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石澳别墅。” 说这句话时,无疑是带点急促的,像防止自己再三思考,就会得改变生意似。 高掌西其实很敏感于自己的想法,故而,她又立即多加一句,说: “阿成,庄先生是否已到石澳别墅去了?” 那司机恭敬地答: “下午就已去了,是阿佳负责把他载进去的。” 高掌西似乎在向自己交代,她是肯定大夫也到石澳别墅去度周末,她才会最后决定前去的。 她之所以犹豫了一轮,最后还是要到石澳去,并不为别的原因,她是明知庄钰华也到别墅去,才会赴会的。 这别的原因包括了回应高定北的邀请。 这别的原因或者也包括了一个在。已底萌芽的愿望。 这愿望根源于黄狮寨巅。 不能再往下想,更不便追寻下去。 高掌西嘱咐司机把车内的空调关掉,她要打开车窗,呼吸一口清凉的新鲜空气,再让晚风把她吹得舒服。 从市区往石澳是一段颇长的路途,因是黑夜,故沿途没有多大景致,只有久不久一幢屹立路旁的别墅发出灯光。 在这郊区的每一幢建筑物,怕都是属于城内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家族的。是不是都隐藏着一段段不可告人的豪门故事,有他们的悲喜苦乐在? 也不一定的吧。高掌西想,像顾秀娟,恐怕就这样无灾无难,富泰安乐的就过掉她的一生了。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 世界上必定有很多女人活得比自己愉快。 如此杂乱无章地胡想了一番之后,车子已把高掌西带到石澳别墅去。 通往别墅正门的是一条长长的斜坡路,然后就豁然开朗,在半山山腰出现一幢殖民地官邪式的房子,灯火通明,整个前园都为挂在树上的闪亮灯泡点缀得如繁盛节令。 难怪说贫苦人家过年如过日,富贵豪门,热闹辉煌得天天似过节过年。 高掌西的座驾才停定,就已有菲律宾仆人给她拉开车门。 就在那通往别墅的斜路上,就装有通往大屋内的闭路电眼,负责警卫的人,一早就看到高掌西到访。 菲籍男佣人很恭敬地说: “小姐,晚安。高先生正与朋友们齐集在后花园,举行园游会,请你快进去。” 高掌西问: “客人都到齐了?” “想来是的,大概共有八位客人左右。” 高掌西想要争取多一点资料,以便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于是说: “都是高家的熟朋友吗?” 菲籍男佣人想了一想,很谨慎地答: “有两三位是从前我未见过的高家朋友。” 这个答案说了等于没有说,高掌西完全把握不到她心中期望的答案。 只好信步走进别墅,再通过回廊,直出后花园去,参加高定北的小型园游会。 当高掌西一走进后花园,往台阶上一站后,园内的柔和灯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活脱脱像一个在观众跟前亮相的大明星似,有押阵的架势,有抢镜头的威风,有夺目的光芒。 高掌西彻头彻尾地把园内所有人的眼光吸引过来。 连庄钰华抬头一看到妻子,都不能否认高掌西的风华,是冠绝全园的。 他为这个感觉而微吃一惊。 这个女人既属地名下所有,又是他驾驭不住的,原来有着的魅力,在人前是不衰的。 他不能胡乱放弃她。 因为他负担不起失去了高掌西的一切名誉与实质上的损失。 他只可以对付她,从而掌管她,控制她。 在国中的其他宾客并不多,虽都是年纪轻轻的,却是城内有来头的人物,包括了最大股票行的行政总裁陈有诚夫妇,城内数一数二的投资机构百德集团的董事总经理李球和他的夫人,还有日本连锁百货店吉田集团之财政总监区丽嫦和她的医生夫婿,当然有夏真在。 看来高定北今晚的客人全是城内年轻一辈的行政大员,全都是在有名望的企业内当一把抓的。 高掌西对他们并不陌生,令到众人感到新鲜的是:他们没有想过,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会看到高掌西出现,撇开了她的身分地位,只以一个纯粹女性角度去看她,她也可以如此的慑住众人的心神。 男士们有这种想法,并不出奇。 连园中的女士都自承有这种感觉,就可见高掌西的架势了。 夏真就忍不住对她身旁的高定北说: “你姐姐来了,她原来这么魅力四射。” 是的,高掌西像是在月夜偷下凡尘的仙女,那眼神的微带落寞、忧怨以及空寂,教人怀疑是不是自海偷了灵药的嫦娥,在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寂寞压力之中,终于忍受不了,而偷下凡间来。 高定北被夏真这么一说。才如梦初醒地迎了上去,兴奋地拥着高掌西,步下台阶来,说: “三家姐,太高兴了,你终于赶来。” 高掌西很快很流利地看了园中各人一眼,表面上带着一个温和婉顺的微笑,去掩饰她心底的跌荡与紧张。 高掌西吁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今夜是平安夜,她没有在这个场合内遇上危险人物。 穆亦蓝没有出现,而他是极有可能应邀出席的。因为高定北视他为好友,而庄钰华又提及要找他商议有关合作事宜,都正好借此机会,联络情谊。 高掌西一边从容地跟务人寒暄说笑,甚而状甚投入地讨论近日的金融市场走势以及香港政治情况,而实在心里头还紊绕着穆亦蓝没有来石澳度假的原因。 高维西想,穆亦蓝几乎是不可能不被邀请的。 就是在这个推论之下,令她一直惴惴不安,于是她不断以各种借口和方式逃避石澳之约。 也为此,她借着袁日升夫人的可厌可恶,令自己顺利跳过良心的警惕,而在最后关头还是到别墅来。 只是,穆亦蓝不在。 他没有应约,是为什么呢? 为了他没有空? 为了他来过了,刚刚才走? 为了他已回了美国? 为了他根本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再瞧不起庄家与高家的人,耻与为伍? 还是为了他怕见她? 他怕见自己吗?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怕他再忍耐不住心中的情与欲,一发不可收拾的,在人前弄出事故来? 为了怕再见一个令他失去信心而且伤心的女人? 为了不屑再与一个忘情的,只有艳丽外表而没有善良内心的女人再打交道? 为了他已不再当她是一回事? 高掌西的头开始霍霍作痛。 她完全没有估计到,怎么在自己的生活中,如此受着穆亦蓝影响,甚而牵制。 他与她的关系只是昨夜的一阵晚风,吹过了,就消失掉,绝不在大地上留痕,那才对。 可是,情况比她所预期、所想像的为差。 高掌西的难堪难受差不多已推上高峰。 她就快便要向自己承认,其实她现在看不到穆亦蓝是失望的。 高掌西思想得头痛欲裂。 “掌西,是不是有这个情况?”陈有诚说。 高掌西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如梦初醒似地抬头望着发问题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实在没有留意对方所提出的问题,教她怎么能答。 于是,她只能利用商场上交手过招的方法,在自己不能回答问题时,把这个责任塞给旁的人,以稍作缓冲,徐图后算。 高掌西于是面向李球,问: “李球,你对有诚这个问题如何作答?” 李球一怔,带点骇异,呐呐地答: “我?我怎么知道?” 高掌西急了,李球和陈有诚都是金融业内响当当的人物,如果陈有诚的问题,李球也不知如何作答,一就是这问题非常深奥,一就是根本不是涉及业内事务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 高掌西总不能直承刚才心不在焉,别有所思,以致没把朋友的对话看成一回事。 这就未免太失礼了。 以高掌西的家教与身分,是绝不容许有这种情况在人前出现的。 于是,唯一的办法只好继续请救兵。 高掌西一想,还是问个非金融界人士比较稳当,于是她对区丽嫦的丈夫杨日新说: “杨医生,你看呢?” “我?”连杨日新都觉得不知如何作答。 高掌西正要急得一背是汗时,幸好区丽嫦解了围,道: “我们怎么知道晚上石澳道的交通情况,我们是在下午就已来到的。” 她这么的一提起,陈有诚太太就答: “照说,石澳道在晚上不会有什么塞车情况的,除非路上有交通意外。掌西,刚才是有交通意外才让你迟到吗?” 天!原来只不过是问一个关于交通阻塞的问题,就令到高掌西如此狼狈了。 归根到底,都是穆亦蓝害的。 高掌西恨得牙痒痒了。 如此这般的,她只有勉力集中精神,应酬了客人一阵子,直至佣人把宵夜捧到园子里来,请各人享用,才算又散开了。 只有夏真陪着高掌西。 高掌西心知肚明,高定北安排这个周末聚会的目的物是谁,因此对夏真比较照顾些。 她问: “你姐姐度蜜月回来了没有?” “刚回来了,又与荣必聪转飞美国去。” “为了公事?” “可以这么说,他们带领了工商界成员到华盛顿去作游说工作。” 高掌西立即领会,道: “年年有今日,真是烦气。” 她们指的是美国给予中国最优惠国条件的事宜。 每年逢四月,美国就必定放声气要取消中国的最优惠国待遇,于是有唇亡齿寒之险的香港人最紧张,工商界及政界人士多即组团前往美国对国会议员作游说工作。 其实年年都在白紧张一场,美国不会不衡量他们取消中国这项优惠之后的后果。 影响社会生产与经济效益的结果,会反映到民生之上。中国人,说得不好听一点,什么苦头也吃过了,再糟也糟不过文化大革命时代,故而,只苦了美国已然疲弱的经济,日走下坡,无从救药。 这一点,当权者是心知肚明的。 在未执政之前。把漂亮说话挂在嘴边是可以的,国泰民安时,美国公民会要求听一些国家站出来当世界英雄的蒙语。一旦生活艰难,经济括据,公民都只会顾念自己的肚皮与钱包,谁令他们过吃马铃薯的日子,谁就有罪,还怎么会只爱耳朵受用,不管银行户口进帐。 故此,最优惠国的待遇,中国是十拿九稳的。 纵如是,这种霸权主义之下发挥的威风,对美国的当权者还是很吸引的,放弃了很可惜。故逢年至此,摆一摆这种政治姿态,事在必然。 于是,对方已经搭好擂台,对手就只能一跃而前,跟他略为过招,不然,就太不给面予了。 荣必聪与夏童率队前去美国游说,也算是招架之一种姿态吧! 难怪夏真回答高掌西说: “但愿年年都是只有姿势,而无实际。” 高掌西说: “百分之九十九会如此,我并不担这个心。” 夏真忽然望着高掌西说: “你比定北对中国的实力有信心。” “为什么这样说月 “定北老是觉得美国很多对付中国的政策都合适,他认为中国需要教训。” 高掌西微吃一惊,道: “中国就算需要教训,也不必美国来担此重任。定北有时过分天真,或是在外国生活久了,受到错误的熏陶。” 忽然有把声音在她们背后传出来,说: “请不要一竹篙打尽一船人,不是在外国住上了一段日子,就必被误导,各人有各人的主意和想法。” 高掌西和夏真一同转身,就看到了在大榕树旁走过来的一位高大男士。 夏真微笑着,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原来是穆医生,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你?” 穆亦蓝道: “我一直坐在榕树脚下呀!只不过高小姐一出现,把你们各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以致于不留意我的存在罢了。” 这么一说,立时间今高掌西急得红煞了脸。 她以为他没有来,于是心头已承受着一点点的失望。 如今忽又见到他出现,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掩也掩不住,这更叫她在感情上无所遁形。 于是,高掌西脸上发烫。 夏真看高掌西没有说话,便道: “你们认识的吧?” “早就认识了。”穆亦蓝说。 “我们在荣必聪的北京婚宴上碰过面了。”高掌西说。 夏真见着穆亦蓝,似乎分外的兴奋,她对高掌西说: “跟穆医生谈香港政治,你会得到很多知识和见解,相当独特,而且有深度。” 高掌西没有回应。 穆亦蓝却很温文地说: “不一定是长居香港的人才关心香港,香港对中国的政经发展都非常重要,凡是爱国的人都会希望香港前途光明。” 夏真道: “有心并不等于就有智慧,有些人也爱国爱港,只是不得其法。” 高掌西问: “你跟定北有不同的政见吗?” 夏真笑,没有正面作答: “别再说他,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果然见到高定北自远而至,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夏真的手拖起,道: “来,来,我们正等你玩沙蟹。” 也不等夏真回应,高定北看到了他姐姐和穆亦蓝,便道: “对了,你们两人都不喜欢赌博,就结伴谈谈时事吧,跟穆亦蓝在一起,总会有话题。” 说罢了,拖着夏真就走。 花园这个角落里,就只余下高掌西和穆亦蓝二人。 一时间,气氛紧凑了。 高掌西以为穆亦蓝会先开腔,跟她说些什么话,可是,他没有。 他只静静地凝望对方,这更教高掌西难为情。 高掌西想到了一句应该说的话,可是,她没有说。 是没有勇气说,也舍不得说。 她只站着,微微地把视线调开,避免四目交投的尴尬场面。 终于,她等到穆亦蓝开腔说话了。 那句话令她大吃一惊。 穆亦蓝道: “我在等待你对我说对不起,夫陪了。”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说的话? 越是把心头的隐秘戳穿了,越是要硬挺下去,不可以就这样拂袖而行。 高掌西抬起头,拨去掉到眼前来的头发,说: “不,这儿空气清新,我喜欢逗留多一会。” 只能这样作答。 “再清新的空气,都比不上张家界黄狮寨。”穆亦蓝说。 “这儿是香港。” “对,所以我面对今天,接受现实。” “这是现代人生存得好的基本条件。” “为此,我甚至跟庄钰华谈了好久商务合作。” “是吗?” “你没有听他提起过?” “我们日中讨论的生意相当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桩?” “同是在商场内驰骋的夫妇,是不是有更多话题,更多沟通,更多共识?” “一般情况下,应该如此。” “那太好了。值得恭贺。” 高掌西忽然觉得对方的这句话有骨刺。 一对能有如此深入话题和感情的夫妻,如果其中一方还去偷情,成什么话了。 高掌西想起了庄钰华的外遇,也想起了跟面前这一位的一夕风流,她忽尔觉得汗颜无地。 于是她莞尔一笑,说: “晚风很冷,我到屋子去了。” 才走了一步,没想到对方立即伸手拉住了她。 “掌西,我一直想念你,希望你来。” 高掌西回头一望,还未曾知道应否挣开对方的手,穆亦蓝就已把她拥到怀中去。深深地吻住了。 高掌西的心快要跳出胸腔来,她竭力地集中精神,投入自己原来的角色,然后,她使劲地推开了他,并且顺势僻啪一声。赏了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连高掌西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实只不过怔住了半秒钟,感觉上却像过了半个世纪,高掌西才晓得奔回屋子里。 大厅上的宾客正各适其式地聚合耍玩着,没有人留意到从花园外头冲进来的高掌西,脸色苍白得像一只飘渺的游魂。 她拔足跑上二楼。推门走进她惯用的睡房去。 她冲进浴室去,慌忙的把衣物脱下,扭开了水龙头,让自己淋一个冻水的莲蓬浴。 太太太需要把已经沸腾的热情冷却,让冻水冲刷掉脑海里翻腾着的刚才那一幕。 冰冷的水溅在高掌西已然滚烫的身体上,令她刹那间有种清醒的感觉。 可是当那一阵子暖和舒畅感过去之后,浑身仍觉烫热,满脑子烦思杂念,令她要紧裹上浴袍,推开了露台的落地玻璃窗,呼吸一口新鲜的夜间空气,帮助自己逐步降温下来。 是她选择来接受考验的;不能埋怨。 无疑,在月色微明的这个晚上,住在石澳别墅的人,心上沸腾,以至胡思乱想的,不只高掌西一人。 除了再忍耐不住,强吻了高掌西,然后躲在花园假山石之后,暗自懊悔的穆亦蓝之外,还有意想不到的一些痴男怨女。 可以想像得到的自然是高定北与夏真一对。 高定北说是拉着夏真到游戏室内找玩伴,实则上,走到偏厅时,室内空无一人。 “他们呢?”夏真问。 高定北耸耸肩: “说好了在这儿开赌局的,等着吧,怕是要来了。” 夏真坐在软皮沙发上,由于沙发大,皮质松软,夏真陷坐进去更觉她的娇小玲珑,很招惹人去保护她似的。 高定北一时间看呆了。 “怎么?坐吧!”夏真道。 高定北这才坐到她身边去。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话。 “中国人除了吃饭,就来赌,没有米,没有赌,中国会乱成一片,奇怪不奇怪?” 苦思良久,高定北才想出这个话题。 夏真凝视着他,问: “你反对吗?” 高定北杨一扬眉,问: “难道你赞成?” 夏真答: “为什么不?” 高定北笑: “赌博会有好处?” “精神寄托,赌博不过分的话,是一些有趣的游戏,基本上凡事恰到好处,都有积极作用。你有没有听过,香港马季时,罪案较少?如果没有搓麻将这玩意儿,社会会很乱。” 高定北忽然问: “你这是观察还是经验之谈?” 夏真望了高定北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银线小烟盒来,一按动弹簧掣,就跳出一支很幼细的香烟来。然后夏真拿了香烟在烟盒上轻敲两下,才含到嘴里去,用一个又是小巧的打火机燃点着了。吸了一口,没有当即把烟吐出来,过了一阵子,小嘴缓缓张开,白色的烟才轻轻袅袅地渗出来似。 这个姿态不错带一点点风情,却异常的妩媚。 高定北看呆了。 夏真这才答: “跟我抽烟的习惯一样,曾有一个时期,赌博与我为伴。” “沉迷吗?” “幸亏没有,否则不能自拔。” “你自制力强。” 夏真又抽了一口烟,高定北其实不大喜欢女人抽烟,但看着夏真的这个姿势,忽然有种觉悟前非的感受。 他凝视着夏真,面前这个女人有种吮吸着他的眼光的磁力,不让他转移。 夏真缓缓地呼了她的烟之后,就答: “这要看是什么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在赌桌上豪赌的人。” “这就安全。” 夏真苦笑: “不见得。” “为什么?” “豪赌的人比比皆是,现今满城的人都在赌,下注甚重,赌中英两方,哪一方在九七之后能把香港控制于股掌之上,这一场赌博就不是闹着玩了。” “你有兴趣这场赌博吗?” “谁不?” “那么,你赌谁赢?” “答案不言而喻,正途估计,英国的机会等于零。” “你是亲中派?” “正确的答案是,我是中国人。” “香港在英国人的管治少下一直发展得很好很安全很受保护。”高定北说。 “香港在中国的版图上只有更好更安全更受保护。” “那要看中国对人权的进展。” 夏真举起了手,道: “我们别说这个了,反正我没有打算去争取最优惠国待遇遇,就别谈这个问题,谈话及政治,很伤感情。” 现今在任何场合,一涉及政治问题,气氛就必然紧张起来,小至破坏和洽,大至不欢而散。因为举凡谈论宗教、政治与感情,都是涉及信仰问题,不可以有妥协的机会,于是只会剑拔弩张,势成水火。 夏真的说话完全有道理。 高定北听进耳里,却生出另外一种观感来,忙道: “对,对,最不要破坏感情。” 唯其说这句话的人是别有用心的,故而听这话的人很容易接收了特殊讯息。 夏真再吸了一口烟,就使劲地把烟屁股塞到烟灰盅去,这个动作犹如加强自己的一个什么决心似。 然后她站起来,拉拉上衣,道; “怕他们各自寻欢作乐去了,我们别在这儿等了吧!” 说罢,转身就打算走。 高定北心上有股莫名冲动,他明知对方已经收到自己的讯息。 既是如箭在弦,倒不如对准目标,放弓发箭,希望就此一矢中的。 于是他火速伸手拉住了她。 “夏真!” 夏夏回头。 忽尔的四目交投,身体语言代表了心上的千言万语。 高定北忍不住要吻下去。 夏真把脸一歪,避开了。 高定北只能把唇轻印在夏真的发髻之上。 他仍没有就此放过,把她抱紧了,轻声地在她的耳畔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可是……” 夏真吁一口气,温柔而幽怨地说: “定北,并不值得啊!” “不值得,为什么?” 高定北忽然紧张起来,用双手抓紧夏真的双臂,再说: “夏真,这些日子来,我约会你,跟你接触交往,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是真心的。” “对。” 夏夏点头,这个动作原本是像个驯服的女孩,是相当惹人高兴,而且也是很美的。但,看在高定北的眼内,却感到冤屈。 这可更牵动着他的心。 高定北忙说: “既是知道,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我已说了。” “什么?因为不值得?” “就是这话。” “我不懂,我也不明白你的所谓不值得是指我,还是指你?” “两方面。定北,既指你不值得花心思感情在我身上;也指我不必再在男女关系这游戏上虚耗我的时间与希望。” “夏真,我不同意,且我也不相信。” “定北,以你的条件,全城有三百万女性的话,怕有二百九十九万对你是求之不得的,你的选择很多。” “多谢你夸奖。” “我很客观。” “客观是永远带着距离。感情是应该主观的。” “定北,在乎你是否去寻找,找到了是否留意,留意了旱否上心罢了,太多人比我好。” 高定北答: “夏真,的确是有太多太多女人都可能比你好,比你吸引,就是这一晚,在这幢别墅内的多个女人,都是出色的,不是吗?可是,与我无关。” “定北,为什么这样坚持?” “感情不是一份坚持的话,有何意义?” 夏真听呆了。 她凝视着高定北的眼睛,已然会意。 高定北重新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去,轻吻着,问: “是不是我的一句话,说到你的心坎上去?” 夏其微微点点头。 “夏真,告诉我,什么使你认为不值得虚耗精神在男女私情上头?” 夏真抬眼望着高定北,一时回不了话。 “是不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夏真道: “你已有所闻?” “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为什么?” “因为以前我不认识你,对关于你的一切,我没有兴趣知道。认识你之后,所有有关你的情事,除非由你亲口给我述说,否则于我亦无意义,因此,以后也不会听别人谈论你的。” 夏真轻喊: “定北!” “不是任何人都有过去吗?何必介怀。” “不,定北,你的过去就很清白。” “如果你肯帮忙,我才能永远保持我的清白,对不对?” 高定北的这句话,夏真要稍稍咀嚼,才能消化,且尝到其中的真味。 她不是不感动的。 这就是说,高定北的感情确已落实在她身上,如果他俩不能走在一起,直至永远,那不也是高定北的一场过去吗?当有那么一天,他需要面对另一个女人时,他就成了一个有过去的男人了。 “过去并不能与耻辱画上对等符号。”高定北说。 夏真没有回应,她凝望着高定北。第十一章忽尔,高定北的嘴唇似乎颤动着,有话要说的。 可是,他慌忙作逃避式的低下头去,回避了夏真目光的探索。 夏真忍不住问: “你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高定北抬头,勇敢地点点头。 “那是什么话,难听吗?”夏真问。 “不,不是难听,而是难受。” “怕我难受?” “不,是怕我难受。” “怎么会,定北,你说吧。” 高定北稍挺一挺胸,才软声地说: “你有过去我不介意,除非,你现今仍然爱他。” 高定北这句话说出来,连声浪都是温和的,可是却似五雷轰顶,吓得夏真整个人站不住,很有点摇摇欲坠。 高定北下意识地赶紧伸手再揽住对方的腰,说: “对不起。” 夏真摇摇头,像要甩掉一个想法似,道: “不要紧。” 然后,她又重复: “不要紧的。” 高定北感受到自己为了一时忍不住的妒意或好奇而伤了对方。 他只能说: “夏真,请原谅我。” “定北,你别说这话,我反过来要感谢你的认真。” “是的,无可否认,我是认真,你……还会考虑我吗?” 夏真继续摇头。 然后她慌忙解释: “不是考虑与否的问题,我怕力不从心。” “不能忘记他吗?” “都已经是近三年前的事了,总会忘记的吧!如今的情况已经比三年前进步了。但,要真个想起来,心不会痛,怕还需要再过一段日子。” 夏真淡淡地说这几句话,像谈别人的经历,或在诉说一种普遍现象,更教人寒心。 高定北禁不住说: “他对你的伤害很深。” “是整件事。”夏真说:“整件事的可悲可哀可怜可笑,令我心痛。” “你不怪他?” “我怪我自己。” “为什么?” 夏真苦笑,忽尔用力地摇晃着她的头,缓缓地说: “他可以停止一下来不再爱我,我不也可以停止下来不再爱他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发展是自由选择,我没办法做得到停止爱他,是我的自讨苦吃。” “可是,夏真,一个男人今一个女人如此以爱他为生活目标,你觉得他没有责任要负?” 夏真连连摇头,道: “别来这一套,恐怖死了。” “恐怖?” “把人类最能显示灵性的感情,用任何条件包括责任去现限和约束,不是很恐怖的一回事吗? “这好比一颗通透无暇的翡翠,被一大堆鱼目混珠的假钻石镶起来似,别人望上去,辉煌夺目,名贵高尚。其实,戴用的人心知肚明,于心何安。单是怕识货之人看穿乾坤,就已从容不来了。这种骗人愚己的方法,最低限度我不屑用。” 高定北忽然没有再做声。 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在他心底浮起来,渐渐显得清晰。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为我叹气,为我惋惜吗?”夏真问。 “也不尽然。” “什么?” “你不怪我直言?” “你说。” “你知道最基本的维持着一个男人的心的办法吗?” 高定北这样一问,夏真呆住了。 她摇头。 “我相信你不知道,故而你失去他。” “那是什么?” “不要警无反顾的全清全心投入,必须有所保留。” “那是为了引起他的好胜心?” “也不是的。只是过分极端与激烈的感情,会今男人丁热恋之后觉得是一种负担,他会觉得很恐怖。 “夏真,你一直把情绪和反应都逗留在热恋的阶段,占而这么难受。” 说得不是不对的。 从爱情演变成感情,有一个过程。 前者是昙花,万众期待,但只可以一现,即行消逝。过是烟花,璀璨明亮,也是瞬息光华罢了。 后者才是能长存的。 这个升华以求永恒的过程,夏真根本没有想过,她始经远留在第一个阶段,拒绝蜕变,故而觉得痛苦。 夏真忽尔有着感动,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