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再回来,精神病科医师整天面对的就是精神病人,心理素质偏差点儿的,得精神病只是个时间问题。心理素质好点儿的,会转移下压力——患上轻微的精神病或者偏执。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认识一个治疗障碍类型的精神病科医师,喜欢撕报纸,撕成一条一条的,大约铅笔那种宽度。聊天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就那么撕。家里介绍的几次相亲都因为这个失败了,按理说挺漂亮的一个女人(后来嫁给了一个骨科医生)。还有一个……算了我也别兜圈子了,我的意思就是说:精神病科医师真的不是那么好干的,不是简单的聊聊就OK了,也不是懂点儿心理学和哲学(外加量子物理?)就啥都解决的。没那么简单。而且日常所做的不是光聊天。说入这一行是献身真的不夸张,这是个高风险的职业。而且那个高风险还不容易发现——心理问题。加上部分不良医院虐待病患新闻,名誉上还会有负面效果……我写这个不是为了给所有的精神病科医师正名,而是为了那些敬业的精神病科医师正名。同时也说明一下:这个领域,不是很多人想的那么好玩儿、那么有趣。一个真正的精神病科医师,绝对不会坐在这里写这个,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即便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也会出去玩儿,散散心,陪陪家人,反正不会坐下来还写自己的工作,那可真是疯了。不信你找个在职的精神病科医师问问,让他/她写这个?要赶上最近比较郁闷的医师你可能会被啐一脸。第二个篇外篇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意义,但是我建议不要有点儿什么心理问题就大惊小怪去医院或者找医师——除非是病态的去找医生。自己想开点儿就好,没啥可激动的,尤其在我不是医师或者专家的情况下,真的没啥好激动的。希望几位短讯给我立志要投身精神病科的朋友看着这篇能有些启发,如果依旧还坚持短讯里所提到的志向,我会由衷的敬佩,并且希望您真的能坚持下去,因为您有一颗宽厚仁慈的心。第二十九篇《表面现象》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在看报纸,另外两个人不停的在做撒网、收网、把网里的捕获物择出来的动作。一看就知道那两个是精神病人,于是周围很多人指指点点的议论。有个警察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后问那两个“撒网”的人在干吗。那两位说:“没看到我们在捕鱼啊?”警察转头过问看报纸的那个人:“你认识他们?”看报纸的人说:“对啊,我带他们出来散心的。”警察说:“他们精神有问题吧?在公共场合这样,会吓到别人,你赶紧带他们回去吧。”看报纸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说:“对不起,我这就带他们回去。”说完放下报纸做拼命划船的动作。这个笑话是一个精神病人讲给我的,我笑了。讲笑话的患者是一个比较意思的人,很健谈,很喜欢讲笑话,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多数医师和护理人员都很喜欢他。我和他的那次对话是在院里傍晚散步的时候。我:“你的笑话还真多,挺有意思的。我觉得你很正常啊。”他:“正常人不会被关在这里的,他们说我妄想症,虽然我的确不记得了。”我:“有人发病期间的确是失忆的,可能你就是那种失忆的类型吧?”他:“谁知道呢,反正就关我进来了……关就关吧。”我:“你还真想得开……”他:“那怎么办?我要是闹腾不就更成精神病了?还是狂躁类型的,那可麻烦了。你见过重症楼那些穿束身衣的吧?”我:“见过,勒的很紧。”他:“就是,我可不想那样。”我:“别人跟你说过你发病的时候什么样吗?”他:“嗯……说过一点儿,他们说我有时候缩在墙角黑暗的地方,自己呲着牙对别人笑,笑的很狰狞……”我:“那是妄想症?”他:“反正都那么说,但是没说具体是怎么了。也没说我伤害过谁,幸好,否则我心理上会愧疚的。”我:“你现在状况还不错啊,应该没事儿的,我觉得你快出院了。”他:“出院……其实,我觉得还是先暂时不要出院的好……”我:“为什么?外面多自由啊。”他停下了脚步,犹豫着什么。我也停了下来:“怎么了?家里有事儿还是别的什么?”他咬着下嘴唇:“嗯……其实……有些事情……我没跟别人说过……”我:“什么事情没跟别人说过?”他犹豫不决的看着我:“其实……我记得一些发病时候的事情……”我:“你是说……你记得?”他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好像下了个决心,然后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我知道狞笑的那时候是谁。”我:“那时候不是你吗?”他:“不是我,是别的东西……”他的眼里透出恐惧。我:“东西?什么样的东西?”他:“在小的时候,我经常和院里的几个孩子一起玩儿。因为我比较瘦小,所以他们总是欺负我。有一次暑假,我们在隔壁那个大院玩儿的时候,发现一个楼的地下室不知道为什么敞开着,他们决定下去探险。”我:“那时候你多大?”他:“大约七、八岁吧。”我:“哦……然后呢?”他:“我们就分头去找破布和旧扫帚,把布缠在扫帚上,点着了当火把用。因为地下室的门很窄,我们只能一个一个的走下去。我故意走在中间,因为害怕。那种地下室里面都是楼板的隔断,看着很乱。地下一层还能看到一点儿亮光,所以觉得不是那么吓人,后来他们说去地下二层,我说我想回去了,那些大孩子说不行,必须一起,我就跟着他们下去了。地下二层转遍了,又去地下三层……”我:“那么深?一共几层?”他:“不知道,可能是四层或者五层,因为地下四层被积水淹没了,下不去了,只能到地下三层。就在地下四层入口的看着积水的时候,不知道哪儿传来很闷的一声响,我们都吓坏了,谁也不说话拼命往回跑。因为我个子矮,跑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一下子撞到了一堵隔断墙上,然后我就晕过去了。”我:“别的小孩没发现吗?”他惊恐的看着我:“没,他们都自己跑了,我可能没晕几分钟就醒了,看到我的火把快熄灭了,我吓坏了,爬起来顾不上哭就拼命跑,但是那个地下室到处都是那种隔断墙,我分不清方向,迷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那里眼看着手里的火把一点儿一点儿的熄灭了,周围漆黑一片,除了我的呼吸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我当时觉得头很晕,吓傻了,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你能知道那种感觉吗?被巨大的恐惧紧紧抓住的感觉,不敢喊,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就那么僵直的站在那里。”我觉得头发根都乍起来了。他:“过了不知道多久,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的,我隐约听到有小声哼哼歌的声音,虽然声音很小,听不出从哪儿传来的,但觉得四面到处都是。那时候我已经吓傻了,眼泪忍不住流出来,但是却一动不能动,就像梦魇一样,把我定在那里。在我觉得我快崩溃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的摸我的脚,不是一下一下的摸,是不离开皮肤的那种摸,顺着我的脚,摸到我的小腿、大腿、身体、肩膀、然后在我的脖子上停了好一阵,就是那种似有似无的摸,我感觉那似乎不是手,形状是个什么东西的爪子,很大……我那个时候全身都湿透了,眼泪不停的流下来,但是根本喊不出来,也动不了……我最后只记得那只爪子扒开了我的嘴,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受字数限制,本篇未完待续)他眼里含着眼泪,身体在颤抖着看着我:“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抱着双肩慢慢的蹲在地上,身体不停的抽搐着。我急忙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好了,没事儿,别想那么多了,那应该只是个噩梦……” 我左右张望着,想看附近没有医师和护理人员。突然他抓住了我的手,抬起头,呲牙狞笑着盯着我:“其实就是我啊!”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我吓坏了,本能的站起身拼命挣脱开,但是却摔倒在地。他慢慢的站起身,我惊恐的看着他,而他一脸温和笑容的对我伸出手:“真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他把惊魂未定的我拉起来,带着歉意的笑容:“太抱歉了,没想到反应这么大,对不起对不起。”我:“你……你刚才……”他:“啊,真的对不起,那是我瞎说的,不是真的,对不起吓到你了,很抱歉。”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天呐,你……”他换了一脸严肃的看着我:“我的演技还不错吧?”我愣了一下:“什么?”他:“您看,外界传言说我演技的问题,都是造谣的,您刚才也看到了,我能胜任这个角色吗?”我还有点儿恍惚没缓过来:“角色?”他表情恢复到眉飞色舞:“对啊,我深入研究了下剧本,我觉得这个角色不仅仅……”远远的跑过来一个医师:“你没事儿吧?”看样子是对我说的。我:“没事儿……我……”看得出那个医师忍着笑:“看你们散步我就知道大概了,远远跟着怕你有什么意外,不过这个患者只是吓唬人罢了,没别的威胁,所以……”他打断医师的话:“您看,我分析的对吧?”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医师:“你说的没错,不过先回病房吧,回去我们在商量一下。”那天回家的路上我都是魂不守舍的,我承认有点儿被吓着了。到家后才发现录音笔都忘了关。愣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听了遍录音,自己回想都觉得很可笑。我始终忘记患者告诉我的——他是妄想症。那天我没做噩梦,睡的很好。第三十篇《超级进化论》她:“你看,我们从胚胎时期起,就已经微缩了整个进化过程。”我:“怎么讲?”她:“我们最开始是个单细胞对吧?然后是多细胞形式,再然后又是鱼一样的东西,接下来是爬虫的样子,没多久又变成哺乳动物的大致外形,当然那会儿还有尾巴。最后尾巴和体毛在子宫里面退化没有了,人形就出来了。”我脑子里仔细想着一个胎儿的成型,我:“不都是这样吗?”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不觉得有意思吗?上亿年的进化,300天就搞掂了啊!你这个人……而且我们就是竞争动物,从开始就在和自己的母体——妈妈,在斗争。”我:“等一下啊,这个有点儿离谱了吧?”她:“离什么谱啊,就是那么回事儿。”我:“胎儿时期跟母体斗争?怎么斗争的?”她:“胎儿是什么?就是寄生体!吸取母体营养,寄生在母体内。既然是寄生物,母体会排斥,淋巴系统肯定会起作用,要杀死胎儿这个巨大的寄生体。但是胎儿会释放一种化学物质,叫什么我忘了,你可以自己去查……目的是存活在母体内,继续自己的高速进化。那种化学反应的冲突,直接表现出来就是刚怀孕的妈妈会厌食啊,会呕吐啊,会脾气不好啊。其实你发现没?越是健康的女人,怀孕的时候反应越大,因为自己身体好啊,排斥寄生物的能力强啊,胎儿也就比较累了。不过几个月之后,没事儿了。因为胎儿释放的那些化学物质导致免疫系统认为胎儿是个器官,所以开始源源不断的输送养分,那个小东西胜利了。”我:“那么失败了就是流产了?”她:“对啊,最初的免疫斗争都失败了,就流产了啊。次品,没资格生下来!”我:“原来是这样。”她不屑的看着我:“当然了,你以为游泳游得快的就胜利了?那才刚开始!”我:“冠军之后还这么复杂啊……对了你刚才好像说到体毛什么的?”她:“嗯,胎儿时期都有体毛的,很长,跟个小野人似得。”我:“那出生后怎么没了?”她:“我怎么知道?没人知道,就知道是进化的结果,具体原因都在争来争去的。不过我相信海猿论。”我仔细的想着这个词,好像什么地方看过。她:“你别想了,就是一群猿猴生活在海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逐渐变成两栖生活了,经常在水里。身体上的毛发慢慢就脱落,皮肤像海兽一样变得光滑了,而且皮肤下面有一层比较均匀的脂肪。我们都是海里的猴子的变来的,那就是海猿论。”我犹疑了一下:“没记错的话,那个现在还不能确定吧?”她:“对啊,什么都讲证据啊,海猿论缺乏的就是化石证据,好像没有化石也正常,都在海里或者早就被海水腐蚀了。不过我觉得海猿论的最重要证据不是化石,是行为。”我:“不好意思,这部分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上学学过吗?”她得意的看着我:“上学不教这个,这都是自己查来的。我告诉你吧,原本说海猿论的有力证据是人类直立行走。说是因为长时间两栖生活,让泡在水里的那些猴子慢慢的学会后肢站在水里直立了。那个我不信,鳄鱼泡了好几百万年也没见站起来一只过。我相信的那个证据是抱孩子的姿势。人类抱孩子的方式,跟所有灵长动物都不一样,没有任何灵长动物是向人类那样抱着孩子的。”说实话我差点儿就自己比划上了。她:“猴子、猩猩抱孩子都是怎么抱?让孩子抱着母亲的腰对吧?头的位置正好能吃奶。人类不是。人类是让孩子的头和自己的头平行,为什么?”我:“平行?为什么……哦,你是说呼吸对吧?”她:“没错!就是呼吸!海里的猴子们要还是原来那种姿势抱的话,孩子吃奶是方便了,喝水也方便了——全淹死了。所以人类抱孩子的姿势是最独特的。让孩子的头和妈妈的头平行,保证呼吸。”我:“真有意思。”她:“有什么意思啊,这都不知道,打岔这么远。”我:“哦,不好意思,你接着说你的那个。”她:“说哪儿来着?”我:“出生了。”她:“对,出生了。出生之后,环境已近不完全是自然环境了,已经成了人为环境了。人类进化到今天,很多地方都脱离了自然竞争,变成人类之间的竞争了。虽然还是红桃皇后定律,但是这个性质已经变了……”我:“太抱歉了,您还得给我解释下什么叫红桃皇后定律。”她猛地刹住话头,看着我笑了:“小同志,基础知识不扎实嘛。”我也忍不住笑了,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她:“那个是出自一个故事,《爱丽丝漫游仙境》,看过吧?也叫《爱丽丝奇遇记》。”我:“嗯,看过那个,好像还有个动画片来着。”她:“对,就是那个。那里面红桃皇后刁难爱丽丝,告诉她:你要拼命奔跑,并且保持在原地。”我:“哦,怎么变成定律的?”她:“生物进化就是这样,大家都拼命进化,保证自己还存在着。马进化出高速,大象进化出鼻子,老虎进化出花纹,乌龟进化出龟甲,兔子进化出大耳朵和大脚,老鹰进化出聚焦型的瞳孔,长颈鹿进化出长脖子。仙人掌进化出刺,辣椒进化出辣味素,槐树进化出很苦的树皮,杉树进化的更加高大,其他的还有什么板根啊,气根啊,好多好多好多种进化出来的特征。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存活!拼命进化,保证自己在生物圈中的地位。也就是:拼命奔跑,以保持在原地。”(受字数限制,本篇未完待续)我:“懂了……红桃皇后定律。”她:“你得交多少学费啊,啧啧……我继续;现在人类虽然也是遵循着红桃皇后定律,但是完全是为了在社会中、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下去。这已经超出物种进化竞争,是同种进化竞争了。还不是那种小面积的竞争,是全体行为!多有意思,已经残酷到全体同种竞争了。”我:“好像那也算一种自然竞争吧?保证优良的基因存在,在自然界……不对你误导我了,那是纳粹的优质人种理论。”她大笑:“你太逗了,真好玩儿,是你自己想偏了,我就没说那个不好或者抱怨竞争,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我:“呃,那你想说什么?”她:“我一再的跟你说到进化、进化、进化,我们现在,就是处在超级进化的阶段。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进化的环境是我们自己造成的,然后我们在这个环境里,都什么得到进化了?社交能力,头脑反应。但是自然环境原本的进化不是仅仅这些的,这些只是一部分,自然环境下需要肌肉,需要速度,需要保护色。人类这些都没进化出来,反而指甲牙齿都退化了,对不对?”我:“好像是……”她:“错了吧,小同志,那不是退化,那是为了进化,人类身体这么柔弱,还退化了很多,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也不重要了。人类的进化之所以是最成功的,就是进化了大脑。有了大脑,可以不要指甲,不要獠牙,不要尾巴,不要什么都能消化,不要夜视的眼睛。有了大脑就够了。有了进化出的优质大脑。可以随意藐视周围的任何生物。”我:“哦,这就是超级进化了对吧?进化了大脑。”她:“才不是呢,这才开始。前面说了我们是在同种竞争,周围的竞争对象都有聪明的大脑,那就只能接着自我完善、自我进化。在这么个更残酷的环境下,大脑的进化比原来更重要了,比原来更高速了,对吧?这个,才是超级进化!”我:“……超级进化,的确是这样。”她兴奋的站起身挥动着宽大的病号服袖子:“今后的人类,还会有很多器官没有了,但是无所谓了。嘴巴可以变成吸管,食物都流质的好了;眼睛可以更小,反正不用警惕周围环境;手指可以变成很多个,打字就更方便了;腿可以退化的更小,油门刹车全用手解决了;脖子要变粗,这样才能托住那个大脑袋……”病房里的其他几个患者也开始兴高采烈的手舞足蹈起来。医护人员进来了,我退出去了。站在病房外,我看着医护人员逐一安抚了那些患者后,单独把她带出来散步。她在走廊上对着我吐了下舌头,欢天喜地跟着医护人员去溜达了。在楼道尽头的拐弯前,她远远的扔给我一句:“怎么样?超级进化者?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有空来听课啊,老师我喜欢你!”我站在走廊上看着她消失后,伸出双手仔细的看着,说不清是什么想法。可能是为自己而迷茫吧?我这个超级进化者。第三十一篇《永不停息的心脏》我:“终于坐在您的面前了。”他:“真不好意思,前几次都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没办法脱身,所以临时变的。”我:“我知道您很忙,没关系……我们进入正题吧?”我打开录音笔看着他。面前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个生物学家。曾经在37~41岁因精神分裂导致了严重的幻视和幻听。痊愈后他曾经对别人说过,虽然那几年很痛苦,但却很重要。就是这个说法,让我很好奇。所以拐了好几道弯找到这个人,并且终于坐在了他的面前。他微笑看着我:“你的好奇能理解,让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呢?就从发病前期说吧。”我:“好。”他:“我发病的原因跟当时的课题有关,那时候我正在分析有关分形几何学和生物之间的各种关系。”我:“分形几何学?那是数学吗?”他:“是,不过好像高级数学对于分形几何多少有些排斥……原因我就不说了,如果你搞无线通信的话,对那个可能会比较了解。我只说应用在生物学上的吧?”我:“好,太远的不说。”他:“简单的举例:比如说随便找一棵树,仔细看一下某枝树杈,你会发现那个分杈和整棵树很像,有些分杈的比例和位置,甚至跟树本身的分杈比例和位置是一样的。如果再测量分杈的分杈的分杈,你会发现还是那样。假如你直接量叶梗和叶脉,还是整棵树分杈的比例。也就是说,是固定的一种模式来划分的;再说动物,人有五个手指,其实就是微缩了人躯干分出的五个重要分支——双臂,双腿,头;鸟类的爪子也是那样,头,双脚,尾巴。而翅膀平时是收起来的,尾巴却作为了一个肢体末端映射显现出来了。因为收起的翅膀不如尾巴的平衡性重要。这个叫做自相象性。”我:“还真没注意过……有点儿意思。”他:“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流传着一个解剖外星人的录像?我第一次看就是知道那是假的。你注意了吗?视频里面那个被解剖的外星人是四个手指。这是错的,因为片子里的外星人和我们一样,属于肌体组织生物,也具备了四肢和头,但是肢体末端映射却是少了一个,假设那是真的,那只能解释为:解剖的外星人就恰好是个残疾外星人了。所以,我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假的。”我:“嗯,回去我再认真看一遍,的确没留意过这点。”他:“其实分形几何到处都是,你随便找一粒砂,在显微镜下仔细看,砂的凹凸其实就是微缩了山脉;还有雪花的边缘,其实微缩了整个雪花的结晶结构。现在又证实了在原子内部的结构,和宇宙是一样的。就是无论巨细,都是一种分形结构无穷尽的类似分割下去。”我想起了量子泡沫。他:“我那阵研究的就是这个了,当时很疯狂,找来一切资料对照,什么神经血管分支啊,骨骼结构啊,细胞结构啊,海螺的黄金分割啊,最后我快崩溃了,觉得那是一个不可打破的模式,但是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我们看来没有规律的世界其实是遵从着某种规律吗?于是……”我:“我猜,于是您就开始从宗教和哲学上找原因了对吧?”他笑了:“没错,你说对了。当时我找遍了能找到的各种宗教资料,甚至那些很隐秘的教派。可我觉得还是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都是在似是而非的比喻啊,暗示啊,就是没有一个说在点儿上。”我:“然后您就……”他:“然后我就疯了,精神分裂。因为那阵过于偏执了,脑子里整天都是那个问题。我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人类理解之外的力量在推动整个世界,或者说,造就了整个世界。人是高贵的,但是却和花草树木,动物昆虫都在一个模式下,这一点,让我彻对自己、对整个人类极度的沮丧。”我:“有没有最后一根稻草?”他:“有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找来一只鸡(注意区分),仔细的量它的爪子,量它的翅膀,结果还是一样的。但是当我累了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另一个我还蹲在那里量。”我:“啊?别人看得见吗?”他:“别人怎么可能看见呢?那是我的幻觉。从那以后,我经常看见有自己的分身在各种地方量各种各样的东西。量完了会走过来,脸色凝重的问我:为什么都是一样的?”我:“有点儿吓人啊……”他:“那会儿不觉得可怕,只是觉得快崩溃了。我就想,这是一个模式还是一个固定的模型呢?真的有上帝、有佛祖吗?他们手里的尺子就那么一把?怎么都是一样的呢?”我:“嗯,彻底困惑了。”他:“不仅仅困惑,还因为我的专业工作就是生物学。从最开始,我始终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证据,证明人类是独特的,人类是优秀的,人类是神圣的。但是从应用了分形几何到生物学后,让很多潜在的问题都巨大化了。例如我们的脑的确进化了,但是模式还是没变,脑干,小脑,大脑。虽然体积不一样,但是人脑神经的分形比例和一条鱼的脑神经分形比例没区别。为什么这点上不进化呢?难道说最初就进化完美了?但是不可能啊。那个时候,我整天都看到无数个我,在人群,在街道,在各种地方认真的量着。我带孩子去动物园,看到两个我就在狮子笼里面量,我吓得大声喊危险……结果可想而知。”我:“嗯,可以想象。”他:“然后就是去医院啊,检查啊,吃药吃的昏昏欲睡啊,还住院了不到一年。”我:“在医院那会儿也能看到分身吗?”他:“很多,到处都是,每天都有好多个自己来我跟前汇报:为什么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这样我还是出院了。”(受字数限制,本篇未完待续)我:“哎?医生受不了您了?”他笑:“当然不是,这一点得感谢我爱人和孩子。他们心疼我,一定要把我接回来。孩子甚至睡在客厅,把他自己的房间让给我。这点我到现在都很感动。”我:“嗯,这个很重要。”他:“是这样。其实就算我精神分裂那阵,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怕影响了他们,有时候觉得不对劲了,就算吃饭吃到一半,也立刻放下碗跑回自己房间去。关起门自己堵住耳朵蹲在地上,自己熬过去。等我出来的时候,我爱人和孩子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我有说有笑的。我知道他们在帮我,所以平时自己也拼命克制着。我不喜欢吃药,吃完药脑子是昏昏沉沉的,但是还是正点吃药,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我:“您的毅力也很强。”他:“不是毅力,是我不能辜负他们。后来我还惊动国际友人了——我外国的同学听说后特地来看我了。”我:“不是带着圣经来的吧?”他:“哈哈,你很聪明,就是带着圣经来的。他说如果我有宗教信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反正是想让我皈依天主教。我知道他是好意,那时候都明白,但是我还是没办法接受那些。”我:“您有宗教信仰?”他:“没有,我到现在也没有。不过,他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我:“什么?”他:“那个老同学告诉我:有些现象,如果用已知的各种学科、各种知识都不能解释的话,那么对于剩下的那些解释,不要看表面是否很荒谬或者离奇,都要学会去尊重。因为那很可能就是真正的答案。但是求证过程一定要谨慎仔细,不可以天马行空。”我:“这个说法很棒,很有道理。”他:“所以这句话我记住了。”我:“那时候您……病了多久了?”他:“那会儿我已经精神分裂两年了。绝望的时候我觉得可能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了。”我:“快到转折点了吧?”他:“还没到,不过后面两年就不说了,都是一个样,直接说你期待的转折点吧?”我笑。他:“最后那一阵,差不多都是发病的最高峰期,都是让人受不了的感觉。无数个我,穿过墙壁,穿过门,从窗外跑来对我说:为什么会都一样?我堵住耳朵,缩在墙角,但是那些自己就跑到我的脑子里对我喊那句话,当时觉得整个头都在嗡嗡的响,经常考虑:自杀算了,一了百了。”我:“……太痛苦了。”他:“是这样,直到那一天晚上。那天晚上又开始这种情况了,我蹲在墙角,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就在我痛不欲生的时候,突然一个炸雷似得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喊了一句话:这个就是答案啊!我总觉得那真的好像是谁喊出来的,因为当时震得我手脚发麻。”我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奇特。他:“我愣了好一阵,猛然,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然后忍不住大笑,爱人和孩子吓坏了,赶紧冲进来,当时我激动的不行,走到他们跟前,抱着他们娘儿俩放声痛哭,告诉他们:我找到了,我回来了。”我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波动看着他。他:“那一瞬间,我的所有分身都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都没有了,我知道我真的找到了。”我:“我很希望您能告诉我!”他平静的看着我:“马可以跑得很快,鱼可以游的很深,鸟可以飞的很高,这都是它们的特点,为什么呢?马跑得很快,但是马不会四处去问自己为什么跑的快;鱼游的深,但是鱼不会四处找答案自己为什么游的深;鸟可以在天空翱翔,但是鸟不会去质疑为什么自己可以飞的那么高。我是人,我不会那么快,那么游,那么飞,但是我能够去找、去追求那个为什么。其实,这就是人类的不同啊,这就是人类的那颗心啊。”我:“原来是这样……”他:“其实,我想通了很多很多。生和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尊重生命;生命是否高贵不重要,重要的是尊重自己的存在;在自己还有生命的时候,在自己还存在的时候,带着自己那颗人类的心,永不停息的追寻那个答案。有没有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充满期待。还记得潘多拉盒子里的最后一件礼物吗?”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