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有什么消遣了?” “看话剧,一流的舞台艺术表演。” “听歌剧吗?听说最近意大利名歌唱家巴拉马滋到伦敦开演唱会,很多人轮了三天三夜的票子,才可观赏。你喜欢他吗?” “不。”夏真情不自禁的直接答说。 “你不喜欢喜乐?” “不是的,我连京剧、粤剧都有兴趣。” “单不喜欢意大利歌剧?” “因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什么意思?” “阅报说巴拉马滋批评中国的京剧不是东西,这令我愤怒。京剧是国宝级艺术,梅兰芳饮誉全球,这意大利汉子是过分口出狂言。” “所以,你就主观地不喜欢他了。” “你的这句话说对了,说得很好。有些人是虽无过犯,但面目可憎,更有些人素未谋面,只听着一点他的消息,就觉着对方的可恶。人与人之间的欣赏与嫌恶,其实很多时是极主观的事,不可以解释的。” 高定北听完这番话后,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夏真,忽尔的有一种冲动,几乎要回应一句: “就像我一眼见到你,就生了一种莫可名言的好感似。” 其实夏真并不比夏童漂亮,甚至应该说,看上去,这位妹妹比姐姐还要年纪大一些,她已没有了夏童最最吸引人的那种灵气和青春。 夏真整个人泛现着一股苍凉而世故的气质,这反而是最令高定北心动的。 “或者,我还是应该原谅巴拉马滋的。”夏真说。 “为什么?”高定北问。“我怜惜天才。能够有这般成就的人,值得对他纵容一点。像他这种才华横溢的歌唱家,在天下间并不多见。”夏真说。 高定北看到了她认真的神情,道: “你在纵容有才华的人,如果遇到一个旷世奇才,他却多行不义,我赌你会很痛苦。” 说罢了这番话,高定北发觉夏真骤然色变,整张脸的血色活脱脱于刹那之间被抽离体内,显得骇人的苍白。 “对不起,是我的言词过分了,令你不高兴。”高定北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这样说。 “不,不,不是你的说话,而是……” “夏小姐……”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令你吃惊了。”夏真有点口吃:“来,我们别再说话,好好地跳舞去。这是首迷人的华尔兹舞曲,我们得集中精神,跳出一些美好的花款来,好不好?” 高定北当然只好从命。他们高家几兄弟姊妹都是跳舞高手,把一曲华尔兹跳好,自然难不倒他。 当高定北让怀中的夏真随着妙曼的音乐旋转时,他看清楚了对方清丽而微带沧桑的脸孔,他开始觉得着迷了。 差不多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夏真是个有过去的女人。 高定北认为有过去的年轻女人,好比一幢重建的北京四合院,既有古雅的气氛,又有现代化的设施,令住进去的人,同时享受到传统的与现代的优点。 女人的年纪超过了三十岁,对高定北来说,已经是太老了。 可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们,毫不成熟,言语肤浅,举止浮夸,相处得很不是味道。 尤其是高定北自小丧母,令他对成熟母性另外有种渴求与憧憬。抚育他的劳长兴又是个世故至极的女人,更令高定北不把一总青青的黄毛丫头看在眼里。 他认为夏真就恰到好处。 一个年轻、美丽而有轰轰烈烈过去的女人,其实比她的姐姐夏童,分明的纯真有如小孩更吸引。 高定北遥见舞池的另一边,荣必聪跟他的新娘子翩翩起舞,陶醉得差点要晕过去似。高定北心里觉得轻快,他回望夏真一眼,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真是缘分,各花入冬眠。” 夏真问: “你说什么?” 高定北随即醒觉,道: “没有,没有,我们好好的跳舞。”第七章真正沉醉在乐曲舞步的人其实不多,舞池内的另一对高耀南夫妇,就趁着跳舞时,议论一件重要事情。 “婉玲,你是否知道大嫂已经怀孕?我今天从别的人口中还听说她这一股怀的是双胞胎。”高耀南说。 “什么?大嫂有孕吗?怎么没有听她在这里提起过?我还以为她在一直发胖。”高耀南的太太叫周婉玲。 “对付你真容易。”高耀南不屑地说:“就因为你人笨的缘故。” “你别老是贬低我抬举别人。” “我在说实话,别的且不去说它了,每个星期日,你只管携儿带女的回娘家。大嫂呢,却把个儿子教得乖巧之极,陪在老头子身边,跟他来个家庭乐,这种手腕就深得老人家的心,你就是不肯学。” “在假日归家做点功夫,成吗?” “婉玲,你别幼稚好不好,你娘家的斤两怎么跟高家比。” “对呀!我们姓周的极其量是那十亿八亿元身家,分我们兄妹七人,每人到手的不见得多。可是,你别忘了我家舅舅周海裕是个什么脚色,有报刊曾说,他是九七后的行政首长人选之一,这种关系不留神,将来别后悔才好。” “行政首长之位只有一个,现在冒出头来争的足足有几十人,谁都比出赛的任何一匹马还要冷。” “偏是你爸爸为了攀中方关系,就连个宝贝女儿都要嫁到庄氏家族去,我听说庄钰华在外头生了个小孩,掌西是知还是不知?” “别家的事,你且别管。倒是我要好好地给你说,听说大嫂做了扫描,这双胞胎都是男的,那大房就给爸爸添了三个男孙子,我们却只得两个。你若还顾念自己的身材,老不肯再生育的话,别怪我要我行我素。” “你这是什么意思了?”周婉玲抬高声浪。 “你别是要当众出丑吧?” 周婉玲只好压低声浪,悻悻然说: “你要是有样学样,跟庄钰华一般在外头收起一个小的,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你怎样不放过我?”高耀南说:“凭什么条件你可以对付我了?凭你们周家那一点点在工业界的声望,凭你可能承继到手的一至二亿元身家,抑或凭高家弃妇的身分?你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除非你舅舅周海裕真是突围而出,成了政界掌舵人,否则,我劝你还是务实一点,与我共同进退。在高家打赢这场仗,对你和我都有极大好处。” 周婉玲的声音温驯了,轻声道: “孩子不是要生就有的,是不是?” “最低限度得试试,我对你比庄钰华对高掌西厚道了我先给你明明白白的通告,让你可以悉心备战。” “孩子一个一个地生下来,我们高家大宅怎么还能住得下了?” 高耀南阴恻侧地笑: “这问题问得真好。大哥和大嫂如果带着三个孩子,目前在大宅内只分得两个睡房使用,必定很不方便,他们最好搬出去住,一到他们搬走了,我们再把孩子生下来,那就再妥当不过。” “你的意思是老爷会把他们原有的两间睡房让我们住?”周婉玲一想,开心地说:“那倒可以解决居住问题,不然,一家几口一张床,日子怎么过。” “你思虑得一点都不深入,真是妇孺之见。”高耀南说:“我但望大嫂也跟你一般见识,可是,要过大哥的一关,也不是容易事,高镇东虽非雄才大略,但在小事情上却看得很仔细。” 高耀南的顾虑完全正确。 当他们夫妇俩正在谈论着高镇东之时,坐在舞池旁的高家大少爷,也正与自己的妻子沈婉湄在商议着另一桩相关的大事。 沈婉湄刚从酒店的房间走回来大厅,她一屁股坐到丈夫身旁,就表现得非常非常的志得意满。 “怎么,让爸爸与大妈先回房休息,这一趟的殷勤又捞到了什么好处?” 高镇东一看他妻子的眉头眼额,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沈婉湄是个沉不住气的浅薄妇人,这一点高镇东不是不知道的。 沈婉湄得意地说: “你呀,不愧是聪明人,可不是聪明绝顶,这回我捞到的好处,连你都受惠了,且大到在你的预计之外。” “什么?” “你猜。” “别卖关子,快说。” “你妈知道我有了双胞胎的身孕,分别给大妈和老爷说了,得到他们的准许,给我划分一幢在浅水湾丽景道的小别墅居住。你说,是不是大手笔?” 高镇东并没有立即喜形于色,他继续问: “是给我们作别墅用,还是让我们搬出去住?” “当然是让我们搬出去住了。现今的高家大宅,表面辉煌,谁人经过山顶不指着我们那幢古堡宅邸说,这就是香港世家高崇清的住家。实质上,住了三房妻妾,另外三房子媳,挤逼得有如沙甸鱼,环境怕比那些居者有其屋的住户好不了多少。别的不去说它了,我们房内的冷气机是陈年旧货,夏天不开动它,热得不能入睡,开动它呢,吵得人干睁着眼,直闹得整晚失眠。” 沈婉湄越说越激动,她还记得有一天忍无可忍,翌日把管家秀姑找来,嘱咐她说: “请你立即派人来换过一部分体式的冷气机成吗?这房子其实早就应安装中央系统冷暖气了。” “大少奶奶说的是。”那秀姑是个精灵老到的人,她说话很有古老大家庭中人的气派,总是阴声细气,慢条斯理的:“有便遇上老爷问我关于大宅维修的意见时,我会记得把你的这番意见转述。” 秀姑棒的地方就是闲闲的一句回话,就答了几重关键的意思:意见不错是好,但还得有待高崇清主动提起有关维修的事时,她秀姑才会开口,把沈婉湄的意见转达,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作了处理却又等于没有处理。 直气得沈婉湄什么似,急道: “等了这么多年仍没有维修这房子的意思,再等下去,我就过不了这个夏天了,我自掏腰包,你给我换冷气机成不成?” 没想到秀姑竟滋油淡定地答: “我看是不成的。高家从来没有这个规矩,我是打高家工的佣仆,自然得按规矩办事。所有大宅设备跟全家食用使费都一样,由公数负责。恩出自上,除非大少奶奶跟老爷交代过了,由他嘱咐我,那自然照办。” 这跟大宅内的人,在大闸蟹旺季时所得的遭遇一样。二房原本嘱咐厨房备办的,结果还是落空,因索姑回报高崇清后,所得的答案是: “大闸蟹的胆固醇极高,多吃无益。外头宴会已有不少机会尝到大闸蟹的滋味,在家中不必吃。” 再说,大宅不错是有十个房间,但分配下来,劳长兴、刘雪琴、伍芒萍以及未婚的高定北各占一间,高镇东与高耀南兄弟已婚且有小孩,只能分得两间,余下两间都归高崇清作书房以及个人睡房之用,挤逼的情状不足为外人道。 故而,得到高崇清的允许让高镇东一家搬出大宅,独门独户,一家一主的住进浅水湾的别墅,沈婉湄哪有不兴奋,且认为自己已建奇功之理。 她对丈夫说: “不搬更待何时。老爷肯如此慷慨,还不是看在我又怀了孕且是双胞男孩的份上。” 高镇东听后冷笑,道: “是不是劳长兴答允给你浅水湾的那幢小别墅?” “对呀!如果单是你妈跟老爷说话,我还不放心呢,等下大妈在旁作梗,便又是好事多磨了。” “你放心,劳长兴非但不会从中破坏,且会大力玉成你这桩好事。” “你怎么知道?” “劳长兴心里想什么,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她巴不得我们尽快搬离大宅去。”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真是笨得可以。将来爸爸百年归老,高家大宅名正言顺地属于居住其间的第二代。就算他写遗嘱,自然也会顾念住在大宅的子孙,让各人平分,分到大宅的业权,可以改建,变为山顶华厦,你知道会值多少钱。劳长兴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她但望我们与高耀南一家都忍不住相继搬出,只由着她和高定北独霸大宅,得其所哉。” 沈婉湄听呆了,吓得不敢做声。 “浅水湾一幢小别墅,时值多少了?三千万元吧,还不过是改建后一个单位的价值。粉丝换鱼翅之举,由英资银行拿香港存户与股东的钱收购老家不值钱的东西,因而教精了大众,人人采用,也只有你这种无知妇孺才会上当。” 沈婉湄被丈夫训斥一顿,登时垂头丧气,问: “那么,我们如何是好?” “找个机会给我的老妈说,叫她转告爸爸,说我们还是住在大宅,好让早晚可以给他们老人家做个伴,省得自浅水湾来往山顶,太费周章了。” 沈婉湄忽然的心血来潮,又正色道: “我可以提供另外一个意见,请妈跟老爷说,把浅水湾的别墅送给孩子作度假用,那岂不是更好。将来一家五口塞住在两间百多叹的房间也真是够苦的,周末我们总要透一口龌龊气,偶然偷住在浅水湾一晚,最好不过。” 高镇东说: “你且试着办,能额外的把一幢物业过到自己名下来,当然是好事,只怕你没这番本事。” “老爷想多抱男孙想疯了,我的肚皮这次是极争气了。” 然后,沈婉湄抱住了丈夫,亲亲热热地吻了一下。 外表看来,这个花团锦簇、富贵荣华的世纪婚宴,每一个角落都充满恩爱,弥漫亲情。事实上,有如高氏家族雄踞在港岛半山的古老大宅,只得门面辉煌,内里已渐残破,是一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婚宴的翌晨,荣必聪与夏童留在京城再转赴西安度蜜月,嘉宾们就乘荣家安排的专机飞返香港了。 在回程途中,各嘉宾们仍有相叙畅谈的机会,对某些有心结纳朋友的人,诸如高定北,无疑是会抓紧这难得的最后机会,有意无意地跟在夏真身旁,找个话题再攀谈下去。 相反,高掌西一直要逃避穆亦蓝,于是情不得已,老跟在丈夫身后,拿庄钰华做护身符。偏巧高定北怕自己过分专注在夏真身上而冷落了好朋友,于是一把将穆亦蓝扯到庄任华身边来,给他说:“姐夫,你前一阵子不是说要找药厂谈合作生意吗?” 庄钰华答: “对呀!” “穆医生服务的药厂就是世界有名的,你们不妨好好地谈。” 庄钰华说: “真是缘分,难得碰上了穆医生。” 穆亦蓝拿眼一瞟面无表情的高掌西,心上忽然有气,故意要整她一整,于是说: “我也正想多结识一些熟悉香港市场的人,给我多提一点意见。” “穆医生在药厂内担任什么职位?” “我是生理药物研究的,也主管成药制作部门。”穆亦蓝想了想,再说:“其实我个性喜欢大自然,涉水登山对我而言比坐在冷气办公室要开心及适合得多。” 庄钰华立即说: “你的这个嗜好跟内子不谋而合,掌西刚刚偷得浮生半日闭,在来北京之前攀名山、赏大川去。将来你们要找伴,就容易了,我对旅行一向没有兴趣。” 穆亦蓝故意地问高掌西: “庄太到过哪儿游乐了?” 高掌西泰然地说: “湖南。” “地方很不错吧!”庄钰华也插句嘴来问。 “还可以。”高掌西答,一副不经心、不在意的模样。 穆亦蓝无奈其何。 反倒是庄钰华问: “听定北说,你在中国遍踏名山大川,就是要采集有用的山草药与动物样本,是有这回事吗?我不知道中国医术在海外也备受重视,连你们这么著名的药厂也采用中药。” 穆亦蓝说: “法国的中医医学院是世界有名的,事实上,近这十年,很多西方医学界人士束手无策的病例,都在中药的治疗下起死回生,屡见奇效。我在这方面的研究比较细腻用心,因而也大力推荐我们药厂发展中药西服的治疗药方。” 庄钰华很感兴趣地说: “这么说,如果你们药厂能发明一种西服的中药,推出市面,被市场接受的话,就非同小可,世界性的注册权一定握在你们手上了,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只是我们药厂还未意识到成药可以有中国这个庞大市场,他们作风比较保守。” “这一门其实可以是天文数字的生意。” “发现的有效药物,不一定是盘尼西林,在治疗很多病上都合用,故此未必发大财,但对人类健康则总是有贡献的。” 庄钰华想一想,道: “无论如何,我对这门生意须有兴趣,以后要跟你密切来往,让我多探讨知识。”“对,从今天起,是要保持来往的。” 分明这句话是说给有心人听。 “穆医生喜欢饮酒吗?”庄钰华问。“适量是对健康有益的,我并不嗜酒,但也品尝。” “很好,回港去后,找一天来我们家作客,我介绍你一种中国好酒,确保你未尝过如此香醇的好酒。”庄钰华兴致勃勃地说着,还回过头来对妻子说:“你虽刚到过湖南,却肯定你不知道有这种属于国家级的叫‘酒鬼’的名酒,藏在酒柜里依然会清香四溢,引人垂涎。掌西,你是个识酒的人,却未必知道这种酒吧!” 高掌西摇摇头,没有作回应。 她下意识地拿眼瞪了高定北一眼,心内就是痛恨这个幼弟,怎么会把穆亦蓝带了来,还故意安排他跟庄任华攀谈熟络起来,将来的祸患还可能不少。 高定北自己呢,就分明钻到荣宇、荣宙、荣坤、夏真、韩植等一堆年轻人身边,谈笑风生去。 要高掌西自行跑到那班名媛中打交道攀谈,高掌西又认为委屈。正是留也不是,去也不成,整个人自生闷气。 她恨不得航机一下子就着陆,各散东西。 幸好,世界上最最难过的时刻,总会熬得过去。 终于,航机着陆了。 在机场外等候着的仍是一队富豪车队,高掌西差不多是连跑带跳地冲进自己的座驾之内,就嘱司机开车离去。 高定北还追前两步,把手按在车窗上,对她说: “三家姐,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吃点东西,机上的食物简直不成活。” 高掌西白他一眼,道: “别这么挑剔,会折福的。我还要回办公室工作去,你们玩得畅快点。” 然后拍拍司机的椅背,示意他开车。 回到家去之后,高掌西把自己抛在床上,像经历了一场大战役般疲累。 才不过离开这个窝一个星期,就弄得人疲马倦,整个心有种肢离破碎,凑不全的感觉。 在度假之前,高掌西只知道自己神伤心乱,一种分明的痛楚感觉,固然令她不好受,但最低限度高掌西知道自己的想法与去向。她知道心结为什么形成,知道问题发生在哪儿,就是因为她既爱庄钰华,又恨庄钰华;既嫌弃眼前的婚姻生活,又没有勇气与能耐过五关斩六将的誓要回复自由身,她太清楚各种牵丝拉藤式的关系。于是她烦死了,决定跃身而起,冲到外头去吸一口新鲜空气。 谁会预料到这是一口染污了的、甚至可能是深藏剧痛的乌气,吸进胸臆去,不能速死,却在酝酿着一股难以预计的破坏力,似乎终有一天要把高掌西毁灭掉。这种惶惑恐慌令她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 当然,在商场的历练使高掌西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但色不变并不等于心不惧,情不虚,意不怯。 这种外强中干的情况长久持续下去,高掌西不敢想像有什么大事会蓦然爆发。 她从来不怕棘手的事件,不惧艰难的个案,只要能把所有最坏的后果预计出来,以及把一切可能防范的措施掌握着,那她就成竹在胸,以一敌百了。 可是,现今的情况不同,她不知道来日发生的后果会如何震撼她的生活、名望与感情。 不可预计的将来令高掌西出现前所未有的忧虑、烦扰。焦躁。 那种感觉难受得像个已知道自己患了癌症的人,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死亡之前的一切不可知情况。 高掌西疲累至极,伏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她希望自己能赶快睡熟,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可是,事与愿违。她闭起眼睛来,看到的都是一幕幕在黄狮寨、在北京的情景轮流着、无秩序地浮现。 这把高掌西气得干脆睁大眼睛,一个翻身,就坐在床上,吁出无可奈何的一口气。 然后,她看到庄钰华已换过便服,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到哪儿去?”高掌西问。 庄钰华笑笑,转身走回高掌西身边,轻吻在她的脸颊上,说: “我还以为你熟睡了。” “不,我睡不着。”高掌西忽然觉得孤单,她说:“你要到哪儿去了?” 庄钰华穿起了塔在手上的外套,说: “聪明的妻子有时不应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这是她不会被谎言欺骗的一个彻底办法。” “这算是给我的一个答案了。” “这个答案最老实,不是吗?” “是的。正如死神已至的一天,根本就不必恐惧癌症。没有希望,哪来失望。” “谢谢你的谅解。” “钰华,为什么要在今天去见她?” “不只是为了见她,我惦着孩子。” 高掌西一愕,随即点点头,说: “对,惦着孩子,孩子叫什么名字?” “庄启富。” “名字是你起的?” “对,我并没让父亲给他起名字。” 正常情况之下,世家大族的子弟,名字都是由最年长的族长赐授的。这就是说庄经世并不知道这个孙子的存在。 这算是给高掌西很大的面子了。 于是高掌西苦笑道: “我是否要多谢你?” “我没有这个要求,你别敏感。” 然后,庄钰华要走出房间去了。 “钰华。”高掌西叫住了他。 “什么事?” 对,为什么要留住一个心已别向、情已迁移的人?连高掌西都答不出来。 “你有什么事吗?”庄钰华再问。 “没有什么事,只是,我不想你出去。” 庄钰华望了妻子一眼,重新走回她的身边,坐在床沿,说: “我不知道你对我也如此珍惜。我以为你不在乎,你一直用那种叫人心寒的态度对待我。” 庄钰华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自从高掌西发现了他有外遇之后,从未曾跟他激烈地吵过架。这是一般女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高掌西把她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把她的忧伤掩盖得很紧,把她的想法收藏得很密。 这不无使庄钰华既失望又不知所措。 男人之所以要多过一个女人,必定有一种我自为王的心态存在。他希望女人当他是神仙,甚至为此而妒恨而打生打死。 唯其女人为男人争个头崩额裂,你死我活,那么,男人的英雄感就得以发挥得淋漓尽致,使他们身心极其舒适。 天下间再没有比这种情况更自私,更属于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事了。 高掌西并不能告诉庄任华,她如今希望他留在身边,并不是因为她打算明刀明抢地跟别个女人去争夺丈夫。 她只是心上恐惧,害怕孤寂会令她更不知所措,更胡思乱想。 简单点说,刚脱离了险境的她是犹有余悸,需要抓住身边一个人陪伴她,压压心头的惊慌。 庄钰华是个相当合适的人选,他可以兼任高掌西的心灵监护人。庄钰华的身分根本就是高掌西身畔敲得很响的警钟,这会令她的神智保持清醒,令她面对现实,令她正视环境。 高掌西越清楚自己的感觉与需要,其实潜意识地越令她畏惧。 她情不自禁的一把抱住了庄钰华说: “钰华,请别走,求你,或者只是这一夜你别远离我。” 庄钰华软玉温香饱满怀,心上狂喜,男性的自尊满足浮现全身,他回应着妻子,紧紧地抱住她,道: “你知道吗,你像一种人。” “我像什么人?” “这种人是人见人爱的。” “哪一种?” “小孩子,忽然的发起哄,撒起娇来,直教人心灵里发软,什么都恨不得依你,怕你不高兴,连该做的都忘了,都抛开了。” 高掌西没有回话,她紧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拥吻。 庄钰华细望着高掌西整个闭着眼睛的表情,心摇荡,禁不住为拥有如此一位干娇百媚的女人而兴奋而骄傲而开怀。 他在想,说到底,女人还是娇媚的有吸引力。 高掌西虽强,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他庄钰华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于是他轻轻地吻在妻子的粉颈之上,拿手拨开她的垂在耳畔的那撮筹发,很细意地咬着高掌西柔软的耳珠子。这个举动所带来的挑逗性,使双方的身体都遽然松软,顺势地倒在床上。 “嗯!”高掌西自喉咙发出的声音很低很低,可以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可是庄钰华很灵敏,他不但听到了,而且尽情地享受着这么微弱的呼喘所带来的巨大刺激。 他开始疯狂地拥吻着高掌西,矢誓要吻遍她每一寸肌肤,从对方的满足之中,夺取无以尚之的自家自傲与自慰。 庄钰华的疯狂且微带着粗暴,使高掌西觉醒到自己正陷入了自设的陷阱之内,掉进了自掘的坟墓之中。 这已不只是第一次,她发觉会在情欲奔驰的最后关头,要临崖勒马,否则万丈深渊,会把她整个人摔个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因为…… 她高掌西不能再含糊一次地使自己成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她介意,非常的介意。 在没有弄明白她的情归何处,心何所属之前,她需要控制自己。 或者她已经错了一次,可是,不可以一直错下去,养成了一个情欲分家的惯性,这并不是她高掌西的意愿,且,她‘会认为是羞耻。 这个意念强烈地占据了她的思维,在身体上有种无可形容的顽抗力,使她不再顾虑其他,只一意孤行地把沉醉在美梦绕思的庄任华推醒。 高掌西用力挣脱了丈夫的拥抱,气喘地呼着气,然后断断续续地对庄钰华说: “对不起,钰华,如果你有需要,那么……” 她差不多不能圆句,最终还是很艰辛地说: “那么,你今天就到别的地方去吧!” 话才说完,啪的一声,清清脆脆,庄钰华赏了高掌西一记耳光。 他盛怒。 像一头原本在好好地睡觉的雄狮,被吵醒了,以为有羔羊一只满足它的胃口,谁知到口的肥肉,被强逼吐回地上.还不仅是失望,而是凌辱。 谁有这个本事戏弄庄钰华? 只有高掌西有此胆识。 因而庄钰华被触怒了,他认定了高掌西在戏弄他,意图以这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手腕表示她的权威,报复丈夫的移情别恋。 庄钰华咆哮地说: “你别以为你真有本事玩弄我于股掌之中,我打得你口肿面肿,连半件首饰都不用买来补偿给你。” 说罢了,就夺门而出。 高掌西呆坐在床上很久,神智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她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庄钰华刚才给她说的几句话,她不期然地苦笑起来。 庄钰华的说话是对高掌西最刻薄的挖苦,这其中隐藏一个豪门之内,人所共知的故事。 庄钰华口中所说,他恣意地凌辱了高掌西后,连首饰都不必买给她作补偿,是拿城内一名暴发户杨铿的作风为例,把高掌西的身分贬得一钱不值。 说话杨铿是个白手兴家的金融怪客,忽然这几年在财经界冒出头来,通过一连串的收购行动,使他的名下拥有三间相当规模的机构,分别经营汽车、旅游、百货店业务。换言之,在极短时间之内成为企业财经界的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他在商场上大刀阔斧的交易及经营手段,令人咋舌。 他的名气之暴盛,也因为他喜欢跟娱乐圈的名角儿混,屡屡以富豪姿态泡明星之故。最近挑了一位红透影视圈,且在中国大陆和台湾都相当受落的女明星方菲,打得火辣般热。杨铿的暴发户脾气很躁,女人肯定是他发泄与炫耀的对象。 就在一个慈善餐舞会上,杨铿与方菲联袂出席,散场时,杨铿的一班商界朋友建议一道去夜店吃宵夜,方菲婉拒,杨铿问: “为什么?” “因为我累,明天还有早班,开拍新戏。” “取消吧,不拍就算。” 方菲大惊,道: “那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我收了首期。” “首期多少钱?”杨铿问。 “不少,二十五万元订金。” “让我高兴并不比二十五万元订金重要吗?”杨铿的脸拉长了,相当不悦。 方菲一下子也有气在心头,道: “我让你高兴,谁又让我高兴了?” 才这么顶撞杨铿两句,就听到僻啪的清脆两声,杨铿赏了方菲两记耳光。 方菲立即当众放大喉咙哭起来,杨铿喝道: “你马上收声的话,明天转三十万元到你的户口去。” 这两句话是最灵验不过了。 方菲一听,立即用衣袖指指脸,微微低着头,把手圈到杨铿的臂弯内,一边忍住喘息,一边双双走出酒店的大礼堂去。 这热热闹闹的一场活剧就下幕了。第八章访间的影视刊物都在翌日开始含沙射影地刊登这则花边新闻出来。 传闻杨铿跟其他一两个花花公子式的富豪,都有种动辄殴打女人的恶劣习惯,出手不是不重的,有时直打得对方口肿鼻黑,嘴唇破裂,淌着血水时,才晓得停手。当然,被打的一方不会甘心,最佳的安抚办法就是撕下巨额支票奉上,或让她们翌日坐到珠宝店去,选购一件名贵珠宝。 中环那几家有名的珠宝店,一看到这起方菲之流,架着太阳墨镜进店来,就知道生意一定做得成功了,总要趁着伤痕犹在,有证有据之时,才容易多捞一些利益。 这些城内耳熟能详的豪门新闻,高掌西当然知晓。 庄钛华刚才骂她,说: “我打得你口肿面肿,连半件首饰都不用买来补偿给你。” 意思就是看高掌西完全不在眼内。 一个男人对于货腰娘的尊重,还比高掌西所承受的分量多。 这实实在在是至大至大的委屈与侮辱。 她无法不呆掉了。 庄钰华夺门而出之后,坐上了他的平治跑车,疾驰而去。他差不多是把邹湄湄家的门撞开,才走进去的。 高掌西还是有效地掌握着庄钰华的感情。 这一点,庄钰华自己也微微吃惊,且只能偷偷地发泄脾气。 庄钰华原以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令他情绪激愤。显然,他估计错误了。 邹湄湄从睡房走出来;看到满面怒容的庄钰华,倒是见怪不怪。 男人很多时喜欢把委屈,在妻子以外的女人跟前发泄,例如庄钰华,他对邹湄湄毫无顾忌,他把她看成是比下女高级些微的一个女人,不必在她面前,控制自己的风度与修养。 于是邹湄湄善看庄钰华的脸色,受他的闲气辱骂都是司空见惯之事。 邹湄湄只问: “肚子饿吗?吃饭了没有?我嘱佣人给你弄点吃的。” 庄钰华摆摆手,道: “给我倒杯酒。” 然后,庄钰华忽然激动地抓住了邹湄湄的手臂,把脸朝向她,逼视着她道: “湄湄,多替我生几个孩子,对你会有很大的好处。” 邹湄湄的表情带点倔傲,可仍是温柔的,她说: “这话是你说的。” “什么意思?你恐防我说的话不算数,还是以为我对你的忠告不真心?” “不,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邹湄湄说这话时嘴角往上翘,有点狡猾,然后她才圆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你的这句话本身就是对我的一定刺激,知道吗?” “如果高掌西已经给了你压力,你回到我身边来,还不坦率地发泄一下,你会更辛苦。” 庄钰华定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皱一皱眉,道: “我有时真小看了女人,包括你在内。” “多谢夸奖。究竟高掌西让你受了什么气?” “这都不必去说它了,总之,庄家有后对你是最大的筹码。” “赌这一场,我能赢得什么?” “湄湄,你只要别把自己的标准提升得太高就可以了,安分知足者常乐。” “是的,”邹湄湄立即转口风道:“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尽力吧!” 如果一定要以得到名分为唯一的目标,认定没有了名分,纵然得着了天下间所有的东西,也没有用处的话,最终只会导致一无所有,何必呢! 邹湄湄其实从来都知道压抑自己的要求与理想,才有今日。 故而在今日所得的基础上,再一步一步地努力下去,能到手多少利益是多少,那才是正办。 “湄湄,我多给你一条路子,你好好地走。”庄钰华说。 “什么路子?” “是跟我家里的人混熟,对你将来有好处。” “你家里哪些人?” “我的大姐。” “庄钰萍?” “对。你应该跟她打交道。” “为什么?” “加强你在庄家的援引和势力,这样已是你的一大进步。” 这就是说庄钰华断然否决了邹湄湄会正位庄家媳妇的可能机会,但却为她开辟了另外一条新途径,把她与庄家联系起来,建立一层特殊的关系。 无疑,由完全隐闭式的地位,走出死胡同,而有一丝亮光可以洒在自己身上,这对邹湄湄应属鼓励。 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邹湄湄休想跟庄氏家族任何一个成员认识,她压根儿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如今的转变,对她应是喜悦。至于理由,其实她可以不必管,母凭子贵肯定是其中一个主因。 实际上,她也无法得知庄钰华的心态。 庄钰华之所以打开一个封闭的闷局,让邹湄湄与庄钰萍开始见面交谈,是因为他要开始瓦解高掌西在庄氏家园内的唯我独尊地位。 庄钰华觉得这最近的几天,高掌西的反应令他产生疑虑。 虽然真正隐伏的原因他全然不知,可是高掌西已不再如前对他臣服的迹象是越来越明显了。要重新控制高掌西,不能单靠他个人扭力与名位所发挥的功能,似乎要加一些旁的助力,甚而压力。 只要高掌西下不了决心摆脱庄家成员的身分,他还是有机会把她管治利用得很好,视乎不同时段以不同方法而已。 现今,庄启富的出生带来的新局面,庄钰华也应好好打点。 庄钰华心内盘想,自己有外遇且已生子一事,如果只是单单高掌西一个人知道,对她做成的压力还是有限。若弄到整个家族都知道,甚至是街知巷闻呢,那么则令高掌西太过面目无光,怕会演变成赶狗人穷巷,高掌西老羞成怒,一拍两散,后果就严重了。 只要给她增加一点点压力就好,这样就能更有效地牵着高掌西的鼻子走。 庄钰华之所以挑庄钰萍做桥梁,让她与邹湄湄认识,换言之就是要通过这重新建立的关系,让庄家成员在知之为不知的情况下,知道有庄启富这一代的存在,只有庄钰萍是最适合的人选。 在庄经世的家族内,正室嫡出的只有庄钰萍、庄钰茹。庄钰华三姊弟,庄钰茹是荣必聪的妻子,已经去世,也就只剩庄钰萍是嫡亲姐姐,她会站在庄钰华一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庶室所生的庄钰芳、在钰蘅庄钰藩、庄钰莉等隔了一层肚皮的兄弟姊妹,会不会帮庄钰华一把就真的太难说了。 庄氏家族的内战根本有随时爆发的危机,怎可以轻率的把一件秘密大事告诉他们,更不能把邹湄湄这只棋子放在他们的棋盘之上,让他们随意运用,怕有一天失控,更得不偿失。 况且,庄钰华心知肚明庄钰萍除了血缘关系,会跟他联盟之外,想也有客观上的需要。 庄钰萍嫁的丈夫方国栋太不长进了,别说跟荣必聪的成就有天渊之别,就是这些年,幸好庄钰萍本身有点本事,再加上切肉不离皮,于是在庄氏集团内还有些实权与声威,把个方国栋套上件黄马褂,出入庄氏,算不失礼,否则,那姓方的真可以很倒霉。这就是说,庄钰萍也非要跟自己胞弟联盟,应付大局不可。 在主观上有血缘关系,在客观上有利益牵制。果然,当庄钰华在他的姐姐庄钰萍面前透露,要把邹湄湄给她介绍时,情况比预期中更加顺利。 庄钰华特别把庄钰萍约到铜锣湾一间相当名贵的日本餐馆福田金去,招呼周到,点了好几样庄钰萍最爱吃的鱼生,然后说: “我开门见山,向大姐直说一件事。我想把一位人物介绍给你认识,让你跟她交个好朋友,凡事指点她,让她成为你闺中的一个特别跑腿,有什么她能做的就给她做。你认为如何?” “这人是男是女?” “是个女的。” “嗯。为什么她肯跟在我身边当这特别脚色?” “因为她凡事都听我的。” “是这样吗?” 庄钰萍呷了一口日本米酒,呼出一口气来,沉寂了一会。 “何时的事了?”庄钰萍抬起头来望望乃弟。 “有三几年的日子了。” “嗯,那是有点历史了。” 历史最低限度比高掌西长,这点庄钰萍一语就道破了。当然,庄钰华不会有尴尬,他反而相当满意,如此就跟他姐姐打开了目标话题。 “可以这么说,也由此可知她从来没有给我添麻烦。” “这是重要的,不是吗?”庄钰萍说:“否则,她也不会在你身边生存至今。” “对,大姐你真聪明。” “你不必再拍我马屁,坦白点告诉我,为什么选择这时候公开产 “也不算公开,大姐千万别误会。” 庄钰萍点点头。 “大姐,我最需要你的关照。” “彼此彼此吧!” 庄钰萍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即明。 这证明了庄钰华挑选她,她是心知肚明其中关系的。但隐瞒了几年的恋情,要到今日才向她剖白,那又是为什么呢?这庄钰萍就想不明白了,故此就问。 “反正连孩子都生下来了,没有能给她们母子任何名分,也得为他们两人引介一个会照顾他们的亲属。” 果然,庄钰萍立即回应: “孩子才出生没多久,我到家里去看他吧,别让他出来乱闯,容易着凉。” 照顾孩子又是借口,既是相见,就不妨窥个全豹,连金屋是怎么个模样也看看好了。 况且,在初接触这种微妙关系时,也别太张扬。在公众面前出现,万一泄漏了风声,等下跟那性邻的女人又相处不好,倒转头来开罪了高掌西,就无端损失了。庄舒萍是惯于深思熟虑的人。 在大都会顶层社会生活的人,也真是够疲累的。日中发生的情事既多且烦又杂,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在处理稍稍失宜时变为大事,伤透脑筋。 庄钰萍终于在一天黄昏在庄钰华的陪同下往访邹湄湄母子。 孩子仍在小床上熟睡,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庄钰萍很应酬地跟邹湄湄以孩子为话题,聊了两句后,就跑回客厅上坐,谈些别的事。 邹湄湄很少说话,只是陪坐着,不断添茶劝食,将那几碟精致的果饼殷勤地轮流奉上。 “很精致的下午茶点,你往哪儿买的?”庄钰萍问。 “是我的小手艺。”邹湄湄答。 “那很花费功夫与心思呀!”庄钰萍微笑着赞她。 “闲在家里,善用点时间在家务上头,做多一点事罢了,可不及大姐你在商场上的威风与本事。”邹湄湄很晓得说话,逗得庄钰萍蛮高兴的。 她回头对乃弟说: “也不尽是商界女强人才律,谁会想到高掌西也有栽在别个女人手上的一日。” 这句话无疑是极尖锐的,邹湄湄当然不好有什么回应,反正话是冲着庄钰华说的,她就只好微微低头不语。 庄钰华笑着拍拍他姐姐的手,说: “也不是全是女强人就会如掌西,遇到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就像大姐你,不是有个妥妥帖帖的丈夫,把你爱宠得什么似,在姐夫心中无人有本事取代你的地位。” 庄钰萍的表情很复杂,她似笑非笑,似恼非恼,道: “你别去说他了。” 庄钰萍心知弟弟是对她瞎巴结,方国栋这人就是没有本事,挂着方家的空壳,破烂船顶多余下三斤钉,可这三斤针也没好好运用,成了一堆废铁。 方国栋若不依附在庄家,仍是这大家族的成员,可以亮起牌子在江湖上行走,脸上还带三分光彩的话,他的处境是够凄凉的。 他怎么敢拈花惹草,对庄钰萍不得不服服帖帖成为裙下不二之臣。 实则上,夫妻二人的感情斤两有多少,彼此心照。 庄钰萍对丈夫有的是很复杂的怨恨,不只为了方家没落,方国栋没本事,更为她自己当年抉择错误,放弃跟随荣必聪奋斗,而挑了万家这大门大户的子弟方国栋来嫁。结果,今日荣必聪富甲一方,名传万里,方国栋却是如假包换的高档吃软饭的小人物,对比之差,有若云泥。于是一口冤屈乌气堵在庄钰萍喉咙内,忍无可忍之际只可喷向方国栋。 这次庄钰萍之所以跟庄钰华来看他的外遇与孩子,多少也有些跟弟弟联成一个阵线的意思。 庄园固然人事复杂,就是商场也如战场,必须有盟军,才会容易取胜。 庄钰萍知道父亲年事已高,母亲性格古怪,不久将来家族会演变成什么局面,到今日还很难察看,身边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于是她清一清喉咙,说: “钰华,别的事情且。不去说它了,我这次来,无非是顾念着庄家的第三代,也就是说很愿意站在你的一面去处事待人。” “大姐,你的这番心事,我会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