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爱妻的身后事,卫少央大病了一场,本就不多话的他,此后更是沉默寡言,时时留连妻子生前常待的地方,或是发怔瞧着爱妻遗物,一待便是大半日。所有人皆知这对夫妻有多恩爱.倒也不意外他的郁郁寡欢,就连皇上也叹息道:“本欲为爱卿成就良缘,没想到兴平福薄,反而害了你。”对于他的一切,梅映宛知之甚详,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里,始终默默地关怀着他,由岳红绡口中得知他的近况后,更是忧虑挂心。如果他一直都这么幸福下去,她可以安于寂寥岁月,就这么走完一生,但是他过得不好。得知他不慎染了风寒,或许是意志消沉,一场病始终好不起来,整个人迅速消瘦。她心知,是妻子的离世,带给他太大的打击。她无法坐视,找了一日,悄悄前往探视。“咳、咳咳——”未走近寝房,便听见轻咳声,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见他坐起身,她连忙上前,将抱在怀中的儿子往床上一搁,为他倒来温水。他怔愣着瞧她,连茶也不晓得要接。“小、小姐,你怎么来了?”“还说!你病成这样,不来看看你行吗?”他垂眸,接过茶水道了声谢,便沉默不语。“你的女儿呢?”目光绕了房内一圈,没见着婴孩,问道。这孩子怪可怜的,一出生便没了娘亲。“在宫里。”知他遭逢丧妻之恸,无心照料孩子,皇太后怜惜孩子甫出生便没了娘亲,暂时将外孙女接入宫中作伴。听不懂大人的言语,一岁多的娃儿不甘寂寞,开始在床上乱爬,一路爬到卫少央大腿,他索性抱来,让小娃娃稳坐在肚腹上,伸出长指逗弄。“许久不见,允儿都长这么大了。”“是啊,我还没见过你的女儿呢。”“会有机会的。”小娃娃当他在与他玩,小嘴一张,初生的小小乳齿咬住他的指,当是磨牙,痒痒麻麻的,并不疼,他也任娃儿去咬。不安分的小手又伸去扯他衣襟,玩他的发,在他身上攀爬,像个打江山的小小战士,四处攻占探险,很快地,宽阔胸膛尽数沦陷。玩累了,大大方方趴在他胸口,小小身子占地为王,安睡姿态仿佛天塌下来也惊扰不了他。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抚,瞧他睡得香甜,涎沬顺着微张的小嘴流淌到他胸前,将他襟口濡湿了一片,可爱无邪的睡容,令他不自觉扬起月余以来第一记浅浅的笑意。“允儿——从不让他爹抱。”每回杜天麟伸手要抱他,他便哭得震天动地,杜天麟扫了兴,疼不入心,久而久之便也不爱亲近儿子,从此将他们母子放逐于院落一隅,完全遗忘他们的存在。如此更好,他不来打扰她,她倒是求之不得。可,允儿却让卫少央抱,如此信赖,如此依偎的姿态,毫不认生地在他胸怀睡得安稳。孩子的纯真,稍稍淡化了他眉心深锁的愁郁,这相依相偎的模样,要说他们是父子也没人会怀疑。她动容地凝视这一幕,心底漾满了暖意,分不清究竟是允儿在他身上找到安全之感,还是孩子抚慰了他内心的凄伤。卫少央分神瞧她一眼。“杜天麟疼爱允儿吗?”她浅笑,不答。“这孩子喜爱你。”是因为知晓,若无卫少央,自己早已无命存活在人世吗?所以不自觉追随、缠赖着他?允儿连婢仆都不给亲近,却第一眼就与他如此投缘。“我也喜爱他。”揉揉娃儿嫩呼呼的颊,允儿像娘亲比较多,这眼、这眉、这俊秀的五官,生得真好,他日必定是个倾倒众生的美男子。一道念头闪过脑海,他迟疑道:“若这两个孩子有缘,日后——我是说,让惜儿嫁予他为妻,小姐可愿意?”儿女亲家吗?让孩子成就他们所无法成就的姻缘,填补遗憾,以及今生不得圆满的情缘?“好,当然好。”胸房胀着说不出的撼动,仿佛以另一种形式,拥有了他。他抱着允儿下床,单手打开木柜,取出一只檀木盒递去,以眼神示意她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对玉玲珑,质地清透,一瞧便知价值不菲。“皇上前些年赏赐的,就让他们当信物,你先替允儿收着。”他还记得第一眼见到这对玉玲珑时的触动心房,从不奢望能有送出去的一天,却还是留心收藏着了……她眸底有丝难解的迷蒙,探手取来其中一只,与他各执其一。指尖碰触玉饰,清泠的玉饰嗡鸣声在寂静的寝房内回绕。卫少央胸口一阵紧窒,莫名地感到心乱,呼吸微微急促——她,取走了雌玉。是刻意?还是失误,他无法分辨,却因与她各自拥有代表情爱相许的誓约之物而热了心,乱了绪。傻相公,她必然是爱你的。雪儿的话在此时浮上脑际,盘旋下去。她爱你、她爱你、她爱你……小姐,真爱着他吗?以往,能以最沉静的姿态面对她,只因无忮无求,而今有了奢念,竟心思浮动,无法再淡看一切。“小姐,你——”“怎么了?”她拾眸,不解问道。“你、你——”话到了嘴边,又咽回。“不,没什么。”他终究,没能问出口。“我有些累——”别开眼,无法直视她。“那你歇着,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梅映宛由他怀中抱回允儿,叮咛了几句,这才离去。他扶着床柱坐下,沉沉吐出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这样就够了,有情无情,又能如何呢?她从不问他,他也不该问,这个问题今生只能放在心底,她有她的丈夫、孩子,而他,用余生静静忆怀亡妻。雪儿……思及那名全心全意对待他的女子,心房一阵揪扯疼痛。她待他情深义重,而他能回报的,却只是义重,今生,他永远亏欠她。日子依然在过,无风无浪,平静得几近无感。似乎已决意以余生缅怀亡妻,他埋葬情爱,与女儿相依相惜,除此之外,心湖不再为任何事而触动,生命悄然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光阴之河潺潺流动的声音。只是偶尔,仰首望见书斋那株梅树,心房一抹宁馨温谧。他以为,他一生便是如此了,如果,如果不是发生那些事的话——那一日,杜天麟在外头喝得烂醉如泥回来,跑错了院落,闯进梅映宛房里来。那时她刚哄睡了允儿。这一年多来,他们根本说不上三句话。他在房里发酒疯,伸手要抱儿子。允儿被惊醒,吓得放声大哭。“哭!有什么好哭的!”哭声惹恼了他,将允儿一把抓起,动作更形粗鲁。“放手,你吓到允儿了。”她伸手要去夺,杜天麟一个侧身闪避开来。“吓什么!我是他老子,凭什么不能抱他!每次一碰到他,除了哭还是哭!”她动了气,不由得扬高音量:“那得看你为他付出了什么!”卫少央几乎要为允儿牺牲一条胳臂,而他呢?懦弱怕事,从不管儿子死活,能怪允儿爱卫少央、亲近卫少央吗?“我没为他做什么?你终于说出真话了,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卫少央什么都做,连胳臂都可以不要,急得好像他才是孩子的父亲!你干脆说连他这条小命也是卫少央给的好了!”梅映宛倒抽了一口气。“你胡扯什么!”原来那时他一直躲在暗处,却厚颜无耻地将事情丢给卫少央面对!“是胡扯吗?你们背着我干过什么苟且之事,自己心里有数!这小鬼长得一点也不像我,他根本就是卫少央的野种!”她庆幸孩子不像他!酒气已经吞蚀他大半的神智,她懒得再和神智不清的人多费唇舌。“把孩子还我。”杜天麟闪开,抱高允儿。“哭,你还哭!叫你闭嘴,不准哭!”允儿被他凶恶狰狞的面孔一喝,哭得更是声嘶力竭。杜天麟被哭声惹得一阵躁怒,竟失控掌掴允儿。梅映宛一见他对孩子施暴,愤怒地扑上前。“你做什么!”残暴本性一释放出来,便再也控制不了,一掌又一掌地落下,孩子的哭号也一声比一声更凄厉。“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野种——”“杜天麟!”失控的拳头挥舞到她身上,但她顾不得痛,一心想由他手中夺回爱子。但女子怎敌男人天生蛮力?杜天麟急怒攻心,将孩子自手中狠狠甩了出去。孩子抛飞出去,撞上墙面,凄艳血红瞬间自小小的身子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墙,女子绝望的尖叫、痛哭声,也回荡在这悄寂的院落。允儿死了,梅映宛疯了。卫少央是在事发后近一个月,才得知此事。毕竟不是什么名誉事儿,杜家竭力压下这件事,最后只说孩子夭折,便草草埋了,而杜少夫人承受不了失子之恸,神智失常,不容任何人近身,一靠近便张牙舞爪,为了不让她再发疯伤了人,于是命人将她锁了起来。卫少央说不出得知时是什么感受,强烈的怒意与痛意几乎撑爆心肺,他想杀人,第一次,如此渴望将一个人碎尸万段!将消息告知的岳红绡,瞧见他这神情便知不妙。“少央,你冷静一点,千万不要冲勋——”“我怎么冷静?!他们伤害小姐,他们居然这样伤害小姐!我要带她走,再将她留在杜家,她总有一天会被折磨到死。”他崩溃了,再也顾不得其他。他错了!他早该在破庙那一夜、或是重逢那一刻——不,应该更早,在她出嫁前一日,他就该带走她,为何要眼睁睁看她嫁那畜牲?为何要让她受那么多苦?早知会如此,他当初根本就不该顾虑这么多,即便她不愿意,也要强迫将她留在身边,就算她再怨恨、再不乐意,都好过她今日被逼到以发疯来逃避痛苦。岳红绡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去自制的怒吼。“可是——身分上她还是杜家的——”“我管不了这么多了!”管她是杜家的什么,他就是要带定她,赌上一切也在所不惜。岳红绡张了张口,转念一想,叹道:“我帮你。”她太了解他了,卫少央这人啊,什么事都好说,可一旦牵扯到他的宝贝小姐,完全没得商量,与其多费唇舌劝他别冲动,倒还不如省下力气帮他。她陪着卫少央前往尚书府,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开口要人,杜麟天那畜牲根本不是人,说的qi書網-奇书当然也从来不是人话,卫少央懒得与他多说,直闯内院找来比较快。找到她的寝房,抽剑一挥便砍断令他看了怒火上扬的铁锁,将门踹开。里头的梅映宛被惊动,缩在角落,一手抱着软枕,另一手拿起周遭所有能碰触到的物品扔掷,像只受了惊的母狮,以攻击来吓阻敌人,掩饰不安。杜天麟叫嚷着追上来,听见这声音,她神情明显浮现惊惧,扔得更是起劲,顿时,围观的下人、梅映宛的攻击、两个男人的对峙……场面混乱成一团。“你若无法好好善待她,我便要带她走。”“她是我杜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带走她?教我当王八也当得太招摇了!仗着皇上恩宠,便能如此欺人太甚吗?!”卫少央一把拨开他的阻拦,大步上前。“小姐——”他弯身低唤,才刚动手抽掉她怀中抱着的软枕,她便发狂尖叫,朝他拳打脚踢,他不予理会,仍是将她拉起,她惊吓地挣扎,张口咬他。见她如此,卫少央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任她抓扯狠咬,另一手梳整她披散凌乱的发丝,怜惜地轻抚。“把你心底的愤怒悲伤都发泄出来,没关系的。”她动作一顿,松了口,而后突然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伏在他胸前嘤嘤哭泣。卫少央紧紧搂住她。这一回,他再也不放手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将她留在身边。“跟我走好吗?小姐。”他稍稍拉开她,拭泪并温柔询问。她听不懂,也没办法回答,只是哭。杜天麟恼火,探手要抓她,她出于本能避开,往卫少央身后缩,双手紧紧缠抱住他腰际。答案很明确了,小姐要他。他张臂横抱起她,转身便要离去,杜少麟气极,冲口而出..“卫少央,你不要命了吗?!强夺人妻,不怕我告到皇上那里去——”他步伐顿了顿。“你不是我,怎知我不要命?”凝视蜷靠在他怀里的容颜,将她抱高,一字字沉声道:“我的命在这里,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样!”所以,他必须带走她,他再也不愿承受那种噬心之痛。他迈开步伐,一步步踩得坚定,将过往一切抛在脑后,不再回顾。岳红绡在身后,为他挡去不知死活的杜天麟。“想告到皇上那里去是吗?爱告便去告,记得加我一份!到时,你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咱们再一件一件禀明皇上!”愈想愈气,狠狠又踹上几脚泄愤,这才随后离开。卫少央安排了两名婢女,侍候她沐浴更衣,但是除了他,她不容任何人近身,一旦靠近,便惊吓地又吼又叫、攻击对方,他费了好多功夫解释、安抚她,才让她乖乖随婢女进去。他在澡堂外候着,等婢女将她打理好出来,身上也多处伤痕累累了。根本没有人敢侍候她,最后是翠儿自告奋勇,担下了这个责任,她不怕被抓伤,因为小姐有恩于她。回到房内,她温温驯驯地窝在他怀中,任他梳理微湿的长发,浑然不似刚刚尖锐防备的姿态。留意到她掌心紧握着一物,婢女说那是方才沐浴时自她身上找出来的,她护得紧,不让任何人碰。“你拿着什么?我看看好吗?”他轻哄,怕她握太牢划伤了嫩掌。她抗拒了一阵,才在他温柔耐心的抚慰下,缓缓伸出手。首先见着的,是露在掌心之外、极眼熟的吉祥结,垂下浅色流苏,一根根扳开纤指,里头躺着半片玉玲珑。她即使忘了一切,仍记得要丰牢守住他给的信物吗?他酸楚微笑,柔柔抚着她的脸。“别怕,它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他替她将玉玲珑系上腰间,又披了件暖裘,才起身端来桌上的饭菜。“来,小姐张嘴,我喂你。”他喂一口,她便吃一口,极温顺乖巧。接下来数日,总是如此,他若不在府中,根本没人敢接近她,否则不是被咬伤抓伤,便是被胡乱扔的物口叩给掷伤,下人们私底下议论她宛如疯婆子,不懂将军在想什么。每日朝中之事已够他烦忙,下了朝还不得清闲,因为她除了沭浴,什么事都得由将军亲手打理。堂堂大将军,几时得如此卑微去侍候一个女人了?有时醒来看不到他,还会尖叫哭闹,他几乎是连睡了都无法走开半步。可碍于将军的交代,他们又不得不从。这一日,卫少央刚从外头回来,没稍做歇息便直接往她房里去,远远便听闻一片吵嚷,还夹杂着婴儿的哭声。“怎么回事?”排开人群,房内物品又被她丢得一团乱,奶娘抱着惜儿在远处哄着。“小姐——不肯吃饭呀。”将军不在,根本没人近得了她的身,连小小姐都被惊吓得哭了。他走上前去,梅映宛一见他,正欲扔出的物品放回原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头。她应是知道这样不对,只是无法控制深沉的恐惧,总对他人竖起芒刺。他为这样的发现而心房疼痛,小姐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怎会恐惧成这般?他伸手要去取她怀中的软枕,她紧护着避开,抬头瞪他,那搂抱姿态……像是护卫孩儿的母亲!他瞬间懂了什么。“小姐,那不是允儿。”他有些心酸。允儿,这孩子他是真心喜爱呀,竟然——就这么没了,连他都无法承受,当母亲的又怎能不恸?不悲?回头望见房门边哭泣的婴儿,他张手抱来,回到她身边。“要孩子是不是?没有关系,你的允儿没了,我的惜儿给你,你还没见过她吧?”“将军!”众人倒吸了口气,被他的行为惊出一身冷汗。那是小小姐呀!还是皇太后最疼爱的小外孙,交给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婆子,万一她当杂物给扔了、摔了……“住口,全都给我退下!”不容任何人劝阻,神情坚定不移。她仰眸,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小姐,我相信你。”他定定地凝视她,那是他的女儿,她不会伤害他的女儿!她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放下软枕,伸手去抱软呼呼的婴孩。所有人眼也不眨,大气不敢喘一下,深怕一下小心又惹得她发狂,拿小小姐来砸人……小娃娃哭得很卖力,脸都胀红了,她眉心皱了一下,双手微微摇晃起来,喉间发出轻到不能再轻的抚慰。“乖、乖……不哭……”“让惜儿代替允儿当你的孩子,你代替惜儿的娘疼惜她,这样好不好?”她没有说话,只是俯低了脸,怜惜地轻蹭娃儿嫩颊,那表情好温柔、好安详。自此之后,除了卫少央,便只有惜儿能令她平静下来。很不可思议,但它就是发生了,只要抱着孩子,她便不叫不闹,温柔呵护的模样,俨然是一名最慈爱的娘亲。她没让惜儿受过一丁点儿的伤害,抱着惜儿时,比任何时候都要防备,任何人想碰孩子分毫,便不惜与之拚命。卫少央下了朝,进房便见这一大一小紧挨着彼此,睡得好安稳。他放缓了步调,在床畔坐下,凝视着她的睡容,长指不由自主地抚过她的眼、眉、鼻、唇,这张他爱恋多年、至死不渝的容颜。从不敢向自己承认,原来,他爱她如此之深。她惊醒过来,见是他,又松懈下来,坐起身,双臂攀向他,将自己塞进他怀抱。这些日子,她已经好习惯这样的动作。或许是不自觉中,她早已记住他的气息以及被他所拥抱的感觉,只有躲入这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因此,纵是没了心、失了魂,她仍是追随着他。卫少央抚着她的发、她的肩、她的背,柔柔地,一遍又一遍。“小姐,我知道允儿的死,带给你很大的打击,使你不得不封闭自己来逃避痛苦,但是小姐,见你如此,我不舍得。”她听不懂,只是扯玩着他的衣襟。正因为她听不懂,于是他顿了顿,放胆说了下去。“知道我爱你多久了吗?整整十年有余。我愧对公主,于她,有夫妻之恩义、有亲人间的温馨,却没有爱情,这辈子除了你,我没办法再为谁付出那样的感情,你懂吗?”他好听的嗓音成了安眠曲,螓首枕上他的肩,打了个小呵欠,垂下眼皮,舒服地想睡了。他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睡吧!”反正,他从没想过要她给什么回应,安眠曲就安眠曲吧!“如果这样的你,真的比较快乐,那就什么都不要想。有情无情都无妨,你不想面对就不要面对,一切我来扛,我会尽我的全力守护你和惜儿。”又一阵子过后,她不再对谁都竖起芒刺,任意抓伤所有意图靠近她的人了。也许是因为,这里有太多的温暖、太多的善意,再沉重的伤也会渐渐淡去。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的她,开始会露出浅浅的笑容,原本空洞的眸子有了方向。她是先学会照顾惜儿,然后开始也会打理好自己了,不过她的发还是喜欢留给将军梳。她会抱着小小姐,待在那个公主以前常待的亭子很久,后来众人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将军回来,待在那里可以最快看到他,那是思念。将军没回来,她当晚就会吃得很少、很少,但是等到将军回来后,她会自己到灶房温菜,陪着他吃。她还是很安静、很安静,从不开口说一句话,也可以一个人待在房里许久,埋头做着针线活,为小小姐做了一双小鞋,又为将军裁制衣裳。有时,下人们觉得她和已逝的公主极像,而将军又如此珍爱她,于是,他们也渐渐将这个沉静、在将军面前偶尔会笑的女子当成主母看待。这前后,整整经历了半年光阴。第十一章即使身子已疲惫不堪,归来后的卫少央却没直接回房歇息,而是绕了个弯,往另一间寝房去。里头还透着光,他知道她一定在等他,他每天都得见见她,否则无法安睡。推开门,她端坐在床尾,低着头缝缝补补,神情恬静。“小姐。”她仍是不曾对他说一句话,但是每当他开口呼唤,她知道是在喊她,也必然会有所回应。她仰眸,给他一抹笑,起身迎向他,捧了一碟子糕饼。他看了一眼,却没伸手接过,双臂扶住她纤细的腰身。“你做的?”她想了一下,点头,拈下一块送上他嘴边。意思就是他非得尝尝就是了。他一口咬下,淡淡的梅花清香在齿颊间散开,口感松软,甜而不腻。她脸上挂满斯待,于是他也没让她失望。“很好吃。”从她开始为他打理生活琐事时,他对她说过:“你不是下人,不需要服侍我。”她不听,依然故我。她为他张罗吃穿、为他缝衣制鞋、为他倚门而盼,远远见他归来便由亭中直奔而来,脸上掩不住欢欣喜悦,不寐的夜温上一壶酒,拖着他看星星,而后睡倒在他臂弯。玉玲珑,他俩各执其一,随身佩带,两人相伴时,她把玩玉玲珑,最喜欢听玲珑成双时,发出的共鸣声响,清韵动人,这能令她露出微笑。这些像是温婉的妻,而非下人。于是他渐渐领会,那是她从不言说的暖暖温情。“也许有一天,我辞了官,小姐可愿与我共度晨昏,一生相伴?就你,就我、还有惜儿,咱们三人平平静静度日,再也别有那些蚀心的波折分离。”皇上多少听到些风声,只是装聋作哑,前两日,匆然故作不意地向他刺探起她的事。是,他夺人妻,那又如何呢?他不怕承认。丑闻便丑闻,官势压人、色欲熏心、强占人妻,怎么说都无妨,他不介意声誉尽毁,也清楚表明,若他的行为有失一品朝臣的官风与威仪,那么他辞官,要他放弃梅映宛,万万办不到。他早已做好为她放下一切的准备。她不应声,只是偎着他,缠搂住不放手。他轻笑,懂了肢体传达的浓浓依恋。“好,那我替你决定,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咱们生相依,死相忆,永世不相忘。”他弯身抱起她,轻放床帐内,她递出篦梳,他接过,将柔软青丝一根根梳顺了。依偎了一阵,她枕在他腿上,睡沉了。悄悄将她移回床上,女儿就在她身边安睡,他凝视着,心湖荡漾暖暖浪潮。惜儿真以为小姐是她的娘亲,饿了、渴了、寂寞了,只认小姐,也只有在小姐怀中才能安睡,不再哭泣:而惜儿,也抚慰了小姐的失子之痛,两人相互依存,谁也不能没有对方。着迷地瞧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名女子的睡容好半晌,才不舍地起身离开。他不该走的,如果他不那么君子、如果他不是那么尊重他的小姐,顾虑她的感受的话,他其实早在她柔软身躯偎着他时,就该要了她,夜夜与她相拥而眠,而不是谨守分际,各自独眠,那么,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就在他走后不久,房门再度推开。感受到有人站在床边注视,那眼神却不似以往柔暖安心,她起了冰冷寒意,敏锐地惊醒过来。“啊!”来不及惊呼,口鼻被一把捂住,她呼吸困难,基于求生本能而奋力挣扎。那人一时制不住她,竞狼狈地挨上一击,揪扯间,匆明匆暗的光影映出脸孔那人竟是杜天麟!她惊恐地张大眼,排山倒海的强烈情绪包围住她,突生莫名的对抗力量。杜天麟怎么也压制不住,眼角瞥见她身旁的婴孩,探手夺来,威胁低喝..“不是你死,就是她死,你选哪一个?”这种残花败柳他根本不想要,但是任卫少央夺去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当了王八,连妻子都保不住,令他颜面扫地,只要他们在一起的一日,他便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怎么也不舒坦!偏偏真要告到皇上那儿去,他又不敢,毕竟他有太多的烂疮,真要一道道揭了起来,最难看的还是他,而卫少央再如何都还有皇上偏袒护着。他不甘心,不信真扳不倒卫少央。若是她死在将军府呢?强夺人妻后,玩出了人命,杀人之罪皇上还怎么护?他不信这样卫少央还能置身事外。他抱高婴孩,冷冷望着她,那狰狞的脸孔,勾起锁在灵魂深处的记忆,一幕、又一幕闪过,与眼前重叠。不是你死,就是她死,你选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