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做善事就能一手抹煞了人类之间的矛盾,在为善背后,只要们牵制着权益分配,一样会有格杀勿论式的斗争。 反而远远不及在崇山峻岭之中追捕几只动物,来得一干净简单。 杨青说:“你的感触,我能体会。有操守的猎户,对于濒临绝种的动物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这已经比城里的人更有道义了。” 不是吗?大都会内濒临绝种的动物,无疑是先讲仁义后论利益的人,跟这种人交手交易,难道会刀下留人? 高掌西似乎跟杨青很谈得来,而且越来越谈得深入。 高掌西想,一个国内的猎户,能有如此深刻的人生体验,跟自己畅谈愉快,真是太难得了,否则,长夜都不知怎么过。 她才这么想,杨青就道: “我们别尽说这些扫兴的话,还是快点休息。明早起来,若是天气晴朗的话,我们还可以观日出,看奇景,忙个不可开交。” 高掌西一边兴奋,一边茫然。 前者是为能在张家界畅游一日,后者是为这一夜要跟这个陌生男子同睡于一个屋檐下,无疑是令自己紧张的。 她不觉有点腼腆,怯怯地问: “你会睡在哪儿?” “我?不就睡在这儿。”杨青指指青砖地板。 “里头有床?” “对,你进去睡吧,里头比较安稳。”杨青说。 高掌西稍稍怔住,她由衷地感谢对方。 当她躺在床上,环视这间放置了好几张床的唯一的卧室,高掌西的感觉很奇怪。 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荒山野岭之内,不惧怕跟这陌生的男子相处。奇怪她被安顿到这张床上来时,在觉得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有着一份依依不舍。 不舍于刚才那款款畅谈的情景,不舍于彼此刚建立起的微妙友情,不舍于那面貌身型部如此令一个女人折服的男人,不舍于一份原始的、属于天地之间自然存在于男女心头上的诱惑。 高掌西开始赫然心惊。 直挺挺地躺在这人间绝岭上的一个女体,是自由的。奔放的。无约束的、无所谓的、毋须交代的,更无庸后顾的,可以自然而然的随心所欲。 她想到什么,就不妨做什么。 然则,高掌西在一个与她热揞生活脱节的世界内,她希冀什么,期盼什么? 老实说,她愿意有一个温暖的、健硕的男性胸膛,让她靠紧。她愿意把头枕在一个宽阔的肩膊上,那让她觉得安全。 在获得安全的感觉之后,她放心放肆一点,于是进一步的盼望有一双温柔的手扫抚着她那头浓密如云的头发。 这个动作表征着她被爱宠怜惜。 她喜欢这个动作,甚至有一个时期,她迷恋这个动作。 许多年前庄钰华为她做过。 这以后,她从未想过要旧梦重温。 直至今夜…… 情况似乎很特别.因而情绪也大大的有异于前。 高掌西把双脚缩起来,拿手环抱着目已,整个人由躺得笔直变为弯曲成一个肉团似,因为她开始害怕,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番思潮起伏.以及分明是带着危险讯息的欲念。 欲念其实不会是属于单一个体的。第二章欲念是人人皆有,是群众皆备的一个人性弱点。 躺在一个屋檐之下的一男一女,都有类同的精神困扰以及肉体折磨。 说得坦率与公平一点,睡在外头的杨青比睡在里头的高掌西更辗转反侧。 他不能安稳地睡去,是失常之举。 入睡对于乐观的他,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他之所以反常,绝不是因为环境的改变与陌生。 这点他非常清楚。 事实上,他这些年游遍大江南北,幕天席地而睡的机会,只有舒敞安乐的份儿,哪儿会睡不牢? 杨青更清楚的是,他无法长驱直闯睡梦之乡,故障在乎环境里出现的那个新人。 无可否认,他脑海里翻腾着的那个画面,是令他神经越来越紧张的。 他看到高掌西那双纤柔的惹人怜爱的玉手。 他更看到自己捧着那双玉手,缓缓地捉紧,再缓缓地往唇边送,吻住了。 吻住的不是对方,而是对方的手。 那番内心的激荡与兴奋,跟一个男人抱拥着一个赤裸的女体无异。 杨青吓得忽不睁大眼,本能地坐直了身体。 这个感觉无疑是战栗的。一双手可以有这番魅力,那是肉欲之外,还多添一重情分。 不然,一双女人的手怎能跟女人的整体比较,而且将之比了下来。 杨青知道,此刻,他个人只有两个选择。一就是站起来,冲进房间里去。 一就是站起来,冲出屋子外。 黄狮寨的清晨,原本应是在重重的翠绿中,被淡红的一片旭日包裹着,显得温柔跃动,像个美丽而又带着劲道的。刚睡醒的女人,乍看分明是带着原来的女性柔顺的魅力,却又明知她在不久就会发放万丈光芒,因而既爱且敬,还带三分畏惧,那心头的感动是很兴奋而舒服的。 然而,今天并不如此。 黄狮寨巅依然是烟雨蒙蒙,一片的苍白迷惘。 当高掌西带着了惊异而略为仓皇的神色,冒着雨,飞奔到小旅舍外面时,她游目四顾,终于看到了杨青,呆立在不远的一块凸出于悬崖之外的石块平台之上。 “你怎么啦,这么早就已跑出来?”高掌西把杨青寻获后,这么说。 “早。”杨青回头看她,说。他并没有告诉高掌西,自己是在天未亮时就已经开始在这儿肃立着。 “哟!你浑身湿透了,而仍下得凶。” “是的,今日将没有朝阳。”杨青说。 “你失望了?” “不。”杨青说。 他定睛看她,想,如果红日出升,只消一会,寨上与外界交通恢复过来,就果游人不绝。 他不要有人上来破坏这个大自然的世界。 或者,更重要的是,别弄糟了他和露茜的二人世界。 当然,他的这番心思不便透露于是便不自觉地画蛇添足。道: “是晴是雨皆有景致,不是吗?”高掌西回答: “是的。” 这是第二次高掌西与杨青二人隔着伞上淌下来的雨水,定睛的看牢对方。 雾中雨里的人儿,特别美得凄迷如梦。 杨青说: “来,我们别浪费掉这一天,在雨中,我们仍能找到一些山上的乐趣。” 高掌西随着杨青慢慢一步步地走,问: “我们到哪儿去?” “去找珙桐。” “你是说那叫‘坐拥花魁’的花中之花?”高掌西兴奋地说。 “对,我们慢慢地找。” 雨实在下得还大,高掌西的球鞋早已经湿透,雨已渗到鞋筒里去,每走一步都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高事西一想,说: “慢着。”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很自然的把手扶着了杨青的臂弯,另一只手就把鞋带解松了,再连鞋带沫地脱掉了。 “这样子更舒服。”高掌西说。 杨青不自觉地俯身拾起那双球鞋,把两条鞋带紧在一起,往肩上一搭。 “谢谢你。”高掌西说。 杨青一笑,答: “那更要小心看路,别踏在石头上,会滑。” 他不期然地把视线往下望,留意着高掌西的一双赤足。 心想,这叫露茜的女入,不单有着好看且迷人的一双玉手,还有一双白净得可爱的脚。 女人的手及脚,原来是可以如此吸引,今男人暇思的。 杨青的眼睛一直老往下望,不知是为高掌西留意,不要她踩在滑石之上,还是贪看她的赤足。 一个美丽女人的赤足是性感的象征。 杨青的确是开始胡思乱想,幸好忽然的就在眼前发现了,可以把他心神慑住的东西。 他惊叫: “唷,这就是珙桐。” 他这么一说,就解了困。 高掌西立即望去,果然见到了一蓬蓬的球状的乳白色花,在滂防大雨中被打得浑身抖动,那形态的柔美、潺弱、娇羞,无可抗拒地令人遐思。 “这就是珙桐?” 高掌西跑过去,顾不了下雨,抱住花就笑。 “很好看啊!”她说。 “是国家规定保护的稀有而珍贵的古老树木。” “你是说,叫我别采。” “如果你无所用的话,远观不是更好,何苦摧残它了。” “对的,花也只有是长在树上才生气勃勃,才好看。” “嗯!” 高掌西歪着头凝望着珙桐花,想了一会,道: “真的是矜贵而优雅。” “你不是说要给它另起个洋名吗?” 高掌西再细看珙桐树花的姿态,那么多的雄花围绕着一朵雌花,而成一朵双性花,色泽乳白,是纯情之中带着典雅,不见苍白,形如球状,更见体态圆润。这么的一种花,如果能象征排除万难,勇夺花魁的一段完美无缺的爱情,真是太棒了。 她忽然昂首望住杨青,兴奋而天真地说: “我想到了。” “叫什么名字?” “叫情霸天下。” “情霸天下”杨青重复地说。 “好不好?” “甚好。很有时代特色,这年头的世界全是霸气霸道的,任何人一有条件,就伸张他的霸权,发展他的霸业。” “例如美国?”高掌西很自然地答。 “你长住在该国,应比我更清楚。”杨青道。 这么一说,高掌西才幕然想起她的谎言来。对,她要记住,在这个男子跟前,她是在美国南部上生上长的露茜。 但她始终是中国人。 于是答: “在他人檐下过,我仍不低头。看不顺眼的事多着呢,奥运就是一个例子。” “多难兴邦,怕什么?” 高掌西笑了。 不论到哪儿去,跟中国人都谈得拢,始终是血浓于水。 “我们中国总有一天会财霸天下的,是不是?”高掌西问:“二十一世纪必定是东方世界,我们是睡醒了的巨龙,应验了当年法国拿破仑的预言。” 杨青没有回应。 “你不同意,抑或是你对外头的接触少?”高掌西问。 高掌西奇怪为什么谈得好好的,杨青忽尔有点无可奈何的表情。她问: “你不赞成我对祖国的看法?” “不是不赞成,只是感慨。到我们国家富强的一日,中国人很深蒂固、源远流长的思想作祟,不会为富不仁,五千年文化把我们栽培出要讲仁义道德的本性,自己跳不过自己的一关,有时就因此而吃大亏了。” 高掌西很惊骇对方有如此深刻的体会。 现世纪是无情的世纪、谁有情谁就输,准多情谁就输得更大更重更难以翻身。没有文化根基的薰陶与束缚,易于无情,只有霸业。 这些情状时高掌西而言,是太清楚了。 她望了杨青一眼,感慨弥漫全身,差一点点禁捺不住冲动,就要抱紧杨青,来个知己式的抱头痛哭。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 原来在天涯海角遇到的一个陌生人,才有本领说出自己心头抑郁翳闷的根源所在。 那么的相逢恨晚。 不知杨青是否也意会到高掌西的心,他苦笑道: “情霸天下是好名字,也是坏名字。名字起得现代化,也可能过时。情在现世纪里头难以霸天下,只是美丽的梦想,而非现实,;可惜的是,到中国富逾全球之日,我们中国人依旧会追求以情霸天下,那就是说,永远有危机。” 高掌西忽尔抱住了那蓬乳白的洪桐花,在雨中给它一个轻轻的吻,道: “只有财富与霸权,我们中国人宁可穷。” 杨青目瞪口呆地睁看着这个画面,身边虽无摄影机,但这幅美丽至炫目,深刻至震粟的画面,已烙印在他的脑海之内。 高掌西和杨青通过一颗热炽的应属于中国人的心,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一整天,他们在黄狮寨巅,迎着暴雨,于迷蒙之中一步紧接一步的探索,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疑幻疑真、似醉还醒的绝佳感觉。 偶尔,地上过分湿儒,怕滑倒时,高掌西会不期然地伸手握住杨青,彼此借助这么一个机会拖住了手,总要隔了一阵子,才互相醒觉需要适可而止。 雨没有停下来,渐渐的这场豪雨变得如此受欢迎,在高掌西与杨青心目中,再没有一丝地希望天会尽快放晴过来。 只消雨停下来,游人就会不绝,寨上风光再不是属于二人的专利。 他们在此刻,心灵上所拥有的宁静,就会被骚扰。 更大的不快还在于一有人烟,高掌西与杨青。已上的一个刚萌芽的旖旎的梦,立时间就会灰飞烟灭。 可是,人的愿望能否成真,在乎天,有甚于在乎人。 在黄昏入夜之前,雨慢慢停了。 这意味着这一夜将是他俩独霸黄狮寨的最后一个晚上 没有人会在入黑之后摸上黄狮泰来,就算高掌西与杨青,也得在赛巅全面投入黑夜之前,急急赶回小旅舍去,以免在路上发生危险。 他们的脚步加速了,直至小旅舍在雾中隐现,才舒了一口气,知道安全了。 高拿西叹一口气: “回来了!肚子开始饿呢!” 杨青道: “我们将吃一顿丰富的最后晚餐。” 说时带着笑声,和遮掩不了苍凉与不舍。 高掌西当然不能回答: “我们后会有期。” 天下之大,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碰面了。 两天的缘分只能好好的享受过就算。 于是她只能回答: “晚餐怎么个丰富呢?” “来,随我来。” 杨青不期然地伸手拖住高掌西走了几步,忽又甩下了她的手,道: “等一等。” 随即在通上旅舍的小旁,拨一簇绿草,再折了一簇无名的红花化。再重新拖起高掌西的手,快步跑回旅舍去。 “你折花?不是说花长在树十才有生气么?”高掌西说。 “花蕾不可碰,它活着的日子还长。这红花已开至灿烂,不拆白不折.还是给它最后一份欣赏与最后一番风光吧!” 高掌面笑说: “前言不对后语,你很会自圆其说。” “谁又不是了?”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来,我们分工合作。扬青发号施令:“你从我的背囊中你从我的背囊中找出一跟洋烛来,还有拿这个破谭子去盛一些水,将这些四花叶产,这近二十年就更加盆满钵满了。 所以说创业难,守业也难。 富不过三代的说法,无非是有英明的第二代继承,已是极大幸运,连第三代都依然神武能干,并不因口含银匙而生变作饱食终日的纨持子弟,就真是家山的好福泽了。 高裘恩开山劈石成功,高崇清又精明干练,晓得手上的英国代理货品随着时代转移,会失去主观客观的市场竞争力,故非要为资产谋出路不可。 记得他当年决心专志于地产时,曾对左右谋臣说: “客观上,英国货价格高昂,汽车与电器市场早晚为日货取代。主观上,在我们背后撑腰的人越来越不好说话。现今站到社会上去指摘别人后台者不少,英国人最紧张舆论,有什么事传媒与群众指摘起来,他们老作兴置身事外,这就不好办了。” 高崇清人真聪明,他知道要在英国人表示不再继续大力扶助他,甚至意识到有此危机时,先就自行谋求出路。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十多年前已经开始把实力由进出口英国货转移到其他投资生意,特别是地产上头。 什么时候都紧记先下手为强是高崇清的做人处事格口。 他不会采取被动,免受制于人。 可忧虑的是高家第三代是否有出色的接班人。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最最理想的人选竟是高崇清的唯一的女儿高掌西。 这当然不是高崇清的理想,重男轻女的思想到底是根深蒂固的。 对高氏这种自视为香江正牌世家大族,发迹可追溯至战前历史的掌门人,更渴望是儿子出色有甚于女儿本事。 然而,高家要继续声望及财产,必须代代有强人,这是无可置疑的。 第三代出的强人是女性,也只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高崇清其实有四名子女,都非嫡出。 高崇清的元配劳长兴出生于香港另外一个中英混血的世家。她的父亲劳伯鸿爵士,跟高崇请父亲高裘恩是世交。 当时高裘恩虽富,却不及劳伯鸿在城内的地位来得高贵,这其中牵涉到的关系较为复杂。 英国积累一干几百年日不落国的威风,祖业雄厚,潜藏于英国人心底的自高自大自傲自赏,几属与生俱来。 这跟中国人千秋万世以来,已然适应了多难兴邦的命运,有异曲同工之妙。 英国人在管治殖民地的心态上,其实万变不离其宗,都本源于他们的帝国主义。 帝国主义的根基扎根于民族的绝对优越感,故此英国人压根儿就没有把其他民族,尤其是受他统治过的外国人看在眼内。 这一点,像高掌西如此出身背景的香港秘层人物,其实看得很清楚。 别的例子不用举,单从香港历任港督的作风,就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尤德以前的各任港督,包括柏立基、麦理法、戴麟趾等,人们都认识及看到他们的殖民地官嘴脸,对于华人的奉承巴结,多会受落,这是一种直接的、明显的、坦然的、轻松的享受帝国主义权威的表现。 香港那些竭力讨好殖民地政府以谋好处的人,穷多年的经验,手段也算耍得出神入化,不难水到渠成,来个相得益彰。 事实上,香港属于资本雄厚,英国人从指缝间溜一些名位权益富贵出来,以交换外族奉献的奴颜婢膝,作帝王享受,事属等闲。 高裘恩与劳伯鸿就属于这第一批的美国殖民地华裔贵族。 他们二者之间,劳家比高家更胜一筹,乃是因为劳伯鸿是混血儿,其父劳祖德是英国驻港的三军司令官,跟中国籍的仇玉梅小姐在没有正式婚姻名分下生下了劳伯鸿。为了对仇玉梅有所交代,劳祖德对培育这私生子在出生地的地位名望,不遗余力。 这背后的关系渊源就不简单了。 要英国人信任非英国人,实在难比登天。 隔膜绝对不能以世间的人情恩义,甚至是利害关系来打破。 唯一能使英国人稍为放松戒备的就是血缘关系。 为此,劳家在殖民地政府以至于远至英伦唐宁街十号的印象中,就比单纯为效大马之劳的高裘恩家族来得稳当。 这可从劳伯鸿的封爵,而高崇清只捞到个CBE,就可见一斑。 只要是政府设宴,在排位方面,劳家一定比高家胜出一一筹。 英国人的所谓自己人永远有他不可更易的定义,这一点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港督尤德与卫奕信是第二种英国殖民地官,比较前几任的英国人,在观念上柔和一些,就只为念的中国书多,接受中国文化之后所起的熏陶作用,令他们心上有另一种对中国的情意结。因而一方面对香港人特别有真感情,另一方面又因这发自内心的真感情跟自己强烈的同族观念发生矛盾,造成他们在英国人以及拥英派心目中对港政策的柔弱。 尤德的表现又比卫奕信好,就是他身边的妻子彭美拉贤慧,恰如其分地当她的第一夫人,并不作任何品行惹起垂来听政之嫌。 也因为除有贤妻之外,身边又无权臣,尤德时代的布政司总算恰如其分,并不张牙舞爪,露尽欺压殖民地子民如吃家常饭的丑恶嘴脸。总的一句话,尤德的政治声望与威信远胜卫奕信,前者总算把持得住,不至于大权旁落,而生挟天子今诸侯的狼狈。 在这两位港督的朝代里,高家和劳家的日子当然仍是畅顺得很的。 城内顶层上流社会有一撮名暖小集团,专门跟港督夫人建立密切关系,积极成为闺中密友,不论哪一位的港督夫人品性如何,她们都适应得非常好。其中尤德夫人的品位格调最优雅,不是喜爱游山玩水,就是注情琴棋书画。以劳长兴为首的这个名暖小集团,一样有本事放弃在珍宝玉石赏玩中下的功夫,转而投其所好,舞文弄墨去。 可惜的是,从尤德夫人身上得回的好处并不如前的多,只为这位英国女士相当例外的安分守己。 由此可见,劳长兴既系出名门,娘家威望凌驾夫家之上,又能以她城内华裔显贵的身分,跻身于顶级政坛的幕后,起着可大可小的作用。 因而劳长兴在高家王国中,并未因她未有所出,而影响她母仅高氏天下的权威。 直至香港踏入这后过渡期,由彭定康执掌港府,整个政府形势都作了划时代的变易。 彭定康这个人是美国优越民族感与帝国主义制度之下产生的极端分子,他这一类政客,跟尤德以前的港督的相同点是,以大英帝国为最大的骄傲,相异的是前期的那些港督在表现这份骄傲时,乐意接受香港中国人的膜拜,彭定康却不。 城内上流社会内有机会接触彭定康的很多人,都心里有数。他的英式狂妄优越自大,溢于言表。对那些刻意奉迎的香港中国人,压根儿不买帐。 谁给谁卖个人情,当然是看得起的表示。 有一撮从来在官场商界上擅于把握英国长官心理,将之巴结得服服帖帖,从而有利可图的香港华人,对着根本看不起任何中国人,也不给中国人巴结他机会的彭定康,简直有一点点广东俗语所谓的“老鼠拉龟,无处着手”。 这等英国殖民地官香港人未曾遇过,因而很有点束手无策。 劳家与高家一向以亲英为荣,以身为殖民地内大家族为光宗耀祖的一回事,在这后过渡期内,当然事事不能靠拢中国,事实上也害怕中国记住了他们曾做过不少现代式的奴颜婢膝勾当,而作某种程度的秋后算帐,故而自念不会受中方信任欢迎。 回过头来,碰上英国派来的这末代港督,又根本有一点老羞成怒似,没把自己对英国尽忠的历史放在眼内,于是很有点措手不及。 高崇清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上不无忧虑。 他跟三个儿子说不上多少句交心话,于是把高掌西找来,与她讨论情势。 单刀直入,高崇清问: “还有三年日子要过,我们总不能开罪英国吧?” 高掌西苦笑: “有大把商业握在手上的香港企业家们,谁敢站出来评论中英会谈与九五选举问题半句?爸爸,你并不是众人皆醒你独醉,放心。” “我们做得积极点,对当权派采取主动,弄好关系,有三年是三年。你看如何?” 高掌西答: “学李光耀那类人对付彭定康那类英国官,才有生机。” 高崇清一听,心领神会。 李光耀赢得英国人一定程度的尊重,是因为他并不奴颜婢膝,他差不多是跟英国摆明车马硬拼的。 不必谈别的,单问英国的传媒人士,他们最奈何不得的是哪一个地方,差不多异口同声答是新加坡。 李光耀就是不买大英帝国的帐。 不买霸权主义者的帐,依然有本事活下去,且活得光彩,这倒过头来就获得礼让三分。 高崇清不能不对女儿的这个看法表示同意。 但这并不表示他有胆去作此突破。 他本人已有很深蒂固的一套崇英俱英思想,不是容易转变过来的。 唯一的期望,就是在这个后过渡期内,看自己的下一代如何为他扭转局面,为家族带来另外五十年不变的光彩。 这就差不多要看高掌西如何表现了。 高崇清的正室劳长兴没有所出,她早就容许高崇清讨了第二房妾侍。这高家二姨太太叫刘雪琴,出身很低微,是高氏企业一个老伙计的女儿,连中学都没念毕。可是,她命好,一进门就生了长子高镇东,两年后再生高耀南。可是,高崇清对这位妾待的感情并不怎么样。男人对于妻妾一如财帛,贪得无厌。大太太既然已开了一个头,让他娶了妾,就不妨一而再,再而三,于是把高掌西的生母伍甚详讨进来,果然,如鱼得水,宠得她什么似的。 伍芷洋是个念洋书出身的女人,大学毕业后,在大洋行内当行政人员,通过公事认识了高崇清。她是正牌的、如假包换的、社会上公认的第一代职业女性,对高崇清自然有另外一番吸引。 尤其是职业关系,伍芷洋绝对是个心细如尘,且又懂活跃在男人身旁起辅助作用的女人,在公在私都能帮得上忙,就益发得到高崇清的信任和爱宠。 入门之后,高崇清压根儿就拿这第三小妾做私人秘书与助理用,一举两得,便宜之至。 故而,纵使伍芷洋只生掌西一女,还是一直恩宠不衰。无他,高崇清的公事也有某些程度上倚重这小妾之故。 不消说,伍芷洋得宠于丈夫,等于她失宠于大妇,劳长兴与她很有心病。 当然,劳长兴是个自视极高的女人,她压根儿就没有看得起不是名门出身,且自甘做妾的刘雪琴与伍芷洋。不管她们本身的条件如何,一个母凭子贵,一个新派职业女性,认定着都比不上她的掌门身分与资格。 唐朝时的武则天故事,家传户晓,失宠的王皇后,为了要分皇帝的心,宁愿把在感业寺修行的武则天迎回宫来,让个新人去为自己泄一口气。 劳长兴终归也等到了这个机缘,在若干年前,高崇清得了一场病,特设二十四小时的私家护士,把他照顾周全。其中一位甚晓男女主人心意的张玉梅,先行巴结了劳长兴,再讨得高崇清的欢心,便在大妇的撮合,立意分伍芷洋宠的安排下,成为高家的第四位姨太太。 劳长兴的运气显然就比唐朝的皇后好得多。张玉梅进门后,一举得男,改名定北,的确夺了很多高崇清的恩宠,可惜她不但没有成为武则天,且在数年后忽然患癌逝世。劳长兴这一仗就打得很成功了。 她一手把高定北扯过来抚养,当正是亲生儿,加强了她的势力。与此同时,有过张玉梅的出现,伍芷洋就不再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 事实上,把张玉梅讨过来,对伍芷洋的刺激是很大的。 她的忧郁,直至女儿高掌西成长后,才可以向她宣泄。 母女俩午夜谈心时,伍芷洋就曾苦笑地告诉女儿: “我像你的那个年纪,真以为有爱情这回事。” “你如今就认为没有了爱情吗?” 伍芷洋摇头: “怎么会有呢!多少的誓海盟山,信誓旦旦,到头来不又是变成乌有。天下间的可爱女人有多少,男人就能爱多少,不是吗?你爸爸已令我惊醒过来了。” 伍芷洋的确是有感而发,她跟高崇清算是自由恋爱结合的。 当年她在富德大洋行工作,上司是英国大班,改了个中国名字叫韦福特。通过工作关系,认识了高崇清。 高崇清是被伍芷洋那种默默勤奋干活,且能把洋鬼子上司服侍得妥妥帖帖的本事所感动。加上,很多次都为了我牺牲,诚属伟大。且高崇清有多过一个女人不相干,只要他最后的一个女人是自己便等于赢,而不是输了。 心安理得地陪伴着高崇清多年的伍芷洋,的确以为自己的魅力悉足以臣服丈夫,不生异志。 谁知若干年后,高崇清又找了个借口,在大妇劳长兴的推波助澜之下,添了个张玉梅。真使伍芷洋面目无光,整个心都碎。 这以后张玉梅虽然早死,高崇清也没有再正式纳妾,但伍芷洋的心境到底不同于前了。 高崇清名正言顺地接受了第四位委侍到高家去,粉碎了她实际上占据丈夫整个心的美梦。 伍芷洋对自己的女儿说: “男人不是对女人没有爱情,而是男人有太多的爱情。 然则,你又怎么个看法了?”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伍芷洋苦笑道: “以你爸爸为例,他爱你大妈,是因为劳长兴的名望家势押得住阵,出得场面。他爱老二刘雪琴,是因为她好生养,一下子给他生了双重保险,高家有后。他也爱我,因为我见过世面,可以在商务上帮他很多忙,尽心尽力,忠心耿耿,且不用支额外薪金。他怕是最爱张玉梅,因她留给他一段美好的回忆。从来都是不在身边的是最好的,让他偶然沉醉在无暇的回忆中,误以为自己是情圣,你说多好。至于外头的女人,花枝招展,燕瘦环肥,情欲双全,更值得爱,都真心诚意,怎么办?” 高掌西知道母亲的这番话实在是有感而发,就不好再接嘴,免更惹她伤心。 总之,在这种家庭背景与状况下,高掌西从来都不对爱情作出憧憬,也绝不抱什么希望。 父亲是刻意地栽培她成材,作为家族支柱之一,那就是说,绝不会鼓励她当一个正常的属于丈夫、家庭以及有爱情生命的女人。 母亲的经验,扼杀了她对女人享受爱情的路向与思想。 于是思维与行动都一致地催谷她成为完全独立的女性。 这正好是高崇清和伍芷洋心底一个下意识的愿望。 因为高家虽有三子,但长子高镇东与次子高耀南,都不是成材长进的人,压根儿就不是商业奇才,不倒老头子的米,已算万幸,不能指望他们为家族建功立业。 只高掌西一人,既继承了父亲的果敢精明,也有着母亲的能干聪敏,二人在商场上的大刀阔斧与仔细小心,都集中在高掌西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当然的事业继承人,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 今时今日,她无疑是一匹出色的骏马,一日子里,驰骋商场。 富家子弟中成材的不多,她因而显得瞩目。 她又是个女人,凌驾在男人之上,更觉突出。第三章高崇清每次听到刘雪琴埋怨他把大权旁落在高掌西手上,就正色道: “谁给我掌管三十六亿资产值的公司能维持每年百分之二十八的增长,我就让她当家。” 刘雪琴刚打算接嘴,高崇清便截住她的话: “你别多说,我完全愿意重男轻女,谁叫你的两个宝贝儿子不争气。” 刘雪琴一听,满肚子委屈无处申诉。 的确,高镇东名义上在高氏企业内是执行董事,但老是指派他应酬那些中外嘉宾的公关角色,半点业务调配控制的实权也没有。 连刘雪琴都忍不住侮辱她的儿子,说: “高氏企业有什么重大的商务决定,我怕你是要在早上阅报时才会知晓吧,或是要在晚间觥筹交错之际,才从客人回的口中知悉呢! 高镇东耸耸肩,根本不把他母亲的话看成一回事。 不是他听不懂母亲的弦外之音,而是觉得她无聊兼幼稚。 在高镇东的心目中,作为高崇清的儿子并不需要营营役役,颠扑辛勤地建立功业。 自古以来的王朝,姑勿论有多少能干的子孙,始终传位给长子。 中国人很奇怪,一句血浓于水,或是切肉不离皮,就断送了很多公平与正义。 换言之,姑勿论儿孙犯了什么错,都不忍心对他们作出什么惩罚。 远的不去说它了,就那城内号称首富的荣必聪,前些时被自己的一于一女出卖股权,险些断送了整个企业王国给另一个名声显赫的韩统家族手上,最终江山掉不成,极其量是把子女的股权收回来,依然得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制造一个借口,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重新接纳谋朝篡位的逆子罢了。 故而,高镇东认定了,不必为父亲卖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最稳当的。他赌高崇清仍会顾念他那长子嫡孙的崇高地位,而不会少分地半点利益。 反而是在现阶段加入商场肉搏,万一有什么差池,给老父抓在手内,一定不会留下好印象。这种徒劳而未必有功的事,由着他的妹子高掌西落力去干好了。 在高掌西心目中,或者她看不起长兄,认为他不长进,甚而至自暴自弃。倒过来,高镇东才是彻头彻尾的没把高掌西放在眼内。 他认为她愚不可及。 为了要争取在父亲面前建立功勋,甚至肯葬送自己的毕生幸福,听从父命,完成一段政治式婚姻,未免好笑。 高掌西的丈夫庄钰华是本城四大家族之一庄经世的儿子,他不是个不本事的人,但,花天酒地、沾花惹草是上流社会内知名的。高掌西嫁给他,最贴切的形容就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 就是为了这是高崇清的意愿,于是高掌西不敢违背。一旦对父亲说了个“不”字,她在高家的地位就会贬低,她要掌握的权力中心就会失控。 因为高掌西的先天条件输了,她是个女的。 其实高家之内,人人都清楚高崇清那种重视男丁继后香灯的想法,单看高崇清对高镇东儿子的那个宝贝方法,就可以洞悉他的心态。 不只是高镇东的儿子,就是高耀南的两个儿子,也一样备受祖父的宠爱。 日理万机的高崇清每听到男孙有病,可以一整夜地起床来,到孙子们的房间探视,于此可见一斑。 相反,高耀南的女儿曾因割盲肠而要住院几天,做祖父的就未曾到过医院去。 这些情况看在高镇东眼内,非常的稳当舒服。 他自觉胜券在握,大可不劳而获。 尤其是高镇东有的是小聪明,缺的是大才华。 他的小聪明令他更明白不做不错的道理,于是他乐于老是代表高崇清,以高家长子身分出席各式应酬场合,努力出这等锋头,落实自己是高氏家族向外代表的资格。 就前几年,高崇清笼络了有关势力人士,更给高镇东弄了个政府委任的立法局议员来当,这可真是喜出望外的事。 无端端的能过一把官瘾,实在令高镇东开心,而且他当的这个立法局议员,无非是橡皮图章、举手机械。可是呢,外表有威有势,高崇清的很多朋友,分明是高镇东的父执辈,也礼让他三分,不时倚仗高镇东问什么讯息,走什么门路,结果里弄得高镇东有一登龙门,开价十倍的威势。 高镇东认为他不但比高掌西聪明,甚而胜过高耀南。这个弟弟是既不知自量,又不识抬举,本身才华才子固然赶不上妹妹,偏还是要跟高掌西争一日之长短,实行明争暗斗。这样子搞下去,高镇东认为只会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是卷高了衣袖当定这渔人了。 根本上是性格使然,高耀南没有乃兄的深沉,他是属于直爽一类,但失之丁嚣张卤莽。人是没什么本事可言,少时念书成绩差,大时工作能力弱,偏是不服气。 高耀南绝对不像高镇东,他不肯袖手旁观,把权力双手奉送高掌西,他自出道以来,就立心跟妹子在商场上拼斗。 这一点,高崇清是看得到的。 高崇清当然知道次子的能力远不如掌西,但由着他们争斗,对自己似乎有百利而无一害。 兄弟不和,忙于争宠,就等于要奉侍得他更好。 有些统治者最怕下属团结,成了一股力量,倒转枪杆子对着自己,岂非糟糕。 故而,高崇清不但知之为不知,有时候,他看高耀南的确输得太惨,也会出手扶他一把,让他与高掌西缩短距离,继续明争暗斗下去。 如果个个子女都像高镇东,实行撒手不管,坐享其成,王国内就少了纷争的热闹了。 这好比男人家中三妻四妾,如果不是常常醋海翻波,你争我夺,怎显得家主人的权威,怎为他带来荣耀的感觉。 高掌西本人对她二哥呢,不是故意跟他斗,只是兵来不得不将挡,求存的成分占绝大多数。 至于高家的第四个儿子定北,实在也不是个继承父业的材料。不是他不长进,而是高定北为人理想化,因而做事就幼嫩,经不起考验。在美完成学业回港后,竟一度赶时髦,要弃商从政。 高定北的从政方式,自然不是跟他长兄一样,透过了父亲跟当局当权者的特殊密切关系,被摔为官。事实上,这种从政方式在以前行得通,现今已是不可行了。 高定北喜欢靠自己的力量与信仰打天下,他希望通过功能团体或参加直选,得到一个为民请命的声音渠道,把自己的政治理想实现出来。 高崇清前几年,已捧了长子做政坛明星。如今九七将至,自知高镇东的政治生命已在倒数阶段,期望女儿在新的政治环境内出一把劲,可是高掌西似乎又没有兴趣。 况且,从政在于今日是要全心全力灌注的,要高崇清放弃高掌西在商场上的辅助,那是太大的赌博,很容易得不偿失,高崇清不愿为。 本来,高定北喜欢政治的话,最好不过。实行兵分两路,长子与幼子各踏中英一条路,他就坐享其利。 可惜,高定北并不肯作为父亲的利用工具,他有个人的政治理想,觉得自己刚在美拿了博士学位回港不久,应该先行观察,再定目标路向。 高崇清于是也不白花时间,就放高定北在高氏企业内;任职,以观后效。 高定北起初对这个安排并不热衷,他的专业是药品研究,最开心是躲在实验室内为发明及改良新药而努力。 父亲勉强不了他为高家从政,却成功地要他为高家从商。 这其中也牵连到劳长兴的影响力。 劳长兴把高定北带大,视作亲生,这个儿子也就成了她在高家的掌权力量之一,自然要把高定北放在高氏企业内实习,将来才会用得着。 劳长兴不是不知道高镇东与高耀南是什么料子,他们与高掌西的矛盾又在哪里,她觉得这些复杂的牵丝拉藤式的人际关系,正好利用来巩固自己的势力,让高定北混水摸鱼。 很奇怪,高定北对于劳长兴有种莫可名言的亲切和敬爱。因为他自小丧母,在大家庭中,实在谁都没有打算把他悉心照顾好。直至劳长兴把他收容起来,把户口过到大房名下,他才可以得到庇护。故而,他没有考虑劳长兴爱护他的动机,他只记牢了这位母亲的功劳,于是一般很听她的话。 原本劳长兴也想过将高定北栽培成政坛上的一枚棋子,在后过渡期以至于主权回归之后,有一度直达天廷的阶梯。这点心意,她与丈夫是没有分别的。 而且如果高定北能成功取代高镇东,于政坛上成为有分量的人物,无疑是为长房撑了很硬的腰。 可惜,劳长兴一跟高定北交谈,就知道不可以利用他从政。因为高定北天真,从政会带来乱子,利用他的幼稚从商,反而可以为自己找到利益。 不说别的,当他们母子俩闲谈时事时,就看得出高定北的政治智慧到什么程度。 劳长兴问他: “九五年的立法局选举,你会不会考虑参选?” “谋定而后动吧。” “对极了。如果你当选,你的根本策略原则是什么?” 劳长兴摇摇头,并不赞同: 与其说克林顿失信于民在后,倒不如说他妄下诺言于前。当他面对真正的时局,大权在握之际,他才深切体会到全部追随民意去实施各种政制,他的声望会比现在更低,因为很多人民的单反方面意愿是不能实的,一实行就会出现某些危机。” 高定北还想跟他母亲争辩些什么,可是劳长兴阻止了他,说: “算了,政客要把手腕耍得出神入化,不是你这个年纪与阅历可以做得来的,你先听你父亲的安排,好好的在高氏企业工作,搞出个头绪来再说。在高氏,凡事听命于你父亲,向掌西求教,对两位兄长尊重。” 劳长兴稍停,把身子偏向前,很郑重地对儿子说: “定北,千万记着,不要怕,遇到有什么难缠的问题发生了,你回来给我说,我自会替你想办法,毋庸担心。” 劳长兴这最后几句说话,才是画龙点睛之笔。 总的一句话,是提醒高定北,谁在给他撑腰,谁又会有办法为他排难解纷。她要高定北开始认定自己的主人,其实只有一个。 最高级的道行不是贬抑旁边其他的人来抬高自己,而是要臣服自己的人认清楚,自己才是最有能力保护他及让他获得利益的。劳长兴毕竟是大家族出身的,她的头脑与手段,于此可见一斑。 她不是不知道在现阶段的高定北,还是相当幼嫩,但,环视高家,劳长兴没有别的选择,她是非抓紧这个幼儿,加以培育与利用不可。 每个大家族都是一个小社会的缩影,适者生存之外,还有弱肉强食,要称王称帝的话,只有强化自己的条件。 劳长兴知道一天未曾盖棺,这场仗都要打下去。 她不要输给其他两房小妾与她们的子女。 当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刘雪琴与历花洋也是如此想。 于是高家之内,人人都是口和心不和,对彼此都存着戒 事实上,哪一个大家族之内,不是分分钟的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为自己的生存与利益斗个你死我活? 真正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而只能人人有泪不轻弹。 这才是强者之风。 高掌西当然是其中之一。 如果要伤心的话,怕她的眼泪要有一箩。。 众所周知,高掌西与庄任华的结合,是城内有名的政治婚姻。高崇清固然要女儿嫁进名门去,希望结合庄经世的力量,在商政两方面都加强援引。 庄经世是战后在广东一带从事商贸而发达的,这证明一点,他跟中国大陆的关系早就已经建立起来,而且非常密切。 从前高崇清羡慕他岳文劳伯鸿封爵,现在他却盼望能像庄经世般,一早就得到几个中国授予的荣衔。 自己背着那英国CBE的街头,老揣测是不是反成以后加官晋爵的障碍。 其中一个积极地巩固社会地位,以祈在九七之后依然闪耀生辉的方法,就是攀关系,加强手上的筹码。 把女儿许配给庄经世的嫡室长于庄钰华是最深得高崇清的心的。 庄钰华外表也是昂藏六尺的男子汉,跟高掌西站在一起配成一对,可说是珠联壁合的。 高掌西在决定下嫁庄钰华时,大部分是来自父母的压力,小部分也由于庄钰华当时把他的本性掩饰得很好,显露外头的一切条件也实在棒,这就叫高掌西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加以顽抗。 高崇清对她说: “掌西,皇室的婚姻不比寻常百姓家,口含银匙而生者,需要为这个高贵的身分付出一定的代价,尽本分与责任。” 伍芷洋也对女儿说: “多艰难你才在高家有今日的地位,让我吐一口龌龊气,我们何必功亏一篑。” 父母的这番说话,令高掌西再无考虑的余地,就嫁给庄钰华了。 高掌西披上嫁衣时,完全不懂爱情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庄高两大家族的婚礼,那个盛大的场面,叫城内人可以津津乐道一整年。 说是从前皇室有大婚庆典,举国欢腾,全城热闹,虚耗民脂民膏无数。事实上,在香港,碰巧了庄经世娶媳与高崇清嫁女是同一回喜事,简直墟冗得好不成话。 原本是打算联婚的,但出现了两个不能解决的问题。其一是主礼嘉宾。以高崇清的身分与家族历史,不能不邀港督参加。可是,庄经世就有不同意见了,不消说,主礼嘉宾的人选,他属意于新华社香港分社的社长。驻港的中英两大头头,若是碰在一起的话,无论如何总有一先一后之分,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万一因着这种矛盾,其中一方托才好。” 高掌西没有不肯忍,但有些情况真的是忍无可忍。 就当天晚上回家去,那新婚才三个晚上的新郎根本一夜未回家。 直至天色微明,才带着几分酒意,步履瞒础地回到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