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沧桑 梁凤仪-5

“是吗？你敢肯定？”　　“你反对？”她问。　　我细心一想，立时间无辞以对。　　不是吗？如果所有这些所谓歪行的背后，都有自主自发的精神，没有半点强迫成分，不论在声誉、财产、健康、精神、容貌上因着行为的放纵而有所损害的话，对象首先是其本人。　　简单一句话，与人无涉，盈亏自负。　　成年人的选择尤其相等于享用自由。何须旁的人义正辞严的痛加指责。　　老实说，自己愿意承担选择的后果，对别人没有造成伤害的话，良心未必需要自疚。　　连我这么个古老石山，都忽然的找到借口，何况刻意求功的人！　　我无法再跟邱琴理论下去，然，是不是就不再处理这个棘手问题，任由她自把自为了？　　良心仍在激战，仍有冲击。　　我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否知道昨晚赴宴的几位女艺员，都另有副业？”　　“知道。”　　“我并不知道。”　　“这使我惊骇。”邱琴说这话时，态度并不嚣张，且是诚恳。　　换言之，对我的侮辱更大。因为这表示她以为我与施旭辉是同流合污，甚至是给她暗示，由她安排这批特别的女艺员派用场。　　“邱琴，真的，请相信我，我并不知道，直至今早……”　　“我信你，是直至殷素心来提点了你，你才知来龙去脉，是不是？”　　“是。”　　怎么反倒过来，要由我向对方解释，要求澄清，保障自己的无辜与清白呢？　　这份委屈实在难以咽下去。　　“邱琴，你约她们赴宴时，是不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我试图还击，意欲反败为胜。　　“不但有心理准备，且非常清楚指示。”邱琴这样的答我。　　“什么？”我吃一惊，并不明白她之所指。“你可否说清楚一点？邱琴，我并没有给过你这样的指示。”　　“可是，施先生曾补了一个电话过来给我，明确地说好了他宴客的目的与意向。我是依足吩咐照办的。”　　一阵急痛攻心，我差点晕眩。　　急嚷：　　“可是，施旭辉不是你的上司。”　　“他是我上司的亲密男友。”　　“我们没有责任听上司家属的训令。”　　“如果处理的是私人活动与应酬，自当例外，是不是？”　　我当场哑掉了。　　完全的呆住，不能发出一言半语。　　施旭辉为什么在我的背后，行使他这种没有资格拥有的权威？　　邱琴，又为什么在我背后，推动这种可能会损害我身分名誉的勾当？　　一种众叛亲离的刺激，使我心神俱碎。　　我的脸色必定是青红不定。否则，不会觉得一阵凉，一阵热，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我须要好好的镇静一下，于是抛下了邱琴，我走到外头去散步。　　绕着广播道走了几圈，精神才像好了一点点。　　一大清早发生的事，使人觉得太烦、太乱、太震惊、太伤心！　　我从来都不开小差，泡在办公室的时间多于一切，今天我决定放肆一下。　　开了车，直驶至霍政的校门来。　　我远远就看到霍政，且还见到等候霍政的霍母。　　我走过去，边走边喊：　　“政政，政政！”　　霍政回转头来，圆圆的小脸上绽开了一个如旭日似的笑容，霎时像在暗云满布的天空，忽然闪动出一轮红日，真真正正有拨开云雾的功能。　　“徐姐姐，徐姐姐！”　　孩子奔跑过来，与我相拥着。　　“你来看我？”　　“对。今天带你到海洋公园玩好不好？”　　“好，好，太好了！”霍政大声喊他的外祖母，“婆婆，快来，快来，徐姐姐在这儿。”　　霍母趋前，与我热烈地打招呼。　　“徐小姐，你真的记得我和霍政！很感谢你！”　　很惭愧。　　事实上，若不是今早发生的事令我气愤与委屈，我根本不会到外头舒一口气，更不会想起霍政来。　　然而，不必多作解释了，只要能令他们婆孙二人开开心心地过一天，我可以将功赎罪了。　　我把他们带到海洋公园去。　　并非假日，公园内的游人不算多。　　我们悠闲地溜达着，先陪霍政去看海豚表演。　　霍母因为年老的关系，干脆就坐在看台，等我们玩够了，再回来接她。　　我抱住霍政，上了一辆小小的过山车。机器一开动，孩子的惊叫声，震耳欲聋，却是一种极大欢愉的表示，都在成年人的心上掠过一股热流似的，怪舒服。　　霍政走回地面时，牢牢的抱住我。　　我问：　　“政政，你还害怕吗？我们都已安全着陆了。”　　“不！”政政喊。　　然后他抬眼看我，再问：　　“徐姐姐，你真的当我的干妈妈好不好？”　　我呆住了。　　良久，才问：　　“政政，你说什么？”　　“报纸刊登了新闻出来，说你是我干妈。我们左邻右里的人都来问我，是不是？”　　“回到学校去，同学们也是这么传说，老追问我要电视台节目的入场券，我盼长了脖子，等不着你来……”　　说到这儿，政政的眼睛红了起来。　　孩子，我对你不起！　　我心里真的这么说。　　怎么为了一段无风起浪的花边新闻，令到无辜的小孩增加心理负担呢？　　我紧紧地抱着霍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些日子，总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向谁诉？　　孩子可以把心事意愿贮存一个小时期，然后物色倾诉对象，通常总是自己身边的亲人。　　我呢，赫然发觉连可以一吐衷曲的亲人也没有。　　看见霍政满脸愁苦疑惑，可又充满着炽热希望的小脸，我忽然觉得要找母亲。　　眼眶于是一阵温热，令我很不舒服。　　“政政，你乖乖，姐姐是肯定疼爱你的。”　　“那么，你答应做我干妈妈？”孩子仍坚持。　　“政政，都一样，只是称呼上有分别而已。”　　“那你是肯了？”　　我啼笑皆非。　　平日在写字楼，不论对上司抑或下属，都总是把自己的要求，重复又重复的跟对方说，直至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为止。　　不论其间对手如何扭横折曲。总之，自己还是问着那老问题，活像一副坏掉了的留声机，转来转去，发出的声音都是那一节音乐。　　就是霍政现今这个样子。　　我终于点头，答：　　“好，霍政，你喜欢叫我什么就什么吧！我都喜欢。”　　孩子欢呼，答：　　“干妈妈，干妈妈！”　　把他们婆孙二人送回家去后，我看看表，已经六时多。　　这个时候，对于一般商业机构是下班时分，但对在电视台工作，即使是管行政功夫的人，仍是方兴未艾。　　不如归去？　　一种浓不可散的不安突然凝聚着。　　说到底，我还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一时气闷跑了出来，稍稍平定情绪之后，立时间发觉还有盈手功夫，须要办妥。　　于是，急急驱车回电视台去了。　　车子才驶进停车场，就看见一大群记者又等在大门口，不知在守候哪一个大明星、红艺员，以套取情报。　　我下了车，记者群已一拥而上。　　都是司空见惯的姿势，我并没有回避。如果他们关心的艺员资料，我知道而又可以外泄，不妨敬赠几句。　　人人都在辛苦经营，互助互惠，帮对方交交差，是相当乐意的。　　“徐小姐、徐小姐……”　　“你是不是辞职了？”　　“新工作几时开始？”　　“有说你到美国求学，是吗？”　　“你的母亲现在纽约？”　　“电视台有没有挽留你？”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发生了？”　　“继你位的是邱琴吗？你对她的工作能力与分量怎么说呢？”　　我完全的迷惘。　　开头的那几句问题，使我愕然，以为耳朵有什么毛病，跟着下来，接收的讯息都一样时，我震惊，且渐渐恐惧。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才离开电视台半天，就发生如此的一个离谱传言，是小题大做抑或另有别情？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完全没根没据的谣言在这圈子内是有的，可是对象永远是当时得令、有群众影响力的艺员，怎么会是我？　　如果否定了前者，就等于说，消息可能有真实性。　　当事人既然不知就里，更显示可能发动这次事件的是更有力的人士。　　面对着热切要求答案的记者群，我一时间难以解答他们的问题。　　当然，我说一句半句否认的话，也很顺理成章。可是，如果上头还有不为我知的决定，使我不能有所恋栈的话，我现今所说的就必须更有保留、更审慎为上了。　　于是，我抿着嘴，没有回应，匆匆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内。　　部门还有几个同事，如常的埋头工作，在应该下班的时间仍不像要下班的样子，证明一切正常。我的心稍稍宽慰。　　一坐回办公室，我试按动对讲机，跟自己的副手邱琴联络。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没有，只是，老总找过你一次。”对方的声音是平和的。　　我想问，外头那群记者在搅什么鬼？　　然，还是忍住了。　　对于邱琴，我已作重新估计。她不再是我的心腹，且可能是后患。　　反正要来的风雨，不是人力所能阻碍它的发生。挡得过的话，看见旭日，挡不过，也叫没法子的事。　　总经理赵郁修找我，怕是真有什么事发生了。匆忙的把内线电话接到总经理室，应话的就是他，秘书一定已下班了。　　“赵先生，我是徐书凝，你找我？”　　“你现今在哪儿呢？”　　“在办公室。”　　“啊，回来了？请到我这里来一转！”　　听赵郁修的口气，对我下午不在工作岗位上很有点不满。　　真难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勤力不懈，无人赏识，偏偏偷闲半天，就被人家拿在手上当把柄，是真太可怜了。　　跑进总经理室去，赵郁修的面色还不致于太难看，毕竟他从来都不是对下属过分苛刻的上司。　　他看了我一眼，说：　　“书凝，明人不做暗事，我们且实话实说，你是打算辞职了是不是？”　　我突然的觉得委屈，觉得气愤，即答：　　“你有收到我的辞职信吗？”　　这句话的不得体与没礼貌，还是在讲出了口之后才觉察得到。　　登时涨红了脸的人是我。　　凭什么我可以这样在上司面前使脾气？何况，赵郁修并没对下属恶言相向。　　“他们说你近来情绪极不稳定，私生活上有点压力，是不是？”赵郁修竟这样问我。　　天，答案我早已双手奉上。　　刚才的态度与语气，完全证实赵郁修听回来的谣言有其真实性。　　我一时为之语塞。　　“书凝，你一向工作成绩都很不错，但如果真的有需要拿一段较长的假期，去处理比公事更重要的问题，我是可以帮你忙的。甚至你真要辞职，我也有权利早点知道，在挽留你以及在人手分配上作出准备。”　　我惭愧得微垂着头。　　对方真是大将之材，三言两语就把我的级数及历练显露出来，无所遁形。　　“老总，如果你仍对我信任的话，请听我说一句话。”我顿了一顿，再说，“你听到的是我还没有听到的谣言。”　　赵郁修微微一怔。　　“不错，这些天来，有一两件小事情略为烦心，但完全不影响我的工作事业，甚而生活情绪。”　　我再竭力补充，说：　　“或者，我需要承认的是这项传言使我忧虑，甚而恐惧，因而言谈上有不得体之处，请原谅。”　　赵郁修有一点点欲言又止，终于说：　　“一切正常是我的期望，但上司与下属之间的沟通是需要的。如果你将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觉得公司有能力帮助你的话，请让我知道。而事实上……”他稍停，再毅然决然地说，“你的假期累积不少，就算要放一个长假休息，我还是会批准的。”　　“谢谢！”　　我是如此这般就退下了。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连赵郁修都有这个我要辞职的印象。如果我刚才问他，谣言从何而来，肯定白问，他怎会提供线人？　　这一夜，过得完全不是味道。　　太百感交集，太担忧疑虑，太不知所措。　　重新检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整个人战栗。　　怎么可能一转瞬就众叛亲离？谁都旨在利用自己、陷害自己、冤屈自己？　　并肩作战的人如是，连最心爱的人都如是。　　天气未转寒，我已惊得浑身在被窝里发抖。　　没法睡得安乐，一下子就整个人惊醒，迷糊之中，看得见施旭辉对我拉长了脸苛责，看得见邱琴向我冷酷无情地狞笑，更看得见赵郁修忽然反面无情，下逐客令，我霍地坐起身来，出一额的冷汗。　　整晚不好过。　　整天也不好过。　　因为早晨起床，立即翻报纸，张张报纸的娱乐版都大字标题，写：　　“电视台酝酿大地震，高层又有变动，徐书凝快要挂冠，新贵邱琴走马上任。”　　内容当然是胡言乱语，所有字眼都以揣测及传闻带头，然后极尽造谣的能事。　　总而言之，绘形绘声地说我近日对电视台有什么不满，跟部门同事又有不和。连月前为了霍宝之死，长篇电视剧调用英嘉明一事，为古善祥跑到赵郁修那儿去告御状一事，都作了加盐加醋的详尽报道，为求证明我有足够的请辞的理由。　　我气得发抖。　　头一忽儿重，一忽儿轻，心里很乱。　　唯一的办法，也只有挺起胸膛，照常上班去。　　我根本没有辞职。　　亦不需要辞职。　　谣言总归谣言，并不需要理会。　　当我在部门碰见了各同事时，各人都以一种奇特而狐疑的眼光看我。　　只有邱琴的脸色最平和。　　原来真是高手。　　我现在才发觉，不知会否太迟了？　　这天的工作情绪十分低落，根本不能集中。文件在眼前不断跳动，看完再看，仍然不知所云。　　只最近，接二连三的不如意事发生了，才有这种现象。　　我望住电话筒发呆。　　真希望能有一个半个电话摇进来，醒醒神。　　可是，没有。　　一整天，办公室水静河飞。　　平日，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以说，一屁股坐在办公室，电话铃声响得有如战时走警报似的，真的没有一刻安宁。　　很多时一只手握住一个电话，另一个电话用头压着，一齐跟两个人通话，面前还站了个等待指示的下属，要用笔跟她沟通。　　总之，一心几用，仍然应付得来。　　今天真是气氛有异，从没有电话接进来，甚至走进来请示的人也没有。　　闷得人心更加慌乱。　　我并不期望施旭辉会雪中送炭。　　我跟他的一笔账，现今心乱如麻之际，根本连碰都不想碰，以免一触即碎，了无余剩。　　我完全知道，采取这种逃避的政策，只为我对他仍有期望，仍然紧张。　　旭辉之外，我只有期待傅惟康会打电话来。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他没有。　　我禁捺不住寂寞，按动对讲机，把秘书叫了进来，问：　　“昨天综合节目跟长篇话剧都要殷素心于下月演出，是撞介了，她要到加拿大走一趟，我原则上已同意，你好不好让两位监制和我联络，商议对策？”　　秘书听了，即答：　　“不用了，邱小姐已经处理了。”　　“什么？”我惊异。　　“邱小姐已经分别协调了两个节目的演出时间，并且通知了殷素心，她不可以在下月取假。”　　我气得什么似的，问：　　“她怎么没有向我提及这个安排，她与殷素心接触是几时的事？”　　“今早。”连秘书的语气都似乎懒洋洋，无可无不可的。　　我简直气炸了肺。　　什么时候开始，部门的最高指示已经改到邱琴的手上去了？　　才不过是几天前，我亲口答应了殷素心为她安排往加拿大的假期，怎么可以食言？行政上有什么困难，解决的方案应该由我制定，怎可以越俎代庖，无上无下？　　我立即对秘书说：　　“请邱小姐进来见我！”　　我其实是很少摆架子，平日有什么事要跟下层商议，一定按对讲机，亲自请他们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或者干脆跑到他们的座位去商议。　　此刻，真是有气在心头，非要摆出上司的款头气派不可。　　不一会，随着轻轻的开门声后，走进来的是邱琴。　　依然笑脸迎人，问我：　　“找我吗？”　　她越若无其事我就越气愤难平，一开声，语气就不友善，问：　　“你取消了殷素心的假期？”　　“对。综合节目及长篇话剧……”　　她还在解释，我已打断她的话。　　“不论什么节目的改动，我有权知道整个过程，作出安排，是不是？”　　“是的。”邱琴依然恭敬地说话，“只是今次有点例外，没有依常规办事。”　　岂有此理，竟然大言不惭，我立即问：　　“为什么？”　　我就是看对方敢不敢说：“我以为你已辞职！”　　可是，我的估计错误，邱琴答：　　“制作部头头邹信基亲自写了字条给我，说一定要殷素心出任新长篇剧的主角，并同时每星期两晚主持综合歌舞节目，并说此计划已获上头同意。”　　我哑然。　　邹信基的字条竟然直接给邱琴，那是对我极大的不尊重。　　可是，我不能怪邱琴，她似乎是被动的。　　这么一动气，发觉撕我脸皮的原动力在跟自己职级相同的邹信基身上，更显得是处于凌乱的弱势。　　邱琴闲闲地问：　　“还有别的事吗？”　　她的这句话，表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骨子里却潜藏了对我极大的不敬。　　差不多是表明了，有事尽管说，没事就别阻时间了。反正是两虎相争，与人无尤，别把脾气发到无辜的人身上去，有失体统。　　我只好摆摆手，请此人引退。　　不必深究邱琴在葫芦里卖什么药，她是受迫也好，主动也好，现今的蛛丝马迹，她已明显地表了态，最低限度不再是我的心腹了。　　不是吗？如果是对我忠心耿耿的话，就算赵郁修亲下的命令，都必然会向我回报一句，或商量对策，才算正经。　　闷声不响地依言而行，置我于不顾，就等于有一点点的目中无人。　　然，如今最要应付的应该是发鸡毛的主帅，而不是执鸡毛的兵丁。　　我在想，是否应该摇个电话给邹信基，问明究竟。　　把电话握在手里，有点犹疑。　　卡在喉咙有一股气，无法咽得下，连开声说话也困难。　　如果同事是合作无间的同事，怎么会如此放肆，直接把命令施之于不同部门的下属身上？　　邹信基跟我以往并无过节，平日在公事上头，也颇能协调，为什么会一下子就变了？　　气恼是一回事，总要把事情处理掉才算正经。　　挺一挺腰，只好硬着头皮，宁可尴尬失威，也摇这个电话好了。　　“邹先生吗？”我竭力维持平和的声音，“我是徐书凝。”　　“啊，你好，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邹信基的语气非常平和，极度礼貌。　　任何人都晓得先礼后兵的。　　“邱琴今天告诉我，制作部极需要殷素心演戏及当主持，是吗？”　　“是的，她不是已经把这事处理掉了吗？”　　邹信基是斩钉截铁的一句回话，好像在我脸上连连掴了两记耳光。　　意思是，不用劳我的大驾了，已经完成任务。　　这种把职权架空的招数，我见过。可是，没有亲身的体验，震惊得无以复加。　　邹信基如果胆敢这样对付我，他背后还有人在撑腰吗？　　我当然可以学电视台的一些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即拍台拍凳，粗言秽语，跟对头人明刀明枪的开火，也可以仿效一些无声狗，暗地里盘算，伺机反击，将对手杀个措手不及。　　然，两种策略对我都陌生，都不晓得采用，我的招牌板斧，也不过是尽量好声好气，据理力争。　　于是我说：　　“邹先生，我正想告诉你，邱琴并不知道殷素心已经向我请了假，她有要事须到海外去一转，未必能如期接你的戏和节目。很对不起，如果你的便条是给我的话，我早就会回你的电话，向你解释及安排一切。”　　我认为我的这番话，已算是在极客气的情况下，向邹信基提出抗议。　　“对的，对的。”邹信基的语气依然很和善，继续说，“在下位的人，很多时都不能洞悉在上位者的安排，只能依照吩咐行事而已。故而，我也相信你还未知上头的决定，才会担心殷素心演出空档的问题。”　　“邹先生，我并不明白你这番话的意思，请别扭横折曲的令人莫名其妙。”　　我真的禁捺不住脾气了。　　“对，对，徐书凝，我完全明白你的处境与心情。你一定是还未被关照了，我可早一步接到指示，你要移民赴美在即，艺员统筹部经理一位，由邱琴接管。虽然她未走马上任。但对于下个月的艺员调动，还是直接让她处理比较好，况且殷素心非演那两组节目不可，广告通知，特约的广告客户，指名要她。徐书凝，你当然会明白，我们要听命于上司，上司要听命于董事局，董事局要听命于客户，这个循环实在很简单。”　　我忍无可忍，把电话摔掉了，直闯进赵郁修的办公室去。　　其时，他办公室内正有工程部的同事在开会，我不管，实实在在的受够了。　　这些天来，一切莫名其妙的祸害与委屈都冲着我而来，为什么？　　我觉得连一定点儿做错事的可能都不曾有。　　如果有，最低限度让我知道。　　就像赵郁修，不是才刚刚跟他讨论过辞职问题，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我急不及待的要拿答案，要水落石出。　　因而我再没有顾及失礼，也不理对方的感觉。　　工程部的人，看惯了电视台其他不少职员艺员三朝两日就怒发冲冠的要求维护自己利益，现今目睹我很不合情理的闯进赵郁修的办公室来，也真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他们收起了文件，向赵郁修说：　　“老总，我们下星期再向你汇报。”　　跟着就自行引退。　　赵郁修的脸色跟我一样不好看。　　他问：　　“书凝，这不像你平日的行为。”　　“对，因为我遭遇到不平常的事故！”　　赵郁修睁着眼，并没有和颜悦色下来，说：　　“这算是什么想法呢？以牙还牙？”　　上司说出这句话来，等于跟我开了战。　　可是，我不怕，我最低限度不要死得不明不白，我问：　　“我才跟你交换过意见，我并没有打算移民，亦未有辞职，高级职员有一天半天要到外头去处理一些事，亦罪不致死哩！”　　“没有人说你辞职，是不是？”　　“邹信基直接跟邱琴联系。”　　“他们为求公事快捷办妥而已。”　　“那又置我于何地？”　　“书凝，人在其位，始谋其政，他们做得对。”　　“你这是说我已不在位了吧？”　　“可以这么说。”　　我大惊，问：　　“原来我并没有辞职，是公司要下逐客令？”　　“书凝，你太冲动，未必严重到这个地步，我们总有权把职员作适宜的调度吧！”　　我听呆了。　　这么说，赵郁修要把我调离现职。　　还未待我追问，他就继续解释：　　“书凝，在行政工作的人，站于哪一个工作岗位上工作也还是一样能发挥所长的。很多人其实都希望能将自己的事务接触面扩阔，不必局限于一个范围。”　　“你打算把我调到哪一个范围去？”　　我急不及待要知道清楚，再不管礼貌不礼貌，就截了他的话。　　老实说，我已是肉在砧板上。上司要制裁下属，别说后者打躬作揖，就算是三跪九叩，也不可能转移他的心意。　　当然，我没有顾忌到火上加油这回事，倒是真的。　　赵郁修答我的问题时，语气冷冰冰：　　“公司打算在录影带发行网上多做一点调查功夫，于是成立了一个新部门，兼管理海内外的发行网，我们认为你会主理得好。”　　“有多少个职员？财政预算如何？”　　“全部都言之过早，你有相当大的自由度去向我建议。”　　这就是说，目前整个部门，只有一个人，就是我。　　可以视之为开山劈石的机会，也可以看成被打入冷宫。　　“对于我们电视台节目在录影带制作及发行上要走的方向，我慢慢的跟你商议。你先把现行手上的功夫交下来给邱琴，把个过渡期做得畅顺一点吧。”　　我血脉翻腾，不能自已。　　好想好想问一句：“我是否没有选择？”　　事已至此，答案已经跃然于脸上。　　我只能略略修改语气问：　　“是什么时候作出的决定？”　　　　“这最近。公司的最高行政决策，很多的被迫在最后阶段才披露，这点希望你了解。”　　我点头，趁对方语气缓和一点，再问：　　“我们经理级的职位调动，需要麻烦到最高决策层去出主意？”　　这就是等于问赵郁修，究竟是谁的主意？　　赵郁修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至此，我和他似乎很难避免兵戎相见。　　赵郁修向椅背靠一靠，然后吁口气，很认真地对我说：　　“书凝，多么可惜，你是个例外！”　　“什么？”我一时回过神来，还未能捉摸到他的用意。　　“经理级的调动，一向权操于我。可是，这一次，是上下夹攻。书凝，我明白你的感受，知道你的脾气，原本我不打算，亦不需要向你解释来龙去脉，完全准备承担所有的责任与责难。　　“然而，我也有一份好奇，需要寻求一个苦思不得的答案。”　　我怔怔的望住对方，抿着嘴不发一声。　　“书凝，董事局内有成员向我指出，你的才干与性格是不适宜在艺员统筹部发展，与此同时，制作部的邹信基亦忙不迭地向我推荐邱琴，并且透露你可能到纽约深造，请我早作人事调动的安排。”　　“为什么？”我是相当震惊的。　　“这正是我想问你，书凝，为什么？我不能问那位董事甚至邹信基，我只能问你！”　　“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事开罪了他们。”　　“江湖上的仇怨周时结得莫名其妙。人们不需要你曾有刻意陷害过了他们，才有借口来谋害你。”　　“说得对。”　　顿时间，我对赵郁修的敌意减低了，看样子罪不在他。　　我苦笑，再说：　　“有些人虽无过犯，但面目可憎。我看人家如是，人家看我亦如是。可是，老总，请相信我，电视台的董事局成员是本城叱咤风云的人物，我根本没有结识他们的机会，何来有资格让他们瞧不起我而生仇怨？”　　我想一想，又说：　　“至于邹信基，他一向跟我只是公事来往，从来未试过有什么冲突。闲时，我跟他并无交情，根本不可能开罪他。”　　“我也知你不是个在人家背后说是非的人。”　　一句良心话，说自他口，深感我心。至此，我的眼眶才控制不了而变为湿濡。　　赵郁修的语调温和下来，尤其在这刻，女职员在他面前表现了个受尽冤屈的形象。他殷勤地对我说：　　“要一杯热茶好不好？”　　我摇摇头。苦笑：　　“谢谢，还撑得下去。”　　“何必苦撑？我总认为女人不必为一份工作，甚而是事业太上心。我结婚时，坚持妻子不可再到外头工作，不是大男人主义，而是工除非不打，否则，一定要打得好，打得好要付出的代价，分分钟是赔上家庭幸福，我并不愿意冒此恶险。”　　突然的对这位上司肃然起敬。　　从来，我都同意这条道理，然，自己是否有付予这个选择的自由呢？那又未必了。　　施旭辉从没有向我提出类同的要求，教我如何？　　“你太太真有福分！”　　“多谢！对一位连姓氏都付予自己的人，对她，总有相当责任需要肩负。”　　在电视台内部，好像从来也未听过赵郁修有什么绯闻，难怪！　　人世间仍有出污泥而不染的例子，是值得喜悦的。　　只说了几句有共鸣的话，我们的距离不但拉近了，连挡在中间的冰块都好像慢慢融化。　　我干脆坦诚地问：　　“可否坦白告诉我，哪一位董事局的成员，对我有这么深的成见？”　　赵郁修抿着嘴，不作声。　　良久，他才问：　　“这对你重要吗？并不影响后果的前因，何必追问呢？”　　“但求心之所安，你不也一样有好奇心。”　　赵郁修低着头，考虑一下，再昂起来，向我说：　　“你男朋友跟他的上司有过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