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航之3篱下的岁月-9

一八**年，新铸的一元银币、一角银币和一分铜币已开始在港岛通行。一家集英、美、德、华商人资金创办的香港上海汇丰银行，于八月六日宣布以二百五十万港元，计二万股，于香港开设总行。其后各国资金引退，变成了纯粹英国资金的英资银行，并且是根据香港公司法而成立的首家商业机构。保罗云纳与汇丰银圞行董事局相当熟谙，他完全知道他们最终成为英资的原因与过程，他慎重地嘱咐杨思：“下重注买汇丰股票吧！”“为什么？”杨思问。“英国人要独食不分肥的生意，你想会怎么样？”同年，伦敦殖民地大臣要求香圞港负担驻港英军部分军费，每年二万镑，约为在港英军全部支出的五分之一。一八六五年港督罗便臣离任了。三月三日汇丰银圞行正式开业，资本额增到五百万元，分作四万股，每股一百二十五元，是全港最具实力的银圞行。连港府出现财政赤字，都要以年息八厘的条件向汇丰银圞行借贷。这年，香圞港的治安特别恶劣，居民常在光圞天圞化圞日之下被抢，于是联圞合圞起圞来到港督府请圞愿，要求居民可以自发组圞织团防队，以补警圞察力量之不足，终获政圞府同意，是为香圞港历圞史上第一次集体向港府请圞愿。第六任港督麦当奴爵士是在一八六六年三月十一日抵港上圞任的。这位港督上圞任的一年，对香圞港圞人来说不算是好时年。就连英商如保罗云纳等，对他亦没有多大的好感。因为他一上场，就要一圞意圞孤圞行的提出征收印花税，每年可增圞加十二万元收入，以弥补赤字。他又于五月中让英国皇家铸币厂在香圞港设立分行，这间厂一开头就注定失败，管理不善，入不敷支，终于在两年后倒闭，厂房为怡和洋行冷手执个热煎堆，机器亦贱价卖给日本。这些麻烦，比起银圞行挤提来，也不算大事了。首当其冲的是总行设于印度的“阿格拉与玛斯特曼银圞行”，因为印度棉业风圞潮影响，总行周转不灵，骨牌影响之下，香圞港分行不支倒闭。这个风圞潮一直延至翌年，其他印度银圞行亦相继支持不住，于是港岛十一间银圞行只剩下五间。这趟金融风暴，使一间与怡和洋行（渣甸洋行）齐名的英国大商行颠地洋行亦无法力挽狂澜而倒闭。颠地洋行因为在香港投了相当多的地皮，全部都在兴建之中，仍未能有实际的收入，故此银行借贷一旦停止，他的投入生产计划就全面陷进瘫痪。再加上颠地洋行过分野心，为了争取生意，将出入口贸易的放账期拖长，十个砂窝只得两个盖，终于出事。在他最危急的时候，他曾向各间洋行的头头求救，保罗云纳是其中一个。杨思知道此事，微微笑地对保罗云纳说：“你听过我们中国有个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没有？”保罗云纳摇头。于是杨思把故事告诉他，然后杨思说：“你也希望博我一笑，对不对？很容易，我告诉你，颠地是我们中国人最大的仇人，他从广州万人示威一役开始就已作恶多端。”不用把颠地如何纵容手下迫害钱力一家的故事复述一遍，保罗云纳已决定不给他援手，而且在最能拯救颠地的汇丰银行主席跟前说了一些对颠地实在不利的说话。杨思以夷制夷的计划实现了。颠地洋行终于在一八六六年寿终正寝。从来都是物先腐而后虫生。中国人在满清政府的统治下缺乏自强自律的操守，才会有颠地等鸦片烟商运入鸦片残害国民。同样，颠地洋行本身如果不是经营不善，贪得无厌，亦不会因为保罗云纳鼓动银行界不予他支持而非倒闭不可。无论如何，钱力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一个叱咤风云，当时得令的英商有此惨淡收场，也算是证明人生真的有报应。钱力的运气的确可能是因果循环关系，愈来愈好了。一八六八年，中国商人在香港有了一个最强大的同业组织，是一班南北行商人发起的“南北行公所”，在文咸街正式成立，钱力是登高一呼的领导人之一。有了这个同业联盟的组织，钱力的社会地位就更攀高一层，而且也平衡了中国实行封锁香港所造成的商业紧张气氛。中国人的地位至此总可以说是因着中国商人在香港所发挥的经济效应和办事能力，而逐渐提高了。而且中国商人也信服了团结就是力量的道理。继南北行商人组织同业联盟之后，一八六九年，又有一批有地位的华商筹组东华医院，他们一方面是诚心诚意地要贡献心力，实行取诸社会用诸社会，搞好香港福利。另一方面他们以这个组织代表了各界知名人士以及成功商家的声音，办起事来就得心应手得多，更可能于必要时在政治问题上有他们的发言身份与渠道。这个东华医院的首届理事共十三人，黄胜就是“倡建总理”之一，钱力更是在筹组东华医院上的一个大力支持商家。他们还争取到立法局于翌年三月通过“东华医院条例”，拨出上环大笪地（即今普仁街）西面地段十二亩作为建院地皮。同年英商太古洋行亦在港开设分行。又于一八六三年七月，几个航商联合组织的“黄埔船坞公司”成立，两年后收购了钱力有股份的“贺普船坞”，于是年（一八七〇年）又与红磡的“联合船坞公司”合并，加强势力。一八七一年，对香港也是重要的一年。四月十八日，香港与上海之间敷设海底电缆。五月二十六日，香港与上海直接通报，又从上海经西伯利亚线路连接欧洲，直达伦敦。六月九日，香港与伦敦正式通报。八月一日，香港与西贡、新加坡直接通报。缩短了通讯的距离与时间，对商业无疑是极有用处的。可惜，保罗云纳在享受这番科技成就之同时，他于七月二十九日接到了他的女儿从伦敦直接发到香港给他的消息，莲达云纳突然发现患上肝癌，三个星期后便逝世了。故而保罗云纳立即赶回伦敦奔丧，没有来得及参加他们家族的好朋友英商保罗遮打，与铁行轮船公司的凯福晓士在湾仔创办的“香港码头及货仓公司”的成立宴会。这间公司的规模很大，延至一八七五年该公司还迁往九龙尖沙咀，改名为“香港九龙码头货仓有限公司”，就是今日“九仓”的前身。保罗云纳是香港商会的理事，他亦因为要在伦敦打理妻子的后事和遗产问题，当商会主圞席赖里于九月二十一日发表声圞明，抨圞击中圞国海圞关“封锁香港”的措施时，云纳也不在港。一八七二年二月十四日，东华医院正式启用。这可是中圞国社圞会上的一件光彩的盛事，结果筹备启用仪式的委员会，全体会员都赞成在开幕典礼上，所有有地位的买办阶级和南北行贸易商，都穿上清朝官服举行盛大巡游，以此标志着中国念始认宗的思想。钱力自然是其中一员，他对儿子钱勇说：“我从没有穿过清朝的官服，如今穿起来，还真有种自豪的感觉。”同年四月十六日，第七任港督坚尼地抵港履职了。港府亦于是年为了应付香港银元流入内地，授权汇丰银行发行一元面额钞票，与一元的银币价值相等，这是香港发行钞票之始。是年，中国招商局亦在香港开业。一八七二年对香港的洋商来说是相当倒霉的一年，由这一年开始直至一八七六年，香港的经济极其不景气。洋商企业纷纷不支倒闭。在一八七三年首先结业的有印华糖业公司、诺顿莱雅洋行、蒸酒局等，延至一八七五年也无法苟延残喘下去的最著名外商公司是奥格斯丁赫特洋行和维多利亚火险公司。城内最具威望与影响力，盈利一向相当好，股份又一直坚挺的汇丰银行已于一八七四年宣布停止派息。一八七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港府发表了一个调查报告，指香港地产因经济不景气而日渐颓缩，自一八六五至七五年这十年间，湾仔和鹅颈桥两区，地皮跌幅凌厉，主要是受到租金下降百分之五十之严重影响。钱力也在投资与经营上有着他的犹豫与苦恼。但在一八七六年初，当香港的地产跌至开埠以来的最低谷之时，他接到一封令他茅塞顿开的来信。那是由美国纽约寄来的，署名童亦真的一封信。钱力初看，想不起来他认识这个人，把信读了几句，他也笑起来了，原来是张镖。张镖在信中说，他已经在这几年，得到白礼士的信任与帮助，成功地代理了白氏食品企业的所有产品，包括最畅销的鸡精在内，现在美国旧金山和纽约都设有公司，主理美国东西两岸之业务。他的长远计划是在美国站稳阵脚之后，就回过头来打亚洲市场。为此，他最近因纽约及美国东岸市场的拓展而极忙，对于是年底或明年初他儿子张聪结婚，怕赶不及回来主持，于是请求钱力代为主礼。张镖在信上解释说：“本来也甚挂念香港、家人和朋友，但离港时立下志愿，非取得绝对成功，决不回航。洋人心目中以经济挂帅，谁在社会上有举足轻重的财力，谁的声音最响。英国如是，美国亦然。“我已本着成则为王的决心，背城一战。趁现今美国东岸的地产处于低潮，我干脆连铺位及写字楼都向银行借贷买下，反正如果经济气候好，我就会货如轮转，其时再投资地产可能已晚了一步。不然，货与地都不值钱的话，我就认命好了。“你知道白氏家族离开皇室创业，他们有一个信条：‘ 白兰氏提供健康食品滋补人生，人生存得好就必要住得舒适，故而也要同时注资地产。’力，有人就要有地，没有人，还谈卖什么货呢？”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钱力立即安排银行贷款，以绝好的价钱从那些倒闭和迁离香港的洋行手上，买入了大部分散置于铜锣湾和海岸西区的地皮。这无疑是为日后的钱家买下了极为富有的基础。与此同时，钱力倾囊投资地皮的消息传至杨思耳里，那是汇丰银行的高层人士在一次保罗云纳和杨思宴客时无意中透露的，对方是管辖借贷的董事庄臣，道：“中国商人也真有胆识，在地产大崩围之时，借贷来买地，那位在南北行做生意做得挺棒的钱力就是一例。”杨思听了，翌日就立即通知替她管财务的助理爱德华，大量购入汇丰股份。这并不是一个纯粹感情上的冲动，而是相当理智的商业决策和分析。汇丰银行既是大力支持地产，他们放出去的借贷，必有把握收回，即是他们长线也看好香港地产，那么，地产一旦复苏，汇丰的借贷才能本利收还。如此一来，汇丰的盈利是与地产分不开关系的。故而杨思决定，与钱力在商业行动上，互为呼应，不必一齐去抢购物业，以免把价钱抬高，但可以与钱力异曲同工地处理自己的投资。一八七六年，张镖的儿子张聪还没有结婚，镖嫂打算再多等一段日子，盼望张镖能够赶及回港。倒是这年有两项与伦敦有关的消息，一项是伦敦新铸的五分、一角和两角香港银币，开始在市面流通。另一项则是第二任港督戴维斯，在回英国去的这么多年，写了很多书，计有《中国人：中华帝国及其居民概览》、《中国见闻录》、《交战时期及媾和以来的中国》、《中国杂记》等，除了这些著作外，最难得的是他翻译了好几本中国文学作品。正因为他在中国作品的这些成就，在一八七六年被牛津大学授予荣誉法学博士学位。杨思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写了一封信去伦敦向他恭贺：“我虽然还没有机会拜读你的大作，但相信那些作品都是好的。因为你能在治理香港时，于甘顿事件之上表现出你的磊落胸怀和大公无私，我没有理由对你的那些谈及中国和香港的著作失望。而且，无论如何，多谢你为我国的文学作品作了翻译，让外国人也可以体会到中国的文化。”杨思念念不忘的甘顿事件，是发生在她跟了保罗云纳的初期阶段，也就是戴维斯于一八四四年五月自英国聘请了休姆来港，负责管理香港法庭之后的两年。在广东经商的一个英国商人甘顿，有一次在市场交易中与中国人发生冲突，大打出手，不仅踢翻了一位小贩的摊档，还肆意地用藤鞭抽打小贩。结果引起市场大乱，群众反感，很多货物都乘机被人抢劫或破坏，造成了相当严重之损失，人们便把甘顿抓住交由香港法庭处理。港督戴维斯认为甘顿这种行为形同犯罪，但经休姆审讯判决之后，竟然是无罪释放，所有人都震惊得瞠目结舌之余，无奈其何。戴维斯并不罢休，他写了报告给英国政府，坦白认为休姆应该撤职，而且指出休姆是个酒徒，亦没有资格担当大法官的职位。戴维斯痛切陈辞道：“我对甘顿事件的处理，有很大的激动，他让我有一个错觉，以为英国人在广东即使开枪打死几个中国人，也会被判无罪释放。”可是，英国当局并不太卖戴维斯的账，他的告密函件不但泄露，令他的处境十分尴尬，而且英国政府下令在香港举行一个公开听证会，以确定休姆是否适合继续留任，这无疑是对戴维斯不信任之表示，故此戴维斯就愤然辞职了。最后休姆虽被公开听证会认定是个酒徒，也要撤职，但已不能补偿戴维斯自尊之受创。杨思当时心里非常感激这位港督，故而在一八七六年得悉他在学术上的大成就时，立即去函致贺。毕竟，杨思一直都以公正态度去对待那些维护中国与残害中国的英国人。一八七七年三月二日港督坚尼地离任。四月二十二日，第八任港督轩尼诗爵士抵港履职。自从钱力的遭遇，杨思不住的催促保罗云纳，以及透过各种方法渠道，使港府废圞除笞圞刑。自本年度起，她的愿望基本上达成了，最低限度已没有公开举行笞刑，估计在监圞牢里还是会暗中执行着。是年度的一宗喜事是张镖儿子张聪结婚了，张镖到底没有赶得及回港，终于由钱力代表他陪同镖嫂主持婚礼。杨思再三考虑了很多天，终于没有出席婚礼，因为她怕在这种情景之下再与钱力相见。如果在喜庆事上，自己禁不住落泪的话，怕会笑话。而且镖嫂也真是个迷信的妇人，不宜惹她在这个大喜日子上不快。故此杨思早送了厚礼，却没有出席婚礼。这个婚礼可也真是别开生面的。张聪和他的新娘在六月七日，成为第二对华人男女在总登记处注册结婚的新郎新娘，比第一对新人迟了一小时接受登记官约翰芝勒的证婚。第一对新人，新郎穿上满清朝服，新娘披上凤冠霞帔，古色古香，煞是热闹。张聪和他的新娘子则是老老实实的穿了长衫马褂罢了，然而在钱力的眼中，他们仍是最幸福与理想的一对。每逢看到下一代成家立业，钱力都在心上祝愿他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他自己没有得到的幸福，由下一代得到，也算是偿了心愿。镖嫂告诉他：“杨思身子有点不适，她不来了。”钱力点头，他没有很大的失望，因为他明白为什么杨思不要来。他们上次见面是在赛神父的追悼会上。彼此已经是有了一个无言的承诺，总有一天，他们是会见面的。只是这一天还没有来。一八七八年，中环维多利亚城又闹了一次大火，毁屋三百六十八间，损失共达一百万元。这又使中环的面貌不得不作一番翻新。一八七九年，日本三菱轮船公司开辟了日本与香港的新航线，保罗云纳跟杨思去了东京一趟。那是十月份的事。旅行回来得悉，于十一月十八日立法局决定征收娼圞妓营业牌照税，等于正式准许娼圞妓纳税领取牌照营业。这条法例令杨思极之反感。她认为这是变相残圞害妇女贞圞节的不法之行，使更多迫良为娼的恶徒有借口为所欲为。于是她挺身而出，积极参与社会上那些保护妇孺福利的团体活动，鼓吹妇女地位与幸福应获保障。在这方面的功夫，杨思的确出钱出力，做得挺多的。一八八〇年的一月，立法局有了第一个华人议员，轩尼诗委任大律师伍廷芳为立法局议员。这对中国人不只是表面光荣的事，最低限度以后在政府的法例上与政策上，多了一把为中国人争取公平与利益的声音。这一年也可算是伍廷芳家族福星拱照的一年。杨思和保罗云纳的儿子易胜洋与伍廷芳的侄女儿，经过双方家长的安排介绍，决定于年底举行婚礼。杨思对这位儿媳妇算是十分满意的她有着伍家家族那种聪敏好学的本质，且最重要的是中国人。毕竟，杨思是在两个儿子钱勇和易胜洋都已娶了中国女孩子之后，如释重负。更值得高兴的是，这第二代的婚姻已算是香港中国人之中的名门之后了。同年港府统计了中国输出货物的五分之一，进口货物的三分之一，均通过香港转运，标志着香港逐渐奠定转口贸易的地位。一八八一年六月二十四日，保罗云纳兴高采烈地回家来之后，对杨思说：“告诉你，自今日起，香港岛可以通电话了。你喜欢第一个电话摇给你什么朋友？”杨思没有作声。保罗云纳会意了，他很有点不高兴地说：“这么多年了，我对你这么好，而你，仍然对他念念不忘。”说罢了，掉头便走。翌日，保罗云纳把一个电话号码交给杨思：“这是你要的电话号码，你可以随便挂电话给他聊天甚至谈情说爱。”杨思没有回答，她把那写着钱力电话号码的纸条放在梳妆台上，每天都对着它，每天都把号码念一遍，她始终都没有摇钱力的这个电话。杨思知道她和钱力团圆的日子还没有来。在他俩团聚之前，她不会做对不起保罗云纳的事，中国女人也要在外国人面前表现操守，不会丢中国传统道德的脸。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奋斗，中国人已很抬得起头来做人了。这年的人口调查结果，全港人口已达十六万多，华人超过十五万，外籍人士不足一万。而且在缴纳一千元或以上的全港十八个业主之中，有十七个是中国业主，这包括了钱力，只有一家是渣甸洋行。也因为华人的地位提升，经济力量雄厚，立法局终于是年通过了“华人归化案”，让华人得以申请归化英籍。当然，这不是杨思和钱力所打算做的事。他们的经历无法使他们在思想上接受归化这回事。一八八二年一月，立法局又通过电车法例，准许英商在港岛开办电车。二月七日，轩尼诗离任，由辅政司马殊署理港督。七月十八日，去年由伦敦殖民地大臣金巴利伯爵派来的皇家工程师柴维克，着力研究香港华人区的不卫生情况，作出了指责及力求改善的报告同年年底，比这卫生报告更令全港震惊的消息是：汇丰银行股票因地产的慢慢复苏带动，而大幅上扬，每股比原来股价高涨百分之一百一十六。谁会想到四十年前身无长物来到香港发展的钱力和杨思，在此刻拥有的家资是丰盛到什么地步？一八八三年三月三十日，第九任港督宝云爵士抵港履职。是年这位新任港督最得民心的两项政绩，就是于四月四日向英国殖民地部建议扩大香港立法局，并主张香港立法局里至少要有一位华人代表。这项建议已基本上为殖民地部接纳。其二是在五月，宝云向立法局提出一项卫生修正法例，设立洁净局，认真注意市民卫生问题。一八八四年新组成的立法局举行第一次会议，宝云委任黄胜接替伍廷芳为立法局议员。到四月份，立法局增设法律、工务两个委员会，黄胜被委为法律委员会五个委员之一。是年立法局的宣布令中国人感到不满的是，规定凡是官委议员不得在立法局内反对政府的措施。这无疑是使这些议员摆个样子当傀儡。然而，英国殖民地部一直以行政主导为香港政府的运作之基本原则，这也是应有充足心理准备的一回事。此外，立法局这一年也颇为了中法战圞争的爆发而大费周章。一八八四年八月，中法战圞争发生。九月，香港码头工人拒绝替法国轮船工作，这种爱国心态之下所作的行动，得到了南北行商人们的谅解和支持，老板们宁愿生意受损失，都觉得工人民族感的表扬异常重要，钱力当然是其中一人。法国商人却不甘备受这种威胁和侮辱，于是入禀香港法院提出控诉，结果有十四名工人被法庭判处罚款，此举引起了华圞人社圞会极大的反感与不满。于是十月份掀起相当大规模之罢圞工，港府照例只能出动军圞警作武圞装镇圞压。在这些风潮之中，有些华人被抓去坐了六个月至一年的监禁，而立法局火速通过《维持治安法例》。同年，天文台开始设立，由铁行财团注资的香港电灯有限公司亦成立起来了。一八八五年十二月中，宝云港督以身体欠佳为借口退休离港，辅政司马殊和驻港英军司令金马伦先后为署理港督。这年的大事中，当以开始建筑山顶缆车最为吸引，全长四千七百英尺，山顶车站至山下车站之直线距离为一千二百〇七英尺。这山顶车站延至一八八七年五月三十日才全线正式通车。一八八六年，经过多年的封锁香港行动终于获得解决，香港方面同意协助中圞国海圞关税收和管理往返香港和中国沿海的帆船。中国亦撤去香港海外的巡船。双方更同意凡是鸦圞片的运入香港或由香港转运他地，必须由香港港务署批准。一八八七年二月，华人律师何启为纪念其夫人雅丽氏，捐资兴建雅丽氏医院，并在十月于该院创办五年制之香港西医书院，与大学医学院程度相等。同月，于一八八六年自檀香山回港之孙中山先生便从广州博济医院附设之医科学校转来此间习医，是其时所收两名中国学生之一。十月六日，第十任香港港督德辅履职。同月，举行盛大庆祝维多利亚女王登基五十年的活动。其时香港人口已达十八万一千七百二十人，除一万人左右为外籍人士外，全为华人。就因为华人势力的膨胀迅速，德辅港督亲自草拟了一项《欧人住宅区保留法例》，规定威灵顿街和坚道之间，只准兴建西式洋房，也算是一种种族歧视的意识行动。是年四月，香港公布施行“书籍注册条例”。一八八九年，香港中华电力公司注册开办。一批洋商集资五百万元，组成香港置地公司，购买中环填海区二十万平方英尺地皮用以建屋，发展中区沿海风景大楼。至是年十月为止，全港共有循《公司法》规定而注册的工商机构共三十五家，最大规模资产为香港置地公司。香港人的银行存款至是年九月底的统计为三千八百八十八万二千元，拿这个数字与香港人的平均收入比较，是惊人的。香港人会不会自股票市场中获巨利而形成这个庞大的积蓄，真的不得而知，只是这年掀起的股市风潮，确是万众瞩目的。香港的确有着人为的因素使社会欣欣向荣，也有自然的灾难同时骚扰着安居乐业的市民。在是年五月十九日，台风袭港，连降暴雨，首三十三小时之内，就录得了雨量三十八英寸，创一个惊人的记录。泼水似的豪雨，令所有人都只能静圞坐家中，杨思也不例外。电话铃声似乎是唯一能跟外界沟通的渠道。当杨思拿起电话来时，的确像有一点生气似。“杨思吗？我是张镖。”张镖？他说他是张镖。这个信息是风雨之中的一道阳光。“你在哪儿？”“你家街口的一家旅馆。这么巧，刚下飞机就是大雨，我连家人也没有联络上。你好吗？”怎么说呢？人活得好与不好，真是个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况且，这么些年了，种种的变幻，层层的伤怀，是环境，也是人情，要细说从头，真要几许长夜。张镖回来只是短暂的。他告诉杨思，已在美圞国打出他的天下来，然后他打算回来携了妻儿，到彼邦去长居了。“恭喜你！”杨思由衷地说。对于一个男人，到底证明了他有能力实现自己的承诺，是重大的快慰。凭人力奋斗而得到的，今天，怕张镖已经得到了。那些只可由天的梦想，就随缘吧！张镖在香港一直住上了几乎半年，才带着镖嫂、两个儿子与一个新娶的媳妇启程回美国去。之所以有此勾留，只为全家要办妥移民的手续，张镖到美国去时，傻呼呼地改易了名姓，现今在身份上要与妻儿对上了，就要花点时间澄清。此外，香港竟对他有深情之外的吸引。在这年开始的股票热潮，是有历史以来的首次，每天醒过来就可以赚一笔的生活，比鸦片还能使人如痴如醉。直到白礼士从伦敦打电报来催他回美国去，张镖才知道的确要依依惜别。或者，张镖其实别有想法，只不过借助股票为名，另外干他埋藏于心底的另类投机活动。明知不可为而为是不智的，长期置身心于任何投机活动之上，到头来必要亏蚀到血本无归。故而及时收手，未为晚也。张镖终于上了正道，他的感情与事业都如是。一八九〇年的二月，港府拨款四万元扩建总督府，主要的工程是修筑宴会厅。当这个宴会厅落成时，已经差不多是留给下一届的总督受用了。一八九一年初，政府因为要约束投机行为，立法局通过《新股票法案》。其时的立法局，已由律师何启代替了退休的黄胜出任立法局议员。二月三日，由保罗遮打、保罗云纳等大企业家与大股票经纪带头响应《新股票法案》，所有洋经纪组成“香港股票经纪会”，成为金融业的第一个专业组织。同年五月，港督德辅退休离港，由驻港英军司令伯加少将署理政务。直至是年十二月十日，罗便臣抵港成为第十一任港督。一八九二年九龙半岛开始使用煤气了。香港的税收虽然已可达到二百万元强，但经过持续两年的股票风潮，经济已出现滑落和疲弱状态。香圞港的税收虽然已可达到二百万元强，但经过持续两年的股票风圞潮，经济已出现滑落和疲弱状态。熬至一八圞九三年，香圞港政圞府亦被圞迫要向伦敦方面借款二十万镑，才可以使各种基建工程延续下去。六圞月时，杨思等热心妇女为保护无人照顾的妇女而设立的保良局，终于争取到港府公布《保良局立案条例》，使这个组圞织成为永久保护妇孀的机圞构。当杨思倾力在背后策划支持保良局的成圞立之翌年，即一八圞九四年，钱力也跟香圞港一班华籍商人发起组圞织“中圞华会馆”，这批华商有两个共同特色，其一是爱圞国爱港的旗帜鲜明，其二是他们的确有相当经济实力。中圞日战争之后，中国对列圞强的欺凌吞并已显得相当的无圞能为力。俄国获得兴筑中东路的特圞权，并占旅顺；德国占胶州湾、法圞国据广州湾、英国亦已据威海卫。香圞港的英国人更乘机实现扩大领土的理想，频频要求拓展边界。英人于是见机行圞事，立即向清廷提出租借新界的要求，理由是“为了陆海防卫方便计，所有从深水湾到大鹏湾沿线以南的土地，包括两湾间的水面和靠边的岛屿，均望获得。”这种完全是一面倒利益的霸权主圞义，再在香圞港范围内肆虐，真令中国人气愤。偏就是英国驻华公使窦纳乐与清廷的总署大臣李鸿章，于四月二十八日举行会圞议，竟谈妥了条款，于六圞月九日在北圞京签署《拓展香圞港界址专条》，使英国从此取得了新界的租借权，为期九十圞九圞年，七月一日起生效。李鸿章果真代表清廷签署了这份《专条》的消息传到香圞港之后，满城愁云惨雾，悲不自胜。当晚钱力在办公室就觉得心翳气痛，着儿子钱勇陪他回家休息。回家的车程上，钱力忽然呼吸急促，整张脸都变了颜色，他的声音很微弱，道：“真没想到今日还会是这番光景，清廷真窝囊。”之后，他就陷入昏迷了。钱勇把父亲送到医院急救。几名大医师连手圞抢救了半日，已知返魂无术。钱力自从杨思离开他之后，并没有再娶，故此临终时，只有他的独生子钱勇及出生不久的孙儿钱智。他早就对儿子谈过自己的遗愿是把他的坟墓筑在大屿山的海边，且朝北而立。并嘱咐钱勇为他在静安庵堂设置一个神位，他在回光反照的一刻，非常清楚地嘱咐儿子：“我的神位应如何个写法及安排，你交给觉清主持拿主意就成，她会得办。”钱勇就按照他父亲的意愿为他最后的一宗大事做妥了。六圞月中旬的一个清晨，杨思独自在大屿山海旁钱力的墓前，肃立了一个早上。她并没有流泪。分离了五十年了，在此刻，她才觉得他俩重逢了。重逢，或者重逢在望，应该喜悦，怎么会流泪呢？杨思陪了钱力一个上午，临别时，她说：“力，我还要去见觉清主持，真没想到从前的小张茹，现今也继承了主持的地位了，去看看她，也看看她为你设置的灵位“正如你说的，觉清主持会晓得办。“力，我爱你。”杨思抱住了墓碑一刻，就站起来朝山上的静安庵堂走去。觉清主持带她去看那列专为信众设立的神位，钱力的灵位就在最顶的一排正中，上写：“广圞东新会县钱力灵位”，在这行字一旁，用红纸封住了。杨思看到那张红色的封条，笑了，回身向觉清主持说：“谢谢你为阿力办妥这件事。你能为我多办一件事么？这件事可要你费心了。”“你说吧，我必定为你办妥。”杨思把一个小木盒取出来，打开了它，让觉清主持看到那条原属于道光皇后纽祜禄氏的凤帕，将凤帕揭开，就是那朵名为“东方之珠”的珍珠花了。杨思于是把故事重新讲述一遍。“东方之珠”依然明亮润泽如昔，看得觉清主持既感慨又惊叹。杨思于是说：“我已委托香圞港的两间著名的律师楼，黄胜律师事务所以及何启律师事务所，加聘由他们介绍的英国伦敦马士打律师行，连手做好了一份我的遗嘱。“遗嘱很简单，凡是我所出的易姓孩子，必须与中国人成婚，始有我产业的继承权。“天津是我的故乡，日后我的子孙发展任何事业，都必须紧记天津。凡能发展天津经济的业圞务计划必须优先处理，且要尽心尽力为我的故乡贡献力量。天津人踏实诚信，是肯定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