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门钥开门,还未及走进屋内,电话铃声就响。 去接听,竟是球表嫂! “对不起,我没去接你的机!” “别客气,你要守着店铺,我明白!” “累吗?在机上可曾休息?” “还好!” “郁雯……” 我静候球表嫂说下去。 “郁雯,我……我对不起你。” 怎么世上会有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人与事呢?我苦笑! “有什么事吗?你慢慢说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真心话,生命中就是多活了这几天,就仿如隔世,谁知我已下了十八层地狱,脱胎换骨,再世为人,恨只恨步过奈何桥,没饮一口孟婆茶,可以把前事尽情忘掉! 今时今日,还有什么惊涛骇浪我承担不起? “郁雯,我们的服装生意出事了!因为生意没有领取商业牌照,货品又是偷偷进口,没有报关纳税,就在周末,我到你家来依样照顾客人时,给当局上门查检,算是人赃并获,一定是在顾客中有什么人妒忌我们生意好,去告的密!…… 我没法子招架,只得向他们报上你的名字,房子是你的,所以……” 不用听下去了!人生的所有枝枝叶叶,均属微不足道,我只要知道关键性的问题。 “他们要如何惩办了?” “要候你回来,到税务局走一道!分辨失败,大概要罚—笔很重的款项!” 我吁一口气,钱原来如此重要! “郁雯,我当时乱了手脚,无法不把你的名字报出来,只说我是你的伙计。我知道这样做太自私了……” 知道自己自私的人算是不太自私了。 谁又不自私呢? 我不怪球表嫂,通天下的人都是正常而普通的一族,我并没有例外地能跟头上有光圈的圣人做亲戚朋友。 “球表嫂,让我去处理吧,你少担心!” “郁雯,你能应付得来?” 不能应付得来又如何? 一就是生! 一就是死! 不是前者是后者,既是前者,就得咬紧牙关撑下去! 我站在税务检验官面前,任由他张牙舞爪地把我尽情数落! “到我们国家来做移民,当守本地规矩,连这种本分都不尽了,我们国家白白收容了你!” “是的。”我谦卑地应了一句。 形势既不比人强,只能吃眼前亏。 要生存,等于要含辛茹苦,狂吞委屈。 人家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自己的苦衷与愚昧,一定要好好收藏起来,人前露出来,更见面目无光。 “你承认疏忽犯法了?” 我点点头。 并无求饶,坦承控罪。 “我们不能根据你报上来的成衣数量为准则,必须由我们估计你运进口的货品价钱,依此抽税,加上罚款,明白吗?” 我又点点头。 人海江湖,我一招招的领教,一招招的学习。这一役使我明白不打无把握的仗之重要,既是手无寸铁,后退无门,就只好任由敌人拳拳到肉,直等到对方放肆完毕,自行收手。要招架的话,绝不能平息干戈,对当权者的愤怒作不切实际的回应,只有刺激对方延长战斗时间,强加高压手段,被害已经难受,不能再多讨苦吃。 “那位球女士是你什么人?她知情不报?” “不,是我托她代我在回港期间照顾生意的亲戚,她毫不知情。” 祸延九族,我还是不能幸免,何必! 罚款是加币三万元整。 正好将我银行内的存款,一次过扫得精光! 我给自己说:“这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举凡身外之物,去了会来,来了会去,志不在一朝一时,留得青山在,就好了!” 我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好好地病了两个礼拜! 球表嫂来看望我,还给我带了点水果来。 我并没有问她要回三万罚款的一半,因为她没有开口问罚了多少,我就知情识趣地不提算了! 老早应下宏志,不再指望这个世界还有同甘共苦的人! 连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内! 沛沛在我返回温哥华之后,一直表现得很沉默,没有问我什么。显然的,她父亲已经给她通过电话,至于从来跟她亲近的郁真姨有没有主动地联络沛沛,向她解释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女儿知道我病倒,不能说她不闻不问,她只是有点想当然的无奈。也许,一切尽在不言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康复的速度,认真差强人意。 那天,我总算打破了整十日的闷局,撑着孱弱的身躯,跑到向着后园的凉台藤椅上坐着,望住园中新翠,浸溶在微丝细雨当中,益显青绿! 沛沛放学回来,在我后头叫了一声:“妈!” “回来啦!”我应着。 沛沛站在我身边,一会,拉了张小凳子,坐着不动,似是有话。 “你以后打算怎么样?”她问。 “你建议呢?” “我的建议不会合你脾胃,我们性格不一样!”我苦笑,不能帮忙,就无谓多问了,是不是? 我转话题:“有跟他们通电话吗?” “有。” 我没有再做声。 “妈,我夏天还是会到法国去住两个月的。” 我转动着身子,抬头看清楚女儿。 唉!真差劲!才病了这短短半月,眼力就出问题了,竟觉眼前人离我多么多么的远。 “妈,你不反对吗?” “我反对有效吗?” “你别这样看我!”沛沛蓦然站起来,摔开了凳子,厉声喝叫:“你以为这样委委届届的算伟大,是必要你的成全,我才能心安理得去巴黎一转,你们自己闯的祸无须连累到我这无辜的人上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无人在事件中没有错,只有我才是清白的。要我怎么样?陪在你身边哭哭啼啼,抑或故作大方,把所有冤枉吞到肚子里,博人同情?” 我缓缓地站起来,走回睡房去,关上门,躺到床上去。 沛沛在外头摔东西,我听得见。 她的委屈,我也能想像。 刹那间要她选择站在哪一边,那重心理矛盾与压力;不容易承担! 也许她下意识地仍同情我,但不能对我一直的荏弱予以认同,更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要把我背负在她肩上,以致发挥不了她本性的潇洒。 她跟父亲和郁真姨姨更合得来,对后者尤其敬佩。可是,公然站在他们的一头,又多少受着良心的谴责,世俗的眼光始终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批判力量,刚成长的,也已感受得到,如何是好呢? 况且,现实问题挡在眼前。跟我,以后有可能贫无立锥之地。跟他们,别说今年到法国,明年去瑞士,再好的条件,怕锦昌也要答允,一为弥补过错,二为争取同情。这天渊之别,教沛沛左右为难。 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抉择之余,就会使脾气、发泄。然而,她晓得在心里头不断衡量利害,实在显示这女儿已很晓得为自己筹算了。 她决不会像她母亲一般,浑浑噩噩,一无所成地过尽半生。 为人母者,到了孩子可以有能力、有智慧照顾自己的地步,还有什么值得忧虑? 我微笑地入睡,由得沛沛的哭闹声渐渐隐没。 这以后,沛沛给我说,在大学找到宿位了。我完全同意! 病中,来看望过我的,除了球表嫂,还有间壁的胖太太;她身重,走动殊不容易,即使几步路程,对她仍如攀山涉水般困难,看着她一步步移动肉颤颤的巨大身躯,跑进我房子里来,递给了我一束在她园子内采摘的花,我如见一屋阳光,温暖无比。 “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说。” 我握住胖太太的手,说:“有。可否介绍一些朋友,租用我楼上这两层地方,我决意搬到地库去住。离婚了,一切要省。” 胖太太拍着我的手,一叠连声地说好,请我放心养病。 完全没有追问过有关我的任何私事。 人立心要帮别人度过难关,并不一定需要知道引起困难的种种前因后果。 外国人真的有好有坏,有税务局官那狰狞阴险,不可一世的嘴脸,也有胖太太这侠骨柔肠.天下大同的品相。 更难得的是胖太太言出必行。才不过一个星期功夫,她就把一对年青夫妇姓韦迪的介绍给我,分租了房子的楼上两层。他们是一家三口,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男孩班治文,白胖可爱,也因为有了他,韦迪夫妇就不能租住公寓了。温哥华的大厦公寓,多数不容许房客有婴儿小孩的,以免骚扰邻舍,外国特别重视独立和隔离。 这其实是个好习惯,君子之交淡如水,对人付出太多感情,过从太密,早晚失望的是自己。 韦迪每月付我七百元租金,拥有三房两厅、前园和车房。我需要向汤敬谦律师缴纳一千零五十元月租,换言之,自己只需贴补三百五十元。 这原本是相当低廉的租金,但对于前途茫茫、手上毫无积蓄的我,已是一项相当的负担。 无论如何,未尝开源,必须想法子尽力节流。 久病初愈。先行报恩。我细心地给胖太太包了两打款式不同的中国点心,亲自送到隔壁去。 胖太太笑得一身肥肉乱颤,把我迎进屋子去。这么巧,她刚有客人!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都是左邻右舍!” 胖太太在她的房子里度过了四十个寒暑,加上人缘顶好的关系,差不多是这区的地保了。 我把点心匣子打开,一桌子几个女人,都尝到我的小手艺,个个都不约而同地赞好。 “比唐人街的点心还精细!” “怎么个做法?能不能教我们?” “懒得学了,干脆请王太太给我弄一盒,省得我这周末宴客时头痛,我把费用奉上,当然还加人工!” 她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高帽子横飞,戴得我应接不暇。 胖太太一本正经地说:“王太太,说真的,你这手艺好得很,不要白白花掉,就当钟点生意,各人向你订购,既可消闲遣兴,又赚点外快,天公地道!” 我无辞以对,唯唯诺诺。 第十一章: 回家去后的翌日,也不管是赚钱不赚钱了,只见那几位芳邻都盛意拳拳,我反正闲着,便又动手弄好了几盒精美的点心,有蒸有炸,各式锅饼包糕,分别捧去送货。 各家各户的洋太太,既高兴又客气,硬塞给我的酬劳,多过成本好多倍,还预订下星期的“货”。 我静下心来想,与其你推我让,倒不如订了个公道价钱,有个准绳,更能宾主尽欢了。 再进一步思考,好不好真的试试以这个方式去增加自己的收入呢?坐食尚且山崩,更何况银行户口,只余不足五千加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 自从韦迪夫妇搬来以后,不单负担了大部分租金,他们小儿子也托我照管,每个月给我四百加币,等于可以免费有瓦遮头了,可是,其余食用,也得想办法。趁小男孩午睡时,我把承接的点心做好了,黄昏送到各家去,赚点零用,实在是好。 主意一定下来,竟然其门如市;芳邻一传十,十传百,订单如雪片飞来,心头油然生了一重安慰。 怎么一班完全不相干的外国人,竟在我穷途末路之时,向我伸出了合理而大方的同情之手。他们的惠顾不只帮助我营生,更令我稍稍回复对自己的信心,到底证明柳暗花明又一村,能靠双手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想着想着,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滴在雪白白的面粉之上,被吸纳、被融和了。 如果要为点心取个名字,当叫泪盈点心才对。 韦迪夫妇下班后,就来把小男孩班治文带回楼上去,我也叫正式下班了。 “王太太,要上超级市场吗?我们有车子,把你载着一道去买菜吧!” “劳驾了!” 我乐得跟着他们去,因为近日订购点心的单子多起来,三朝两日就得去买菜买肉,一大堆的抱着走回家,颇吃力。 “你的点心如此吃香,有没有想过要拓展业务了?”韦迪问我。 “你夸奖我了,能多赚几个子儿,我已心满意足!” “我是认真的,何必浪费你的天分!” “本钱哪里找呢?” “用不着什么本钱呀?我和太太珍妮是从事广告业的,我给你想几句推销口号,珍妮负责给你画一些宣传单张,影印一大叠,分发到这区的信箱去,愿者上钩。” 我的确有点心动了,孤军作战的女人,多赚一个钱傍身总是好的。 珍妮一边逗着小儿子,一边兴高采烈地说:“对嘛!每个吃着你点心的街坊都赞不绝口,加一点宣传功夫,就能全区闻名了!我们不收费!” “谢谢!可是,把事情扩大了,可能要申请,否则……,上次经营服装店,得不偿失的经验,犹有余悸。 “那还不简单,先代你注册一间公司,申请牌照有生意才报税!”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韦迪夫妇不单热心,而且坐言起行,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就给我办妥所有应办手续,当他们把一大叠印好的黑白传单递到我手上时,我禁不住惊呼一声,继而哈哈大笑! “珍妮的设计功夫还可以吧?”韦迪问,一面拥住娇妻,看我的反应。 “太好了,太好了,我该怎么样说呢?” 单张上竟是隔壁胖太太的照片,拿着点心,大口大口地吃,她的相貌和蔼诚恳而滑稽,很逗人开心。宣传的句子更惹人瞩目,写道: “创造者含泪制作,享用者带笑品尝!” 珍妮向我扮着鬼脸:“来,这个星期天,我们一家帮你去大派传单。我们洋鬼子很受这一套!” 珍妮没有高估她丈夫的宣传手腕,传单发放的翌日,家中的电话响个不停,我实在怕吵得班治文不能好好地睡午觉了。 幸好这小男孩天性乐观,吃饱玩累,定必抱头大睡,行雷闪电都跟他无干。才照顾他那两三个月功夫,已然肥头大耳,粉堆玉砌,可爱非凡。 订单实在太多,有点应接不暇。我只好留在晚上做。 日间不愿太花精神时间在点心上头,无论如何,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是受了韦迪家工银带孩子的。 这夜一直工作至十一点多,有人叩门,来又是珍妮韦迪。 “我看见楼下还有灯光,故此跑下来看看你!实在太辛苦了。” “还好,精神有寄托,我每晚都睡得顶熟!” “王太太!”珍妮很诚恳地说,“要是带孩子太辛苦,我们另外找人看管班治文!” “不,你莫非觉得我的功夫有未尽善处?” “王太太,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就是你把班治文看护得尽心尽力,韦迪和我才怀着感恩的心,设法帮你多做一点有益的事。真没想到,宣传单张一发出去,你的点心就有这么多订户,我们欢喜之余,禁不住替你设想,应该好好地拿它当一盘生意处理了,别把精神心血花在旁的对自己帮助不大的事上来。我们宁可担心新的保姆未能如你般称职,而不愿为了自己,扼杀你可能发展的事业!” “事业?” “这对你是个新名词吧?没想过家庭主妇会可能有事业!” 我垂下头去。真的从没有想过,一个遭人遗弃的灶底猫,会有翻身之日。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自置房子?是因为我们希望先创业,再兴家。” 我望住珍妮。 “韦迪和我好希望能合力开办一家广告公司,故此我们克勤克俭,宁可租住地方,尽快纠集资金,建立事业,青春有限,我们决定先苦后甜。” “可是我,并不再青春了!” “那就更要掌握时机,加快脚步!自己不照顾自己,谁会照顾你了?”一言惊醒梦中人。 没想到提点我,关心我的竟是暂面相交的异乡人。 我终于同意,待韦迪夫妇找到接班人后,就把带班治文的责任放下来了。 订购点心的数目日多,我要日夜马不停蹄地赶货。有天球表嫂打电话来聊天,我提起此事,她竟自愿在晚间来帮忙,按着我的制法去做着各种准备功夫。 球表嫂的热心,大概有点补偿作用。她对我独力承担了巨额罚款,一定还耿耿于怀,可是要她狠下心还一半钱给我呢,又无论如何大方不来!于是只好以劳力代罪! 我是的的确确无所谓。 时至今日,我吃的亏跟吃的饭大抵分量相同,真的见怪不怪了。 能够知道自己占了我的便宜而于心有愧,要算是我的彩数! 何必为一时意气而将之摒诸门外,尤其她仍有利用价值。只要有一点可取,我就不怕跟她来往,现今多一个帮工,让我的泪盈点心增加产量,赚多一点钱,受实惠的是自己。 我已学晓盘算,必以自己的利益为大前提。 自下星期起,班治文就要送到别家太太去看管了,我有点舍不得。 随即想起自己的际遇与珍妮的说话,立即把心上的温情硬压下去了。亲生骨肉尚且可以对自己的生死不闻不问,何苦再生无谓的牵挂! 望住班治文胖嘟嘟的圆脸和两只肥满得如节瓜似的小腿,我想起沛沛,这个女儿小时候像男孩,跟班治文的可爱可曾有两样?然,茹苦含辛,养育成人又如何?今时今日,我倒毙异乡,只怕尸横破舍多日,都未有亲人发现! 想下去,令得全身发冷。 午间,班治文必定小睡。 我正专心在拌点心的肉料子,听到了门铃声。 一边用围巾拭着手,一边去开门。 我呆住了。 “可以让我进来坐坐吗?” 我没有做声。 “我在前门站了很久,没有人应门,其后绕到后园来,再试敲后门。没想过你一直待在地库!” “我住在这儿,楼上租绐别家人了!” 奇怪,我还能有此正常反应。 “郁雯,能给我一个跟你谈谈的机会吗?” 我没有回答。 “我到底是远道而来,只为见你一面!” 我的心,直往下沉。 没想到这王锦昌,能够如此本事,可以厚了脸皮,说天下最肉麻的话。 “房子里乱糟糟的,我们就在这露台坐坐吧!” 我带头走上台阶,拉开藤椅,让王锦昌坐下。 “这阵子生活可好?”锦昌苦笑,“原谅我,我心情是有点紧张,说着些无聊话。我应该知道,没有了我、沛沛和家庭,对你是顶难受的!” 我没有答。因为真实的答案会使对方震惊至难以置信。自从没有了他和家庭,我脱胎换骨,成了一个真真正正、顶天立地,有血有肉的新人。劫后余生,仿如隔世,我和王锦昌之间再无一丝联系与了解了。这些日子来,我连梦都没有一个,他如一厢情愿地认定我梦里有他,有以前的家园,未免是太可怜了。 “郁雯,汤律师已经整理好一切文件……” “我知道,早已经寄来让我签妥,再寄回香港了。” “可是,我还没有下笔……” 我沉默,等待他说下去。 “我想跟你说,事情是我错了,可是一错不能再错,我不能离婚扔下你一个,以后的生活奶何撑下去,我岂非更多一重罪咎?” “不必彼此负累了!” “反正已经半辈子了,何必多生枝节?” “郁真呢?你如何向她交代?” “她比你刚强。” “为此,你认为她可以受更多的苦!” “她,最低限度,她再苦也不会死,你,也许会!” “谁也不会,你放心好了!” “郁雯,你已经闹了几个月的意气,不必再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