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有时候真是一阵一阵的,要不就都是好事情,要不就都是坏事情如果能象林妹妹说的那样就好了2006-9-7 22:30 回复218.82.173.* 15楼 露茜欢天喜地地答应了。然后又有点顾虑的样子,问我: “如果奶奶反对呢?” 家姑的确是个难缠的老人,凡事要她赞成,得看她那时的心境。 露茜的话不是凭着武断,亦非杞人忧天。在孩子们尚在襁褓之中时,我曾提出过要多请一个帮工,她就断然拒绝,道: “你看看阅生那些在商场上冒出头来的朋友,家中连个菲佣都没有,只请一个钟点帮忙,一个家便似模似样的。太阔绰了,看在人家的眼内也会见笑。” 家姑既是这么说了,就只好由我辛勤一点,下了班就赶回家来当钟点女佣。 一当就是几个年头。 如今呢,两个孩子都已会行会走,要照应的事反而少了。依我看,自己的薪金不差,阅生的收入也大有进步,以后下班回家来,不用再分神分身做家务,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份奖赏,相信家姑不会再持异议。 至于要找个什么适当的时机跟她提出,也得花点心思。我笑着安慰露茜,说: “放心,我会在她赢了麻将时才跟她交代。” 露茜终于笑了,道: “太太你真聪明。” 显然,露茜跟她口中所说的莉迪,必定是莫逆之交,不然,怎么会如此紧张她是否能被取录。 这也好,家中有两个佣人,总要她们先相处得来,才能说工作表现。 回到办公室去,赶了半日的工,才及时完成一个财务报告,递交到我的直系上司韦约翰董事跟前去。 韦约翰是英国人,来了香港十多二十年,做得颇风生水起。 最近,他提出要退休了。当然,论年纪,他已届荣休之年。但在商业机构中,其实是不拘泥规例的。从前多个中下层的职员,表现优异,公司又缺人手用,都在循例宣布退休之后,以合约形式继续服务,反而是提前拿了那笔退休金自用,相当得其所哉。说到高级职员呢,就更容易安排了,入了董事局作成员之一,照说是没有所谓非退休不可的。韦约翰之所以宣布退休,传闻是情势逼人。 从前每间具规模的机构,都要延聘一两个高级的洋鬼子压阵,因为很多跟政府有关方面,特别是高层的联系需要以夷制夷,才能收到良好的预期效果。 今非昔比了。九七将至。大公司很多五年以上的计划,真正是跨越九七的问题,不能不跟内地方面加强沟通,探听口风,知所取舍。 听说现今中英关系为了港督彭定康提出的政改而弄僵了,中国对英国人的戒心难免存在。就是平日,要深入中国大陆市场,了解上下商政情况细节,也决不是洋鬼子容易办得到的事。 简单而率直点说,时遗世易。日不落国的米字旗插在别国国土上的日子凋零,连累到在殖民地耀武扬威的子民都无可避免地不如前时际遇了。 英国要是跟中国打硬仗,我看,他们首先要准备牺牲本国的很多商家利益。 不过,任何人不怕穷,那也是无奈其何的。 英国试图以香港为动摇大陆政制的试金石,且甘愿付出代价,乃是政治取向重于经济收益的决策,也真无奈其何。 话说回来,英国纵有意图威逼中国的国策,也不表示该国就没有了值得我们相信的子民。有很多英国人还是友善而且公平的,韦约翰就是其中一人。 这些年,我们一直相处得相当好。 其实,我之所以能在德盛集团平步青云,也是韦约翰栽培之功。对这位算是恩师的退休,有点惘然若失。 说实话,如果不是有了九七这重关系,集团急于把执行董事的一席位腾空出来给一位听说有非常良好大陆关系的新贵,韦约翰绝对不需要离职。 对他,固然因为情谊深厚而有着不舍,也为有点殃及池鱼的味道,令人不快。更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在里头,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执行董事是否仍对我重用,甚至是否相处得来,都成疑问。 不是完全没有担心的。像我们这些苦苦挣扎,从低干起的职业女性,一旦在仕途上有阻滞,整个人就会像斗败的公鸡似的。无他,最善良、最有人缘的人,都会在工作环境内有仇家。因为自己屁股坐着的那一席位,显然碍着了一些人的飞黄腾达,那是至重至大的罪名,甚至罪无可赦,罪该万死,人人得以诛之而后快。这就是本城之所以被公认为全球最具压力感城市的原因之一了。 韦约翰临行之前嘱咐我做好了一个完整的集团财务报告,就是为了要向行将接任的新董事作交代。他倒真是个实心办事的人,且对我尤其关顾,因为当我把报告呈交给他之后,他对我说: “希凡,你的功夫一等一,我看归慕农看到必定能给他好印象,希望往后你仍为他重用。” 我听了,真正感动。 想来,韦约翰是在帮忙着我,留给新贵一个好印象。 我忽然对他有更多的不舍: “约翰,你是永远是我的好上司。” 韦约翰拉着我的手,轻拍几下,很有点欲言又止,才说: “等下放工你有空吗?” 我原本是约好了汤阅生,要上他的公司去,可是听韦约翰的口气,像是要我做些什么功夫似的。他是离任在即,断不好拒绝他的要求,教他难受。于是我答: “有的,要我做些什么事吗?” “我请你喝杯酒,度过一个半个钟头的快乐时光,好不好?” 洋鬼子最喜欢在下班后,摸着酒杯底享受一阵子的快乐时光,中环兰桂坊的酒吧开完一间又一间,还是其门如市,就是这个原因吧。 我从未试过跟韦约翰及其他同事在下班后去喝酒,这次真是例外。 韦约翰很能喝,开头言语还不多,三杯下肚,话就坦率并多起来了。 “希凡,我会想念你。” “我也是。”我回应道。 对方又呷了一口酒。 “决定了退休后的动向了吗?”我问。 “德盛集团另外给了我一些顾问合约,希望我常驻在伦敦的办公室,为他们留意一些商业机会,同时维持着跟英国个方面的联系。” 我兴奋地说: “那岂不是更好,退休后没有工作会太闷,太多工作又不似退休,这正正适合你。” 我真的为韦约翰高兴,也庆幸德盛的董事局作了这个安排,总不算一脚把他踢回老家去,丝毫不予照顾。 英国人退休回国,无所事事,人反而易老易颓易倦,甚而寿缘也备受影响。2006-9-8 17:10 回复220.160.27.* 16楼顶顶顶~楼主辛苦了!!!!!!!!!!2006-9-10 10:18 回复218.81.197.* 17楼 可是,韦约翰并不见得额外的兴奋,他用手转着酒杯说: “我舍不得香港,这的确是个好地方,我们在此收获良多。” 我茫然。出自一个外国人之口,这几句话蕴藏着了重重的感慨。 “你们中国人是否有句话叫:‘得人恩惠千年记,得人花戴万年香。’我现今也有这种感觉。希凡,”韦约翰说:“我之所以舍不得离开香港,除了在此好食好住朋友多,且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才干之外,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跟中国人相处,你们有感情、重恩义,跟我们的民族性的确有点不同。就以德盛为例,就算利字当头,他们非要我退下来不可,然而,还算顾念多年宾主情分,给我的那纸顾问合约,是相当照顾我了。我是否领情,也会感谢对方的好意。” 我慌忙问: “你或会不接受顾问合约吗?” “现在还未决定,主要是打算留居本城。如果最终还是决定回老家去的话,当然会接受合约。” “德盛不可以把顾问合约改为在本城服务吗?” 韦约翰大笑,道: “这就未免强人所难,过分需索了。” 说得也对,如果德盛需要韦约翰,或者说他仍能在本城发挥很好的作用,根本就毋须他引退。 我忽然无话可说。 “在这儿退休,还比在伦敦半退休要活泼生动得多。”韦约翰长长地叹一口气:“也真难怪港督彭定康要坚持政改,这是一线生机,让英国的势力仍在九七年之后,得以变相保存下来。” 韦约翰望我一眼,笑起来说: “真难为你们香港人,我们英国实在上下一心,太不忍割舍这块肥肉了。” 难得对方如此直言,我对他的尊重尤甚。说: “这么看,政改在这几年势在必行了?” “背城一战,非成即败。其实,这个谋略是太孤注一掷,太冒险了。以为可以通过政改,转移政权于民选议员,控制立法局;再废弃一百五十年的行政主导,变作立法主宰,以能实践彭督口里所说的对香港履行以后五十年的照顾。这无疑是逼着中国硬桥硬马,到九七年一切另起炉灶,把以往港英做好的功夫,都废止掉。” “你是指证券界的的改组?” “这是最明显的一例。华资经纪正日盼夜盼主权回归后,交易所的权限法规会重组。英国与中国若真撕破脸,他们就省很多功夫,得以加入另起炉灶之列了。” 韦约翰把那杯加了冰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又摇摇空杯子,示意侍应再给他调一杯。 “所以说,希凡,我和你身为英国人与中国人,也真是各有各的烦恼。我看这几年,你们香港人会吃一点苦,然,九七年之后,就轮到我们承受得不偿失的恶果了。别说已到口的证券金融控制权会得动摇,就算这几年要积极实行的香港电台独立、机场兴建,到九七一样会被推翻,无利可图,无权可制。甚至英国在中国内陆的生意机会,都会受到打击。” 我忽然想起德盛集团引介给英国汇粹企业的一单承办广东百货商场的生意,忙问: “汇粹在广东省的合约签好了没有?” 韦约翰答: “卡住了。连阻滞的原因,上面都不敢问,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了吧!” 英国打她的国际牌,中国还以商业招数,彼此彼此。我说: “英国商界会不会给本国政府一定程度的压力,要求她们改善中英关系呢?” “会。但,我看效用不大。当权者认定了要采取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策略,就不会关顾商号目前的利益。唐宁街十号只消说一句:‘赢了此仗就能挽回我们的五十年不变利益’,谁还会拘泥于这几年的损失,是不是?” 我心上有着激愤,到底是吾土吾民,血浓于水,就是当着这为英国上司面前,我也忍不住说: “我赌他们赢不了这一仗。” “谁赢谁输都不影响我们的友谊,对不对?” “对。”我慌忙答。 可能是刚才说话的表情带着冲动,且非我惯常的态度,引起韦约翰的疑虑。 “约翰,我们是友谊永固的,且我要你明白,对于你的栽培,我永不会忘记。” 他拍拍我的手,说: “香港之所以有今日,也有英国的提拔在内,但更大的因素是本城的人乃可造就之材,且相当勤奋,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是你们先天与后天的条件,是不是?希凡,你的情况也类同。”2006-9-10 17:04 回复218.81.197.* 18楼 “约翰,你真好。如果英国多得是你这种人,我们省掉很多麻烦。” 我跟他碰杯。 韦约翰也实在喝得很不少了。 他眉宇之间隐隐出现的无可奈何与舍不得,我还能看得出来。 除了谈论时事与公事外,其他涉及到个人的感慨问题,我就不好跟他提起来了。 再好的朋友都有一定的距离。 再好的宾主还是需要客客气气。 无论如何,陪着韦约翰度过了一小时多的“快乐时光”,算尽了对他的一点心意。 我对他说: “公关部准备为你举行一个荣休的宴会,日子你还没有定出来。” 韦约翰摇摇头,说: “只是内部的同事参加的话,随便哪一天都可以,就由着他们决定,通知我出席就成。若是打算遍请各人的话,就不必了。” 我很直率地说: “为什么呢?你在商场内这么些日子了,朋友着实很多。我看,顾虑只在于挂一漏万。” 韦约翰拍拍我的手,道: “献丑就不如藏拙了。” 我想了想,才会意过来。香港地,人在人情在。人们的精神与时间怎么会放在一些对自己生活毫无关连的事情上?怪不得香港人,因为人人都讲效率,把心神花在无谓事与无谓人等身上,就会拖慢自己的成绩。当没有生活成绩时,谁又可怜你,念着你曾仁慈过了? 想不到韦约翰这个老香港,竟深明此义,且不以身试这香港之“法”! 不是没有过的事,通金融界都知道,身为司宪退休,在办公室内举行的送别酒会,只有小猫三两只。跟他在位时的叱咤风云,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韦约翰不要冒晚节不保的险,是他智慧的表现。要在本城生存,不能打无把握的仗。 如果不是胜券在握,必须实行留得青山在,以备将来翻身。绝不能落到一沉百踩的地步。 与韦约翰的聚会就在这番觉醒所引致的惆怅之中结束。我回到家里去,刚好是晚饭时刻。 育德立即走过来,抱紧了我亲亲,说: “妈妈,你回来了。” 我微笑着,女儿立即拖着我走进睡房去。看着育德把一对拖鞋翻出来,放在我跟前说: “妈,你把鞋子脱掉,由得一双脚透透气。” 我脱掉了鞋子,把双脚伸进绣花拖鞋内,果然舒服多了。 我呼了长长的一口气,把女儿拉近身边来,说: “育德,告诉我,你需要妈妈买什么给你?” 我这么一说,小育德原本已经是红透了的苹果脸,忽然更红更热。 “妈妈,你怎么知道我要买东西?” “你是妈妈肚子里钻出来的,你的心怎么想,我会不知道?” 育德的祖母就常有句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说: “我行桥多过你行路,我食盐多过你食米。” 所以她的话就是圣旨。当然,我是不会用家姑的那种语调来教训女儿。 育德有点惭愧地低下头去,道: “老师挑了我们六个女同学在圣诞节里表演舞蹈,原本讲好了是租用服装的。后来李美玉的母亲坚持不肯让她穿用别人用过的衣服,自己嘱裁缝做了一条裙子。这两天,其余的五个同学,又有两个也有了新裙子穿了。妈妈,我怕到后来只剩我一个人要租跳舞裙子。” 我叹了一口气。 本城就是个爱比较的地方。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孩子这么小就要经历这种无情而现实的历练,难怪都越来越少童真。 尤其令我难过的是,育德为了要达到她的目的,已经晓得耍手段。 她从来没有给我拿拖鞋的习惯,今晚例外了,为什么呢? 这么小的年纪就有了这种现实得近乎恐怖的表现,令人震栗。 我叹气,跟女儿好好地说: “育德,老师既是说好了规矩,可以给你们租用服装,就应该听她的。别人要怎样干,有她们的选择与自由,你不能为了要跟风、怕失礼,就盲目地要自置舞衣,这不对。而且,育德,表演一晚,不值得花这么多钱。” “可是……” “如果你每样事都要跟人们比较,你会辛苦一辈子。你尽量想想,那有新裙子穿的同学,她的成绩比你好吗?她的样子比你好看吗?老师更疼爱她吗?怕都不是吧!有得必有失,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育德似懂非懂地望着我。 我再不厌其详地说: “你到厨房里去看看露茜给我们准备的晚餐,今儿个晚上有鱼,就不一定有肉。摆在桌上的餸,总有一两味自己最喜欢吃,也有不合脾胃的,可是,我们都不应拣饮择食,什么都要吃下肚去。你看看电视上常播出来的埃塞俄比亚的饥民,就可以见得那儿有很多想吃饱肚却天天挨饥的孩子,对不对?所以,你比他们幸福得多,那就应该高兴了。别因为有些同学能自置新裙子,你不能,就先埋怨。” 育德抿着小嘴,没有做声。 我还继续训她,说: “还有,育德,如果你真心爱妈妈,觉得应该好好地服侍妈妈,那么每天当我下班后,侍奉我,给我拿拖鞋,我就会很开心,但不要为了要想叫我给你买裙子才做这件事。” 育德微昂着头,问: “为什么?” “因为你的行动是另有所图,那么对妈妈就不是真诚地尊敬了。那不是令我开心,而是令我伤心。” 女儿还是瞪大了眼睛再问: “妈妈,那么你究竟会不会给我买跳舞裙子?” 真的莫奈她何,还是绕在那个圈子上转。 唉! 生儿何难,教育维艰。 为了让她明白,印象深刻,只有付诸行动。 拍一拍心口就对她说: “育德,我不觉得你需要买跳舞裙子。” 随波逐流的人,性格何存?怎么还配得上是我沈希凡的女儿。 小育德听了我的判语,分明地双眼一红,拨弄着衣角,没有再说话。 看得出来,她感难为的不是为了她的所为不当,而是为了未能从心所欲。 定必要她尝受一下教训才好。 人生没有可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小时需要的一件舞衣,就好比她长大了要的一颗钻石,不一定是要人有我有,也不应以此去定夺她本身的矜贵与否。 现在是有话讲不通,只能让她从失望之中留下烙印,自然会慢慢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 这也是一种教育。 孩子不能晓以大义,就要治之以法,绝不能纵容。 这一晚的晚饭吃得就不是味道了。2006-9-10 17:04 回复218.81.194.* 19楼 育德固然懒洋洋地拿筷子挑着碗里的饭食来吃,样子显得很有点不服气。 就是育智,也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老催露茜把菜上了,好让他吃饱了就到楼下B座的同学家耍乐。 家姑呢,一边吃饭,一边告诉我菲佣的种种不是,弄得我打算乘机把露茜的推荐都缩回肚子里。 没办法,理论上,家姑是强悍的将领,她手下的兵丁只有露茜,自然都把对我的埋怨,毫无保留地就说到她头上去了。 由着她老人家发泄吧! 我想快快吃饱了饭,各走各路,自寻天地去就好了。阅生怕是很快就会回家来了。 可是,我的估计错误。 我差不多把一本小说看完,已是深夜,丈夫还未回家。 这本小说就是我上屈臣氏买唇膏时,特意走到书架前挑下的。 是萧红的作品。 自从那次聚面后,一直对这位老同学的转变有着太多的不安与不忍,于是很想看看她的近作。下意识地希望在她的作品中寻出蛛丝马迹,以透视她的心态。 无疑,答案浮现了。 那小说的气氛灰蒙蒙,怨气冲天,男女主角都在熬着日子过。讲些有谓与无谓之间的尖酸话。简单点形容,活脱脱像那晚萧红给同学带来的印象一般,酸溜溜,令人浑身不舒服。 这样的感觉怎么能吸引读者? 我三番四次打算把书盖起来,不再翻下去,但总是不忍,盼望有峰回路转的一幕出现。 可是,没有。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萧红变得这样,完全是相对相生的。 就因为萧红的人生观与态度、思想都有了改变,反映在她的小说上,故而影响了她从前那股活泼、幽默、积极、灵趣的作风,于是事业稍稍受挫,她更焦虑,更恐惧,更要发泄,于是更回不到轨道上来。 什么令她的思维有了一个不正常的轨迹? 不知道。 真是太可惜了。 有机会得向余小蝶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到底一场老同学,能帮的就帮她一把。 很多时,在人生的旅途上,只要在旁的人轻轻扶她一把,就能重新站稳,不会倒在地上。想着,想着,书是白白的拿在手上,实在已经看不下去了。 更因为疲累之故,很快睡着了。 是房内有声响把我吵醒了的。 丈夫回来了。我说; “哎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阅生白我一眼,说: “一时不偷鸡就做保长。我可不是爽约之人!” 天!原来在发我的脾气。 “阅生,韦约翰离职在即,他想我陪他去喝杯酒。” “这个时候,你还跟在洋鬼子屁股后献殷勤干什么?” “阅生,你这是什么话?” “人讲的话。” “这才不是人讲的话。我对韦约翰是真心诚意的,他栽培过我,跟我有多年的交情,我是应该尊重他,尤其在今天。” 汤阅生看我的神情很奇怪。 “你这叫做义气,是不是?”阅生这样说。 这好笑不好笑?人当然应该饮水思源。 “我是怕你义气变儿戏,他已是落难的无权无勇洋鬼子,你还跟他讲什么交情。丈夫的约会你不管,跑去跟他喝酒,你不怕终归会吃亏。” 我想不明白会有什么亏可吃。 若不是看在丈夫的指责是因为我的失约,他口气不好大概因为有点妒意。我可觉得阅生的思想与观点跟我距离太大了。 从来都是一笑泯恩仇,于是我微笑说: “告诉我,今儿个晚上你究竟是怎样消遣掉了?” “我以为你并不关心。” “怎么会?阅生,你是我至亲至爱的人。” 阅生终于把嘴角向上一提,表现出一个满意的样子,说: “你知道就好。” 顾左右而言他似的,却没有把他这晚的去处提起,我也就懒得打烂沙锅问到底,算了。 从来都是那副怪脾气,不爱约束别人,只善管制自己。 连丈夫在内,我常告诉自己,我对他好是责任,他对我好是奖赏,前者份所当为,后者是人生花红,不一定该得,要先看自己的表现,若是领了,喜出望外。 这么多年来,一直和丈夫在我的这种做人法则下相处得很好。2006-9-11 17:23 回复218.81.194.* 20楼 事实上,每年公私两方面得的花红都不能说不满意了。 我不算是个苛求的人。 翌日是周末,我下午跟部门的同事吃过午饭后回家去,菲佣露茜就匆匆地把我拉到一边说: “她来了。” “谁来了?”我问。 “我的朋友,你答应雇用的那个菲佣莉迪。” 我看露茜那副表情,神秘兮兮的,不觉有点好笑。 “在哪儿呢?” “在我的工人房内。” “叫她出来见面呀!” “还是太太你到厨房去走一趟。” 我真想说: “这么难登大雅之堂吗?” 当然很快就把话缩回肚子里。 做人最要不得是尖酸刻薄,口舌既能招尤,且说话不得体,也显得自己额外的乞人憎。 于是我拍拍露茜的肩膊,随她到厨房去。 走到我面前来见面的是一个实实黑黑的小人儿。 “你叫莉迪?” 对方点点头,两只眼睛闪动着一种不安之极的神情,还带点害怕的羞怯的动静,老是把手搓着衣角。 “莉迪,你来香港多久了?” 莉迪讷讷地不知如何作答,只会拿眼看着露茜。 “大概半年吧!”露茜说。 我惊骇: “半年?” “是这样的。”露茜慌忙解释:“她老板移民,不再用得着她了,批准她辞工。” “你愿意留在香港继续工作?”我闲闲地问。 谁知道这一问竟惹对方伤心起来,忽然眼眶湿润,拼命摇头。 “你原本不愿意吗?” “是不愿意,我亦想回家去,但我没有办法,需养家,不能不留下来工作。” 离乡别井,远涉重洋,就是为养活家人,这种情况在我们中国人以前的社会里是屡见不鲜的。 如今目睹了人家有此凄苦,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我对莉迪说: “那么,你会不会因思乡情绪而影响工作?” 两个菲佣一听,异口同声地答: “不会,不会。” 露茜还加一句: “太太,我也有想家的时候,可是,我未曾为此而延误工作,是吗?” 对的,露茜在我们家已经好几年,的确表现良好。 看她如此的为朋友说项担保,我也就放心了。 “好吧!那要有正式合约,向劳工处申请。” 露茜说; “太太,这事不用你费心,我们会去办,只要你签给我们便成。” 因露茜曾续约几次,都是由她自己办理,所以,我也就准她了。 快快地在文件上签妥字,就算做完一件正经事。 露茜并且向我解释,莉迪可以先上工,再补办转工手续。 她们朋友俩就住在工人房的上下格床,还算是宽松的。 周末的下午对我是最畅快的,娱乐是捧了一本小说,斜倚在床上,一边阅读一边喝咖啡,有时朦胧睡去,醒来一般已是晚饭时候。 这天,我精神比较好,一直只是假寐,未曾入睡。忽然听到孩子们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来。我便打算走出去看看,想是育德学琴回来了,或要打点她吃些下午饼食也未可料。 我才打开门探头出去,就见到育德飞也似的走进自己的房间去,且把房门关起来。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这样子躲起来呢? 于是我走近育德的房门,叩门: “育德,育德,是妈妈,你怎么了?” 房门终于过一阵子就打开了,育德满脸涨红,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环视她的睡房,没有异样。我问: “育德,怎么见了妈妈会飞快地关起自己来了?” “没有。”育德讷讷地说,她的神情是可疑的。 “育德,有什么事发生了,你在隐瞒妈妈了,是不是?” “不是。”育德立即答。 “隐瞒不是好规矩,什么事也得有商有量才好。” 育德没有答,她微微抿着嘴,低下头去。 我顺势往下一望,发觉地上有一个小花球,是缚在礼物盒上用的,我拾起来,问: “育德,这是什么?什么人送了什么礼物给你?” 育德一看我拾到的东西,双眼就泛红。 “你说!”我厉声道,知道事有跷蹊。 育德抿着嘴,不说话。 我忽然心血来潮,把她的衣柜抽屉都打开来,果然发觉有一个纸盒塞在衣服柜内。 我打开来一看,是一件粉红色的舞衣。 “妈妈,对不起!”育德哭起来了。 “谁给你买的?”我喝问:“我不是说过了,不必买新裙子跳舞吗?” “妈妈……” “答我!为什么我说的话你不听,这是谁给你买的?”我真的很生气。 养不教父之过,这孩子太不像话了。 要是从小就养成了那种贪慕虚荣的性格,怎么得了? 万一是什么人怀了歪主意,利用物质去引诱孩子做些坏事,那更不堪设想了。 这阵子的社会现状过分离奇诡秘,难怪做父母的敏感。不说很远之前的事,就过完了年,本港一位政府高官的女儿在加拿大留学,在校园内被人刺杀了,其中一个传闻是因为结识了不良的社会份子。这则新闻轰动不已,吓得个个为人父母者都胆战心惊。 碰巧阅生的公司要应酬一些政府高官与客户,组了牌局在乡村俱乐部耍乐。正要入席吃饭时,其中一位高官在英国留学的儿子摇父亲的手提电话,才说了几句,突然中断,立即再摇回英国,电话老是接不通。立即个个紧张起来,那对父母更是面无人色。 正在一边拼命接驳电话,一边打算报警,请英国那边的警察上门去察看究竟之际,做母亲的呱的一声就哭出来,说: “会是发生什么意外吗?” 众人忙于安慰,手提电话就响起来了,正是那在英国的孩子,问他爸爸: “忽然电话断线了,我拼命摇回来,总是接不上。” 当然是接不上了,彼此都在摇对方的电话号码呢! 如此虚惊一场,终于破涕为笑。可见天下父母心,在关爱自己儿女的问题上,总是过分敏感的。2006-9-11 17:23 回复125.112.147.* 21楼等得好辛苦啊2006-9-12 14:33 回复61.173.105.* 22楼 从小就得管教好女儿,才是根本。我仍铁青着脸,非把事件查问个水落石出不可。见育德还是哭着,便狠心道: “你哭死了也不管用,一定要讲出真相,我嘱咐你不可买跳舞裙子,究竟谁给你买的?说呀!” “是我给她买的。”有人这么答我。 我回身一看,原来是家姑。我惊骇地说: “妈!” 家姑气定神闲之余,还摆了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姿态,走进育德的房里,坐在床上,跷起了腿,才把她的孙女儿一把抱进怀里,拍拍她的背说: “哭什么呢,傻孩子,万事有祖母给你作后盾,别担心!裙子不是说买就买了吗?” 育德果然轻快了一点,慌忙以手背擦脸。 我是慌张,一下子把原先担忧的情绪去掉了,定过神来,更加恼怒。 这种越级逞强之战,在公司的政治斗争之中看得多了,没想到会在自己家庭里也生出毛病来。 家姑可以她的权威,压在我头上,遂了女儿的心愿,这不只是撕我脸皮这么简单的一回事。老实说,一家人面前,谁更有面子有什么打紧,可是,此风一长,我以后怎样训儿育女了?号令不行之余,回过头来看家姑的教诲方式,实在太有商榷的余地了。 于是我硬把心头的怒气按下,说: “妈,我说过了不能让育德买这跳舞裙子,我是有理由的。” 家姑双眼向上一翻,滋油淡定地说: “你有你的理由不给她买,我有我的缘故要买给她,那不成吗?” 简直蛮不讲理。 “妈,那你叫育德以后听谁的教训了?” “那就得看她了,小孩子也有选择权。现今不是通街的人都在说要争取民主吗?” 我几乎吐血。 怪不得说,民主选举有漏洞,那些人去拉票,拿了一大批奖品送街坊,选票就得的多。小孩子与一般教育水平较低的平民百姓一样,判断正邪的力量是有限的。 由得他们来独断独行,是太太太危险且欠公允的一回事。 假民主之名而随心所欲者,我不敢苟同。 难怪好同事阮凯薇总是摇头叹息: “我一听到电台电视有人在呼吁要中国加速民主脚步,我就生气,干脆关掉它们不闻不见。绝大多数的人是文盲,都来一人一票,只要不是白痴,就能想象到后果。” 别说中国几亿文盲,就是对着我这蛮不讲理的家姑,在她的倡导下实行家庭民主化,我也是不可忍的。 于是我答: “妈,民主不是这个样子的,未成年又未受过足够良好教育的孩子,不能赋予民主。” “哦!是这样子吗?那就要实行极权主义才好,对不对?然则,这一家之主是谁?长辈之言,算不算数?” “妈,”我气忿了:“我不打算跟你吵架。” “谁打算跟你吵架?有人在小孩子跟前要无上无下,我有什么办法。” 我气得喉咙堵住了,作不了声。 “时代不同了,现在能当女强人的职业妇女声音大,若是从前,抛头露面的女人根本就不矜贵。娶回来的媳妇连累到家道中落,要女人去干活,还得罪已。”家姑简直越战越勇:“我呀,才不笨,为什么不省回这口争吵的气暖肚。” 天!我忽然以为自己在观看粤语残片。 今天今时,这种家庭伦理剧的台辞依然活脱脱地存在,真是稀奇。 我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拿长辈的无奈何,但可以在卑辈身上谋发泄。 我一个箭步上前,就把那条粉红色的跳舞裙子抢过来。女儿育德吃惊之余,还拉着裙子不放,叫嚷: “妈妈,妈妈!” 我大声喝道: “我说了不许你买跳舞裙子就是不许!” 我猛力地拉那裙子,育德竟也不放手,怕是因为小孩子也懂眉头眼额,知道谁给她撑腰了。 “你放手不放?”我喝道:“不放,我就打你!” 育德一惊,回头请她的救兵,说: “奶奶,奶奶!” 家姑正作势站起来反应,我已怒不可遏,容不了这种引外援来对付自己至亲者的行为,立即一巴掌掴在育德的脸上。 有生以来,我从未曾打过我的孩子。 不只是育德呆住了,家姑呆住了,连我都吓傻了。 跟着,耳畔听到的哭声,不是女儿的,而是自己的。 我老早已冲回自己的睡房里,忍不住伏在床上痛哭。 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回过气来。 下意识地往浴室去洗把脸,重新整顿自己。镜前的我,其实还算是丰容盛貌的,比嫁前是胖了不少,只为心身安泰之故。 然而日后呢? 不见得为了今日的家庭争吵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我竟意识到,在生活原来并非没有暗涌。 家姑对我的积怨,是存在的。 并不因为我平日对她的驯孝而视我如骨肉。 到底是外姓的女人。这外姓女人不只霸占了自己的儿孙,还以为她是家庭经济的支柱,地位不可动摇,这使她更觉不安不忿。刚才她的那番话,不知凝聚心头多久,伺机发泄,只要有机会,她大概都不打算把我轻轻放过。 有很长很长时光的茫然。 或者,丈夫归来会带给我一点启示与安慰,深深期盼。 然而,是日必非吾日,发生的所有事都令我伤心而震惊。2006-9-12 19:40 回复218.81.182.* 23楼 当我不停在期待丈夫回家来,让我把女儿的事相告,好得到他的支持时,事情刚相反。候至黄昏之后,轻轻叩门的人不是阅生,而是菲佣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