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中的身躯,因这声凄楚的呼唤,微微一颤。“你听得见的,是不?”她张臂,更加搂紧了他。“我在这里,在这里陪着你。”面容贴上他冰冷的颊,在他耳畔轻喃:“你说,我不要你死,你就不会死;你说,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为我办到……卫,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喝药,我要你好好活着,你办得到吗?”指尖微微抽动,她感受到了,稍稍松开他,鲜血不再狂涌,她轻轻拭净他脸上、唇际的血渍,唤人再去熬一碗汤药来。送来的人,是岳红绡,她始终潜在暗处防范着,只要梅映宛一有不轨行止便能立时阻止,然而至今她所看到的,却是一名为情人忧伤憔悴的女子,每回汤药送上来,总是以身试药……梅映宛走不开,昏迷中的卫少央,仍不自觉追随着那道柔浅音律,五指眷恋缠握,不舍得放开,岳红绡将药捧到她面前,让她能单手喂药。“多谢。”给了她感激的一眼,依旧先尝上一口,片刻后才对着靠在她肩上的卫少央耳畔轻声道:“卫,喝药好不?别再让我担心了。”一匙,又一匙,这回,他饮了进去,没再呕血。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岳红绡收拾空碗,没立刻离去,研究了她半晌,问道:“为什么?”梅映宛知她指的是试药一事,苦笑道:“若下毒之人真是我的丈夫,那么他首先毒害的人,便是他的妻子与未出世的孩儿,也算天理报应了。若不是,就当偿他的情,我亏欠他甚多。”岳红绡不发一语,她亦不再多言,全心看顾着卫少央,连她几时离去都不晓得。每隔一个时辰,她悉心喂药,若他饮得进去,体内毒性便可化解.每当他又呕血,她便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温柔抚慰,告诉他,她就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只要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只要他睁开眼。折腾了一日夜,脉息稍稍回稳。掌心平贴胸口,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跳动,梅映宛放下高悬的心,躺卧在他身侧,指尖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温柔而眷恋地抚触俊颜,眼、眉、鼻、唇……虽然苍白,却仍是如此撼动芳心地好看。“从不敢、也不能如此放肆地瞧着你,卫,你是我见过最俊的男子呢!要是你肯敞开心房,这世间将会有多少女子为你倾心着迷、抵死痴狂?可惜,我没那福分了……”指尖一顿,她移近身,小心翼翼避开伤口,轻轻枕靠在他肩上。“你的心意我明白,如果能够由得我选择,我会牢牢抱紧你,霸占你一世的深情,但是我没得选择。卫,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我不是不要你,真的不是……”泪水静静滑落颊腮,濡湿了与她相贴的颈际。整整折腾了一日夜,天色蒙蒙亮起。有了点血色的面容不再苍白,相偎一夜的体温,暖了他的身,脉象也渐趋稳定,她安下心来,是时候该离开了。她坐起,身子离了床板,感觉交握的指掌抽紧,纠缠着不肯放,她走不开,那原本安稳沉睡的容颜眉心紧蹙,似在抗议什么。“别这样,卫,你抓痛我了。”她轻声道。“我必须走,你别教我为难,好吗?”交缠着她的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满心酸楚,不舍得他苦苦挣扎,执起他的手,嫩颊怜惜地偎蹭着掌背。“来生好吗?你答应我,这一世要活得比我更好,那么来生就算你不来寻我,我也会去寻你,偿还这一世我所欠你的。”倾身,柔柔吮住苍白唇办。“与你相约,一吻为誓。来生,我等你。”他松了手,梅映宛忍泪退离,一旋身,对上岳红绡沉默的凝注目光。“我走了,好好照顾他。”“等等!”岳红绡唤住她。“我安排个地方让你歇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又不眠不休折腾了一日夜,她此时气色看来极差,想起她还有孕在身,岳红绡担心她随时会昏厥,万一她有什么不测,卫少央会砍死她。她摇头辞谢。“不了,我立刻便回长安,军营之地,女子不宜久留。”“你不等他醒来?”她仍是摇头,笑中揉入一缕凄伤。“别让他知道我来过。”她要他这辈子忘得彻彻底底,心中不再有她。“为什么?你可以留下的。”她明明,对卫少央亦是有情。一手贴上腹间,她涩然道:“我怎么留?”“他又不在意。”依那傻子足以为她而死的痴狂劲儿,根本不会在乎她是嫁了人还是有了孩子。“我知道他不在意,可我在意。”太多现实要考量,杜家丢不起这个脸,腹中胎儿斩不断牵连,堂堂大将军成为笑柄,世人不会见容她的作为……太多太多,她怎能负累于他?如果没有她,他可以得到更美好的一切,拥有非凡成就,活得傲视群伦。看清这一切,她从来都没有任性的权利。罗敷有夫,纵是有情,又能奈何?“你这人……真怪。”怪得和某个傻子好像,难怪这两人对味儿。梅映宛直视她,似在打量什么。被瞧得浑身不对劲,岳红绡反问:“你看什么?”“妨,很喜欢他吧?”她神情了然,一语道出。“你得承认,他实在是个教女人心折,很难不动心的男子。”“那又、又怎样?”岳红绡微恼,顶了回去。“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她回眸,往床板方向再三留连,才又道:“我想请求你,替我好好看着他,好吗?别再让他为我牺牲什么了,如果有个人,能够全心全意爱他,给他一份完整的幸福,我会由衷感激她。”这梅映宛……也很有心呐!“我、我试试。”“嗯,谢谢你。”这样,她就放心了……卫少央在三日后醒来。指尖微微抽动,发现被一抹暖意裹覆住,他心房一紧,视线往上移——沉睡中的岳红绡被惊动,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啊,你醒了——”他眸光一黯,神情掩不住失落。“一直都是你在这里照顾我?”“呃,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她转身去倒茶水,否则在他太清澈的目光下,她无法昧着良心欺骗他。“不,没什么。”梦吗?耳畔的深情呢喃,只是生死边缘之间,太过渴望所产生的虚幻梦境?他黯然垂眸,抬手抚上颈畔,这儿,仿佛还感受得到那抹温热湿意。她说,不求今生,盼来生。那今生的他怎么办?他不知道。她说,她不是不要他,是不能要。为什么不能?他怎么也想不透,好想问她,却发不出声音,着急地追着那道缥缈音律——她还说,她不舍得他走。所以他明明撑得好累、好苦,却迈不开步伐,被她破碎伤痛的声音牵绊住,走不开,宁愿继续承受那一波波凿心蚀骨的痛楚煎熬。是她要他睁开眼看看她的,他以为,只要挨过了痛,就能拨开迷雾,好好将她看个清楚、问个明白,却在清醒后,面对另一次的失望。不是她。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她。见他好似掉了魂,神情惆怅,岳红绡好不忍心,几乎就要脱口说出实情了——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为他而来,告诉他,她守着他,一如他守着她的心意,他的一腔痴狂没有白费……然而,思及梅映宛离去时的殷殷叮咛,到了喉间的话又咽回。她要他放下她,重新开始啊,怎能辜负她的用心良苦?岳红绡命令自己狠下心来,无视他的黯然神伤。“你才刚醒来,有没有哪里不适?我去唤军医来——”“杜天麟呢?他没事吧?”“你才刚醒来,就急着问那个害你差点连命都送掉的家伙有没有事?”她收住脚步,回身瞪他。“他若有个闪失,我对小姐无法交代——”“小你个鬼!”急性子的岳红绡,火大地打断他。“你是谁家的仆人了,堂堂大将军,喊得这么卑微!”连爱都爱得卑微,简直气煞人!卫少央抿紧唇,不搭腔。“你知不知道这家伙假传军令,造成三万精兵全军覆没,却不敢承担,将责任推托给你?还有布兵图,我就不信凭他那贪生怕死的孬样有本事弄到手,想居谁的功?我甚至怀疑他在你药中下毒,想来个死无对证!这样你还要管他死活吗?”岳红绡愈说愈气,大大喝了口水,顺下一口气.“现在你醒了,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杜天麟这样说吗?他静静听完,反应却不若岳红缉那般激动。“他说的没错。”“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呛得猛咳。“咳、咳、咳咳!卫少央,你在说什么鬼话!昏迷太久,脑袋不清楚了吗?”“孤雁山一役,是我轻率,错下判断,过失我承担,回京自会向皇上请罪。布兵图既然在他身上,谁都不能说他冒了谁的功:至于我所中的毒——有人亲眼看见他下毒了吗?如果没有,又怎能要他认这个罪?”“你、你——”一字一句,他说得清晰,却将她给气炸了心肺。“反正你执意护他就是了!”“我说的是事实。”去、去他的事实!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会不清楚吗?又不是(奇*书*网^.^整*理*提*供)第一天带兵打仗,他会打这种险仗?纵然能得胜,也得拿八成将士们的命去换,赢了战争,他也是个失败的主帅。这种话不是他说的吗?她怒极攻心,口下择言喊了出来:“你到底还要为梅映宛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没玩掉这条命不甘心吗?”卫少央神情一僵,别开眼。“你究竟要到何时才会清醒?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也快要是别人的娘亲了,你做得再多,她也不会成为你的,更不会回头来爱你!你听懂了吗?她、不,爱、你!一辈子都不会!”为了教他绝了念头,她不惜撂下重话。“小姐……就是小姐。”无论为人妻、为人母,还是什么,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敬之爱之的小姐,他没想过别的,真的没有。望进他幽深黑眸,她蓦然间有了绝望的领悟。有一种情感,从一开始就超脱了得与失,只愿她安好。有一种情感,被摆在最圣洁的角落,从不当那是爱情,但却只为她哭、只为她笑,只为她生、只为她死,只为她痴、只为她狂,今生一切只为她……如果这叫爱情,那么他确实爱她,爱得甚至不愿用爱情来辱没了她,那种超越爱情的爱情,才最教人惊心动魄。梅映宛啊梅映宛,你怎会以为,他放得下你呢?他根本——根本就是痴执不悔到底了!她错了,梅映宛也错了,不是她不想努力,而是他的心没有她努力的空间。他太在乎她了,于他而言,梅映宛胜过他的命,所以他不要命都会保护好她。这样的男人——岳红绡叹息了,这样的男人,她还能再期待什么呢?第七章几乎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醒来之后该做些什么?岳红绡虽然不很清楚,但也明白绝对不是谈军务、指挥仗要怎么打、兵力如何部署……“敌方此处兵力较弱,由此进袭可减少伤亡,事半功倍。曹先锋,你就带着三千兵马,往——”忍到极限,她抽掉地形图,怒瞪着他。卫少央困惑回视。“红绡,你做什么?”做什么?他居然还问她做什么?!也不看看他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一张脸惨白到没有血色了,她真的没见过话这么多、又这么逞强的病人。“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养伤吗?不操死自己不罢休是不是?”卫少央浅叹。“红绡,我是大军统帅。”运筹指挥,领导全局,是他该做的事。“你——”算了!太了解这男人的固执脾气,她捧来药碗递去。“先喝了!”卫少央三两口饮尽,又继续讨论军务。直到将领们鱼贯走出帅帐,他靠向床柱,单手按住伤处,虚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真会被你气死。”岳红绡低哝,扶着他躺下。“你还没走?”他抬眼,气息轻弱不稳。“没力气说话就不要说。”她口气凶巴巴的,但换药、处理伤口的动作却轻柔到不能再轻柔。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底,低道:“这些日子劳你费心了,多谢。”“干么跟我说这种客套话?”“红绡,我还不起……”她要的不是感激,可她盼的那些,他怎么给?她的情感太过真挚,正因如此,他更不能接受,深知一辈子都回报不了,那对她是一种亵渎。她动作顿了顿,声音微僵。“我又没要你还。”处理好伤口,她转身逃避,一时之间还不知如何面对他如此坦然的拒绝,在知道他心里满满都是另一个女人之后。这场战争,在月余后终结,我军取得全面的胜利,不过,这自然是以卫少央不分日夜,劳神交瘁换来的成果。身在战场,他连一夜都不曾好好睡上,伤势稍有好转,便撑着身上战场,只因那一战打得过于刻苦,他必须亲自上阵指挥。而这样负伤上阵,教营中弟兄们对他是既敬服又心疼,全军士气大振,那一战打得漂亮,也奠下胜利基石。从不能好好养伤的后果,使得他身上那几乎致命的伤势拖了月余,仍未痊愈,比起某个成日吃饱睡好玩军妓的废物,却还得在功过簿上记他一笔取得敌方布兵图的大功,岳红绡内心真是不服到几欲呕血,却又无可奈何。那确实是往后两军交战的一大助益,功不可没。她又怎会不知卫少央的心思,他想用这方式,保杜天麟不死。大军凯旋而归,皇上在大殿之上论功行赏,自是有杜天麟一份,赏赐少不了,还让他捞了个太尉之职。至于卫少央,朝中官员看法褒贬各半,孤雁山一役,急功躁进,错下决策,全军惨败,是过;负伤上阵,巧妙用兵,取得全胜,是功,究竟该赏?抑或该罚?皇上凝思片刻,两相斟酌之后,认为功过相抵之后,功仍大于过,该赏。可,赏些什么才好呢?该赏的都赏过了,官位之高也已无可加封,他似乎什么也不缺……“这朕可得好好想想,爱卿若有所求,随时可来向朕讨这个赏。”当下,保留了赏赐之权,待日后有更适合之物,再行封赏,并且体恤他劳苦功高,允了他一月之假不必上朝,在府中静养。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呢?皇上用了点技巧隐过扬功,硬是模糊了过失,不舍得罚他,还拐了个大弯封赏,偏宠得很明显。这令杜天麟极不痛快。即使是取得布兵图的大功,皇上仍是一阵封赏便打发过去,朝官、百姓们说的谈的、夸的赞的仍是卫少央,光芒永远落在一人身上!他不愿承认,自己确实不如卫少央,无论他怎么做,永远没有超越的一日。人人当卫少央是英雄,可在他看来,这人比谁都龌龊,背地里和他的妻子偷来暗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他会这么好心为他承担过失,赏他个功劳?身为男人,谁能忍受这个?他是不爱这个妻子,可也不代表他愿意当王八!卖妻的耻辱、战场的狼狈……卫少央见过他太多不堪的一面,他的存在对自己而言,犹如芒刺在背,一日不除,心头便不舒坦……沐浴过后,卫少央回到寝房。这阵子潜心静养之下,伤势已好转许多,再加上皇上一再赏赐珍贵的补药让他调养身子,要想不好转都难。入了秋的天候微凉,他披上外衣,瞧见桌上摆放的食篮,他掀开一看,里头摆的是几个荷叶粽。他并没吩咐任何人准备,现下其实也不饿,但他还是伸手取来,一口、一口品尝,原因无他,这些熟悉的物品,勾起那段遥远而酸楚的回忆。他已经好多年没吃荷叶粽了,如此熟悉的味道,连里头用的食材都一模一样,是太过渴望,因而产生了妄想吗?最后一口荷叶粽入腹,眼尾余光不经意瞥见荷叶内的浅浅刻痕——暗箭伤人,慎防。谁?会是谁有意伤他?又是谁善意向他示警?他神色一凛,开了房门,连声唤来管家,问道:“我房里的荷叶粽,是谁送来的?”“咦?有吗?老奴没看见任何人靠近您的寝房啊,有这东西吗?”想了想,又道:“或许是厨娘研究新菜式,教将军尝Н鲜吧!”卫少央垂眸。“那没事了,你下去吧。”关了房门,回到桌前,他凝视着桌面持续发愣。拆开后的荷叶粽,每个都刻上同样的字痕,绝不会是府内的厨娘。小姐——真是她吗?不是他胡思乱想?但将军府守备甚严,她又是如何送到他房中的呢?若示警之人真是她,那么有意加害于他的人,便没其他可能了。杜天麟,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一日,卫少央离开府中,去探视几名在战事中不幸身故的将领遗孀,有些才新婚不久、有些稚儿仍嗷嗷待哺、有些高堂手足无人关照……他能做的不多,只能给予生活上的照应,确认他们生计无虞,不致挨冷受冻。那些都是追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的家人,他不能不顾。就在天色将晚,他欲回府的途中,一名女子拐出了暗巷,像是后头追了豺狼虎豹似地没命奔逃,直扑撞进他怀里,教他闪避不及。“姑娘?”他连忙稳住对方飘摇欲坠的身子。女子似乎极惊慌,死搂住他的腰身不放,他放在她双肩的手顿时不知该推开还是任她抱着。顺着她的视线瞧去,暗巷内的男子瞧见她寻着救兵,便怕事地逃了,他心下了然。“遇上坏人了吗?”女子在他怀中点了下头,抖瑟着。“他……想非礼我……”“别怕,没事了。”他轻拍纤背,庄重而不失礼地拉开她,可她不放。“他……万一……他再回来……”卫少央不适应与女子如此亲密,可她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只得连声安抚。“你先放手,我不会弃你而去。”“真、真的吗?”眼眶凝着泪,在他的保证下,略略迟疑地松开手。“天色已晚,姑娘只身一人,实在不妥。”“我、我……”我了半天,也没个下文。卫少央心想,她或有难言之隐,于是道..“姑娘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啊!谢、谢谢——”这一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于是他知道,这名唤翠儿的女子,幼年时便没了爹,靠着孀居的娘亲一手拉拔大,母女俩相依为命,感情甚好,她靠着针线活的微薄收入,支撑母女俩的生活,今儿个就是为了要多卖几条帕子、绣荷包,耽搁了时辰,才会遇到那种事。说着、说着,她居处已然在望。那是个极简陋的屋舍,要说遮风避雨,其实起不了多大的效用,寒冬来临时更是难以想象这对母女该怎么挨过去。“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她回身,半犹豫地望他。若在以往,将人平安送至家门,他便会辞谢离去,但在得知母女俩的困境后,他没法故作无事地转身而去,随她跨入门内倒也忘了该避嫌。“翠儿啊,是你回来了吗?”一名妇人掀帘走了出来,他一眼便瞧出妇人气色不佳,长年欠缺调养,身子骨应是不甚健朗。“这位是?”“娘,我今儿个耽搁了时辰,差点遇上坏人,是这位公子好心送我回来的。”翠儿挨到母亲身边,靠着肩,撒娇。“你这丫头,早叫你别贪图多赚那几文钱,你就是不听……”寥寥数语,已将深浓的骨肉亲情流露出来,他想,她们一定很爱彼此。卫少央看着,不由得欣羡那样的情感,这是他从未拥有、也不曾感受过的。“啊,公子见笑了,您稍坐一会儿,我去泡杯茶来。”“姑娘别忙了……”翠儿一转身不见人影,再出来时,已端了茶水。他低声谢过,轻啜一口热茶暖身,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房舍老旧,里头也简陋不已,不难推想,她们日子过得多寒伧刻苦,他思忖着,该如何给予援助、又不伤其尊严?大婶前些时候染了风寒,翠儿伺候母亲歇下,再出来时,他已拟定主意。“翠儿姑娘,容我直言,大婶的气色不是很好,再不好生调养,身子骨会被拖垮的。”翠儿垂下眼睑,低应:“我知道。”“是……银两的问题吧?”“我也想让娘吃好、穿好,她辛苦了大半年岁,身子都熬坏了,可我没有能力……”“我倒是有个想法……”脑子忽然一阵晕眩,他脚步颠晃了下,扶住窗沿。那样的晕眩来势汹汹,昏沉得他记不起原先要说什么。断断续续的音浪飘过耳际,他听得不甚真切。“只要能让娘过好日子……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他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却发现,视线愈来愈模糊……她静静伫立在床边,凝视着床板上昏睡的男子。“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翠儿低喃。她挣扎过,也看得出他是个君子,庄重守礼,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毁他清誉,她也良心不安,可……一想到往后能让娘亲过上好日子,她便顾不得许多了。他或许会气愤、不谅解,但终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一定会负起责任的。她不求将军夫人名衔,也配不上,只要当个小妾,不再为生活犯愁,也就够了。何况——他生得如此俊朗出尘,若能委身于这样一名男子,又何来委屈?思及此,她一咬牙,豁了出去,探手为他宽衣——“他好意帮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一道清冷嗓音扬起,翠儿吓得缩回手,惊惶回身。房门被推开,梅映宛缓步而入,眼神冰冷。“他对你没有任何坏心眼,会让你有机会设计他,是因为他有心帮你,可你却利用了他的善心,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你明知他是谁,如果不是他用自己的性命保卫国上,你有安稳日子可过吗?如此助纣为虐、恩将仇报,你于心何安?”一字一句,严厉的指控令翠儿慌了手脚,心慌道:“我、我没有……我没要害死他……”“你已经在这么做了!不但害他,更害自己的娘亲。”什么意思?“娘?!”翠儿脸色一变,奔出房门,只见几名大汉抓着娘亲,一面捂住她的口鼻不教她发出声音。“你们想对我娘做什么,放开她、放开她——”她扑上前,与那些人扭打成一团,其中一名大汉见情况有异,旋即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当机立断便要——“住手!”梅映宛轻喝。“想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吗?这手段你们玩得还不够聪明。”这女人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持刀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我相当清楚你们听命于谁,目的又是什么……”读出对方立现的杀意,她面不改色,语调冷静平稳。“当然,你们也可以杀我灭口,但是在来之前,我已将一切告知第三人,若我没法平安回去,她会去报官说明一切,这奸污民女、错手杀人的罪名,怎么也不会落到卫将军头上。倒是你们的主子,这要追查下来,真能担保他可以置身事外吗?”戏码还未上演,就教人给破了局,这还怎么搞得下去?几名大汉顿时进退不得,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