作服的墓园管理人的脸上,看起来意味深长。他静坐在一座坟墓前,喃喃自语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好年轻的看墓人,长得还挺俏呐。」走过他身边的三两个扫墓的女人回过头瞟了几眼后窃窃私语。「年轻人干嘛来这种地方做事啊,当心讨不到老婆。」有人颇为感叹,摇着头走过,仿佛在替他惋惜。这是个很俗气的世界,大多数人都有着很俗气的价值观。青衣管理人依旧微笑着,人来人往,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能进得了他的眼里,目光空洞地疑睇着成排的墓碑,像看一片海,能看得到躺在底下的人们。J,我终于不再害怕回忆过去,能在这儿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话,只是想不到竟用了这么多年。管理员吸一口浮着香烛味道的空气,闭起眼,想聆听一下对方的响应。「五号,五号,东二墓区可以去清扫了。」身上的对讲机传来命令,打破他和地下人的交流。清明时节,太多的垃圾和烧剩的香烛灰渍需要随时清扫。「J,我去干活了,明天再来看你。还有,希望你能等到他。」五号管理员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拖着扫帚穿过烟雾弥漫的碑林,挤过堆在各自墓前对着先人干嚎或默泣的扫墓客,幽魂一样轻巧而沉滞地穿梭于他们身边。他离开的墓碑立在豪华墓区,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碑上题的字简单得不伦不类:J之墓。没有照片没有姓没有名也没有立碑人,只是一个英文字母代表了埋在地下的人一生,这里才是真正的归途。没有走开几步,他收住了脚步,眼望向从墓区中间的步道慢慢走过来的一个手捧百合的男人。太触目了。百合和人都不合时宜,黑白相斥。黑外套的男人走近,目不斜视地经过管理员身边,止步在古怪的墓碑前。他的眼透过浓黑的墨镜凝视着碑牌,周围的松柏掩去了微微颤抖的身形。「J,好久不见。」翕动的嘴唇无声地念着。「要插花吗,可以去后面的水闸取水。」五号管理员返回来,提醒着捧着花不知动弹的男人。「哦……知道了,谢谢。」男人仿佛被他惊吓了一下,略带慌张地响应着。五号管理员走开数步,用眼角注意着他。男人没有去取水,把花束的包装纸折开,把花一古脑地塞进了碑前的水瓶里,花们没有精神地互相倚靠着,像要随时烂去。「J……」低声地唤着,伸出手指划刻着碑上的刻字。五号管理员转过身不再瞧他,继续走自己的路。J,原来他没有忘掉你,你算是死得值了。他嘴角泛起的微笑像四月的阳光一样带点清冷又不乏温和,却因背后一声呼唤而僵硬。「小恩。」黑衣男人扬声叫着。五号管理员身形一顿,无法回头。他痛恨「小恩」这个名字。「小恩,你一直在这里陪他吗?」黑衣男人也没有回头,只是用对方足够能听清楚的音量问着。两人背对背仿佛陌路,又仿佛是决斗前的准备,有点可笑。「你认错人了。」五号管理员冷静地回答,大步向前走。黑衣男人面对他的背影:「对不起,小恩。」他冲着他大声地说,神情热切而充满着扭曲的凄怵。向前走着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响应。「我替J向你道歉。」男人稍顿,又继续喊,「你该原谅他了,反正……你我都没有得到他,我们扯平。」他的声音里有着被克制住的哭腔,人坐倒在墓碑前,沉重地垂下了头。小恩暗自叹息,终于停止了脚步幷回过头。男人抬眼望着他,四目交接,意喻万千。「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小森。」小恩平静地说,「我在这里,因为我不知道该去哪里。」男人听到他的响应,连忙站起身来靠近,激动地伸出双臂想拥抱他。小恩退后一步,抬手阻止了他的举动,柔和地笑着:「你不必这样。事情过去了,你我自由了,这才是重要的,我们已无瓜葛。」「对了,不要叫我小恩。王郁平,这才是我的真实名字。」他又说,他要让小恩从此彻底离去,不再出现在自己的耳畔。男人胡乱地点头,他不关心他叫什么或者曾经叫什么,眼前的男人是J曾经的情人,也是他的情敌,这才是值得注意的事。「王郁平,你七年来在哪里,我曾找过你。」王郁平望向J的碑,长声叹喟:「你找我做什么?J死了,我背负凶手之名,你是得利者,我们到底是谁欠谁啊?」「我愿意补偿。」男人苦涩地回答。「不,我不要你来给我什么补偿。是J故意拿要害撞我刀子的,又不是你,」王郁平淡笑着摇头:「已经过去了。我们各自付出了代价,J死了,因为他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做了那样的事,你因我而失去J,七年后我因J而失去情人,这一切都很公平,我们各有所得也各有所失,不是吗?」男人怔怔地看着他,叹息:「你不是那个偏激的小恩……」王郁平仰天长笑:「小恩早死了,J死的时候他去陪葬了。」他又一敛笑容,「现在的王郁平另有所爱,他的一切与前尘无关。」解释完,苍白的笑容浮上一抹落寂,转身跨步走向前去,离开了沉浸在回忆中的黑衣男人。「王郁平的情人……」恍然大悟的男人想追问,但被问的人已经不见了,消失在烟雾森林中。小卫,我终于承认自己有多么爱你了。哪怕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我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王郁平了。爱着你的王郁平,会重新找回生活。他眯起眼对着阳光微笑。「五号,五号,东二墓区。」对讲机又催促着。「明白了。」他轻快地回答,向着负责的普通墓区走去。身边跑过两三个半大的孩子,他们是清明时节才会大量出现在墓区的客人,活泼好动的孩子忍受不住烦琐而无聊的扫墓仪式,抛开大人们的管束,好奇地穿梭在死者们的坟冢之间,他们生气勃勃的吵闹和亡灵之地的寂静形成了异样的反差。生命在这里结束,是不是也会在这里找到开始,一切归去后又一个循环。王郁平不愿回头,他不知道自己的归途在哪里,但应该不会是在身后那座墓里。他得继续寻找。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突然停住了自己向后奔跑的脚步,回过头怔忡看着离开的穿工作服的管理员的背影,不可思议地轻念着:「王老师……」「菁菁,快来给你爸上香。」不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唤。「妈,你等一下下啦!」她焦急地响应着,然后转过身去追那个快要隐匿进碑林人群之间的男人,一边打开手机。「小卫哥哥,我看到王老师喽!」「我确定啦!不骗你哦。」 「绝对没有看错,我拿我的舞鞋作保证!」「呵呵,你不信就算啦!」 「不要着急啊,咦?你现在哪里啊?」 「哈哈,你要立即回来吗?」「呵呵呵,真的是他啦,不会错的……」「放心,我不会让他逃走的,一定缠着他等你到来为止,哈哈哈……」追上了,前面的人毫无察觉后面的追逐。女孩带着宽慰的笑容,伸出手臂重重地拍向对方的肩膀,幷大声快乐地叫着小卫哥哥朝思暮想的——「王老师!」──完──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