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给商船一些岸上的各式供应物品,又从商船买回一些热门货式,多是洋酒食物之类,转售给岸上的商店,既赚工圞资,又做小买卖。四二年五月的第二次宪报,香圞港圞人口已增一倍,其中这种水上居民就有二千多呢。”显然地,对祖利太详尽的介绍,云纳夫人没有兴趣,她在皱着眉,另有计算。当她想到了办法对付杨思,这个她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中国女人时,她便截断祖利的说话,道:“祖利,我看这条小艇的主人不像是做正经生意的,应该通知警圞察把他们捉拿查问,将他们船上的货带回警圞局去,验查一下有什么违圞禁品。这些日子来,香圞港的治安坏透了,鼠窃狗偷多的是,日夜猖獗犯案,我们身为市民,应该尽力协助维持治安,举报罪案。”云纳夫人好像愈说愈觉得自己大公无私,理直气壮似,于是更清楚而郑圞重地对马夫说:“我看我们分头进行。你以我的名义向警圞局坚吾少校报告,我也亲自走这一趟,到我的好朋友布禄夫人家去拜托她,布禄是坚吾手下,负责港岛的治安呢,我要向他郑圞重提出这件案子来。”人要计算人,真是防不胜防的。当云纳夫人偶然路过码头,碰到杨思,立即就乘机想到了如此一个无圞中圞生圞有的借口来对她加以陷害。云纳夫人想,若警圞察搜出罪证来,就够杨思他们受罪了。万一搜不出罪证,单是给他们一场骚扰,也叫大快人心。而且,今日在香圞港,搜得出罪证与搜不出罪证,也大可以同样处理。一想到这关节儿上头,云纳夫人就几乎笑出声来,泄尽了前几天心中翳气。杨思当然做梦也想不到她那天对洋妇的反抗,会酿成今日和以后的大圞麻烦来。她正与钱力沉醉在夫圞妻恩爱的甜圞蜜气氛之中,双双携手观赏彩霞落日,洋面缤纷,无法不陶醉在这美丽至不知如何形容的黄昏景色之中。晚风缓缓掀起,扑面吹来,钱力用手揽着杨思,坐在船头,问:“冷吗?已经是初秋了。”“不。”杨思笑:“如果我冷,你就抱紧我一点。”钱力开心地抱紧妻子,且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低声在杨思耳边说:“我爱你。”杨思故作惊圞骇,问:“是吗?”然后夫圞妻俩笑作一团。钱力说:“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有个梦想,带着我的妻儿住在一条小船上,四海为家,每日辛勤工作,到渔舟晚唱时,一家大小围拢来吃一顿甘香甜美的粗茶淡饭。”“你现今不是梦想成真了吗?”“可以这么说。”钱力想了想再说:“但,在太圞平圞盛圞世下,不妨有此梦想。如是在国圞家多事之秋,那就未免有点不负责任,置身事外的味道了。”“力,我真是以你为傲,能有这种抱负,并不简单。我们先有心,任何时候留意到机会,就令国富家强的梦想成真吧。”“好,一言为定。”正说着,他们从小艇遥望那停在海湾内的几艘英国船,船上的水手似乎都在载歌载舞,并且不住举杯欢饮,有些还向他们挥手。杨思问钱力:“洋轮上的人怎么如此的兴高采烈呢,他们庆祝什么喜事了?”钱力想一想,道:“不知道,没听他们说起。洋人的节目挺多的,他们飘洋过海,远离家乡,太长久的海上日子也有点发闷,也许今日是适逢一个什么节日,总是会乘机饮酒唱歌热闹起来!”杨思轻圞松地说:“看来今天的海港真是喜气洋溢呢!”在洋面上怕真是欢腾雀跃的,最低限度杨思与钱力仍不知道洋轮欢呼喝彩的原因。但当他们的小艇一摇到岸边来,就不是那回事了。岸上等待着要抓他们俩的警圞察,一看见钱力泊岸,就立即动手,连人带货,不由分说就抓起来,全带到警圞局去。钱力和杨思真个不明所以。钱力问:“究竟什么事?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呢。”其中一个抓他们来的警圞察说:“等会儿就有警圞官盘圞问你们,现在不必多说。”那位警圞官很快就出现了,是位懂一点中文的洋警圞官,名叫布禄。布禄把钱力和杨思的关系、身份、职业、背圞景等间清楚之后,就说:“现在有人举报你们船上的货物是偷回来而不是买回来的,所以我们要查。”钱力一听就生气了,道:“人家举报,你们就要相信了吗?”“那要看什么人举报了。”“什么人举报我了?”布禄警圞官说:“那我可不能告诉你,这是保密的。”“简直荒谬。”“我警告你,”布禄道:“你说话小心一点,态度温文一些,否则你不会有好日子过。言之在先,如果我们查出你偷窃罪名成圞立,会拉去当众笞藤高达一百下,再坐牢三年。”钱力还要回驳什么,杨思就立即禁止他,说:“别说什么话了,反正他们到船上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布禄于是下令先把他们拘圞留起来,然后检点货物及根据钱力的报告,向英轮调圞查。这件案是由警圞察裁判司坚吾少校亲自交带下来办的,所以布禄额外的小心,再加上布禄夫人跟云纳夫人又是好朋友,他的妻子早已嘱咐他办此案的宗旨是:宁枉毋纵。坚吾少校当时是港岛治安的总负责人,跟城内所有大商贾都是熟朋友,当然认识云纳夫人。莲达云纳又跟布禄夫人是闺中密友,洋夫人们随夫到海外定居,多难得有些同声同气的女伴,自然团结生活。莲达云纳重托了布禄夫人给她泄掉这一口气,布禄夫人就承担下来,且气呼呼地说:“别说你心生不忿,连我都有同感。英国人的面子这么容易给中国人撕下来吗?他们想疯了。放心,这件事我办定了,而且包保办妥。”布禄夫人于是在丈夫面前加盐加醋。其实,不用她太费劲,布禄就会着力去办。这些日子来,布禄的直系上司坚吾少校与布禄本人已为香圞港的治安而伤透了脑筋。自从义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登陆强占香圞港之后,英商的市场占领行动立即配合上来。渣甸洋行的马地臣在铜锣湾区,也就是春园东角筹建香圞港第一间货仓开始,香圞港不错是渐渐转为繁盛了。繁盛的意思是相对来说的。以前香圞港是荒芜小岛,但一旦有了英国资金,提供了就业机会,就能吸引到相当多内陆移居于此的人口。加上义律向外商拍卖海旁地皮,雷厉发展沿海地区,于是大量需要石匠、泥水工圞人和各种做小买卖的商人。外商来港发展,又开始盖屋定居,太平山区便又成了人力资源的吸纳地带。其时,港岛的这些工程已能每天吸引上千的华人,每日自九龙对岸乘坐舢舨渡海来,加盟港岛上的各类劈石开山、筑路填海的开发工程,博取他们认为比种田捕鱼更稳定的工圞资。与这些正经正行的人力一同拥到香圞港来的,还有内陆很多不务正业的流氓地圞痞,他们在香圞港成为社圞会治安的威胁者,强盗小偷的罪行,层出不穷。别的情况先不说。单是铜锣湾区建起了货仓的渣甸洋行及林赛洋行,就为了防范那些屯积物资的货仓被爆窃,便以每月六十英镑雇用了一队共有十二名的武圞装人员,自备手圞枪,守卫着货仓。当时坚吾少校手下的警圞察人数不多,正式警圞察部圞队尚未成圞立,只能从英军中借调一些英国和印度士卒帮忙巡夜。总之,这些贼匪光顾的对象当然是有钱的英国和外国商贾,于是坚吾少校接获了投诉,就不能不好好处理,老弄得他头大如斗。坚吾每次抓到贼匪,就恨不得撕了他们的皮。于是尽管义律在占领香圞港之初发出告示,声明不会利圞用中国的酷圞刑,实在,他用的严圞刑峻法比中国原有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一听布禄报告,他就下令非要抓到钱力夫妇处置不可。可是,布禄对调圞查所得,十分忧疑不安。警圞察到英轮上找到了钱力说的两名船员李察和菲力,都异口同声地承认把东西明码实价地卖给钱力,证明钱力并不是偷东西。如此一来,就很难有借口进行那个宁枉毋纵的计划。布禄于是问手下:“你们真的查清楚了吗?”下属慎重地答:“查清楚了。”“货单的数目核对过没有?”“核对无误,全是钱力拿钱去买的,货款也由英轮的两位船员证实数字正确。除了有一箱鸡精,是礼物,不用购买,由英伦送来给钱力的。”“鸡精?”布禄奇怪地问:“你拿给我看。”于是下属把那箱鸡精拿上来给布禄检视。布禄一看鸡精就想起来了,自语道:“这不是前一阵子女王陛下特别奖赏给军队,让他们带着东来作劳军食品的吗?如果他们饮用完了,不打算带回老家,在本地卖掉了,也得收费呀,而且这是皇家御用饮品,价值不菲。”布禄的下属回答:“钱力说这是他的一个英国朋友送给他们的。”“放狗屁,这么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国平民,他怎么会认识英国贵族,谁会送他这么多鸡精了。你们知道吗?这些鸡精是贵族饮料,在英国等闲之辈还真尝不到呢!”说罢了,布禄想起自己也未曾饮用过这名贵的饮料,于是贪婪地打开了一小瓶,道:“让我试试,就知道真伪了。”他如此掩饰着自己那未够资格在英国饮用鸡精的身份,把那瓶鸡精一饮而尽,然后装作非常内行地对他的下属说:“一饮就知道是真货,那种入口甘香的感觉我是记得的。这么说来,钱力定是趁上船买货之便,偷了这箱鸡精,嘿,他倒是识货之人。”下属还自作聪明地问:“要不要我们再向英船上的两位跟钱力交易的英人求证?”“不用了。”布禄说:“谁会相信这个中国人会有英国贵族朋友,我给坚吾少校回报了,就定罪,让他狠狠的捱一顿毒打,别在我跟前还摆个理直气壮的样子。”布禄给坚吾少校报告是例行公事,坚吾少校早把破坏治安兼添他麻烦的匪类恨个半死。现今迅速捕获破案,也好向发现匪踪的云纳夫人交代。于是一切审讯的工作就非常顺利地进行了。那布禄在判了钱力的罪名时,还慷慨地接受钱力近乎哭泣的请求:“先放了我的妻子再算,船是我的,货也是我的,她只不过其后才上船来探望我。”布禄懒得多看钱力那张愁苦委屈的黄色脸孔,于是便嘱咐他的手下说:“把那女的释放吧!男的立即带进监牢,定了日子当众笞刑一百,再囚三年。盗取女王御用饮品,这罪名不判极刑,已属宽大。”布禄站起来要离开时,瞥了杨思一眼,还蔑夷地说了句下流刻薄的说话:“我们没有兴趣打女人的屁股,脱了女人的裤子下来是为了别的一些比较有趣的目的。”惹得在场的布禄下属巴结式的哄然大笑。杨思与钱力被强行分开了。杨思惨厉地大叫“力,力,我会想办法救你,我会,我一定会。”释放后的杨思,整整三天三夜呆坐在家里,不知如何是好。她完全不敢想象钱力如果真的被抬到十王殿的空地上去打藤一百下,会是个什么模样。她不是没有亲眼目睹过这种惨状。不要以为区家的小娟是个弱者,她当时跟受刑的丈夫同时晕厥。如果一个女人深爱的人备受这种酷刑,而能忍受得住那种剌骨激心的剧痛,继续生存下去,她已是强人。针不刺肉不知痛。当时受刑者是别个女人的丈夫,杨思的感受都已是极端难堪。现在轮到钱力的话,会是个什么情状了?况且,区汉生忍受三十下笞藤已经死去活来。如今,钱力被判一百下笞藤,绝对可以发生杖藤至死的意外。死亡,如果是携手共赴的话,杨思未必怕。但,如果那是象征分离,就叫杨思悲痛欲绝,生不如死了。官府判了刑,就是绝路。官府是英国人的官府,更是绝路之中的绝境。完全没有转寰的余地。究竟如何可以把握那一丝的生机呢?杨思只能盼望张镖去把赛神父找回来。他们之间稍为有点门路与办法的人,只有一个赛神父。当然,杨思拒绝去想另外一条她心里有数的门路。她连朝那个方向想也不敢。早告诫自己把那条路子封锁了。杨思一直在等。等张镖去把赛神父带来,也等奇迹快在自己跟前出现。这世界上的奇迹竟是不多的。然而,张镖到底把赛神父找来了。杨思一见赛神父,就扑到他的怀中,哭叫:“赛神父。”赛神父轻拍着杨思的肩膀,道:“别怕,我来就是为你们想办法。先让我去奔走,把问题的症结寻出来,就可以解决了。我相信英国人再野蛮,也总不能在有足够对钱力有利的证据下还不释放他的。我最低限度会告诉他们,我也有一把口,也可以写字,且我的口懂得讲英语,我的手晓得写英文,我一样可以口诛笔伐地在英国本土上为此冤狱而大动干戈。”杨思立即说:“钱力真是冤枉的。”“我知道。”赛神父用手捉住杨思双肩,让她对着自己,道:“所以只要有人证物证,钱力就会平安回家了,请放心。”赛神父的出现的确令杨思放心多了。他也是言出必行的,立即采取行动,向警方调查钱力这件案情。经了解之后,发觉问题出在那箱鸡精之上。鸡精分明是白礼士送来的。可是,偏是白礼士没有附上字条,他连赛神父也没有写信,这就变成了口讲无凭了。没有物证,就只能争取人证。赛神父询问杨思:“知道是谁把白礼士的鸡精交给阿力吗?”杨思摇头:“阿力只说是白礼士托人带来的礼物。”赛神父又安慰杨思:“放心!我到狱中去问阿力吧。”到拘留犯人的牢狱中去,又是一番周折。赛神父托了人事,终于能以神职人员的身份让他进去见钱力。钱力的精神还算不错,并没有为了冤狱而弄得委靡颓废,他很详细地把经过告诉了赛神父。并且重托赛神父,说:“告诉杨思,不要怕。我们中国人不怕冤枉,我会熬得住。而且,我答应杨思,我不会死也不能死,我会跟她白头到老。赛神父,你一定要把我这番话告诉她,要她熬得下去,只要有她等我,我不会怕。”赛神父点了头,对钱力说:“我会托伦敦传道会的庄若翰教士,让我去会见坚吾少校,请他立即传讯船员李察或菲力,那就真相大白了。教会的力量,英国官绅总要给三分面子的。”英国的国教是基督教而非天主教,但私底下,赛百纳神父与庄若翰教士却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信仰的迥异与环境的安排,令他们有不同的发展,但私底下的友谊依然存在。庄若翰教士一直在澳门办学,接到了赛神父的信息,立即替他安排,终于获得了坚吾少校的接见。坚吾少校不至于太不讲道理,他对赛神父承诺:“只要有人证或者物证,我们一定秉公办理。只是这中国人盗窃的是一些皇宫专用的饮料,事态比较严重。”赛神父说:“我已经把白礼士的背景和我居中介绍他与钱力夫妇认识的经过说了一遍了。”坚吾少校道:“对。可是,你跟钱力是朋友,在作供方面,有可能偏袒。这在审讯上,你的口供是不会成为有力证据的。除非你们可以出示白礼士本人的函件。”赛神父道:“为什么不可以向英国伦敦的白礼士查询?”“为一件这样的盗窃案,值得吗?”“那是一条人命。”“我们并没有判他死刑。”“可是……”“赛神父,只要我们立即传讯两位你已提供姓名的船员,不就可以了。相信我,我已向你的朋友提供了很多帮助,这些都只有你才能办得到。”赛神父没有办法,只好耐心等待。最终将答案带给他的人再不是坚吾少校了。坚吾少校派布禄警官回复赛神父,道:“很可惜,那艘英国轮船已经开走,回伦敦去了。”赛神父真如晴天霹雳,只能说:“我要再求见坚吾少校。”这句话就更刺激布禄了,他本来巳经很不喜欢这个赛神父,因着他提供的新线索,就使他在上司面前很丢面子了,活脱脱想证明他办案疏忽似。再加上,布禄背后的夫人给了他指令,说:“你得好好惩戒那个中国男人,让他的中国老婆站到大笪地去看她丈夫行刑时,我是要跟莲达云纳去凑这场热闹的,你别丢我的面子才好。”布禄自然认为英国人的面子比中国人的性命矜贵得多。如今听到赛神父又抬自己的上司出来压阵,心上就更不是味道,于是答:“如果坚吾少校这阵子有空的话,他也不会嘱我跟你交代这件事。他正为香港法庭的成立事情而忙于跟砵甸乍爵士和伦敦方面交换意见,相信最迟到了明年初,香港就会有法庭成立,坚吾少校很可能是首任法官。不过,可惜,在法庭未成立之前,你的朋友就要先服刑了。”赛神父失望到难以把整个情况说得详详细细给杨思听,在他一生之中,怕是这一次最受挫折,也最感不平了。杨思很明白赛神父的难堪,她一时间也真是无辞以对。张镖是较为冲动了,他问:“赛神父,不可以坚持要把白礼士联络上,或者要找到那两个船员为止?”赛神父摇头:“我的要求不济事,现阶段没有正式法庭,更加难以陈辞。就算要找,也很费时间,这案子里头怕是有人怀恨在心,要陷害阿力的,故此不会肯延期等待。”张镖说:“谁?谁要陷害我们?”“没有十足十的证据,追查也很不必要了。反正没有证据的事就放不到台面上去争辩,使它发挥作用。”“那么,”张镖说:“我们怎好算了?笞刑一百下不是要了人的命了。”杨思在极度的恐慌与绝望之中,忽然的豁出去,开始镇静下来。她说:“我们别失望,阿力不是叫我们不要怕,今日的苦难,谁都会熬得住。我们依然分头进行,人力不足,就转求神力。镖哥,你陪赛神父回大屿山去,然后上静安庵堂请慧清主持为我们祷告,顺道也探望觉清嘛。赛神父呢,在你每天一早一晚的祷告中,祈求天主保佑阿力吧!”至于杨思,她没有法子不去走那条她极不愿意走的路子了。在这个时候,权力就是神。谁手中握有政治实权,谁就主宰了这个小岛上的一切。政治实权握在一班英国的政坛商界的大人物手上。杨思不是不认识其中一个的。她上了云纳公司,求见保罗云纳。那个保罗云纳的助手爱德华让杨思坐在接待室内久候了一小时,才走出来给杨思说:“这阵子云纳先生极忙,他正与客人会面,没空接见你。明天你做完工作,到他的府邸去,他会接见你。”“嗯。”杨思正想着要怎么回应,对方又说话了:“云纳先生说,你知道他住在哪儿,他说你去过探访他。”杨思点头,只好转身告辞。是的,她的确去探访过保罗云纳,把那只会眨眼的狗熊放回他家的大门口。这一次,再临这所巍峨的英式白色建筑物之时,杨思心上想,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如那个玩具狗熊,永远留在里头,再回不了家了?来给她开门的不是上回的那位管家,仍是保罗云纳的助手爱德华。他礼貌地把杨思迎接入内,并且将她安置在一间偌大的书室之内,爱德华对杨思说:“请你稍坐一下,云纳先生立即就来。你爱阅读吗?云纳先生很喜欢看书,他可以把书房的门关上了,在这儿独个儿消磨一晚的时光。”说罢了,他就恭谨地引退。杨思试着看书架上陈列的洋书,她希望尽可能做一些别的痛痒无关的事以分自己的神,安自己的心。无疑,杨思的精神极度困扰,她的心情也纷乱得难于料理。生命的前景忽然之间迷糊,且渐趋黑暗,这令她适应得异常艰辛与困难。终于,书房的那两扇大门打开了,她要见的人终于出现了。保罗云纳走到她的跟前来,道:“欢迎你。”杨思垂下了眼皮,她心口相问,是不是要屈服了?如果她不要屈服的话,现在夺门而出还来得及。来一次保罗云纳的家,赶快离去的话,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屈服于保罗云纳,屈服于英国人,就真是太羞辱、太难以接受的一回事了。可是,如果屈服于命运、屈服于拯救钱力的热诚、屈服于爱恋丈夫的深情,那么,又不是不可以说得过去的。杨思抬起眼来,凝望着保罗云纳,道:“我来求助。”“我知道。”保罗云纳说:“你昨天来找我,我立即用一天的时间去了解你忽然上公司来见我的原因。故此,关于你丈夫的事,我可能比较更知道内情。”杨思急切而诚恳地说:“你可能还没有知道我们是冤枉的。”“这我也知道。但,请放心,怀有恶意地冤枉别人的人,即使成功了,也很可能到头来害了自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那天跟你丈夫在码头上见面时,碰巧我的妻子坐车经过,她当然认得你,因而在看到你们船上载运一些洋货时,她是人急智生,想到了一个报复的办法,便运用她跟布禄警官夫人熟谙的关系,给你们添麻烦。她并没有想到麻烦会那么大,她更不曾会想过,到头来她也有另一种麻烦,因为她没有想过你有可能来求助于我。”杨思点头。她明白过来了。整个心翳痛的缘故,几乎让她站不稳。天下间有这样狠心狠毒的妇人,在一鞭打得一个小孩子头破血流之后,还要如此陷害这可怜小孩的父母。保罗云纳说:“你此来是否寻求一个一石二鸟的方法,既可拯救你的丈夫又能雪恨。我坦白地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合作,诚如热辣辣地给我妻子两记耳光,是对她最大的侮辱。”杨思昂起头来,问:“这是你开列的条件?”“你不会以为我会无条件地帮助你,才叩我的大门吧!”杨思怔住,然后柔弱地说:“你曾经无条件的帮助过我,那次我的朋友张镖病了,向公司要求复工及借粮,我还未有向你致谢。”保罗云纳说:“对,那次你提出了请求,我答应帮助你,与此同时,我没有谈及任何交换条件,所以,那次是公平的交易。今次也一样,你来了,有你的目的,要帮助你达到目的,要我安排违反我妻子意愿的事,她要陷害你,看着你们受苦,我却拯救你,让你们安乐。你认为要在何种情况之下,我才会得到一种合理的推动力去干这事呢?杨思睁大了眼睛,连连后退了几步。当魔鬼揭开了他的面罩时,的确是令人恐惧的。她从不曾想象过外国商人的明买明卖手段会用在人的肉体与尊严上头。杨思深呼吸一下,道:“云纳先生,请听我说。“最近才知道一个不幸的消息,中国向你们投降了。相信你比我更快知道这个结果。“可是,你有没有听过,关于这半年内,英军陷落各中国要塞重镇时,死难的不只是英勇的将士,而且是难以计算的后方中国妇女。“你们英国军队攻入每一个城池,直闯入民居,都会发现横尸自尽的大部分是贞节妇女,她们宁死都不肯被外人污辱。“中国女人在社会上的地位是建立在我们源远流长的贞洁观念与操守之上。“云纳先生,所以,你在与虎谋皮。”保罗云纳很耐心地听杨思这么说,然后回应:“我不大能理解中国妇女的这种崇高的、自我约制的贞洁观念。“我也听说过,就算你们年轻守了寡,也一辈子不肯再嫁,是为了要争取死后的一块表扬贞节的木板。这对我们来说,非但不能明白,且觉得愚蠢而可笑。“在今日,你的情况尤其特别,你已具备了一切的理由,包括释放良知的理由在内,去跟我进行交易。“不是吗?就当你牺牲宝贵的贞操,但不是为你个人的**享受或其他的什么好处,而是为了拯救你丈夫宝贵的生命。“在这个基础之上,你是无罪的,你的行为是成立的。“其次,你可以报复了云纳夫人对你的迫害,你如果要求我让她知道是我最终帮助了你们,我是会答应的。”云纳趋前几步,定睛看着杨思。他的确觉得杨思十分十分的吸引。她的吸引在于她的确漂亮。漂亮的女人比美丽的女人少。漂亮的女人是包含了美丽的容貌、潇洒的个性、独特的气质,以及迷人的魅力。杨思,是他所见中外女人之中最堪称漂亮无比的一人。“还有,”云纳很温文、很诚挚、很清楚地说:“我希望你相信,我已情不自禁的爱上了你。爱上你的现象是,我在这些日子来,不住的想念你,我要拥有你的心愈来愈热炽,可是,却不愿意采取任何行动去达到这个目的。我甚至在我的祷告中,请我的上帝赐予我一个自然的机会去与你接触,然后让你慢慢的接受了我。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我真的爱上了你,请你相信。”杨思摇摇头,道:“我无法相信一个无端杀戮的民族是有爱心的民族,更无能想象精于将感情与关系以买卖的方式去换取的人,是会真心爱上另外一个人。”保罗云纳忍不住蓦地捉住了杨思的手臂,道:“我可以令你相信,只要你给我机会。”“不。”杨思也突然的作了这个决定。“我可以向你提供你意想不到的权力,加上你的智慧,你将成为这个小岛之上一个相当有地位和势力的中国人。有了地位和势力,你就可以左右一切人与一切事,那种快感难以形容。想想多少人希望能坐上龙墩做皇帝。”“我爱我的丈夫。”“你也可以爱我。”“永远不会。”“那么只跟我在一起,学习去爱我也成。”保罗云纳说:“否则,你的丈夫将皮开肉裂,流干了他身体内每一滴血,才在忍受不住的剧痛之下惨死……”“住口!”杨思大声的呼喝,且挣脱了云纳的手:“我告诉你,由得我的丈夫去接受这场考验吧!他给我说过了,他会熬得住,只要他知道我在他身边就成。我们中国人在今日,有什么苦难叫做没有尝过的,怕什么了?”保罗云纳被惹得生气了,无疑,杨思的出现令他多月来的一个悬望忽然有了着陆的希望。现今,一下子,杨思又切切实实地粉碎了他的梦想,这叫他更加难受。保罗云纳问:“那你为什么来求助于我?”“问得太好了,我是来错了,也是来对了。“错在我对人性还有一丝的憧憬,我原以为你对我的感情可以有机会是无条件的奉献,也幼稚地幻想着我们中国人不可能倒霉成这个样子。“我同时也来对了,因为你让我清楚英国人是禽兽,是没有良知和感情,只有各式欲望的禽兽。“你坦白的说出你的感受,我也向你作出回应。“当我如今这样面对面的看着你时,我才确切地清楚我是绝对不可能跟你在一起,那是比死亡更不堪的事。“是的,我告诉你,我宁愿我丈夫和我一齐同归于尽。”说罢了,杨思掉头就走。她的手才伸出去要拉开那两扇沉重的柚木书房门,就有人猛力地将她扯回来。然后保罗云纳把她抢在怀抱之内,强吻着她。就在这一瞬之间,杨思清楚她冲动地在虎穴之内激怒了一头饥饿的猛兽,那后果是会怎么样呢?这个错误的造成,是万劫不复的。在她的丈夫要承受那一笞一藤的凄厉痛楚之前,杨思先有了这个难堪至极的经验。那在耳畔响起来的每一声衣服布条的撕裂声音,有甚于刑场上的九尾猫,令她浑身战栗。每一下肌肤上的被侵略,都有如中国大地被英军铁蹄蹂躏着,令她痛哭哀号。到头来,发动不仁不义之战的英国胜利了。同样,不管保罗云纳是如何的以他的方式和感情去爱慕杨思,毕竟他的强暴是罪行,然而,他也成功了。那年头,中国和中国人要忍受的不公平、不道义、不人道,竟是无穷无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