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回宫中,见了皇上,说出我的忧虑,皇上久不言语。最后说不能打草惊蛇,只有尽力找到那人,其他,日后再议。 皇上派出众多眼线,四方打探。事后才知,因为皇上的安排,王爷逃出后,那人无法公然追杀,恐引起注意。那人又存侥幸心理,觉得王爷重伤,逃不到远去,只在附近搜寻。 他哪知王爷所遇之悍妇,世间少有,竟能带王爷一天一夜之间逃出近百里,而后又行五百里,找到了我。 十几日过去,音信全无。皇上常露黯然之色,我也觉希望日渐渺茫。可一日不见王爷尸身,一日就不能断了努力。一日皇上在我面前沉思时,忽然说:"九弟还活着。" 我不敢开口。皇上说:"我昨夜听见他唤我,甚是苦楚……" 我胸中巨痛,弄不清是因为怕皇上思弟失神,还是相信皇上真的听到了王爷的呼唤。 皇上一天突然说我已归隐乡间,王爷多次去探望,这次恐王爷会托人代信到我家中,他命我回家等待,一有消息,马上告知。我后来总感慨兄弟连心,皇上怎知王爷会去找我? 我安排事宜后归家,仅仅五日,就听有陌生人求见。 我走出去,见一个农人小厮,上身腰间系带的短衫,鼓鼓囊囊的,下边的裤子样子古怪。头上扎着黑色头巾,满面尘灰。他似乎在那里微笑不语,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我走过去,他没有废话,一开口就说出了我一生听过的最让我心惊的言语:"你五十岁教的学生在等你。" 我心中巨浪滔天,我五十岁教的学生,是王爷! 我正看着这个农人小厮,在想他是不是来暗算我的,还是真的来传信……只见他冲我一笑,转身就走。 那一笑之间,风华骤现! 满面灰尘,竟不能遮住那笑颜中的快乐自得之情。我马上知道,这是一个女子! 我在皇上身边二十六年,看过多少佳丽美人,无一人有如此清亮洒脱的气质。 我忙提步跟上,她似乎毫无所惧,根本不回头,我跟在她身后,见她脚步不似练过武功,却大步从容,身材挺拔,头微昂起,完全不是女子的步伐姿态。 她突然停下,向树林边看去,我忙望过去,一阵战栗。那林旁一辆无篷马车,那上面坐着一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人。他额际缠着一块破布,身子瘦得只余一把骨头。 我看着他,不敢向前,象是怕面对一个恶梦。他做了一个让我过去的手势,王爷的影子一下子显了出来! 我走到他身边,更看清他脸上的伤创,不敢想……他又抬手让我俯身上前,那熟悉的姿势,我几乎在发抖。我俯耳到他的面前,只听他开口:"晋伯……" 我根本不用听其他言语! 这是我的王爷! 这是我近十年前听到就终身不忘的温和语气。那个如竹玉立的少年,那个神色安详面容美好的青年,那个让我流泪的吹箫剪影,那个送我归隐,含泪望我离去的王爷! 我低头又见他的左腿被打得稀烂,心如刀割,跪地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想我晋伯杀人无数,心肠狠毒,此时间却只感到脆弱无力,象个痛失独子的老年寡妇! 王爷几句话,我就明白了原委。就是他的那个朋友,是我十五年前漏杀之人,又与那温存柔弱的王妃相恋……我恨意怒生,巴不得立刻开杀手,但我要先安置好王爷。 我马上要抱他回庄,王爷却止住我说:"马上回皇城。再请晋伯准备一些衣衫银两,给这位,救我性命之人。" 王爷语气依然平和,但指令中有以前没有过的坚定和尊严。我马上起身,立刻去办。临过那个女子身边时,看她一眼,她态度平淡,不动声色。 我回庄召集我所有的弟子和我唯一的孙子,我命一人快马去报皇上,令余者全副武装,叮嘱大家此行一去,拼死也一定要送王爷回到皇城。我重着劲装,从墙上取下我久未发光的长剑,绑在背上,再一件件披挂各种武器。我自上次为太子杀戮后,又已十五年不曾血染双手。我近年已觉心中恶意减退,想来因是和王爷相处了七年。 但此时此刻我只觉杀意充溢满怀,恨不得杀得血流遍野天地昏暗,否则我难抑钻心疼痛,否则我牙根咬断! 我们奔回树林边,我抱起王爷,又禁不住心痛难忍。他是我一生所见最善良纯洁之人,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最不该受这样的苦楚! 我刚要指令动身,王爷忙问我是否可派人送那女子,我说不行。他又要那他让我所准备的衣服银两,我取了就想递给那人,可王爷要亲手给她。我又感叹,此时此地,王爷身负重伤,依然要关照他人,为何良善者要遭此恶报! 我恶意满怀,只想从此行为毒辣,绝不手软,宁可错杀千万,不可放过一人! 王爷竟双手拉住那女子的手臂! 我与他七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那女子竟然无动于衷!还说了什么话,让王爷立刻放开了手。我正有气无处发,几乎就想给她一刀。 王爷何等人才,你如此不知好歹! 我身下马匹躁动不安,如果不是我人手太少,我就先绑了那女子,回皇城再说。 王爷示意启程,但一直望着那个女子,后来她早已遥远不见,王爷依然看着那车后路上的风尘。 王爷终于倒在马车上。我不敢停留,连夜赶往皇城。入夜有时去看王爷,他显得神智不清,他只喝水,不愿吃什么东西。他躺在那里,双臂环抱身前,象是抱着什么,又象是抱着自己。他总轻声叫"云起",痛楚时尤甚,还一个劲地念叨"我何曾怪过你"。 我还是应该绑了那女子,至少让王爷抱抱也可以。 皇上派兵甲出城迎上我,我反而有些失望。我本希望遇上对我们的截杀,这样我还可以大杀一场。现在杀气不泄,只憋得难受! 我们入城时,已是早上。我命兵甲围住王府,不可放进杂人。我抱着王爷走入大门,王爷一手抱了个古怪的小袋,一手握着一方硬卡,按在他心口处。他的脸冲着我的胸膛,似乎不愿看向他的王府。我抱着他瘦弱的身体,一日夜之间,一万次希望我从没有离开他身旁! 这本是他的家,可从这里就张开了,设计他的罗网。如果我在,也许就能保住他的安全! 王妃听到喧嚣,走出来,在通往大厅的正道上,迎到我们。她疑惑地看着我抱着的王爷,王爷没有动,象是已经死去。 我冷笑着说:"九王爷回府,王妃为何不跪迎礼拜!?"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表情变得无比恶毒。我发现她如此丑陋不堪,怎么会被称为绝色美女? 她颤抖着,几乎尖叫地说:"你怎么就不死呢! ……你没有一点血性,比不上我那半分! 我鄙夷你,憎恶你,我讨厌和你的每一次……你就让我恶心,为什么你不死……"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骂王爷,这个恶意的女子,心肠如此狠毒! 我若不是抱着王爷,就会当场把她撕成两半! 王爷轻微颤抖,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好象用力压住那方硬卡在心口,那象是他心头上的盔甲。 我喝道:"掌嘴! 剥去华服! 绑进柴房!" 人们前来拉扯她,她的污言秽语不断,离开好远都听得见。 好久,王爷象是轻叹了口气,依然对着我的胸膛,低声说:"不要,为难于她,她也是,很苦。" 我狠得咬牙,只更抱紧了王爷,要向前走。王爷又说:"我不想回……" 我一下明白他不想回到他与王妃的寝室,不想被往日的记忆一次次戳伤。 我命人准备了一间客房,把王爷放到床上,刚刚安排好,就听外面传皇上驾到。晋伯 5皇上走进来,没有带一个随从,没有说一句话。我低声向他述说了原委,皇上没发一言。王爷面朝墙壁,蜷着身子躺着,象不愿被皇上看到。皇上坐在床边,双手扶住王爷的双肩,把他扶起来,对着自己。王爷的头低垂着,不说话。皇上轻轻地把王爷揽向自己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两手极轻地环在王爷的后背。他小声唤了一声:"九弟"象是叫一个小孩起床又不忍打断他的梦。良久,王爷终于出了一声:"皇兄"竟是在哭泣。皇上的肩头一震,头低了下去,后背抖动不已。皇上抱了王爷很久,直到王爷停了啜泣。皇上命人送来干净衣物,他亲自为王爷更衣验伤。他脱去王爷所有上衣和肮脏的裹伤布,王爷忍着呻吟。皇上仔仔细细看过,直至王爷手指。他给王爷穿上了一件干净衣服。他又扶王爷躺下,要脱去王爷外裤。王爷想阻拦,皇上把王爷手拿开。他又一次察看了所有伤情,为王爷重新穿上干净的裤子。他碰到王爷伤腿时,王爷痛得抖成一团,皇上只静静等着,不讲话,等王爷停了抖动,他才将裤子穿好。他让王爷平躺好,又拉过被子,给王爷盖上。缓缓站了起来。我与他相处二十六年,从未感到他体中有过如此时所酝酿的狂烈的愤怒。我也不禁有点发抖,知道他即将爆发,天子一怒,尸横遍野王爷突然从枕边拿过那个小袋,抖着手打开,拿出一颗棕色的药丸,他把手指拿的药丸尽力伸向皇上,他的手指残破不堪,他另一肘努力要把自己撑起。王爷似乎笑着说:"这是豆豆,是救我之人所给,她说普天之下,没别人有。皇兄,请尝。"我惊在那里。皇上慢慢又坐下,不抬手,只欠身从王爷手中吃了那个药丸,然后,轻声说:"甚苦。"王爷舒了口气,重新躺下,又笑着说:"这下,她就不能说,连皇帝也没吃过。"王爷痴了,我心中好痛。就看王爷把一只手搭在了皇上的大腿上,轻声说:"皇兄不必过虑,我很好。我遇到了一位,奇女子,她救了我。请皇兄马上派人寻到她,我愿与她相随,到永远。请允我隐居山林,不必复活于世,我得与她相伴,此生无憾因我已,不在意,他们所为,请皇兄赐王顾家小姐改嫁那人,了偿他们的心愿,从此世上多一对欢乐伴侣,少一分怨怒仇伤"他语中充满笑意,象在说一个美梦.疯了,我的王爷被折磨疯了,我的泪又流下来。皇上拿了王爷的手,轻轻放在王爷身旁,慢慢地站了起来,字字清晰地说:"抄斩两门,诛灭九族。"我强忍了泪,应一声,就要出去,只听王爷叫了一声:"不可!"他突然奋力从床上起身,一把抓住了皇上一只的手臂。一下子,他痛得浑身乱抖,呻吟不止,却依然死死抓着皇上不放手。皇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好久,王爷平静下来,用力地说:"皇兄,冤冤相报何时了,血债血偿只添愁伤。千万不能为我洒一滴无辜的血,千万不要因我多一颗受伤的心!"皇上突然握住王爷的手说:"九弟,是为兄害了你!朕发誓,从今以后,他们,不论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你!朕为你找天下良医,一定能让你痊愈。你不要担心,朕保证"皇上哽咽住,不能说下去。王爷摇头说:"皇兄,我的确,没有了怨意,现在,我心中只有欢喜。就让他们在一起,又何妨,他们从此也真不能再伤我了,因为我比他们更快乐。"皇上几乎怒吼起来:"皇家天威何在?!尊严何在?!你无辜受难,如此大罪不惩,岂非纵容恶行?!我必严惩不怠,杀一儆百,血洗两门,为你报仇雪耻!!!""皇兄!"王爷几乎在哭泣,"我本万无生还之理,乃天地人神共助,加千古不逢的机遇,才让我见到了那救我之人!其后诸种遭遇,均是欢乐无比!此是上天以仁慈之举和莫大福分来补偿我所受之苦。皇兄不能辜负上苍的一片好意,千万不要以无辜者的鲜血来还报这天地给我的恩情啊!"皇上咬着牙,沉默许久,终于缓缓说:"斩主谋从犯,撤定远将军军职,虢去两家官位,尽贬为庶民,世代不得为官入伍。"王爷叹了口气,松了手,昏了过去。皇上一把抱住,把王爷放到了床上。回身坐在床边,他显得疲惫无力又沮丧伤感。皇上话语沉重:"此事,不能泄露出去。"我忙答应下来。心中知道皇上的忧虑:王爷受此大辱,皇上不抄斩满门,日后人们心存侥幸,觉得王法无力,弄不好,会故伎重施!另一方面,皇上屈从了王爷的请求,赦免了众多人等。若王爷受难的细节传扬出去,不仅王爷清誉俱毁,皇家也没有了颜面。我不禁叹息皇上对王爷的爱心,让他屈从了王爷的苦苦请求,竟超越了他对策略和权力的维护!我头脑里仔细编造着种种惩罚两家的借口,怎样才能不让人们怀疑,王爷曾遭了毒手……忽听到皇上问道:"你可见到那救他之人?"我答道:"应是女子,但女扮男装。举止怪异,行为散漫,应非我朝人士。临别之际,王爷给她银两衣物,她不甚在意。倒是王爷思她若狂,昨夜时时念她名姓"皇上言道:"竟然如此?立即寻找此人,不得有误。既然他心系此人,她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我心中也明白了,王爷受此大难,竟然不万念俱灰,心神散灭或性格大变,还依然有把持,内敛未乱,保持了他原来的宽厚善良之心,必是心中存了想念,对未来有了希望。若那人出事,王爷这一线求生之念受挫,后果堪忧。我后悔没把那女子一把绑回来了。我忙安排人等,四外寻找那人。当关于那个女子的消息传来时,王爷已有两夜未眠,只抱着那堆衣物(包括袜子),躺在床上发呆。除些汤水,什么也吃不下。还不愿理伤,虽有创药,但不让任何人给他上药。他一听有消息,竟马上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忙扶他起来,令传人详报,那报信之人进来时,王爷微微颤抖。来人说找到了那个黑巾包头,短衣农装的小厮,王爷轻声问:"那人当时在干什么?"来人说:"回王爷,那个小厮正驾车而行,他半倚着被褥,曲膝仰坐,双手拢在脑后,好象还在哼着歌儿。"王爷好象一笑,不再颤抖,让人下去后,对我说:"传医者入见,我也要吃点东西。"我心中暗叹一声,看来王爷用情已深。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女子日后让王爷生生死死,一点没少苦难!早知道我真应该当初就绑她回府,至少先揍她一番,给王爷省一些伤心长叹!我为了补偿我的过失,日夜和王爷在一起。人来报说抓住了害他之人时,我刚刚照顾他躺下休息。王爷没说话,我让人退下,就想转身出去,只听王爷安安静静地说:"晋伯,留下"。我心中怕得要命,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想在他说出口之前遛出去,忙道:"王爷,我去去就来。"马上往门口走去,只听他说:"留下!"我长叹!王爷原来从不坚持己见,凡事任我决断。他这次回来真成了王爷,发号施令,偏偏是在我要做关键事情的时候!我背朝着他,不愿转身。王爷停了一会儿,平静但异常坚决地说:"晋伯,我请你对我起誓,你不可,也不能让任何人,动那人一指!"我心头大痛,他终于说出我最怕的话!几日前他苦求皇上网开一面,我已知他是真的原谅了那害他之人。可我忍受着日夜钻心的疼痛,一直在指望着这一天!我一定要向那人十倍讨还王爷所受的一切苦难,让他亲自尝一尝他给王爷的痛伤!我咬着牙,不说话。王爷淡淡地问我:"我与那人,谁好?"我猛回头看着王爷,他头上缠着洁白的绷带,两眼还是有些紫,他的手指都缠着布条.我心痛,眼中湿润,说:"王爷怎能和那畜牲相比?王爷是天上的神仙,他是肮脏的猪狗!"王爷一笑,但突然语气罕见严厉地说:"那你就不要让我去做他做的事情,不要让我和他一样!"我的泪流下来,走过去,跪在他身旁,我呜咽不能成句,只说道:"王爷,我求你"王爷用他缠着布条的手指轻轻触在我肩头,说:"晋伯,我知你一心护我但,这就是我!我意如此,你要护这个我。"别人听了可能不懂,但我当时却明白他的每一个字!他让我这个邪恶之人去维护他的善意和原谅,去保护那个善意的他,不变成象害他的人一样!我痛苦得发抖,两种力量在我的胸中冲撞,几乎让我发疯!我泪如雨下好久,王爷说:"你起誓。"我终于哭着说:"我起誓,遵从王爷的意愿,不动那人"我心中的痛苦从此永远无法平息,我的悔恨永远不会有止境!我的余生要为此流下多少泪水,我将死不瞑目!那一刻,我也定下心意,我既然不能为他去杀戮,我只能希望我那天为他挡住射向他的箭矢。如果有那样的机会该多好——让我为他死在他身边!无论我多大年纪,无论我变得多么糊涂老迈,这一丝信念永不会更改,哪怕到我咽气之后,我的魂魄也会护在他身旁!我从此回到王爷身边,不是他的师傅,而是他的仆人。晋伯 6我既然答应了王爷,就不能违背诺言。可那人行刑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他。他满脸狰狞,那我原来觉得英俊的面孔扭曲丑陋,龌龊而下贱。他见了我恐惧得发抖。我咬着牙看着他,希望他这种恐惧感时间长一点。他开始高声叫骂,给他的行为找种种理由,说是皇上和我造成了今天的一切,他从我的手段中得了方法,我们罪有应得,他唯一不敢说的是王爷有什么错!我多想把他一点点撕烂,一点点偿还他给王爷的苦难可我只能咬牙,微笑着说:"我呆会儿来看你,我们好好谈!"但愿他的恐惧本身给他些折磨!我亲自去见顾家小姐,告诉她那人已被斩首。她神情歹毒而悲伤,我忽然觉得王爷也许是对的,应该让他们在一起。一个是怯懦辣手,一个阴险狠毒,不知他们能在一起多长时间,然后开始相互的背叛和陷害?我似无意般落下了一条腰带,她随即上吊自尽,我告诉了王爷,他竟然要把他们同葬!可我已完全逆来顺受了,听从王爷,不再争执,就到那个我以前抛尸乱坟场,合葬了这两个恶人。王爷从此就不再提这两个人,他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个女子身上。因为那个女子,王爷回来后不愿意让任何丫环妾室近身,他只容我为他更衣洗浴。无论我多少次为他脱去衣衫,每一次看到他遍体的疤痕创伤,我都心痛难当,有时咬紧牙关才忍得住泪水。平素里,他不再穿着任何华美衣裳,只让我按照他带回的那女子衣服的颜色给他置了多件蓝色长衫,袖长遮过指尖。他不愿让人给他梳理,常披发在肩,到见人时,才在头上系一条蓝色带子。我忆起王爷原来的奢华风采,经常在夜里哭泣不已。想当初他每次换装,都要三名丫环服侍。一人为他梳发成髻,或嵌明珠或插美玉长簪,他所戴发冠上镶的珍稀珠宝,在阳光下烁烁闪亮。一人为他上装,绣纹颜色务必搭配得典雅秀丽。还要一人为他戴上各种饰品,从腰间白玉带到靴上夜明珠,从无价玉佩到宝石戒指,每一件都是世间至上唯一。而今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心力,甚至不胜一只发簪的负担,我时常担忧这是不是表示他已经疲惫得要离去。每当这时我也庆幸,至少他还念着那女子。我每日陪王爷练习武功动作,助他气血循环。可我能助他身体康复,却不能救他思念。一旦那女子有风吹草动,王爷的动作就胡乱潦草,心不在焉。自从王爷得知了那个女子的下落,就恨不能每天都想得到新的消息。他反复叮嘱,无论那女子做什么,一定要尽力促成,还要千方百计给那女子银两。我暗地告诉了皇上,他嘱咐我多派人员,尽量满足王爷。另外,表面上为王爷打探,实际上也要告诉他诸般情形。每当来人叙述那女子情况时,我总在场。我已失算了一次,这次一定要好好注意王爷安全。只是我不知道,原来的王妃伤了王爷的身体,而这女子要伤王爷的心。可叹王爷如此人物,所遇女子非奸即恶,真让人伤感。王爷想知道细节,总问具体言语,真是让那些打探的人苦不堪言。那女子的言语十分古怪,根本无法进行捏造。他们经常暗带笔墨,轮流跟着那女子,一个人得言语,马上示意他人前来代替,自己跑到一旁记录下来听到的话语。后来那女子招了一帮乞丐在身边,我还得派一人扮成乞丐,以便就近听她言语,但他倒也从来没抱怨,还很欢喜。王爷平常愈加平静淡然,几乎没有喜怒,也不过问任何其他事情。只在听关于那女子的消息时才会有情绪变化,他时喜时忧,还有一次居然失手把药碗掷在地上,因为那仆人就怎么也给不了那女子银两,十文都未遂。那时那女子还没有挣到过任何银两,王爷大概开始担忧。一方面,王爷听了气得半死,但另一方面,皇上听得哈哈大笑,可见事不关己。哈哈大笑的不仅是皇上一人,我渐渐发现,来人在叙述那女子行径时,许多仆从都悄悄聚在门口。皇上那边也是,人越来越多,大家就象听故事一样。那女子的一言一行,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大家在那里微笑聆听,不愿错过一次。只不过除我和皇上之外,无人知她是女子,只道是一名王爷喜欢的小厮。我十分担心王爷发现,经常反复强调不能让他知道。大家唯唯诺诺,明白一旦走露风声,如此欢乐不再。日后见识了那女子的凶悍暴烈,我更害怕有一天她会知道她曾是我们众人的中心谈点。我对所有人严训,如有泄露,格杀勿论!经常是这样的情形:"王爷,X日,那小厮与那个叫淘气的小厮和了半天泥,她说:淘气,咱们这叫锻炼身体,活动四肢,头脑发达,不用花钱去健……房,可谓十全十美。淘气说:云起,你说什么是什么,我都觉得很对很对滴。"(王爷脸色不好,余者一片笑颜)"王爷,X日,那小厮原来想和淘气去拉煤,遵您的吩咐,决不让他们同乘马车,我们泼了他一身粪,那小厮说:你太臭了,这简直是破你的发臭记录,明天还这么臭,就别来见我了!淘气马上回家,被他爹打了一顿!"(王爷脸上不忍,余者憋笑憋得弯腰。)"王爷,X日,那小厮给小乞丐们讲了一个故事,叫什么阿拉丁神灯,是这样的"这是大家的快乐时光,屋里屋外一片寂静"王爷,X日,他们去县衙推销他们的炉子和煤饼,没进去大门。小人已关照了衙中人士,次日就会去买他们的炉子和煤饼。去县衙的路上,他们有说有笑。那小厮说:淘气,这是咱们创造历史的一天。日后咱们的七孔煤和一芯炉风靡天下,鸿图万里,始于今日足下!这是咱们第一个炉子,编号为零零一,你要好好记下,哪天载入史册,也好千古流传。那淘气说:云起,你真了不起,我就是佩服你!(王爷脸色发暗)我马上回去写日记!只是写完了得放在你那里,不然的话我爹发现了,打我一顿是小,丢失了咱们的历史证据可不是闹着玩滴。"王爷那天没吃晚饭。不久王爷就吩咐我准备布衣蓝衫,他要长途行旅,亲自去见那个女子。我反复劝阻不成,只好随他前去。王爷腿伤遇颠簸常疼痛难忍,我常命立即停车,等他平息痛意。王爷再见那女子时,她灰尘满身,双手漆黑,毫无妇容可言!她对王爷神色冷淡,不甚理睬。我一旁看着心头怒火横起,恨不能过去揍她一顿!王爷面色惨淡,我知他为这此时的相见有过多少想念!后来那个淘气前来,那女子对他比对王爷亲近!打情骂俏,言语轻佻。王爷一旁,默默无语。后来她把王爷推入院中,久无声音后,我悄悄墙上观望,见王爷席地而坐,把她抱在怀中,王爷在无声哭泣,泪水洒满衣襟。从此之后,王爷一月之间,至少两次往返,负伤忍痛,不言放弃。每次一程,总需三日,回程又三日,在府中休息四五日后,王爷又要启程。往复奔波,王爷所受之苦不可尽述!皇上深知内情,只有配备武功高手护送,余下,唯长叹而已。那女子一个劲地要卖她的煤饼和炉子,若是我,就会百般阻挠那个女子的企图,让她走投无路,王爷救她于绝境,两人自然在一起。可王爷却总努力帮助那女子,甚至和皇上讨论了那女子的治国之道,得到了皇上的首肯,更让那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干得欢畅。王爷真是自找麻烦,可这还只是一个方面。王爷一日居然把程远图找来,结果程远图和那女子喝酒言谈,甚是亲密!月上时分,三人到了河边,那女子放声高歌,程远图舞剑水边。我几乎胆颤心惊,难道悲剧又要重演?!难道王爷就这样不幸?!王爷终于忍无可忍,把那女子一抱在怀,不让她和程远图拥抱。我反而舒了口气。王爷从来温良,不曾主动争取过什么,这一抱也算是史无前例了。王爷抱了那女子一夜,按妇德名节,她也该嫁给王爷。可她毫不以为意,仍然做她的煤饼炉子,王爷还是辛苦往返。我弄不清她不嫁王爷还能嫁谁?她若敢嫁程远图,我这回一定先下手为强,而且根本不会让王爷知道,省得他拦着我。那日王爷刚刚和那女子稍有亲密,宫中去察看那女子煤业生产的太监总管认出了王爷,当众拜见,我真是气得半死,这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王爷岂用他去保护?这么多月的辛劳,就此毁于一旦!王爷命我去寻那女子,我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她。忙领了王爷来,王爷对她谈话甚久,她竟一言未发!我真是恨得切齿,险些把她扔到河里。王爷归途中,似一直在流泪,我暗下决心,实在不成,只好用武力去把那女子绑来见王爷,生米熟饭,先吃了再说。谁会想王爷没这么干,日后那女子却这么干了!这是什么世道啊?!没有天理!王爷回来后,伤势加重,我知他是因那女子的绝情。我恐惧他因此心生去意,几次要求去寻那个女子来见他,可王爷虽日日在痛苦煎熬之间度过,却不让我去找那个女子。他终于开始发烧,群医会诊,都说立刻截去伤腿才有生机。王爷这时反要见那个女子了,不然不让人动手。正好程远图那日从边关回城,二话不说,连夜而去。那一夜和后面的一天甚是险恶,王爷数次昏迷,若非那自称天下第一的沈仲林一直给王爷服他的神秘药剂,王爷大概活不下去。但沈仲林却说王爷在等他要见的人,所以才没有死去。天黑之后,众医,除了那个沈仲林,都不敢再等下去,上奏皇上,言若拖延截肢,毒攻入心,回天无力。皇上驾临王府,王爷执意要等,众医就当堂会诊争辩,只有沈仲林说什么心意最是重要,一定让王爷见想见之人。皇上斟酌,允许众医作好准备,人一到,立刻动手。看着人们把王爷绑在椅上,他显得那么孤独无助。我站在皇上身边,已然做出决定:如果王爷此次不能幸免,我也将立刻随他前去,给他在路上当个护卫,省得他如此孤单。心意已定,就不再慌张。反而是皇上,虽表面镇静,但我听他的呼吸已渐混乱。等了好久,还无消息,人们又开始争辩,大家都跪在皇上面前自述己见,王爷只死咬着说不截!他从前哪里有这样的坚持,看来他已不是以前的王爷。正当此时,人们传那女子和程远图到来,一时间,屋中一片安静。那女子刚进来时,我想大家都有些失望,她满身泥泞,满面尘埃。她看着王爷,居然不动声色,然后展开了那天人一笑。我感到皇上都吸了一口气,明白我的判断不错。那一笑容的确世上少有,满载了欢乐得意青春和骄傲。王爷象变了一个人,语气轻松,说只想看她一眼,她却反骂道想打王爷一个耳光!还管王爷叫乌鸦!皇上又抽了口冷气,大概认识到这正是他原来一直想为王爷回避的那类恶妇!人算不如天算,王爷还是落在了个恶妇手里!王爷不怒反笑,那样子快乐得不得了。后面的事情急转直下,那女子把御医们问了一遍骂了一句后,就开始发疯。她抓着头发大叫,然后要笔墨写下了什么。接着她没了魂魄似地走向王爷,全身乱抖,头发散乱,眼神狂颠,嘴唇哆嗦。我却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美丽,那神情充满了对王爷的无尽爱意和依恋!我不禁感慨,原来王爷那些风尘奔波竟是值得的。可还没等我对她的赞赏停留片刻,她竟然要为王爷截肢!世上有如此狠心的女子!还被王爷碰上了!我差点吓得昏过去。可还没等我昏过去,又听她说要和王爷同生共死!这样有情有义,不枉王爷抱了她一场我还没弄清我到底是什么心思,就被她赶了出去!临出去时还听她对皇上说不许打扰她,皇上居然没敢杀了她,大概也和我一样,弄不清到底她是怎么回事!我守在外面,听见王爷的痛声,心被那声音剁得稀烂,泪如雨下,禁不住哽咽不止,可却没听见那女子哭一声!如此硬的心肠,真不象是人养的!万一王爷不治,我们三个人一同上路,可在那边,没什么武功拳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打得过她,因为她好象比我更凶残。她跌出来后,我忙把她引到紧靠王爷的一间房,想日后生米熟饭,也很方便。我进了王爷的房间,那躺椅上血迹斑斑。皇上坐在王爷身旁,王爷昏倒在床上。皇上摇头轻笑,叹气道:"如此性情,竟和九是绝配!"我吓了一跳,怎么能是绝配,如此恶妇,如何配得上王爷?皇上象自语般说:"相辅相成,原是这样"我听不懂了。皇上坐了一个晚上,直到早朝时分才离开,程远图和沈仲林来了。王爷醒了一会,唤那个女子,她在大睡,可谁也不敢去叫她,因为她说会捅了那个吵了她觉的人,不知为何,大家都信。那女子睡到下午才过去看王爷,好忍心。这女子,以为王府是什么地方?!王爷梦里一个轻唤,都会有人应声!她竟然,淫声浪语,调戏王爷,还以唇齿喂王爷药剂和水!她以为外面没有至少五个人面红耳赤地听着吗?!可怜的王爷,毁在她手里了!我严厉把那些主动要求执夜的人统统训回去,只留下了两个口紧的和我守夜。这是让人难熬的一夜啊!她一会儿就侵犯王爷一下,然后就胡言乱语,夹着念个诗经什么的,但基本是不堪入耳的言语,亲密又暧昧,让人心惊。但愿王爷不知道这些,不然纯洁不在倒再也不会面薄了。王爷一天天好起来,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快乐。他说话含笑,多言多语,吃的也比过去多了。真是不能解释,那女子不是个贤惠温存之人哪!我有时随她到街上,仔细观测她的行止,不得不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她穿着改过的王爷的衣裳,竟有另一种风流神采!不是王爷的平和安详,而是一种无拘无束,洒脱明亮。她缓步走在街头,时常引得浪荡轻狂之徒对她心生妄想。她还是穿那些农民衣服为好,不然太惹麻烦!她开始深夜散步,叹息书房,以为王爷不知道。她岂知,她远隔他乡时,王爷都知她的行止,更何况她现在就在王府中!皇上也知道了,赐她霞帔,想把她留下。王爷让她试穿,但却引出自己伤怀,无法继续。我真想对那女子说,你知不知道王爷的心?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你竟对他毫不关心?她还是离开了王爷,这次王爷都不能去看她了。她走得很远很远。王爷不再笑,不再言语。传报的才六七天一次,王爷听时都不再有明显情绪。那女子在南方做得风生水起,王爷却渐渐平淡悄然。王爷忽有一天说他要去边关,因为那女子与程远图约了五月十五的见面。她约了程远图,竟没有约王爷!王爷心中的苦楚,我不能点明。那一路风尘,多少颠簸!王爷终于到了边关,那女子却与程远图和沈仲林草原纵马,入夜才归!她醉意冲天,胡言乱语,就在王爷帐前,反复徘徊,不进帐中!我从没见过如此无情的女子,王爷伤病之身,千里迢迢来此,不仅不能换她一声谢意,她竟还不想见一见王爷!我越想越气,终于一掌把她拍了进去!可过了一会儿,我就后悔把她拍进帐去,我该把她一掌拍死!她竟然还用然后一走了之!!!这种人在江湖上,有个名字,其中有个贼字,人人得而诛之!为了不让王爷难堪,我一直等在外面,直到王爷穿好衣服唤我,才走入帐去。王爷坐着,穿着一袭薄袄,面容平静,若有所思。我说道:"我可为王爷除去此人。"王爷苦笑,轻声说:"她死,我死,她亡,我亡。"我心中痛苦,王爷对她用情如此,已完全超乎俗世人间的纲常礼义,道德人伦!此是魔境还是圣境,我实在不知道!王爷叹了口气,说:"尽快,寻她来见我。"王爷归途中,身染风寒。一回府中,就卧病不起。日日昏睡,不思饮食,口中时时唤那女子的名姓。我知他的内功修为,根本不会如此易病。定是他心中愁郁,伤及身体。我忙派人四处追寻那女子,可她辗转游荡,一天一个地方,让人摸不到去向。我托多人给她传信,让她来见王爷,她竟一概置之不理!皇上知王爷重病,亲探王府多次。我不敢告诉他营帐的真实细节,怕他一怒派人追斩了那女子,王爷就真的没了生机。我只说王爷心念那女子,可那女子实在难寻。我为皇上效忠三十五年有余,只是我头一次向他隐瞒实情。我垂头叹息,不敢看皇上的眼睛!皇上为寻那女子,让人广贴皇榜,找天下良医为王爷治疗。这其实是个幌子,自截肢后,王爷除了那沈仲林,根本不让别人为他看病。皇上只不过想传消息给那个女子,让她知道王爷病危,也许她心怀恻隐,就能回来见一下王爷。可榜出月余,只引来了无数各色人等,那女子根本没有踪影!我知她以往的绝情绝义,但此次是她的登峰造极!沈仲林终于医好了王爷的风寒,可王爷的心病无药能医。王爷吃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瘦,不成模样。我心痛到底后,就不再忧伤。大不了一死而已!我自会随王爷前去,临走时杀了那个女子,让王爷终于和她在一起。我护在王爷旁边,谅她也不敢怎样。只不过我得注意王爷动静,别让他逮住我,又许什么誓言。沈仲林把她扯来时,我已定了主意,如果这次她还要离开,可以,先给我留下一条腿!当然我得背着王爷去和她讲,不然会被王爷制止。她进去一会就放声大哭,我一惊,开了门,就要冲进去,见王爷的手稍动了一下,就退了出来。她又哭了好久,但我还是觉得太短!应该让她哭上几宿,偿还王爷为她流的眼泪。王爷要吃饭了!两个人还真是一对冤家!我白为王爷生了那么多的气,两个人一拥抱,王爷自己就没了骨气。我实在受不了他们之间这种起起落落,折腾死人!决定从此再不管他们的事情!!!那女子行事甚是古怪。她为王爷设计了假肢,让王爷自己走路。王爷刚刚穿假肢时,每天练习走路,真是痛苦无比!他痛得汗透衣衫,脸色惨白,身颤手抖,断肢处磨出鲜血,但他仍然坚持不移,就是因为是那女子所建议!我愿意天天抱王爷百次,免他受这样的折磨!可那女子见状,不为所动,只一个劲在旁边微笑称好,如此狠毒心肠!可怜王爷忍苦负痛,依然强颜欢笑,还对她说谢谢你?!真是让我想发疯!她曾厚葬了一匹马,哭得两眼红肿,弄得王爷也和她落泪。她管那匹马叫救命恩人,那马明明是棕色的,她愣说是她的童话白马,那马原是王爷府中的马,她偏说是上天派来救她的。她立了碑,那马有名有姓,叫马路路。我当时觉得她实际上是个疯子,只是藏得很好我唯一佩服这个女子的地方,就是她为王爷生了四个孩子。一个个各有千秋,其中一个,出生时就有九斤一两!这个孩子一岁时,打了一拳在我眼睛上,我半天看不清东西。这孩子四岁时,我就知道,这是个练武奇才!老天对我不薄,唯恐王爷的武艺让我蒙羞,我六十六岁时,让我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可传武功的徒弟!无论他们后来如何恩爱异常,我永远不会忘记那营帐一场。那女子就是一个世间罕见的悍妇!虽然王爷可能想得不一样。眷属篇 1他收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睛说:"云起,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伤心的。"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放松了,原来堵在那里的一团,化解得无影无踪。我感到从没有象此时一样心中毫无戒备,明亮透澈,不着一物,也从没有象此时一样,充满活力,希望,勇气和信心我把心放在了他手里!我很严肃地说:"佑生,你可能不相信,可我真的相信你了。"他又笑了,说:"云起,你可能不相信,可我从来相信你!"我一把狠狠抱住他说:"佑生,你老说这种逗我心尖儿的话,不怕我爱死你吗?!"他更笑了,也好好抱着我,极轻地在我耳边说:"不怕"好久,听他轻声说:"云起"我悄声说:"我知道,你又想吃东西。几辈子没吃了,都攒一起了。"他笑了,多好!我用力抱了他一下,起来,走到门边,让人拿两碗粥,几个面食,一个小菜来,然后走回来,坐到他身边。他微笑着看着我,我忽然恶意又起(总容不得别人太高兴),笑着说:"我给你讲讲我在家乡喜欢吃的东西吧。"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用心所在,叹了口气,闭了眼,向后躺在了被子上,一副要受折磨的样子,更让我心花怒放,一下子抓了他的手说:"你说我讲不讲?"他几乎长叹地说:"谁拦得住啊。"眼也不睁开。我马上眉飞色舞地(他也看不见)盯着他开讲我想象中的烤鸭!知道食物马上会送来,没多少时间,要赶快讲到精彩处,只大略说了把鸭子吹胀,在火上烤,十八次涂上种种配料,油滴下来,落在火上,滋滋作响。成品的鸭子上来:"棕色饱满,油光瓦亮,夹在薄饼中和葱丝黄瓜及甜酱卷好,一口咬下去,哇,香脆甜美,不油不腻,肉质细嫩,回味无穷"看着他,见他不睁眼,紧抿着嘴,可唇角似露笑意。一下子凑到他脸上问:"你想不想吃?"他停了会,说:"想。""可惜没有。"我马上回答,"你只能喝粥了,"门外有人声,我坐好,人们进来,把食物摆好又出去了。我看向他,见他睁了眼,依然后倚着,看着我笑道:"云起,你好狠的心哪,我一直,想告诉你。"我也笑了,看了他的眼睛说:"现在晚了不是?这是你命苦啊,你就认了吧!我好不容易逮着你了,你就别想跑了!"他满脸疑惑地说:"怎么听着,就觉得不对呢?"我笑着把他拉起来,两个人又开始喝粥,你你我我,里里外外。这回又大不同,大概让我的鸭子摧残的,他吃得风卷残云一般,一吻而光,统统吃完,意犹未尽。我笑了:"不给吃了,你得等一个时辰。"他想了想,微低了头,说:"那,我,喂你吧。"我吓了一跳,这小傻孩,这种事能问吗?大概是饿坏了还想吃,但知道可不能开玩笑,这时候伤害了祖国花朵,日后会有心理障碍。就笑着说:"你肯定我不是在做梦?千万别弄醒我,至少让我把这顿饭先吃了。"他拿了一个小馒头,咬了一小块,抬头看我,竟有些羞涩,垂了眼睛。哎?刚才从我嘴里吃的时候,也没不好意思,现在该他喂了,竟害羞,这不是只进不出嘛!我只好主动迎上去,咬他口中的馒头,他竟用舌尖动了一下,我扑了空,又去追,他又挪了地方,两个人在口中追追跑跑,半天我才吃着。我说:"累死我了,佑生,你好狠心哪!"(马上还给他了)两个人笑成一团。吃得差不多了,他忽然轻声问:"云起可要,什么样的婚礼呢?"我忙一摆手:"最好没有(又让你想到以前,免了吧),咱们到你哥那里登个记,然后咱们就出去玩一通,在我家乡,这叫蜜月旅行。"他犹豫了一下:"那可不是,委屈了你。"我忙说:"登了记就不委屈了,不然就是私奔了。"要赶快转移话题!就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坐马车旅行了."是啊,自从在晋伯的庄园一别,就再也没有同行过,主要是我的问题,心中有些伤感。他也沉默了一会儿。我仍在想,好久没和他同乘马车,也没和别人突然想起什么,猛然看了他说:"佑生,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做了手脚,所以淘气怎么也没法和我同车去拉煤?!"他立刻把眼睛闭上了,我发现了,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一般会在他发窘时出现,象鸵鸟把自己埋土里,他把自己藏在眼帘后面。我笑起来:"佑生啊,那些都是一帮小屁孩,小沈,程大哥,都是,只有你不是。"他睁开眼,我说:"你是个小傻孩!"他笑着说:"那也好不了多少啊。"我瞪大眼睛说:"好很多啊。"我正色道:"喜欢上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喜欢上你已经折腾死我了,我哪能再喜欢上别人?"他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被折腾死了?"我一下想起他险些被饿死,也算快被我折腾死了,赶快说:"折腾你就是折腾我,折腾我就是折腾你,反正大家都一通折腾,谁也别落下谁!佑生,你不会计较我吧?咱们谁跟谁,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况且,我把你折腾得半死,可不也救回来了嘛!咱俩也算两清了,是不是?可我受的那些折腾怎么办?"他有些忍无可忍地说:"那还不是你自找的啊。"我一挥手:"那我不管,我得在哪里找回来。佑生,你说对不对?"他马上说:"不对。"我说:"答案错误,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