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过分谦厚了,事不离实,我看准了你并不比其他香家兄弟弱,甚至可以这么说,除了香早儒已显露的才华不可忽视之外,我看你比其他两个兄弟还要棒!”打佩瑜说罢,回头看看在阳光下的香家三少爷,又笑着说: “最低限度,他们没有你那种置诸死地而后生的胆识,没有你那种宁为玉碎,不作瓦存的志气。” 香早源停步,说: “你的意思是什么?” “你对付你母亲的方法。” 香早源没有回应。 方佩瑜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悠然自得地说: “效果肯定相当好。孙凝之所以对香早儒有微言,就是怪他没有拿出勇气来搏一搏。她跟你一样,赌香任哲平最终不会离弃自己的亲生儿。” “你呢?”香早源问,“为什么不让香早业照办煮碗?” “有些见效的方法也是因人而定,并非放诸四海皆准的。我们现在采用的方式很好,欢迎你加盟,双管齐下。” “怎么个加盟法?” “香家的二子与三子成为联盟,先对付了早晖,再回军应付你们的四公子,未必不能取代吧。” “老二对我说,你已跟母亲取得默契。真的?” “真的,没有她首肯,怎么成事?” “她老人家又是什么心理了?” “最低限度,铲除异己,再下来,人人争功,只会更为她把江山刷得闪闪生辉,把她捧到天上去。况且,其下越乱,其上越稳。” 香早源回过头望了方佩瑜—眼,阳光下的她,还真是漂亮的,尤其是那对闪出精明晶光的大眼睛,教人看着。不由得不被她慑服。 “老二走了老运。我真羡慕他,你真有将相之材。” “过誉了。将来你的那一位可能比我棒十倍。” “会吗?” “怎么不会?” “你认为我不会娶叶柔美?” “你会吗?” “不会。” “就是这话了。” “你看出来?” “女人的第六灵感。可能连叶柔美都心知肚明,要娶她的话,你老早做了,有什么值得等待的。” 香早源的确佩服方佩瑜: “你是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对,你已亲自证明我的观察正确,因为你真正等待的时机已至。” “可以这么说。” 方佩瑜点头: “只要你肯返回香家,你母亲必倒屣相迎,她已尝试过失去你的苦恼,甚而你要她在适当时间出声请你回去,我也可以代为安排。” “不必她请,我乐于做回头的浪子,她再不会不重视我就成。” “信联已在你掌握之中,我们联手的话,香早儒的势力很快就要引退。” “—间信联不够,我需要的更多,因为比起老四,我掌握的还是太少。” “跟我们合作吧!” “很好。” “多谢你,我们先联手对付香早晖。” “你是说,表面上全力对付香早晖,实际上也要拖孙凝下水?” “也只好如此。” “孙凝从前是你的好朋友。” 方佩瑜点头,说: “她如今仍是我的朋友。朋友在世纪末的定义下,不是不可以利用的,对不对?” 香早源跟方佩瑜重重地握手。 孙凝当然不知道,更不会联想出有这么一幅香早源与方佩瑜合作把她出卖的图画来。 这最近,她没有见方佩瑜,主要是缺了心情。 就前一阵子,接到列基富顾问公司旧同事庄淑惠的电话,说要移民加拿大了,孙凝还没有好好地约她见见面。 孙凝虽想约庄淑惠出来,但一想到要把自己跟香早儒的从头讲一次,心就更烦。算了吧! 这一夜,叶柔美把孙凝请到家里来吃晚饭,刚好香早源也在座,跟孙凝闲聊数语后,随便地说: “老二跟我谈起,说老人对他介绍到我们集团来的那批与哈尔滨和雅顿合作的玩具生意有兴趣,这跟老四的计划就有点出入了,是吧?” “我曾收到早儒的字条,说不妨把这笔生意拨归信联名下经营,这肯定对下年度的业绩有好处,我们值得争取。” 孙凝答。 “兄弟之间若为利益生太多争执总不是好事,我想最好能有个折衷办法。” “怎么个折衷法?”孙凝问。 “原则上是两方面分利吧!至于如何安排,得从长计议。”然后香早源又补充:“关于原则,还得跟老四落实一下,你看他的意思如何,我们再来商量细节好了。” 香早源又说:“要真是信联承接这笔生意,我看就不必把蒋玮弄走了。反正是新兴业务,全新班底,就是用蒋玮主管其事,向你报告,他也不容易再挟天子以令诸侯,我看他反而会趁机戴罪立功,这姓蒋的其实也算是个本事人,我们只要能控制他就好,不必除之而后快。况且,通过实际合作,蒋玮会亲身体会到你的能力,不会再被那宗林炳记事件所困扰而把谣言张扬出去。” 孙凝点头。 她当然是赞成以和为贵,不论是对香早晖抑或对蒋玮。 况且,说到底自己仍在主理信联重组事宜,总不好为了使信联获利,而置香家兄弟的感情关系于不顾,惹人话柄。至于蒋玮,孙凝自以为有把握驾驭他,不碍事。 孙凝还情不自禁地多了一番联想:香早源是故意借此借口,让自己跟香早儒有个接触,这番布置又有可能是叶柔美在枕边细语时给自己的一番照顾也未可料。 于是想着想着,心上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以致于一顿饭吃得算是有味道了。 一直沉默的反而是叶柔美。 饭后,香早源外出,说要到南华会所去打网球,剩下了孙凝与叶柔美吃茶。 “柔美,你今晚额外的静。”孙凝说。平日叶柔美的话总是不少的。 “你也看出来了?” “嗯,不是有什么事吧?别是跟香早源拌嘴。” “若是恩爱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大不了?我才不会为此而烦忧。” “有别的什么事吗?”孙凝是关心柔美的。 “也许是我过分敏感吧!孙凝,我真不是个有安全感的女人,太怕重出江湖,太恐惧没法子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了!” 叶柔美整个人瑟缩在软皮沙发上,显得那么柔弱可爱。 这阵子的她,的确人如其名。 人是要经过相处和事件才见真性情,这叶柔美的外表一直遮盖她的真面目太多了,煞是可惜。 孙凝不禁在心内叹息,谁又没有这番际遇呢?外头商界也不会看到自己的个性! 她怜惜地拍拍叶柔美的头,道: “究竟什么事惹你胡思乱想?你比我更不振作的样子。” 叶柔美似是对自己说话,声音很轻: “早源前几天忽然问我,为什么放弃电影事业了?他认为这样子是可惜的事,他说桐油埕还是该装桐油,很多女明星结婚之后都复出。” 叶柔美忽而翻了一个身,面对孙凝,说: “怎么会主张我重操故业呢?除非打算把我扔掉。” 孙凝也禁不住一怔,随即说: “别傻!你真是过分敏感了。也许早源怕你闲着百无聊赖,想你有所寄托。” “我以前跟他说得很清楚,我不留恋影圈,甚至不留恋香港这种灯红酒绿的生活,我主张移民。绝不是为了九七,我是完全可以移民到中国大陆去安居乐业的。早源说过,他也有这个意思。可是,”叶柔美睁大了眼睛,急眨着,阻止已盈睫的眼泪流下来,继续说,“至今,他原本的主意全部不见实现!” 原本的最大主意当然是与叶柔美结婚了。 孙凝默然。 真叫人感慨万千! 女人,尤其是长得标致而又有本事的女人,如今,要出嫁,原来这么困难! 叶柔美如是,方佩瑜如是,甚至于自己,都如是。 抑或是现今有头有脑的女人都忙不迭地往豪门富宅内挤,才有这般狼狈,这番困扰,这阵难堪? 男人,在—个女人需要备受爱护的世界之内,始终权倾天下。 男人,在一个富甲一方的环境之中,又始终呼风唤雨。 奈何! 孙凝彻夜不眠,越发强迫自己不去想香早儒,就越是想香早儒! 香早儒,香早儒,这该死的家伙,除了高傲得视孙凝之感情如无物之外,他没有任何值得孙凝指责痛恨之处,这才教人气愤。 之所以睡不好,还是因为天一亮,上班去后就有个好借门可以给香早儒摇电话。这个意念是可悲的! 当孙凝苦苦撑过长夜,她霍然而起,晨早就坐到办公室去。 摊开纸笔,她决定给香早儒写便条,交代有关哈尔滨 那笔生意的事。 不要给香早儒电话!这样做,未免过分折损英气。 孙凝是这样边想,边鼓励自己。 然而,才不过写那几句话,笔下就有千斤铅似,屡屡失控,扔了一废纸篮的纸,仍写不出个所以然来。 孙凝终于扔笔放弃了。 她知道心魔作祟,还是想抓住了借口,跟香早儒通个电话去。 孙凝抓起了电话,趁自己未改变主意之前,摇去给香早儒。 那是他的直线电话。 才一响,对方就抓起来听。 “喂!” 只一声,就如石破天惊,震断心弦。 孙凝的回应迟缓了一秒钟,那一秒代表着她曾整个人的被香早儒的声音震慑着,呆掉了。 “我是孙凝。” “早!” “早!”孙凝开始强迫自己公事公办,絮絮不休地讲她的建议:“你大概已经知道香早晖有意思要哈尔滨的玩具生意过档到他的香氏中国贸易有限公司去经营。此事跟信联的计划有点抵触。早源跟我说过,都认为最好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以能互助互惠。就看你的主意。” 香早儒一直在听,没有插嘴。 孙凝觉得尴尬,有种对牢一个已经嫌弃了自己的人,絮絮不休似,一时间连自己都讨厌起自己来了。 香早儒之所以这样细听,不发一言,甚实是他迷醉在孙凝的语音里。 香早儒想,这女子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曾对她说过的话, 香早儒曾说: “你知道你的声音在不议论公事时额外好听。” 现今,人已渺,情已逝;声音即使是在讲公事,都依然好听,真令人难过。 孙凝被迫着继续说话,打破尴尬,她说: “我看,这是牵涉到你们兄弟间的关系问题,不便单从商业角度去审理,故此,谁也不方便替你拿这个大主意。你说呢?” 孙凝这么一问,香早儒才自迷惘中微微惊醒,回应: “我看,原则上跟早源的意见办就好,至于方式,你想过了没有?” “想过了,如果在互利与分利的原则下办事,最好是把这批玩具的内销、外销以及制作交给信联和香氏,或者将制作管理权由香氏交给信联,亦即是信联代做一切制作、营运功夫,赚取其中盈利,至于批发、业务上的得益则仍归香氏,就彼此都有利了。你看这样子好不好?” 孙凝到底是个商业好手,想的方法很可以两全其美。然而,如果今时今日开口赞孙凝,就不怎么适合了。故此,香早儒只说: “好,你就看着办吧!” “是的。”孙凝答,“好不好请你先把这个原则跟香早晖说一说?这就比较容易安排。” “好!” “谢谢你。” “不谢。” 就在这一秒之内,孙凝与香早儒其实都希望找到其他一些什么话题,可以把谈话持续下去。 可是,越急越没有办法。 两人都在那停顿之后赶快地跟对方说再见,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掩饰自己的狼狈,才能挽救自重与自尊。 放下了电话筒之后,孙凝颓然地伏在案上,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辞职,快快回到自己的天地去,不再勾留在这一潭死水之中。 她不能忍受这种每天每时每分每秒其实都在等待通过公事去接触香早儒的心情。感受上她似是匍匐人前,等待施舍。 况且,几艰难盼望到一个跟他相见或谈话的机会,就往往获得如此一个冷冰冰的结果。 静静地拿这结果跟心上的幻想对比一下,羞愧得无地自容。 忘记一个人、一段情,原来这么辛苦。 必须鼓起勇气实行壮士断臂,重新为人。 香早儒呢,挂断了线之后,霍然而起,在办公室内来往踱步,双手抓着头发,万般苦恼。 怎么女人要到社会上头工作? 一旦成了个职业女性,可以如此的冷酷无情,分明跟自己曾经山盟海誓,同床共枕,说完应说的公事,噼啪一声就挂断电话,这是什么心肠?何种态度? 只四个字能贴切形容:无情可怖! 偏偏就只爱这样一个叫孙凝的无情得可怖的女人。 香早儒从未曾觉得自己这么窝囊,这么不长进。 他告诉自己,只要伸手一拉开门,向外头大喊一声; “我香早儒要找个女伴!” 轮队应征者可以踩塌这栋香氏大楼。 夸张?一点也不。 他果然大踏步向前,伸手拉开门。见到了秘书,对方笑脸迎人,说: “香先生,早!” 香早儒气馁之极,回应: “早。给我搭香早晖先生。” 就这样,他办妥了孙凝交带的那件关于分配玩具生意的事情,也就再无心跟香早晖聊,急急地挂断厂线。 当香早晖把要跟信联携手做好这笔大生意的事件告诉他的妻时,胡小琦以专家的口吻说: “市场上都说孙凝那女人做生意很有一手,老二也说得对,她必然利用机会做很多私帮生意。你呀,可别吃亏,开了路,搭了桥,只让人家走过去。” “你是什么意思了?” “看孙凝身边有什么亲信,把他笼络,甚至收卖好,探悉她的私帮生意门路,我们也实行分一杯羹。为什么白白便宜了她!” 香早晖点头,然后又说: “老二说,可能派以前在信联相当得力的一位叫蒋玮的重臣帮孙凝主理这个业务。他说,蒋玮与孙凝的关系本来不怎么样,后来不知怎的又重新重用他了,其中可能讲好很多特别条件。我留心这个姓蒋的,笼络好他就是。” 想了一想,香早晖又说: “真怪,老二为什么肯把业务双手奉送?他为什么不捡 这个便宜?” 胡小琦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神秘兮兮而又得意地说: “我告诉你,老二如今是自顾不暇!” “什么意思?” “他闹婚变。” “嗯。” “你也微有所闻?” “不是认真的罢!在外头逢场作戏,无可避免。” “也无可厚非,是不是?”胡小琦这么一睁眼看丈夫,香早晖就知道自己口没遮拦,闯了祸,忙笑嘻嘻道: “你别多心好不好?” “我才不多心。不过,我警告你,你休想搅什么逢场作戏,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必然天天到你们香氏大楼去吵去闹,你就没法子收拾我。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完完全全是认真的。”胡小琦抿一抿嘴,“还有,你母亲除非不捧你做政治明星,否则,你更要乖乖地别动歪脑筋,我知道如何召开记者招待会去公开你的丑闻!” 香早晖忍不住答: “怎么你越扯越远越离题万丈了?究竟说的是我,还是老二?他究竟给谁缠上了,脱不得身?” “你听到了名字要大吃一惊。” “不会,除非名字是大猩猩金刚。” “白幽默!告诉你,是方奕的独生女方佩瑜!” “嗯!是良家妇女,那就真的麻烦了。用钱解决不了的难题,很糟糕!老二认真失策。” “所以说,他一定心烦意乱,还怎会在业务上头下心思。 给你做个顺水人情,将来他的事情闹大了,好求你在老佛爷跟前帮他说几句好话,还划得来!” “我怎么没听老四提起?” “提起干什么?老四眼中有什么旁人了?老实讲,他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趁他这下把孙凝手上的大生意调配到你手下去,你就什么也别管,盯着这次机会,看有什么好路数,实行分一杯羹,便宜不占白不占,我就不信你那老四和孙凝没联手搞些私帮生意。” 所以说,人人都只从自己的角度去判断情势是非。只要能运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起适逢其会的巧合作用.就能打一场漂亮的人生胜仗。 直至这阶段为止,手段与桥段耍得最出神入化的还是方佩瑜。 她对准目标进发,不遗余力。 这天晚上,她对香早业说: “明天我跟蒋玮上番禺一趟,把关系介绍给他,以后就是他的事了。” “劳苦功高。”香早业翘起拇指赞。 “口讲无凭。” “很快就有实效。” “早业,事到如今,你也势成骑虎了吧?回到家去对着岑春茹,还有什么意思?” 香早业没想到方佩瑜说得如此赤裸,兼一针见血。 实情的确如是。 感情一为名利权势赶过头,就像解冻的肉,流出一摊血水,再下来不扔掉,只会腐烂发臭。 香早业心里想,别说是跟岑春茹的关系变得异常畸型与尴尬,就是近日来,与方佩瑜的感情都在静悄悄地褪色。 就是为了他知道自己不再欠负对方,彼此的关系已成一场公平交易,各得其所。 或者应该说,方佩瑜得的比自己还要多。 既如是,心头的歉疚一旦没有了,就觉得对对方怜惜,是多余而无谓的。 再看到方佩瑜那种义无返顾直捣黄龙式的狠劲,对她下意识地起了一种既惊且惧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