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哭边诉说,边诉说边哭,手脚冰凉,泪眼模糊,看不清东西……直到隐约有一只手抬起,为我擦去泪水,我才看到佑生微笑地看着我,满眼泪光。 我一下把他从床上拉起,紧紧地抱在我怀里,紧紧地,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身体,我能感到我们的心脏在一同跳动,我们的身体在一同呼吸,我们满是泪的脸贴在一起…… 好久,好久,我感到如此安全,如此欢欣,再不用忧虑,只要我们在一起…… 他忽然说:"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我们分开,相视一笑。我扭头看见桌子上,有碗粥,拿过来,递给他,他看着我,微笑着,没有接。哦,我看桌上有匙勺,盛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他稍侧了下脸,没开口,眼睛还是看着我。我低了头,咬了一下牙,惯的呀,赖谁哪? 自己喝了一口,重新抱了他的肩膀,吻上他的嘴唇。我的唇微开,他的舌尖,轻轻慢慢地从我口中把粥接过去……这碗粥,我们吃得很慢很慢,其时间可以用来吃掉我前半生所有的粥(但远远不够去吃我后半生的粥)。 最后一口吃完了,他还在我嘴中仔细的找了很久漏网之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的嘴唇。 我捧着他的脸,见他瘦得皮包了骨头,眼睛陷下去,惊问道:"佑生,你怎么会变得这么瘦啊。" 他深深地看着我,慢慢地,垂下眼帘。我心中一动,想起我那夜一惊而去,竟把他撇在那里,毫无交代! 他必情伤难捱,郁结不排,才这样一天天地瘦下来,日日等 我前来,直到奄奄一息! 可我根本没为他着想过! 我可真该死啊,如果我是男的, 倒是有个现成的词来叫自己。一时又羞愧难当…… 不过现在不同以往,不用再遮遮掩掩,一把就把他紧紧抱住,贴了他的脸说:"佑生啊,我真是个混蛋哪! 不过还不晚,我们还有一辈子呢! 我以后不混蛋就是了,你 别生气了,好不好?" 然后,双手在他背上好好抚摸。他出了口长气,笑了笑,手环了我的腰,两人又抱在一起。 我用脸轻蹭着他的脸颊,不由得闭上眼睛,真是好舒服,能爱一个人,不用怕受伤,不必羞于启齿,一切都可以,什么都没关系,两个人之间,没有屏障…… 好久,听他轻声说:"云起……" 我悄声说:"我知道,你又想吃东西。几辈子没吃了,都攒一起了。" 他笑了,多好! 我用力抱了他一下,起来,走到门边,让人拿两碗粥,几个面食,一个小菜来,然后走回来,坐到他身边。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忽然恶意又起(总容不得别人太高兴),笑着说:"我给你讲讲我在家乡喜欢吃的东西吧。"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用心所在,叹了口气,闭了眼,向后躺在了被子上,一副要受折磨的样子,更让我心花怒放,一下子抓了他的手说:"你说我讲不讲?" 他有气无力地说:"谁拦得住啊。" 眼也不睁开。 我马上眉飞色舞地(他也看不见) 盯着他开讲我想象中的烤鸭! 知道食物马上会送来,没多少时间,要赶快讲到精彩处,只大略说了把鸭子吹胀,在火上烤,十八次涂上种种配料,油滴下来,落在火上,磁磁作响。成品的鸭子上来:"棕色饱满,油光瓦亮,夹在薄饼中和葱段黄瓜及甜酱卷好,一口咬下去,哇,香脆甜美,不油不腻,肉质细至,回味无穷……" 看着他,见他不睁眼,紧抿着嘴,可唇角似露笑意。一下子凑到他脸上问:"你想不想吃?" 他停了会,说:"想。" "可惜没有。" 我马上回答,"你只能喝粥了," 门外有人声,我坐好,人们进来,把食物摆好又出去了。 我看向他,见他睁了眼,依然后倚着,看着我笑道:"云起,你好狠心哪,我一直想这么告诉你。" 我也笑了,看了他的眼睛说:"现在晚了不是? 这是你命苦啊,你就认了吧! 我好不 容易逮着你了,你就别想跑了!" 他满脸疑惑地说:"怎么听着就觉得不对呢?" 我笑着把他拉起来,两个人又开始喝粥,你你我我,里里外外。这回又大不同,大概让我的鸭子摧残的,他吃得风卷残云一般,一吻而光,统统吃完,意尤未尽。 我笑了:"不给吃了,你得等一个时辰。" 他想了想,微低了头,说:"那,我,喂你吧。" 我吓了一跳,这小傻孩,这种事能问吗? 大概是饿坏了还想吃,但知道可不能开玩笑,这时候伤害了祖国花朵,日后会有心里障碍。就笑着说:"你肯定我不是在做梦? 千万别弄醒我,至少让我把这顿饭先吃了。" 他拿了一个小馒头,咬了一小块,抬头看我,竟有些羞涩,垂了眼睛。哎? 刚才从我嘴里吃的时候,也没不好意思,现在该他喂了,竟害羞,这不是只进不出嘛! 我只好主动迎上去,咬他口中的馒头,他竟用舌尖动了一下,我扑了空,又去追,他又挪了地方,两个人在口中追追跑跑,半天我才吃着。我说:"累死我了,佑生,你好狠心哪!" (马上还给他了) 两个人笑成一团。 吃得差不多了,他忽然轻声问:"云起可要什么样的婚礼呢?" 我忙一摆手:"最好没有(又让你想到以前,免了吧),咱们到你哥登个记,然后咱们就出去玩一通,在我家乡,这叫蜜月旅行。" 他犹豫了一下:"那可不是委屈了你。" 我忙说:"登了记就不委屈了,不然就是私奔了。" 要赶快转移话题,就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坐马车旅行了。" 是啊,自从在晋伯的庄园一别,就再也没有同行过,主要是我的问题,心中有些伤感。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我仍在想,好久没和他同乘马车,也没和别人……突然想起什么,猛然看了他说:"佑生,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做了手脚,所以淘气怎么也没法和我同车去拉煤?!" 他立刻把眼睛闭上了,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一般会在他发窘时出现,象鸵鸟把自己埋土里,他把自己藏在眼帘后面。我笑起来:"佑生啊,那些都是一帮小屁孩,小沈,程大哥,都是,只有你不是。" 他睁开眼,我说:"你是个小傻孩!" 他笑着说:"那也好不到哪去啊。" 我瞪大眼睛说:"好很多啊。" 我正色道:"喜欢上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喜欢上你已经折腾死我了,我哪能再喜欢上别人?" 他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被折腾死了?" 我一下想起他险些被饿死,也算快被我折腾死了,赶快说:"折腾你就是折腾我,折腾我就是折腾你,反正大家都一通折腾,谁也别落下谁! 佑生,你不会计较我吧? 咱们谁跟谁,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况且,我把你折腾得半死,可不也救回来了嘛! 咱俩也算两清了,是不是? 可我受的那些折腾怎么办?" 他有些忍无可忍地说:"那还不是你自找的啊。" 我一挥手:"那我不管,我得在哪里找回来。佑生,你说对不对?……" 他马上说:"不对。" "答案错误,不算数。" 我接着说:"所以,佑生,我有条件。" 他一怔,眼微睁,说:"你不是要反悔吧?" 我啪地打了他一下:"说什么呢你?" 突然愣了,我居然能打他了! 我看着我的手,又看向他,他一笑,那美好的眼帘半垂下来,说:"比起你那夜……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我捂脸要哭状,他拉下我的手,又看着我笑了,说:"什么条件?" 我舒口气:"你的王妃不能是任云起。" 他愣住,我一笑:"任云起此生就是男的! 他依然去做他的事情!" 他似乎明白了,笑了。我说:"你的王妃不能在别人前露面,不能留名史传。" (我可不想让人记住我是他三名妻妾中的一人) 他点头。 我又说:"我要另建别苑,我来设计我们的家,我要鲜花和草地,很多阳光。省得你来回乱窜,见谁都方便得很。" 他瞪了一下眼:"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我吸了口气,说:"从此我不要一日分离,如果我去哪里,你也必须要去那里,如果我不去哪里,你就不能去那里! 你自己不能想去哪里就哪里,除非我也去那里!" 他愣了一下,说:"你把我腿都截了,我还能去哪里?" 我看入他的眼睛说:"佑生,我怕痛苦,今天吓坏我了,我不要再尝一次。你一定要让我先走,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保证!" 他收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睛说:"云起,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从此,我把心交给了他,他保护了我一生,从没有伤我的心。正文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作者有话说(我不知怎样才能消掉这个空白章节)下面此文到此处不是结尾!后面的章节是必需的一部分!!晋伯篇,交代佑生的成长,残害了佑生的人的性格和佑生对云起的思念。眷属篇,写他们的温馨及正常的生活(包括床上)番外,民间传言,不可全信,不可不信如果问我,哪篇我满意,我会说王爷,离别,结局"团圆"(佑生的话,字字血,声声泪,他在我耳边说的时候,我流泪了。可惜我写不出来)和后面这些章节。希望大大们喜欢!关于人物:这两个人不是正常的言情小说人物!前边的章节,是为了让佑生爱上云起,否则他就不可能忍受云起这种极为自私,怯懦的自我中心的情感架构,他接受了云起的所有黑暗,包括她对他情感和肉体的不负责任,依然给了云起他的爱,这要有多大的襟怀,如果没有前面的逃亡,大概他也作不到。云起是个外强中干的人物,外边,有豪情,有理想,有勇气,有智慧,但感情方面,实在不可恭维,是个没有担当的人。但在性情上,两人很合适,云起过于强悍,但内心懦弱,佑生表面柔和,内在却十分坚韧。我前面是写云起的可爱,渐渐的,我要佑生从下升上来,云起降下去。人无完人,人是真实的话,一定有极致命的弱点,认为这弱点都是可爱可接受的人,就是真正的爱人。那些看了云起SM佑生后愤怒的人,看一看,佑生的对此的话(他自己说的,和我没关系),就知道区别了。象"团圆"所说:佑生爱了云起,但云起并没有真正爱了佑生,还好,佑生没死,他们有一辈子好好研究这个问题。晋伯篇 1 我的名字当然不是晋伯。我只用了我原来江湖上称号中的一个"尽"字,因为其他的字,更血腥。 我十三岁杀第一人,他是杀我父奸我母的仇人。他干下这些事时,象所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情况一样,并不知道八岁的我,在衣橱上的夹层里,看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他走后,我爬下来,拖我父亲的尸身,走到屋后的小丘埋了。 我把母亲的尸身旁堆满柴草,和我童年的家一起烧掉了。她既受辱,就不该和我父亲同葬。烧了还干净些。 我流浪找到了我父亲常提到的好友,他是武林中的黑道领袖,他收留了我,教我武艺,更重要的是,伎俩。他说,如果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正面冲突,把阴招都使了,再用力量。伤人伤到痛处,生不如死,才是上策。 我年少不经世,没有放在心上。许多年以后,我明白他是对的,因为有人和他想得一样,轻而易举的就绕过了多少武力阻挠,一箭双雕,险险害死了我一生中最要保护的两个人。 我并不能说我只用武功杀了我的仇人,在前一天,我下毒在他家的食物里,毒死了他的母亲和妻子,他悲痛难忍,我乘机得手,杀他之前,我把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狠狠摔在地上,他只想速死,杀他真是易如反掌! 我得了他的祖传宝剑,是一把青色的长剑,杀气摧动下,泛出黑芒。 我开杀后十年,杀人无数。我有时杀到厌倦,几乎杀着杀着就想睡觉。有一次,我手击在一人的天灵盖,他脑浆迸开,溅我满面,甚至到了我嘴里。我舔了舔,没味儿,吐掉,接着杀。 我终因树仇太多遭了围攻,受了重伤,跌到河里,顺水漂出十几里,爬上岸,勉强撑着长剑到了一个农户,一个农人喂了我吃的,我临走时想杀了他灭口,但终没下手。我把这当成了一个信号,也许我该告别我在江湖的杀戮生涯了。 我把长剑裹成了个棍子,沿途乞讨到了皇城,我的一位师兄是大内武师,他待我伤愈后,引见我入荐。我已娶妻生子,况重伤及身,就净了身入宫,当时先皇刚刚添了个皇儿,我就成了他的佩刀侍卫。谁也没想到,他就是日后的皇帝。我当时二十四岁,可觉得已过了大半生。 我是真的看着皇上一天一天长大,他四岁就背诵诗句,六岁习骑射,八岁写策论,十岁熟剑法,简直是天纵之才! 平素机智聪颖,察言观色,言语敏捷,心机臻密。 到他十二岁时,我已知道,天下非他末属,可惜不是动乱岁月,得取太子之位,对他而言,真是过于容易。 他十四岁时,封为太子,同时,他生母皇后以三十高龄,生下一子。这就是当今皇上的九弟,他唯一的亲弟弟。那孩子不足月而出,日夜啼哭。太子竟整夜抱着那婴儿摇晃踱步,直到天亮,宫人心惧,以为太子不满他们的照应。那孩子的第一年中,太子每日习书论策,温习武功后,必去探望,遥见他先是怀抱调笑,后来居然持匙喂食,温言软语。我想他得了太子之位,这些时间,心无所念,才有此闲情,日后逐渐事情多了,就不会这么上心。 太子逐渐就手朝事,的确不能常去探望那孩子了。可是太子每每于朝廷上明争暗斗之后,就必去看他的九弟,留连后出来,脸色就欢快许多。我在外面有时瞥见,他将那孩子放在膝上,教他识字写划,竟是亲密无比。 太子登基之前,有几次险恶争斗,与敌对之派明抢暗箭,打得你死我活。他二十岁的一次,对方居然派两名刺客前来,我当时已有二十年未开杀戒,江湖上早已相信我死在那次围攻之中,太子也不曾知道我的底细。当时两名刺客一路杀将进来,侍卫纷纷倒下,竟是无人可挡。我只独自一人立在他身旁。他无意逃命,稳坐椅上,长剑在膝,手握剑柄,那气度如虹,威震泰山! 我当时就已决定,粉身碎骨,定保他安全。却只听他低声一句:"若我不测,护我九弟!" 我心中大震,他平时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淡淡的,几个妃子不过敷衍而已。生死关头,竟惦记着他的九弟,如此情义,世无可比。我道:"太子不必担心,容在下报太子多年庇护之恩!" 说罢,我拔剑而出,一时间,宫幔飞飘,寒气骤起! 二十年未临的杀意让我浑身发紧,脑海中又浮现起我那死不暝目的父亲和我那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的母亲! 我飞身杀去,看到我青色怪异的长剑,两刺客的其中一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不答话,几招就刺他于地上,转回身去拦截另一人,他已到了离太子十几步外的地方,我喝一声,拔身而起,从后越过他的头顶,挡到他的身前。 此人剑术与我相差不多,但他失在刚刚听了我的名字,心有惊意,而我则倾全力,不惜性命! 我们争斗二百多余回,各自多处负伤,他却不能再近太子一步! 耳听得四外人声,他渐生怯意,终于一个破绽,被我乘机刺翻在地。他一抬手,我不及阻拦,他已自戕身亡。我忙出门去看另一人,他已被制服,这之前竟然没有勇气咬舌自尽。 我当场对他施错骨分筋之刑,要他口供。他的惨呼声响彻宫宇,众人纷纷掩耳,但太子安然处之。我知太子懂我心意,你死我活之争,不能手软心慈。那刺客终于吐露了他的名姓,我连夜带人携他去他所说家中,团团包围。他家人认出了他,但说与他早已断绝关系,多年不再往来。我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杀他的家人,到要杀他的五岁小弟时,他终于吐露了指使之人,我让人立刻呈报太子,然后,就在当院等太子回音。当时夜色已深,树影阴森,但灯火高照,死尸满地,那刺客瘫在地上,他的小弟哭泣不已。 天明时,来人报太子指令,那指使之人已被擒拿,府中搜出种种证据,太子言谕,刺杀皇家,罪不可赦,灭门抄斩,不可落下一人! 我当即杀了他的小弟,他大骂不止,我毫不为意。接着杀了余下的家人,最后才杀了他,他当时已涕泗满脸,神志混乱,胡说八道了。我命彻底搜查,不可放过任何人。完事后,令将死尸堆放一辆车上,暴尸荒郊,不准埋葬。 命运重演了历史! 我没想到,院中的大树中间,早被小儿们凿出一洞,为躲藏玩耍之地。那刺客八岁的弟弟躲在其内,完全看到了全家的惨死,听到了太子的口谕。 八岁,正是我当初的年龄。我也不知道,其实刺客早告诉了家人,如遇险情,该去投奔之人的名字,只是他没料到他不敢自尽,没料到我如此毒辣,没料到我当夜过于迅速,无人得以脱身。他一招棋错,输了他和他家人的性命。而我也没料到,那孩子得以免于一难,还立刻得到了安排和保护。这个八岁的孩子日后终于反手一击,将种种毒辣放在了一个最无辜纯洁的人的身上,以报复令他家破人亡的皇上!他临死时说,是我当年杀他的小弟给了他这个主意。 我回到宫中,秉告了详情。太子要呈报皇上,对我加功进爵,我一盖谢绝,只求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他点头微笑,从此,我们仍为太子和侍卫,相互信任,他知我对他忠心不二。 太子二十二岁登基,迅速掌握了朝廷的命脉,无人敢公开挑战他的威严。 皇上登基四年,太后病逝。葬礼之后,皇上与我独在书房。他背手在窗前良久不语。 我从后面看着他,只觉得无比崇敬。他身材高大魁伟,胸膛挺直,面容威严,举止从容,真是王者之风,巍然屹立。但我更佩服的是他的策略心机,雄才大略。 他忽开口道:"晋侍卫(这是他习惯对我的称呼) 可知我所虑之人?" 我心知肚明,但稍停了一下说:"圣上心中常挂念九王爷。" 皇上依然常去探望,只是朝事繁忙,不象以前那样频繁了。 他顿了一下,说:"太后甍故,……" 我明白他担忧九王爷的伤心,一时不知何语。 他终于说:"朕想请晋侍卫为九王爷,教习武功。" 我惊得当场跪倒在地:"圣上重托,在下不敢……" 他竟然让我离开他去保护九王爷!我随他二十六年,我已年逾五十,本想几年后就回家养老,此时去保护九王爷,怕力不从心。 他轻叹一声:"朕也不舍你离去,但太后故去,九王爷身边无人,朕亦不心安。" 我明白了这事情的严重性,众人均知皇上深爱九王爷,这是他的痛处,太后一去,九王爷失了依靠,他才十二岁,必须好好保护。他让我去,实在是因为他信任我。 我忙道:"在下谢圣上信任,愿为九王爷,教习武功。" 最好用他的原话。 他点了头说:"随朕去见九王爷吧。" 我随他前往以前太后所在的宫殿,九王爷常在那里。我多次随皇上去看九王爷,但从没有真的近在眼前。这就是为何当九王爷向我走来时,我呆住在那里。 他身材消瘦,却如庭前碧竹般笔直,面色白皙,眉清目朗,但更重要的是那种温暖宽让的气息,从他那和善的眼神,微笑的嘴角流露出来……。我忽然感到悲哀,我那些血腥的往事,我也许不该把那个婴儿摔在地上,不该把我的母亲独自留在火焰腾飞的屋中……他缓缓地走过来,象带着一团光芒,我的心中变得亮了,他的眼神清澈宁静,我的悲哀不再,知道我又一次遇到了我愿意为他舍命的人。 皇上开口说:"九弟,这是晋伯,你从今向他学习武艺。" 皇上语气和缓,中间含着爱意。 九王爷轻声说:"晋伯……" 那声音渗到我心里,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从此,我开始教他武功。 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偏爱这位九王爷。虽然两人为同母所生,这性格却完全不同! 相比起皇上的宏图大略,手段心思,这九王爷有一颗简直有颗象婴儿一样的心灵。 平素毫无任何心机,充满信任,说什么应什么,温温和和的,让人觉得舒舒服服。 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喜欢去看他,与他相处,的确让人放松高兴。 我想教他些伎俩,可竟开不了这个口。象是对着这世间最后一片纯净的白绢,不忍涂抹上赃物。我想他是皇帝深爱的弟弟,一生能有多少艰辛,肯定会被皇上好好保护,还不是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何时用亲自动手迎敌安排诡计,也就没有多语。 平素教习武功,任何致命招数,到他手里,都毫无气力。他根本没有伤人之意,所以凌厉拳脚,都变成了花拳绣腿。我心中暗叹,自从那年护卫太子之战,我杀了当时江湖上正当盛名的那个刺客,就被称为大内高手。日后别人看了他的武艺,听说是我所教,我这一世英名,也算沉于井底了。 唯有调息打坐,吐纳运气,他一学就会,突飞猛进,几乎很短时间内就趋于尽善尽美。十二三岁的少年,竟能盘膝安坐,静如岩石,心无杂念,吐吸自然,有时达半日之久! 我有时在旁看着,觉得也许他来错了地方。他若是入庙为僧,定能勘破佛法,入灵虚之境。生在这热闹皇家,这样静的性子,反而觉得可惜。我又教了他一些内功心法,如何运气护住心脉,如何行气周身,活动经络。他稍加练习,就熟于心底,每日可以自然行气,不用施以意念。他的身体越来越健康,虽然消瘦,可几乎不生病。内敛不惊,神定气闲,脸色之中,渐露祥和之光,更显得与世无争,超脱逸然。我终于稍觉宽慰,总算教了他些正经东西。这些虽然不能用于打斗,可是能让他强身健体,一生无疾患之忧。我当时不会想到,这些内功运作,他十年长习,已近乎自然,时时护了他的心脉和主要经络,让他求死时不能死,饱受折磨,可也因此终于逃得了性命。 他有两个朋友,常来与他交往。一个叫程远图,比他大上七八岁,据说从他三岁时就一起玩耍。那程远图当我来时已近二十岁,可只是天天到他这里舞枪弄棒,对他吹嘘自己如何将建功立业,保国边防。王爷只坐那里微笑,我想那傻小子来这儿,和皇上与我的感觉一样,就想和王爷在一起,心里舒服欢畅。 可另一个,据说是四五年的交往,我初见就觉不妥。那孩子真是极为英俊摄人!王爷的样子美好无限,但是一种平和之美。可那孩子却是充满了一种迸发的活力!那神色之中,顾盼凌厉,双目生辉,似内藏火焰,可薄唇紧闭,总觉有十分冷意。我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升腾不息的活力,不是少年青春,而是深入骨髓的仇恨!晋伯 2 我就对王爷的这个朋友多了几分注意。他是朝中一位大臣的孩子,年纪比王爷大两三岁。他的兄长为朝中有名的武将。虽然那大臣早年没有太接近太子,但皇上登基之后,他也十分尽责尽力。这孩子语言伶俐,挥洒自如,与王爷相处,还是欢笑更多。 但他从第一次见我后,就几乎不再看我,每每只盯着地上。许多人见我都有相似的表现,想来我定是个面恶之人。我也就没太在意。 只有几次,我曾心生疑虑。有一次,他依在花园的门框边,等着屋中的王爷。我远远地看着他,他并不知道。他手一抬,抓了一只蜻蜓,慢慢地,拔去了一只翅膀,又慢慢地,拔了另一只,然后,从蜻蜓尾巴处开始,一点点,一段段,把蜻蜓撕断,到了脑袋,用两指揉烂。他脸上似有微笑,眼睛象是看着别的地方。我自诩狠毒,此时竟心生凉意。时值王爷出了门,那孩子见了王爷,绽开笑容,又是一副欢乐烂漫模样。我想这也许只是少年心性,男子汉,谁不要些狠气。王爷过于温和,有这样的朋友,日后还会相护于他,也好。我哪知,他根本不是个朋友! 还有一次,他和王爷比划拳脚。这两个朋友的武功都比王爷的武功高出多少。我每每叹息,希望他们的师傅永远不要知道我真的是谁。每次比划,两人都知只是和王爷玩玩。王爷出手缓慢无力,根本碰不到他们的衣边。我如常一般,在旁饮茶,就象看小猫打架,他们正左划右比,忽然,王爷脚绊在一处碎石上,身子一后仰,手猛一抬,近近地拂过那孩子的脸庞,那孩子突然变色,竟起右脚猛向王爷两腿间狠踢过去,王爷浑然不觉,尤面带微笑,方要稳住身形,脚下毫无移动。我大惊,这种阴辣狠毒之举,在江湖上尚不敢轻用,怕结怨难解,这孩子却首选此招! 不及多虑,摔手就把茶杯打在了他立足的左膝下! 茶杯粉碎,他痛得连声哀叫,坐在地上,抱膝翻滚,王爷忙上前扶他,他一把推开了王爷。我心中突现杀意,想就此杀了他,走过去,他看了我一眼,竟停了哀泣,说快请他兄长前来,他兄长是武将,必知如何疗伤,还可送他回府。他竟如此聪颖,明白如何点出他的背景。我也迟疑了,我虽然知道皇上喜爱王爷和相信我,但他毕竟是大臣之子,武将之弟,于是决定还是不要给皇上惹麻烦了。 我当初能在江湖横杀十年而保住性命,主要是依赖我的直觉。一旦我感到杀机就立刻动手,决不手软。上一次我动杀机而没动手,就知道自己不该继续江湖生涯。这次我动了杀机而未动手,本该想到是因我渐入老年,反应迟钝,就该立刻辞去这样的重任,取年轻人来代替。可叹我杀了无数无辜,偏偏在那时放过了我此生最该杀掉的人! 令王爷日后在他手中遭受了万般荼毒。为此我终生为恨。 我让人送他回去,王爷尚不知就里。我只说是我失手,他自然全信。我对皇上合盘推出,他良久不语。后来只说王爷从此不能与那孩子交手,最好少加往来。我后来才知,那日那孩子的兄长刚被点为定远将军,即日将赴边关,镇守边防,皇上实在不能只为少年之间的打斗而骤换军中主将。 我原以为那孩子不会再来,可过了月余,他竟欢天喜地地重新来找王爷玩耍聊天。 他从没有提过这次事件,只是有时会抚住左膝皱眉,我想我定是伤了他的左膝,留下长久痛楚。多年后,我看到王爷的左腿从膝盖至脚尖,寸寸骨断,马上明白了那个孩子受伤后的怨毒。他把成倍苦痛加了王爷身上,竟从没敢向我讨还半分! 可见到王爷后我所感之痛,尽我余生,日日不减,夜夜噬心。他行为之怯懦而狠毒为我平生罕见! 还有的就是,我发现他每每在听到王爷吹箫时,总手中捏一节树枝,一下下掰成小段,脸上似毫不知觉。我只觉不爽,却无法细究。嗨! 又得多少年过去,我看到王爷被掰断的手指,才明白我当时的不快,都有缘由! 我自诩为一个毒辣狡猾之人,我对与我相似的品性,总是非常敏感和憎恶! 我本当对这些不安多加注意,可那孩子三天两来,甚是频繁。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他,觉得自己多疑,他不过是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 我完全忘了我十三岁杀了我的仇人,忘了恨意深刻者的机心! 我当初察觉到了诸种不安,却未付诸行为,一方面是因我年老迟钝,另一方面,也是因与王爷相处久了,被他那平和之气所熏陶,变得心慈手软。 王爷自太后故去,开始吹箫。起初只是吹些现成曲调,一年后,他已吹奏自己创的曲子。我对音乐一壳不通,可喜欢听他吹箫。尤其星光月色之下,他在水畔,合目吹奏,那箫声仿佛直入我所有的情怀和思念的深处。我是满身血腥之人,背负多少仇恨和怨意,但那箫声却让我想起无数美好,常忍不住泪流满襟。 我想起我的娘亲怎样为我缝衫,她坐在床前,脸上微带笑颜。我想起我的父亲怎样让我骑在他的双肩,傍晚时走下屋后的小山,走向我们房舍的炊烟。我头一次怀疑我为什么没有把他们葬在一起,我爹娘本是一对恩爱夫妻…… 我想起那个邻家六岁的小姑娘,她曾跑到我家来叫我大哥哥,她让我和她出去玩,我当时没有说愿意…… 我想起我负伤拄剑,一路乞讨,满面尘埃,浑身污垢。那天在路边,饿得晕倒,听到一位姑娘的声音对她的丫环说:"把我们的香饼给他吧……" 那饼好香,我三十年皇宫都没尝到过更好。我从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我也许该去找她,说声多谢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声音,不会忘你的恩情…… 王爷吹箫后,总会沉思许久。我站在暗影里,看着他夜空下的剪影,多少次发誓,我一定要保护这箫声和这颗能吹出这种善意和美好的心灵,肝脑涂炭,在所不惜。 可是我没能实现我的誓言,如今这箫声永逝,王爷他伤痕累累…… 王爷有时看到我,总说:"晋伯,夜深了,下回不必等我,你提早歇息吧。" 我总称是,但每次都等他到夜里。我若面有泪痕,就不让他看见我,只悄悄送他回房去。 王爷平时喜欢的都是些安安静静的事情,写写字,读读书,吹吹箫,而已。我有时带他出去,他只喜欢泛舟水上。他会坐在船头,看着天空和水面,微笑着,不言不语。 有一次我们在回府的路上,前面人群拥挤。我们微服出访,不能驱散人群。只听大家都在传唱诗句,说是清倌人所作。王爷问我何意,我对他讲,吟诗之人是个女子,今夜以诗自呈,卖初夜为金,日后为娼,从今而始。他想了想,让我派人问那女子,是否愿意终身为娼,若不愿,就赎她出来,容她离去。人回报说那女子愿从良于赎她之人,王爷只说赎她即可,不必从良。后来那女子见王爷拜谢,称自己无家可归,愿为奴王府,报王爷之恩。王爷只微笑说不必。那女子反复哭泣,我看她姿色上等,就请王爷收她为妾。王爷一般都听从我的话,就首肯了。他很久都不进那女子屋中,又是我请他不要冷落妇人,他竟十分羞涩,只匆匆一顾就回自己房了。 王爷有一位随身丫环,容色平常,她见王爷收了青楼女子,很长时间郁闷不快。她与王爷朝夕相处,我对王爷说也收了她,因为她名节已毁。王爷又称是,但对房事甚淡,几乎尽力回避,令我暗笑不已。 我知皇上在王爷十六岁时起就为他到处寻觅王妃。皇上反复强调,不仅要绝色容貌,还要性情温软,恭顺谦让。我理解皇上心意,明白他担心王爷性情过于温和,若选得恶性女子,王爷会受委屈。谁能想到,千选万挑的号称天下最柔软温存的女子与人合谋,残害王爷近死,而那个世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强悍泼妇,竟三救王爷性命,给了王爷最深的幸福。天意实在莫测,非我世人所知啊!3 王爷十八岁时,皇上终于选定了顾家小姐。顾家小姐甚是美貌,但最关键的是她温柔和顺的品性,甚至广广流传在外。人们说她举止自然之中就带柔美谦和的韵味,几次庙中上香时,众人以为神仙下凡,观音临世,有人甚至对她叩首摹拜。皇上让皇后数次传她入宫,自己垂帘之后看她与皇后等嫔妃的交往,见她果真是言语温存,态度谨慎,中规中矩,有和顺柔美的大家风范。又听说她操古琴,通韵律,擅诗文,皇上觉得她若能与王爷琴箫和璧,对诗吟唱,也许是暗和了天意。 王爷当年已长大成人,身材修长,举止优雅,真是风神秀出,美好动人。他和他的朋友们同在园中坐谈时,我站在一旁,观看三人,只觉如画一般。王爷自是平和貌美,那程远图有种冷俊傲然的意思,可并不张扬,而另一个朋友却最为夺目。他的英俊里有种火一样的热情,双眉挑起,眼神中光华流逸,鼻直唇红,实在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美少年! 我对王爷心存袒护之心,自然觉得王爷容貌高贵大方,加上他超然平静的气质,远胜于这个长得俊美而激情暴露的朋友。可我也明白,人人品味不同,可能有人会深爱王爷这个朋友英俊热烈的相貌和激越性情而非王爷的和平安详,我只是当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日后王爷的王妃,顾家小姐。 我听三人言语之间,程远图问起那个朋友,说他家与顾家世交,他是否见过这位名满皇城的顾家小姐。当时亲事已定,王爷在宫中也远看了顾家小姐,只说一切由皇上作主。 王爷闻程远图的话语,忙微低头,没有说话。我知王爷面薄,觉得好笑,皇上后宫佳人充斥,皇上游刃自如。皇上早在太子时就以英俊霸道,赢得多少女子深情。在王爷这个年纪,皇上早已为人父。而一胞之弟的王爷却如此羞涩,不知日后如何能…… 那人停了一下,笑说那顾家小姐岂是人人可见,他也只是闻得艳名,无缘得见。日后王爷大婚后,一定要让他拜见王妃,也好见识一下这号称天下第一温柔贤惠的绝色美人! 王爷只低着头,没说话,程远图却哈哈笑说:"那是王爷的王妃,关你何事?" 那人脸色大变,让我想起那次他的出脚,可他马上笑起来,说:"的确,若不是王爷的王妃,倒该关我心事。" 可惜我没有言辞机敏,不能体会这其中的奥秘! 王爷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他慨然谈笑其他,王爷也未深究。 皇上一直全力让王爷尽享荣华富贵,以示自己的一片爱心,王爷从小,锦衣玉食,所用物品皆世上珍稀宝物,所穿所戴,无不华美精致。(谁能想他日后只着素服简装,日夜奔波,去会那个泼妇!) 大婚之事,人生重典,皇上更是完全操办。他为王爷大婚,准备了一年,极力铺张奢华,勿求尽善尽美。王爷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一切只由皇上安排。 婚典那日,万民空巷,都挤在去往王府,皇宫和顾家的路上。且不说那绵延不尽迎亲送亲的车辇仗队,不说朝中群臣及豪门世族的参典和运送贺礼的长队,只说那王爷和王妃前往金殿由皇上亲自主婚。在大殿之下,王爷下马,他是唯一被允许骑马至殿前的人。他走到王妃的车辇前,人们撩开帘门,王爷慢慢伸出他的手。王爷的手,如白玉般细腻精美,伸向那辇门之前,象一道白光。终于,一只极为纤细柔软的女子之手,伸出来,搭在了王爷的手上。 我在旁边看到王爷那一向平静的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动人笑容,那笑容,有一丝羞涩,有一丝温柔,有一丝欢畅,有一丝满足……那是青春少年对人生的期待,是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梦,是心中绽放的娇好花朵,是胸中蓦然醒悟的情怀……我也不禁微笑,几乎落下泪来:王爷多少深夜的箫声,从此将有琴声相伴。 王爷挽了那顾家小姐出辇,一同走上大殿。他走得很慢,半侧着身子对着他那未来的王妃,他每走一步,都稍加停留,等那顾家小姐走完一步,他才再往前行。那顾家小姐,身材纤挑娥娜,步履轻柔,如行在水上。 王爷含笑和顾家小姐并立在皇上之前,皇上准顾家小姐抬头,我站在皇上之侧,看到了我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容颜。她双眉含黛,拢在那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目上,小巧的鼻子,下面的红润樱桃小嘴,面色玉脂般盈润,稍带一抹红晕。但更夺人的是那柔美温存的风韵,那股从眉宇间隐隐约约透出的淡淡忧伤。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拦在怀中……王爷侧目相看,一下就羞红了脸庞,低下了头,皇上哈哈大笑,是我多心了么,那顾家小姐眼中竟似闪过一线泪光…… 皇上问王爷是否愿意题诗留记这一时刻,平素十分谦让的王爷居然点头称是。他走到皇案,只略加思考,就挥笔写下了后来流传于世两首诗。王爷平常诗赋甚多,一向被称为才子,但后来人们说,他那日的两首,才应是千古传唱的绝妙之作。 王爷婚后的生活比我想得要平淡很多。王爷已是十分安静,那顾家小姐平素就更少言寡语,两个人有时半天说不了几句话。相见也是客客气气。王爷对王妃总是面带微笑,虽是只一两句话,也要轻声细语,宛如对着一朵鲜花,溺爱而温存。王妃则沉默多于言语,似乎郁郁寡欢。我想王妃出身大家,规范风格不可少缺,也许日后熟悉了就好了,也许有了孩子以后……这又是我另一个失望,王爷和王妃总静悄悄的,好象没有少年夫妻的样子,但我又把这归于两人还不熟悉。 两人琴箫和奏时,那琴音总是十分哀怨,箫声总是追逐环绕,似想促琴声上扬,却总不能够。王爷有时单独留下许久,在水边沉思不语。我在暗中看着,头一次怀疑这人人所说的天作之合。 王爷大婚不久,我那早早结婚给我生子却守了一辈子活寡的妻子过世了,我与她聚少离多,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可她一故去,我却象失了主心骨一样,没的惶惑起来。我觉得我不能再担此重任,就向皇上请辞,告老还乡。皇上应允,他觉得王爷大婚已过,年已十九岁,该不似以前那样让他担忧。 我选了一个我信任的大内武师,接了我的职位。我仔细想过种种情况,总觉不该出什么问题。王爷平常不爱出访,大都呆在府中。每年的皇家狩猎,王爷从不杀生,只随便骑马跑跑,他的两个朋友总跟在身旁。 我向王爷辞行,他眼中含了泪,我们相处七年,我知他把我当成了亲人,而我也一样。我从不这样想到皇上,无论我跟皇上多久,我知道我只是为他尽忠之人,感他知遇之恩。可王爷就不一样,我心中明白他从没把我看成个太监或师傅,他对我象对他的一个长辈,听我的话,从来顺从我的指导。 我离开王府的那天,阳光灿烂,王爷亲自送出府来,告诉我他一定去我的庄园看我。 我在阳光中向王爷扣拜而别,忍下我心中的难过。我不知道这一天将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一天,我日后夜夜的悔恨把这一天的记忆变得漆黑一片。 后面两年,王爷真的只携带我指定的那大内武师,到我的家中来访数次。我问他为何还未有子息,他总低头不语。我看王爷依然面薄,心中甚是诧异。但毕竟他是王爷,我还是不该多评判。 当皇上将王爷狩猎失踪的消息令人传来并令我立即回宫时,我骇得发抖。我不能想象王爷会出什么事情,连夜纵马狂奔,回到皇上身旁。 皇上已几夜未眠,形容疲倦,他在外面尚强打精神,但见我却忧愁满面。我站在他身边,陪他过了一夜,他只反复踱步,不言不语。 次日消息传来,说万丈悬崖之下,找到了九王爷的尸身,皇上的脸色当场变得惨白。 他起身背对了来人说立即呈上尸身,语气平稳,只有我看了他脸上的恐惧。我也在发抖,不知我需不需要活下去。 尸身呈上,我胆颤心惊。只见尸身血肉模糊,衣物尽染,根本无法分辨容颜。皇上却几步向前,亲自动手扯开腐臭尸首的颈间衣服,仔细察看,反反复复,方才站起。 他命人剥去衣物,我知他心中起疑,否则决不让王爷尸身被人随意摆弄。 皇上又仔细看了尸身还细细检查了衣物,他命人抬下去,传水洗手。他默默用白色丝绢揩干手指,象是自言自语地对我说:"朕曾寻得一块稀世罕玉,只手指大小,传有避邪养生之力,朕从小就把那玉系在他项间,嘱他不可摘下。他应允了我。他从不违背朕意……方才尸身,无有此玉……" 我惊惧得失了准则,竟在皇上未问我时,脱口而出:"难道九王爷被人设计?" 皇上低声说:"他现在就在那人手里……" 他面容惨淡,我冷汗透体!4 皇上几乎在悄声细语,仿佛这些话如果声音不大,就不会成真的:"这尸身,只是缓兵之计,那人,既然,留下了玉,一定是为日后,将真的……" 他不愿说下去。 我心中极乱,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就象搏斗中已见败局却无力挽回,只是不是赔上自己性命,而是,王爷的命。可我宁可是我的命! 那次遭到围攻,知有可能难免一死时,我都没感到过这样的心虚。 皇上慢慢地说:"如果传出朕完全不信这尸身,恐那人心惧追查,立下杀手。如果说朕完全相信,又恐那人大胆妄行,随意转移九……更不易查到下落。只有传出去,说朕半信半疑,望能稳住那人,容朕有机会彻查此事。" 我低声说是。 皇上沉思地说:"人言九王爷众目睽睽之下,独自纵马而去,失路山中,朕觉,这不似他的性情。若他遭了设计,当是在那之前……而那之前,他与他那位朋友在一起,十四五年的情义,该不至于此……" 我心中一动:"那朋友是程远图?" 皇上摇头:"另一个……" 我只觉得不对,说不出所以,但就是古怪,这也许是人所说的异觉。我不禁说:"那人,有些不妥……" 皇上说:"传定远将军独自回京入宫,商议边防事宜,广布线人,查询那人的行径。 派人日夜监察他的府邸。找到他,传他入见。" 我忙言是。 次日到那人家中,人说他远行狩猎,月余后方会回来。我心震撼,知十有八九,可苦于没有证据,就去王府中探望王妃。王妃神色淡然,貌似悲哀,但我却觉得竟不似以往般真实。我问起王爷和那个朋友的交往,她说临行前,那个朋友并不想前往,而王爷持意邀他同行,他才勉强应允……我心中大惧,若那人果是真凶,王妃必为帮从! 我匆忙告辞出来,只觉心惊肉跳,如我所忧是真,王爷被截,竟是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