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茜点点头。 “来,我们到附近的冰室去。”我说:“我还没有吃早餐。” 吃早餐的胃口倒是没有,可是,一坐下来就灌了一杯黑浓的咖啡,下意识叫自己提起精神过这一天。 “太太,我知道你本身已有麻烦事,不好把我们的困难再加在你的身上。” “不要紧,露茜,我们是多年宾主了。”我说。 “太太,我真的觉得莉迪很可怜。” “什么?莉迪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还没有。” “是不是她以前的男雇主还来骚扰她?” 对方点点头。 “我并不会就此便放过对方的,如果他敢再踩上门来动莉迪半根毛发,我就跟他拼了。” “不,不是他上门来,可是,她的祸事的确由他而起。” “究竟什么事?”我急噪起来。 露茜面有难色,继而微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看样子,真有件麻烦事发生了,不然,露茜的表情不会如此复杂而紧张。 “是祸不是福,也叫没法子的事,是吗?”我说:“露茜,你就爽爽快快地把疑难讲出来吧!讲出来能想到办法解决的话,已是万幸。” 有些忧患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其情更惨。 露茜终于说: “莉迪怀孕了。” 我没有作声。 两个人一时间沉默着。 我下意识地拿起咖啡杯来想喝一口,只觉得喉咙有着干涸的感觉。 然而,咖啡已经喝光了。 我扬扬手把侍者叫过来,道: “再给我一杯咖啡,黑的。” 然后,我静坐着等那杯黑咖啡。 世界上悲惨与麻烦的事不绝,多可惜,受害的好像是女性居多。 咖啡终于来了。 我呷了一口,才讲得出声来: “莉迪她打算怎么样?” “不知如何打算,只有向你求救、求助。” 我叹了一口气: “孩子是她的骨肉,没有人能替她出主意,是不是?” 我的回答已经说到关节儿上头去了。 “莉迪不想回菲律宾去,她更不能让未婚夫知道她怀孕这桩事情,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那就是说,她没有别的选择了。”我说。 露茜低下头来,说: “太太,如果我们晓得门路,就不用麻烦你了。听说过境到大陆去谋求解决比较安全,然而,我们申请到大陆去并不容易,签证很麻烦。” 我叹了一口气,问道: “莉迪有这个念头了?” “除非你能为她想到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 “孩子是无罪的。”我这么说:“有很多人想要小孩子而不可得,怎么有了孩子的人又如此狠心?” “太太,生下来不能好好教养,或者好好教养了仍不能确保他好好生活,也是惨,还不如不生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露茜。 只不过是一个菲佣而已,她何以有这种智慧。 当然,露茜是个大学毕业生,这一点,我倒忘了。 在菲律宾,大学毕业生的工资每月才不过一千元,来香港当佣人,政府规定最低限度可以有三千二百元的收入。 都是环境逼人,没法子的事。 “告诉莉迪,我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她愿意有一个亲生的孩子,那就在香港把孩子生下来吧,否则……” 露茜立即答道: “现今连你都不在家里头把持大局,我们怎么能把孩子生下来养。” 真是屋漏更兼逢夜雨。我说: “好吧,让我去安排一下。” 露茜说: “事不宜迟了。” 这句话是紧要的,越迟只有越危险。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间接操刀去杀害一条生命,如今竟在毫无心理斗争的情况下答应下来了。 活脱脱像帮朋友订一张飞机票或买一张戏票似的。 如此的轻而易举! 2006-10-14 16:54 回复61.151.17.* 94楼快一点,很盼望2006-10-14 23:16 回复61.151.22.* 95楼楼主,谢谢!希望快一点。2006-10-15 00:18 回复218.82.172.* 96楼 我只不过回到办公室去,打开一张报纸,满目就是那些为失足女人解决问题的小广告。 然后,我随便挑了一个电话,为莉迪挂了号,预约时间,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今天,世界是残酷的,对生命的去与留,不生惆怅,不起涟漪。 要来就来,要去便去。如此的无缘无故,无因无果,不着痕迹,不会依恋,不上心扉,不留印记。 唉! 没有什么事在大太阳下于本城发生而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这包括莉迪以及她家主人的遭遇。 生活中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不遂心、不称意,都不可以称之为不幸,只能叫人心中翳闷,嘴里轻叹,并不适宜流泪痛哭,呼天抢地,怨天尤人。 就在翌日,我把莉迪约了出来,陪着她到湾仔一间小诊所去。 在走上去诊所之前,我问道: “莉迪,你还需要考虑清楚吗?” 莉迪咬一咬下唇,说: “不是已经来到了吗?已经约好了医生了。” 然后莉迪又问道: “他是医生吗?” 听她这么一问,心头一阵凄酸难忍,紧握着莉迪的手,不知如何回答。 莉迪很认真地点点头,说: “我不怕,我觉得自己命不该绝。” 我奇怪地望莉迪一眼,那“为什么”三个字就是问不出口来。 莉迪大概看得懂我的眼神,她说: “如果我今天就这样死去,上天未免对我太不公平了。根本都不是我的错,是吗?” “是的。”我眼中忽尔含泪,低下头来,不敢直视莉迪。 但愿她说的话会实现,上天不应对那些没有做错事的女人加以太多的惩罚。 那不公平。 我陪着莉迪走进了那间小小的诊所,把诊金交给了办登记手续的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年纪不轻了,大概四十过外吧!接过了钱,一张张挺直的一千元面额钞票,一熟练的手势点数两次,然后白了莉迪一眼,对我说: “是你家的菲籍女佣?” 我点头。 “雇用菲佣的问题真多,这种年纪轻轻的,样貌又长得可以的菲律宾女人,哪会是来香港打住家工的,真是骗鬼吃豆腐,只有白痴才会相信她的,真是自惹麻烦。”对方真的一点不留余地地谩骂个痛快。 实在令人难受。 边接人的生意,边生怨怼,怎么说得过去呢? 回心一想,谁不是这个样子呢? 汤阅生也是一边用着我的房屋津贴与低息贷款,去供他住屋的房产按揭,一边对牢别个女人谈他的恋爱。 世纪末的风情根本就是这个样子。 幸好莉迪听不懂对方的广东话。 她被带进去做手术,我忽然心慌意乱起来,打算跟着陪她走。 那位办登记手续的姑娘瞪了我一眼,微喝一声道: “你坐在这里等。” “我担心她。”我答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里头不是表演魔术,有什么好看?一下子功夫就能出来了。” 没办法,我只好抱一抱莉迪,安慰她道: “一会儿就没事了。” 莉迪点头,跟着姑娘走进去。才走到那房门口,她又蓦地回转头来望我,那眼神竟是凄怨的、惶惑的、无助的。 我冲前去,再抱着她问: “你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一样可以带你走。” 莉迪红了双眼说: “不,我不要怀不是我所爱的人的孩子。那不是我的精血,只不过是一组无意义的细胞。把一些对自己生命起不到良性作用,且会造成负累的细胞切除是无罪的,是吗?” 我震动了,连连地拍着莉迪的背,轻声说: “进去吧!医生等着了。” 现在的女性,所要承受的苦难与考验,说多少就有多少。 那远在一方的莉迪的男人,有没有想过如今的莉迪,为了生活,为了栽培他完成大学学业,为了组织他俩将来美好的世界,而受了多少折磨,多少困苦,多少惊惧? 都是一个又一个女人为了男人而牺牲的例子。 我的心冷得如一池冬日的冰水,无法温热起来。 是不是每当自己蒙尘遇难之时,张眼望向世界,都只望到灰蒙蒙的一片? 最低限度,让她平安。2006-10-16 16:48 回复218.82.172.* 97楼 我的祷告,显然被接纳了。 大概过了一小时左右,莉迪就从里面走出来。 “可以回家去了。”那位姑娘说。 “她不需要躺一躺?”我问。 “回家去躺个够吧!我们这儿寸金尺土,要做生意。”对方这样回答。 我陪着莉迪走出去,殷勤地问: “莉迪,你怎么样?” “没有什么,太太,很好,一切都很好,又一个问题迎刃而解了。” “我送你回家去,你就给奶奶交代说,你感冒了,躺几天才好工作。”我这样嘱咐她。 “谢谢你,太太。” 当我们齐步走出诊所,在那长长而昏暗的走廊等待升降机时,竟迎面走来一个面熟得很的女人。 我是认识她的。 才这么一想,整个人就呆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怎么会是她? 我忽然慌了手脚,还有点晕眩,人开始觉得摇摇欲坠。我轻喊: “莉迪,扶着我。” 莉迪立即紧紧地抱着我的肩膊,有握紧我的手,说: “太太,你脸色很差。” “有点晕,觉得很虚浮似的。” 升降机就在这时开了门,站在我身旁的曾慧一个箭步走了进去。 莉迪慌忙按住了升降机的掣,要跟我一起走进去。 我说: “不成,莉迪,我们回到诊所去坐一会,我走不动。” 就这样说了,才放过升降机,让它关上门去。 “太太,我扶你走回去吧,让医生看看你。” 我一手扶着墙,忽然恼恨自己这么窝囊,碰见了曾慧这个偷自己丈夫的女人,竟然慌张得面无人色,活脱脱犯错的人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是活该我的丈夫被人偷去的,我连一点应有的正气、英气也没有。 这不是一个欺善怕恶,侍强凌弱的世界吗? 就看刚才,曾慧从一间理发店的门口走出来,分明看到了我,非但面不改容,还嫣然一笑伸手拨弄着她那头刚理了的秀发,风骚得令人麻痹。 我怕她只差一点还要开口跟我聊天说话,当成是个无事人似的。 自从那天上了汤阅生的办公室,获悉了一切之后,我没有见过曾慧。 汤阅生一个人回到公司去跟我交涉。他护着曾慧,不要她在我跟前出现,怕我会对她不客气。 怎么会想到情势是倒转过来。 “太太,我们到诊所里去坐一会吧,你得歇一歇。” 我摆手,说: “让我定一定神就好,我只不过太吃惊了,没有想到在这儿会碰到她。” “那个女人?”莉迪问道。 “对,是汤先生的情人。” “天!”莉迪轻喊:“太太,你比她漂亮得多。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我苦笑,说: “有亲人、朋友真好,总能给自己安慰与鼓励。” “不,太太,我说的是真心话。怎么男人的口味有时会这么不可思议?” 我禁不住笑起来了。 “走吧,我得回公司去了。” “太太,你走得动吗?没事了吗?” 莉迪一直谨慎地搀扶着我。 要是看在别人的眼里,一定会猜想刚做完了堕胎手术的人是我而不是莉迪。 一个不习惯罪恶世界的人,就会举止失措,连看到了贼,自己都先心慌起来。 真是太可笑的一回事了。 我把莉迪送回家去后,嘱她好好地躺下来休息,自己就回到房间里去收拾细软。 把两个皮箱装得满满,我正嘱露茜为我叫辆计程车,送我出门,就碰到儿子回家来。 我问育智: “妹妹呢?” “你忘了,她今天要学琴。” 我忽然想跟儿子说说话,于是很自然地拉起了他的手。 谁知他下意识地回避,立即把手收在背后。2006-10-16 16:48 回复61.151.16.* 98楼快一点,很想看下去2006-10-17 01:34 回复220.231.40.* 99楼唉,世上怎么那么多不公平之事啊!2006-10-17 08:20 回复胭脂水粉20位粉丝100楼 我微微吃惊,他也很有点尴尬。 “什么事?育智。” “没有什么。” “你嫌弃妈妈了?”我问这问题,无疑是敏感的。 “不,不是的。”儿子连忙否认了。 我于是重新把他的手拉起来,只见他仍有一份狼狈在。 顺着他的目光,我留意到他手上的腕表来,很精致,是那种有齐各式作用,包括报时、计算、电脑记录、世界各地不同地点时间等的新潮手表。 我立即意会到事有跷蹊,连忙问道: “谁送给你的手表呢?” 育智没有回答,他分明开始慌张了。 我忽然认真起来,问道: “说,你不坦白,我不会放过你。” “爸爸是知道我这个手表的来历的。” 天!爸爸知道的事,就不需要我知道了吗? 汤阅生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比我棒。 什么时候开始,我在亲人眼内的地位逐一被取代而不自知? 这使我既伤心又气恼,因而我不打算放过儿子,厉声责问: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即使爸爸知道了,我也有权清楚来龙去脉。” 儿子却说: “可是,我问过爸爸,如果你问起我,我该怎么说,他教我什么也不必说。” 我气得几乎要动手掴儿子一记耳光。 “育智,手表是不是曾慧给你的,所以你不敢说,你决心站到你爸爸的一边去,是不是?”我咆哮。 儿子错愕地望着我,然后答道: “妈妈,不是曾阿姨送的。” 我气极了,说: “你说谎。” “我没有,你怎么真的如此蛮不讲理。”儿子的口气令我吃惊。 “我怎么蛮不讲理,谁曾告诉你我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儿子没有做声,他涨红了脸,呶着嘴。 “说啊,是你爸爸,你奶奶,你那个曾阿姨,是不是?” 我忽然昂起头,以这个动作来竭力阻止要掉下来的眼泪,在这个家庭里,除了两个菲佣,都是我的仇敌似的。 儿子喃喃自语道: “总之,手表不是曾阿姨送的。” “好,”我点头:“不是她送的,是谁送的?你讲不出来,我就不放过你。” 育智想了想,咬咬牙道: “是马阿姨送的。” “谁是马阿姨?” “是曾阿姨的朋友。” “她为什么要送你手表?” 育智不再回答了。 “你如果不坦白告诉我,我就打死你。”我狠下心肠,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只不过我帮了马小坡一个小忙。”儿子讷讷地说。 “谁是马小坡?” 育智讪讪地答道: “他是我班上的同学。” “你帮了他什么忙?” 育智不答了。 我再紧追一句: “说啊!你如果不肯说,我这就到你学校去问班主任。” “妈妈,”育智急道:“不要去问班主任,我只不过是帮个小忙。我是班长,老师讲好了不准在课堂与课堂之间吵闹,否则我要把同学的名字记下来交给老师,记他一个小过。那天,马小坡在下课后拿原子笔当飞镖,与另一位同学打起架来,我就把他们两个名字写在手册里,准备叫给班主任……” 故事讲不下去了。 我再问: “你最终有没有交给班主任?” “交了。不过……我把马小坡的名字擦掉了,因为他告诉我: “‘我妈妈跟你的曾阿姨是好朋友,我担保你帮我隐瞒,我妈妈会给你买件有趣玩意儿,且会在曾阿姨跟前夸赞你,那么,你爸爸一定知道,你就名利双收。’” 果然,育智就这样名利双收了。 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孩子,已经晓得如何运用职权令自己的名利双收,是太太太恐怖的一回事了。 我不再愤怒,我只是感到伤心。 且非常地失望。 与此同时,我更应问自己的是,怎么我会有如此的一位丈夫? 他的情人可以助纣为虐,鼓励贪污,意图把我的儿子从容宠坏,这是何居心?身为父亲的竟然袖手旁观,甚至朋比为奸,这中间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被曾慧完全蒙蔽了。 我对儿子正色道: “育智,你把手表脱下来给我。” “为什么?妈妈。”2006-10-17 15:52 回复胭脂水粉20位粉丝101楼 “因为那是贪污枉法得来的东西,形同赃物,不可以要。” “可是……” “别再狡辩,交出来。” 我伸出手,等育智自动把手表给我。 可是,他非但没有把手表除下,反而用右手覆盖在手表之上,作了个保护的姿势。 这个动作表示了他的顽抗,再次撩动起我的怒火,不顾一切地就强行紧握着儿子的手腕,硬把他的手表脱下。 育智竟呱呱大哭起来,嚷: “妈妈,妈妈,我恨你,我恨你!” 这样子就恨起母亲来的话,是更不可饶恕了。 我对儿子说: “育智,我告诉你,做班长是一个荣誉,要保有这个荣誉,应该尽忠职守,清廉自持,不可以辜负了老师的看重与重托。你呢,利用自己的职权去获得不应该享有的礼物,就等于出卖人格,出卖良知,很要不得。小时候做毛贼,不知悔改,长大了就会成为汪洋大盗。你今日已晓得贪污,以为有便宜可占,乐在其中,将来就会成为祸患了。” 我呼一口气,蹲下来,很诚恳地要求儿子,说: “育智,把手表带回学校去,还给马小坡;然后你到老师跟前去,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请求老师原谅,并且应该对老师表白,你不再有资格当班长了,请他另行选出别个同学担任这职位。你呢,好好地悔改了再说。” 育智没有做声,只垂下了头。 我拍拍儿子的肩膊,再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说: “育智,听妈妈的话,从今日起做个好孩子,将来才能成为大丈夫。如果小时候就已经作奸犯科,长大了哪儿会有什么前途。” 育智还是不肯抬起头来。 我伸手抚弄着儿子的一头短而柔的黑发,忽然有一股冲动,想把他拥进怀内。眼眶就此温热起来,把脸抵着儿子的头,我的声音开始呜咽: “育智,请相信妈妈,做好人是很辛苦的一回事,但总会有一日好人有好报。” 泪珠儿沿着脸颊洒落在儿子的头发上。他父亲也有这样的一头短而柔的黑发。 新婚的那段日子,夜里,我们夫妻相拥而睡,就总爱用手抚弄他的黑发。 在育智出生之后,跟丈夫的亲昵举动渐渐减少了,阅生就曾经笑我: “现在你老是抚弄儿子的头发为乐,不用管我了。” 我笑道: “你看你,还来呷儿子的干醋。” “我不管是谁,总之分了你的爱心,就觉得酸溜溜。” “真傻瓜气!” 当年,信誓旦旦,情话绵绵,如今言犹在耳,却情移心异了。 我放开了儿子,拍拍他的肩膊以示鼓励,说: “明天,你再给妈妈报告向老师坦白的经过。错了,知错,肯改,还是个有用的孩子,知道吗?” 育智终于点了头。 我便把手表交还到他手里。 教养再艰难,我还是会尽心尽力的。 丈夫不可期望,不可依靠,我还有儿女。 只有这样想,世界才仍旧有色彩,人生才依然有希望。 人总要有活下去的种种凭借。生存的价值越大,求生的欲望越炽,能力越强。 我需要育智和育德,有甚于以前。2006-10-17 15:52 回复202.207.170.* 102楼可能连孩子都要失去了!2006-10-17 20:11 回复胭脂水粉20位粉丝103楼 翌日,我依然萦念着儿子的事情,因此在他放学回家的时分,就打电话回家去找他。 接听电话的是菲佣露茜,我问她: “莉迪的精神怎么样?” 露茜答道: “好多了,昨天躺了一整天,我给她弄了丰富的晚餐。” 我笑道: “你知道我的当归放在哪儿,如果莉迪相信中药,你就拿我的当归来炖羊肉,让她补补身。” 人工流产跟产后无异,都需要调理。 “多谢太太,那我就看看她肯不肯吃吧!” “育智呢,请他听电话。” “好的。” 露茜放下电话,我等了好一会,电话筒传出的仍是露茜的声音: “育智他说,赶着要出门,他要跟他祖母到外头去,不来听电话了。” 这么一听,我就知道不妙,这孩子又在逃避我了。 心情忽然间低落下来,不但忧虑育智的品格行为,更有一种养不教父之过的恐惧,弥漫胸臆,十分不畅快。 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变坏了,我都没有察觉到? 这事非同小可,是要好好地处理的。 责任不能只在我的身上,育智是个有父亲的孩子,于是我怀着激动而气愤的心情,直截地跑上汤阅生的写字楼去,把他寻着了,说: “阅生,我有要事跟你商量。” 汤阅生看到我时,脸色相当难看。他说: “我以为你打算一走了之,并不交代什么。” “我若如此,你会紧张吗?这些天来,你有没有试行找过我?”我真的气恼。 “找你也不管用,我知道你需要躲起来做自己的事,是不是?” “我做什么自己的事?” “别还在我跟前装蒜。” “天,彼此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没有什么事是见不得光的。” “这就好!今日世界不同往日,本城内连走私舞弊的人都公然面团团的当富翁,万人敬仰,有什么叫做见不得光的。” 我觉得汤阅生的口气很奇怪,满是讽刺。但我心里总萦念着儿子的事,懒得跟他无边无际、莫名其妙地纠缠下去,于是自动纳回轨道上去,说: “我是来跟你讨论儿子的事。” 于是一五一十地把我的发现告诉汤阅生。 汤阅生听罢,只是不做声。 “阅生,你怎么说?” 汤阅生耸耸肩说: “我觉得你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什么?”我惊叫。 “如果有一面镜子放在你跟前,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阅生,我们认真地去处理这件事好不好?育智在做贪污舞弊的事,他根本是在没有资格当班长的。若不自他小时就纠正观念,却纵容他利用职权去隐瞒事实,他长大了不会做一个尽忠职守的人。” “小孩子帮同学一个小忙,你倒拿他来问罪,是否过分一些?这些全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而已。” 我真的气不过来,说: “你当不成一个好丈夫,也得要勉力做个好父亲吧!” “你根本就在借题发挥,很简单,只不过那小同学的母亲是曾慧的朋友。” 我气得当场就要从双眼喷出火来,兼有冲动要吐一地的血。 “汤阅生……” 我接不下去,把要骂的话往回吞,是很辛苦的一回事。但看到了一个人的真面目之后,忽尔有一阵惊醒,觉得跟他纠缠是一件很失礼的事,骂他则仍是关怀他,承认与他有关连的表示。不必了吧! 于是,回一回气,就说: “我要离婚。” “这是你上来见我的最终目的。” “孩子要归我抚养。”我郑重地说。 “曾慧会把他们管带得很好。” 我咆哮: “没有这回事!我一定要把孩子的抚养权争取回来。” “那就要看法庭的判决,以及你的本事了。” “汤阅生,你简直欺人太甚了。” “你以为自己是待宰的羔羊,完全无罪吗?” “我有什么罪?” “如果我有罪的话,你一样难辞其咎。沈希凡,别以为你真有瞒天过海的功夫。” “我?我有什么事需要隐瞒?” “纸包不住火,有人目睹你到一间专门作非法堕胎的诊所去,为什么?” 天! 我吓呆了。 “你在机构内爬得这么高、这么快,是不是要跟你的上司作额外应酬,谁晓得呢?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们这两个月都没有好好地亲近过。幸亏如此,否则,我会以为你是为了悲愤而把我的孩子打掉了,这会令我很难过。” 在我还能忍耐得住,未曾伸手给汤阅生几记耳光之前,冲出了他的办公室。 我怕打这种人会弄脏了自己双手,一辈子也不能把那份污秽洗刷得掉。 重新走在大太阳之下,好像重出生天,再世为人。 那口新鲜空气,使我以为快要体内缺氧的情况稍稍好转过来。 最低限度,我确知自己已能重新呼吸。 汤阅生,这么的一个名字我得谨记。 毕生的期望、信心、幸福、爱恋、清白都被他一手就毁掉了,还是在瞬息之间。 在未走出汤阅生的公司之前,我以为我会在下一分钟就心脏衰竭而死。 可是,我没有。 我依旧手足灵敏地,在中环的通衢大街上走着,一如其他很多、很多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