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筷子捞出一根丝线,在他大腿骨下两指左右的地方,环了一圈,调整后,勒了一下,他的苍白的皮肤上显出一道红痕。我放下线,拿起了匕首。 如果说我这个受过教育的年轻的女小白领和市井之中丧心病狂的小黑帮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就是-- "我不吝"。我不相信谁有神秘的能力,不相信我不能做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不相信有什么我学不会的东西(只要给我时间和动力)! 我敢去走我没走过的路,我敢做我没做过的事情。我是个秘书助理,但我拿到了商学院的录取。 如果不是我来到了这里,我被美帝挫折后,还会东山再起! 而另一方面,我却充满信仰: 我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相信一线生机。我相信死亡无须畏惧,我相信生命不已。我相信奇迹,我相信真理。我相信永恒,我相信爱情。 我看着佑生,他眼神深邃坚毅,我一笑说:"佑生,你再次准备改名叫又又生吧!" 我对程远图说:"你抱紧。" 又对小沈说:"你扶着下面。" 我深吸了口气,挥匕首深切入肌肤至骨,迅速环着切了一圈(幸好几乎都是皮肤,否则一层层的肌肉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佑生压住的痛叫几乎把我的胸腔震碎。程远图使劲抱住他挣扎的腿。看着皮肤迅速翻开,我忙放下匕首,拿起筷子,捞出一根丝线,递给小沈。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神色庄重,冷静而干练。他接过线,我用筷子剥开皮肤内的血管(下次你买猪肉的时候注意一下那皮肉内的血管,实在没多大不同),夹住,小沈灵巧地用线系住血管头部,结了一个结,用匕首割了线,我再去剥另一个……好象我们这么干了十七八年了一样。大的血管系好,我用干净巾子垫了手,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就示意小沈去拿钳子去夹烧红的簪子。他不发一言,接了巾子垫手,用钳子夹了簪子过来,我用筷子点住几处中等血管,他毫不犹豫地给焊上了,空气中几缕焦味。 我放下筷子,用手把皮肤推上去,露出膝盖。佑生拼了命似地挣扎着,呻吟如声声撕裂的锦缎,他身子在绫索中扭动不已,头狠命地往前伸,双手紧紧握住长椅的边缘,骨节发白,程远图似乎在和他摔跤。我眼中泪起。要知道这膝盖之处是全身的大痛点之一,传说CIA的酷刑之一就是在膝盖下方打一针水,大多数人都熬不过去。 我看到他膝盖处骨裂纷纷,可知他受了多少痛楚! 我忙拿起两把小尖刀,给了小沈一把,示意他开始延关节骨缝切下膝骨,自己拿着刀,在那里抖成一团。小沈气平手稳,马上动了手。佑生突然定在那里,好象用尽了所有气力,然后,叹息了一声,瘫软下来。我松了口气,看向程远图,他紧紧抱着佑生的腿,眼中含着泪。 小沈和我轮流延着在关节缝隙处切开了伤腿和大腿的联系,小沈扶着那残腿,我象征性地切了最后一刀,腿分离开了,我忙仔细看大腿的骨头,当时就说了声:谢谢上帝! 大腿骨就象我所猜想的那样,没有损伤。我对程远图说:"松一下绑腿带。" 又对小沈说:"仔细看有没有还出血的血管。" 我们仔细看过,除了一些细小的血管,别的没太出血。 我长舒了口气。那篇文章说大出血和术中感染是两大死亡原因,现在我们至少成功了一半! 我和小沈仔细检查了大腿的骨节面,不留任何残骨,清掉了皮内的零星血块,我重拿起筷子捞出丝线和针递给了小沈,他拿过去,飞快地穿上线,我拿了锥子,我们开始缝合。他缝得十分认真仔细,讲究皮肤对和,针脚平整,他把那些血管的线头都留在针脚之间,根本不用我的指点。我只在他需要的时候,拿锥子叉个眼。这后面的就完全是小沈的身手了,他选择药膏草药,涂抹包扎,收拾妥当。 我选择小沈纯粹因为他是唯一没有把眼睛移开去的人,我并不知道他是一个医学奇才,年纪轻轻,却有无数经验,更难得为人散漫不拘,与我一见相投。那次手术,如果没有小沈,后果不堪想象。整个手术,他未发一言,是唯一镇定自如的人,从没有心虚手软,却做到了尽善尽美。 当他完成了所有,大家都舒了口气,我感到非常疲惫,但还要做一件事。我让程远图把佑生的腿放在一个枕头上,告诉小沈多给佑生水喝。然后,告诉他们我要和佑生单独呆一下。他们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房间。我看着佑生,他象在熟睡不醒。 我站到他身边,先解下了他咬住的手帕,然后又解开了那些白绫,放在一边。我拿起一方干净的手巾,慢慢为他擦拭。先从他的额头开始,他的脸,他的颈,他耳后的发际。我解开他的衣襟,慢慢擦干他身上的汗水,肩膀,胸膛,……我脱下他的衣衫,让他依在我身上,为他擦干后背和腰间,他的腋下,他的手臂……我为他换上干净的上衣,让他重新躺好。我换了手巾,再褪下他的裤子,好好擦拭他的小腹,他的……我用手巾沾着盐水,擦去他断腿上的血迹。他面色安详,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淡淡的伤痕,微张的嘴唇……我心中非常平静,没有忧伤也没有喜悦,好象也进入了梦乡。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放在了心上的人,这是在这个世上把我放在了心上的人。此时此刻,我不需要其他。 生死之际,那些分离了我们的东西已没有力量。什么坚强柔弱,什么华服粗衣,什么野心淡漠,什么王府贫民……我们之间留下的只有,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亲近。 这是多么可叹的一件事,好象我们必须在生死之时,才能如此……他若死去,我们将同逝于世,他若醒来,我们又会重入那无路可走的迷茫。这一刻象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春宵,象是考试中的逃亡,水中月,镜中花,我愿此时成为永久,就让他这样静静地在我的怀抱中,在我的爱抚里…… 我终于把他擦拭干净,把衣服都给他穿好,想抱他放到床上去,可根本已没有任何力量。我依着他的躺椅,慢慢坐在地上,一日的奔波突然化成睡意,沉重而不可抗拒。我的眼睛慢慢垂下,余光中,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抱起佑生,把他轻放在床上。他把枕头放在佑生头下,把我那叠衣物垫在佑生刚截肢的大腿下,他给佑生盖上被子,转身坐在他床边。 "看来,你就是救了他的那个人,难怪他不让朕见你……如此性情!" 他轻笑起来。 我正在那里懊恼,怎么把你给忘了,听了他的话,更生气,想说:"难怪佑生这么单薄,肯定是你小时候把他的东西都吃了,如此你才长这么大个儿"。但没敢。 他叹了口气说:"他从小天性温良,沉静宽让……可惜他没有早些遇上你……" 我实在忍无可忍,我就怕别人跟我说这种话,可惜……最好的机会是(八百年以前)…… 我一挥手,努力站起来:"没有可惜,现在才是最好的! 如果以前没有发生,就说明时机不到! 我得去睡觉了。如果他死了,你就让程大哥给我一刀,别叫醒我,我得睡个懒觉。噢,不许别人再给他擦身上! 如果他没死,谁要是敢去叫醒我,我就给他一刀!" 我抱着我的衣服走出门时,听他还在那里轻叹:"如此性情……" 我不相信巧合。那一夜,佑生能活下来,是因为程远图边关回城的第一夜就连夜飞马去找我,因为佑生不愿在我到来前截肢(即使皇上到府也没有让他改变),因为他对我的爱给了他求生的意志,因为我对他的爱给了我异常的勇气,因为膝盖截肢是最安全的一种,因为他大腿的骨头未损(否则要用锯),因为我无意中选择了最出色的名医小沈……这么多的因素,怎能仅仅是巧合?! 这是上苍神秘的手指? 是天道酬良的依据? 是命运?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夜不是巧合。疗伤 我一头栽出佑生的屋门,有人立刻说:"这边请。" 就把我引入了旁边的一个屋子。我跌入房中,扔了衣服,找到了屋内原始厕所……然后,一头扑在床上! 我那次睡了好长好长时间! 我醒来时,室内微暗。头一个想法就是高兴地发现我还没死,所以想赶快掉头接着睡( 唯恐没睡够就给砍了),可又惦记起佑生。忽然想起手术后,病人大多会感染发烧,一下子,睡意全无。 可我既然活着,他也一定没死(真正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想至此,心里又一松。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制,省得两个人还瞎猜"不知那人怎么样了"之类。我活他活,我死……我也不用操这份心了我。 见屋角落的原始洗手间有洗漱等物,忙收拾了一下,披了羽绒服,出了门,只觉浑身酸痛。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外面是个大的院落,四周房屋,有亮有暗的檐下面,处处站着人。我随便走向附近的一人说:"王爷呢?" (怎么那么便拗) 他毫不犹豫说:"随我这边来。" 我苦笑,看来佑生真的吩咐了下人,容我乱走乱撞。他才走出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敢情我们就住隔壁,他大概觉得我是个白痴。 有人开了门,我踏入屋中,一样的陈设,只是没有了昨天的躺椅。有仆人立在墙边,程远图和小沈坐在床边椅子上,床头墙边加了个小条案,上面摆满碗和瓶子之类的东西。他们两人一见我就满面笑容,昨天之举,让我们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建立了特殊的革命友谊。我也一笑,走过去,见没多余的椅子,就坐在了佑生的床边。 看向佑生,见他双目紧闭着,脸色黯淡,嘴唇干裂。 小沈说:"王爷一直在发烧,醒了一下,叫了你一声,又昏迷了。" 我十分负疚,大概那时我正睡得天昏地暗呢。又问:"可饮汤水药剂?" 小沈有些忧虑:"很难下咽。" 他示意了一下条案,上面两碗汤药和一碗粥一样的东西。 我忽感一念,问:"你的药剂可解他的高烧?" 小沈难捱得意地说:"解毒清血,不传之秘,乃我师门世代镇堂之宝,可谓天下第一剂!" 程远图哼了一声。 我忙说:"小沈,我不哼你,是不是这两碗。" 他叹口气说:"是啊,一碗就应稍解高烧,我备了三碗,那一碗,我用匙羹喂服,可大多流在外面了,我正发愁……" 我又问:"不能捏着他的鼻子灌下去?" 他忙摇手说:"不可不可,呛入肺中,更添病患。" 这简直是天降于我的大任哪! 我简直是摩拳擦掌了。得赶快把他们轰出去。就说:"程大哥和小沈快去休息一下,我刚睡醒,让我来看护吧。" 两人对看了一下,小沈说:"我们去吃点东西,你要不要传些来房中?" 我忙摇手:"别麻烦了,你是不是还来?" 小沈说:"晚上尚要清理伤处更新创药……" 我说:"太好了,你那时来给我带个馒头什么的,还来本诗经之类的书,我给他念念,省得他睡得太舒服了,不醒。" 程远图愕然,小沈却深明大意地说:"对呀,倒是该念念他不喜欢的书才好。" 我说:"那我怎么办? 不也被残害了嘛。" 小沈忙说:"不可,不可……" 程远图跳起来,拉了小沈往外走,一边说:"王爷怎么落在了你这种人手里。" 他们走后,我对仆从说:"都出去,我不叫,不许进来!" 大概我的残暴已广传王府, 他们只说了一个"是"字就出门去了。 我扔了羽绒服在床脚,满脸笑容看着佑生说:"佑生啊,你这回可真的落在我手里了! 我简直是快笑死了。你可千万别醒啊! 好歹让我过把好好非礼你的瘾!" 肯定是我心虚,他的脸上似有笑意,不可能的事。 我坐在他的肩膀处对着他的脸,长吸了口气,撮了撮手,就象吸毒者卖了血终于得了一针毒品一样昂奋。我端起碗,含了一小口,药凉凉的,放下碗,俯下身,一手稍托了他的后颈让他的头高起来但稍稍后仰,他干裂的唇微开着。我另一手环过他的肩头,稳住他的后背,我的嘴唇吻上他的唇,完全吻合后,我用舌尖轻轻逗弄他齿后的舌,药水一滴一滴地从我的舌尖流到他的舌上。一开始,他毫无反应,一两滴后,他的舌头似乎动了一下,慢慢地,从我的舌尖上接过了一滴药水,和着刚才的几滴,咽了下去。后面的就容易了,我前几口,还要拿舌尖召唤一下,后面的,只要我刚吻上,他的舌尖已在他嘴里探来探去地寻找着。一旦找到,很快就连吸带舔地把药给接过去咽了。真让我心头大乱,躁动不已。 把一碗药喝得精光,一点没洒。我觉得意尤未尽,看桌子上有一碗水,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我也没事干,坐着也是干呆着,就把水也这么给他用嘴喂了。到后边几口,他简直成了接吻高手了,我刚贴上去,他就大力吸允,一下就全给喝了,舌尖还越境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多的水。吓得我使劲盯着他看,看他是不是醒了,他依然发着烧,无知无觉的样子,看来吸吻是不需要意念指示的本能吧。 我正坐在那里,平复我乱跳的心和颤抖的手,门一响,小沈进来了,拿了盘吃的,拎着个医箱,腋下夹了本书,后面跟着一脸石膏的程远图。 他进来就说:"你怎么不点灯?" 我才发现屋里是黑的,刚才怎么没觉得? 忙说:"不知道在哪里。" 程远图不出声地把灯点上了。 我站起来,把床边让给小沈,自己坐在椅子上。小沈把盘子递给我,书放在条案上,箱子放到地上,坐在佑生身边,给他号脉。 我接过来盘子,里面几个面点,拿起来开始吃,大概是饿了,觉得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就听小沈咦了一声说:"脉象平和许多啊。" 又看条案,说:"你喂了他药和水了?" 什么叫喂? 我心里一紧张,忙说:"他自己吃的。" "噢?那他倒该试试这粥,乃细磨过的御米加各式补品制成,对他甚益。" 说着就拿了粥碗和匙勺,承了一勺就往佑生嘴里送去,可到了佑生口中,他竟怎么也不咽,那小沈拿了勺又捅又塞,粥还是从佑生口角淌了出来,小沈忙擦了半天。我看着心说,这人真不能惯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这不,看来从现在起,除了用嘴喂,他还就不咽了。 小沈不解地看着我,说:"要不你试试看?" 我忙摇手,这可不能让你看见,嘴上说: "你放那里吧,我正吃饭呢,一会我来喂。" 说完"喂"字,心里一跳,这就叫心虚啊。 小沈开了医箱,开始给佑生换药。在佑生的断腿处,他又擦又抹,又按又捏,佑生痛得在昏迷中皱眉大声呻吟,我看得又浑身抖,余光中看程远图低了头,但小沈毫不手软,干净利落地弄完了,象只擦了一下桌子,顺便把佑生的原始成人尿布等等都换了。 我不由叹道:"小沈可谓天下心狠手辣第一人哪!" 小沈听罢,满面容光焕发,趔嘴说:"你太夸奖我了!我师傅还老说我手软呢。" 我一摆手:"他不懂,我了解你!" 小沈说:"云起就是我知音哪!" 那边程远图叹了一声,抱了头。 小沈说:"他怎么了?" 我说:"他也想狠,但狠不起来,故而长叹。" 我和小沈说笑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要喂佑生,就对他们说:"我们分两班,我来盯此夜,因为我睡了一天,你们明天早上来吧。" 两个人同意了。小沈嘱咐如有问题,立刻传他,他就在府里,程远图也是。小沈还说他会去再煎些药剂和煮些粥,子夜时让人送来。我一一答应。 这一夜是我多么快乐的一夜啊! 反正每一个小时左右,我就以独特方式给佑生喂一次水/药/粥,耗时十分二十分钟上下。 间或给他换个原始成人尿布之类的。然后就坐在佑生身边,靠着床头,半屈了双膝,念诗经。这应该是佑生非常喜欢的一本书,但我除了大学时读过的十来首,余下大部分没细研究过。许多古语和繁体字更是不认识。所以除了什么:"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些浅显的,我没几首新的读得下来。我随意挑着念,碰上不认识的字,就只念偏旁。经常有如下自言自语:"采采……佑生啊,这两个字是什么呀? 你看你也不帮帮忙,真不够朋友。好,我就读成采采不以吧(应读为浮以),但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解释就是一直采下去,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应只是采集一种植物)……" 聊斋中,有书生读唐诗让死去的女子醒过来的故事,我的这种诗经朗诵加解说完全可以把一个懂诗经的人气死或气活过来,这就要看佑生的气度了。 前半夜,他还属于烧得昏昏沉沉的那种情况,但喂了那剩下的一碗药,加上小沈子夜送来的一剂,他似乎好起来。表现为吃我的唇时越来越有力,简直有狼吞虎咽之势,什么粥啊水啊,给多少吃多少,常显得吃不够,放他下去时还微噘个嘴。凌晨时,他出了一身大汗,湿透了衣服和被子。我叫人拿了干净的,亲自给他擦干换好,又喂了一次药和水,看他沉沉睡去。天渐渐亮了,我有预感,我的快乐时光不会久了。 看他是在酣睡,我也就不念诗经了,怕吵醒他。索性就坐在椅子上,脚踏在他床沿上,抱着双臂,在黎明淡灰的天光里看着他。 人的心真不知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会喜欢为什么会不喜欢,都没有道理。难怪现代社会,人们已经在探索宇宙,却仍无法诠释人的心灵。我看着他,那样安静地睡着,只觉得他无限可爱可亲,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降生于世时,我心中已有了这一层爱他的心。这层心意,穿过了多少时空和轮回,早沉淀入我已不能想起的记忆。无论他遭遇了什么,他依然是如此极至完美,美得我不敢向前,好得我心惊胆战。好象他是那水中的睡莲,我是那墙角的尘埃。我愿为他披荆斩棘,我愿为他勇往直前,可无论我为他做过什么,我总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我本还应做得更多。 这自惭形秽的悲哀象纱幔重帘,隔开了我走向他的步履,在软弱懊恼中踯躅不前。 这就是心魔吗,我无法再逍遥自如。这就是劫数吗,此情一动,吾命休矣。 佑生睁开眼睛时,我依然沉浸在我的思绪里,只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反应。他看了我许久,慢慢一笑,我不由得随着他的笑容,感到了从心底涌出的欢欣,我放下双脚,站起来,坐到他床边。他叫了声:"云起。" 低哑如我第一次听到的他的声音。 这声音象一缕遥远的轻风,撩起我无限柔情。 我笑着说:"又又生啊,你是不是想吃点东西?" 我们看着对方,好久又不言语。这就是劫后余生,这就是同生共死。但当两人都明白了这一点,却只余下默默无语。 他终于说"好,我吃点吧。" 我到门边,让人把热的粥拿来,又走回来,把床内未用的被子叠成个方块,双手抱他上身起来一些,一手扶住他,一手把被子垫到他身后。 他一直盯着我看,让我心里发毛。 天色大亮。 粥来了,我尝了尝,有点烫,就吹了半天,才递给他。他拿起来,往唇边送去,嘴自然地噘起,象要去接吻。他停下,看着碗,脸上一阵迷茫之色。我暗笑,这是不会用碗喝粥了是不是? 他轻晃了一下头,试着喝了一口,脸上显出一丝失望之色。 我心说,是不一个味,你上次是在我嘴上大口吃得香喷喷的,现在是碗了,能一样吗。他看向我,我忙转脸给他找匙勺,一边问:"是不是烫?" 他只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直出冷汗。 他把粥碗递给我说:"你喂我吧。" 又是那种温和的理所当然,自己说完靠在了被子上。我坦然地拿过碗(量你也弄不清真相),开始一勺勺地喂他,他吃着,一直凝视着我,似含着笑意,似若有所思,弄得我好几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刚喝了粥,小沈和程远图就来了,小沈一见佑生在坐着,一时欢天喜地,一看药都给喝光了,一个劲说:"云起,你真了不起,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喂的他,我下回也能干?" 我心说,你最好别介! 忙说:"他自己起来吃的。" (也是实话了,后来可不是自己就凑上来一通大吃来着?) 程远图只过去拍了拍佑生的肩膀。 一夜的疲倦和紧张后的松弛让我变得不言不语,我微笑着坐在那里,看小沈给佑生把脉,说了一大堆见大好等等的话。我觉得就这么看着他,是多好,我根本不用说话。 有人传宫中来人探望,我就烦这个,脸上神色一不对,佑生马上看出来了。他叫了声来人,声音并不高,门外马上有人进来了。我心里一哆嗦,那我昨天的诗经朗诵和其他自言自语是不是已传遍了王府,或者,……太可怕了! 佑生低语了几句,那人退到门边,佑生点头让我到床前,轻声说:"云起,你去休息吧,我觉得很好,他们都在。你,晚上,再来吧。" 他的眼睛又半合上了,也不看我说:"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澡水,是我的浴室,你去看看。" 我几乎听不见他的话,这人怎么这么害羞? 一想到此,就点了头说好,同时用身体挡了手,轻划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低了头。 我从床脚拿了羽绒服,把诗经握在手上,临出门时,回头一望,吓了一跳,三个人都在看着我,佑生温和含情,小沈高高兴兴,程远图还是冷面无表情。我向他们大大一笑说:"看我干吗,我又不是皇帝!" 每人都抽了口冷气。 我随着那仆人走到佑生房间的另一侧,他为我打开门,说:"请稍候。" 我进门一看,心中发酸。这是一间正房改成的浴房,墙角处是一张床,简单的被褥,上面没有床帐。屋中是一个大木浴盆,近一人长半人高,旁边小几上有瓶瓶香料,一两本书籍。 我想起我曾说我想要个大澡盆,好好洗个澡,佑生刚刚死里逃生从昏迷中醒来就先想到了我的愿望! 身后门响,一队人进来,倒了水,把一桶开水和舀子放在澡盆边。其中一人把一叠衣物和巾子放在床上。他们出去,我长叹了一声,这是我来这里洗的第一次盆浴(不是第一次澡-平时可以去河里呀),我在水中半躺了很久。起来时只觉头晕晕的,到床前去看干净衣物,从里到外,似是穿用过的,我穿上都有些大,件件颜色淡雅,看质料均是上等,知道是佑生的,又一阵感慨。 穿了衣服,听外面没什么人,出来溜回自己屋里,见桌子上有一盘食品,除了佑生,谁会如此细心关照我? 吃了东西,倒在床上,因为洗澡,一下睡得死死的,醒来时,天色漆黑,想起佑生说晚上去看他,赶快起来洗漱。穿了羽绒服走出房门,天上一轮弦月,房屋黑洞洞的,我叹了口气,太阴森,毫不温馨,谁愿意住在这里。 到佑生门前,原来站在门旁的人马上给开了门,让我想起大酒店的门房,是不是该给点小费? 太让人紧张,到处是人。我走进屋中,极暗,我等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才看清,床边靠墙处,一盏极小的灯。床幔放下,角落黑暗,没有声息。我知道佑生在睡觉,他一定叮嘱了人说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来,暗叹一声,刚想轻轻出去,就听见佑生在床帐中一阵呻吟,我心中一紧。 我走到床边,掀开幔帐,他的呻吟声骤止,成了压在胸中的哼声。我弯腰摸索着床沿,怕坐到他腿上,寻好了地方,坐下,把帐帘放下,我腿在床外,上身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他停了哼声,喘了会气,轻叫道:"云起。" 我悄声说道:"这多吓人啊,佑生呀,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哪! 你可千万别拿什么毛毛之类的东西来碰我,我非吓得打你一顿不可! 也别讲鬼故事,我可受不了这刺激,非疯了不可!……" 说着就拿手指象蜘蛛一样爬上了他的身体,他一哆嗦,我的蜘蛛左走走右走走,他开始发抖。 我问:"你怕不怕?" 他停了好久,才说:"怕。" 我说:"晚了,早点说我还能有点良心,现在良心被狗吃了,没了,只好坏到底了。" 我的手指爬到他脸上,变成手掌,捂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烧,我叹口气,收回手。 他问:"狗呢?是不是把你良心吐出来了?" 学得倒快! 我说:"狗说我根本没有良心,它什么也没吃着。" 他轻笑说:"你是不是饿了?" 我小声说:"你可不能提饿不饿的,我现在是一只大老虎,垂涎三尺,一口就能把你吃了。" 他说:"用不用让他们送点吃的?" 我嘿嘿笑着说:"你是希望我饿着呢,还是希望我们这么呆着呢?" 他想了想,说:"你还是饿着吧。" 我终于哈哈笑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了那文章末尾的一段,忙故作神秘地说:"佑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疯了。" 他半天没说话。 我接着说:"就是你的腿,虽然没了,可照样疼?" 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小声地说:"别怕,你没疯。还不谢谢我? (佑生:干吗要谢谢你?) 你要是不这么觉得,反而少见。" 又贼笑着说:"我为你解了这个疑惑,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开始习惯我的神出鬼没,犹豫地说:"请讲。" 我小声道:"那天,你怎么,没听我的话?" 他问:"什么话?" 我几乎在吹气:"就是你怎么样,我喜欢,那句话。" 他马上非常安静,没了呼吸。我嘿嘿笑成一团。 他停了好久,忽然说:"云起,我昏迷的时候,梦见……" 我心头大跳,咬住牙不出声。他又停了会,说:"梦见你,用嘴,喂我药和水……" (你怎么知道是我,也没看见,诈我吧?) 我仍快吓死了,马上说:"我怎么没做到这样的好梦呢?(大实话呀!)" 他又停下好一会说:"还梦见,有人读诗经,净是错字。" 我忙道:"你没梦见有人戳你的伤口? 告诉你,那是小沈,跟我没关系。" 他轻轻笑起来。 …… 我们在黑暗中悄声细语,仿佛回到了我们以往的那些时光,仿佛生死关头从没发生过…… 说了一会话,佑生渐渐睡去,我坐在黑暗的床边听着他的呼吸,一直到天亮。 就这样,在我们几个的交错陪伴中,佑生好起来了。离去 1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心中恍惚不安。起先,只是一丝极弱的失落,后来,尤其是佑生拆了线,康复在望时,那一丝失落渐渐强大成了叹息。我在佑生面前,依然谈笑风声,但我回到我屋中独自一人时,就无法逃避那愈来愈清晰的恐惧。 我开始在屋中踱步,可屋子变得太小。于是,黑夜里,在佑生睡熟后,我穿了棉袍,走到他房前的院落中,一圈圈漫步,有时几至天明。仆人们在暗影里看着我,但我觉得还是比白天要好得多。 王府很大,但我从不乱走。我唯一走的一条路,就是我那天进来的捷径。佑生所用的全是男仆,我来后还没有看到任何女子,连一个丫环也没有。但我知道这里住着她们,几墙之隔外,她们是否听得到佑生的声音,或者,我的声音? 当宫中来人或其他要人求见时,我常借机走出府去。从没有人问过我一句话,但我出门的时候,总有一个身手矫健的家人,跟在我身后,有一次甚至是晋伯。第二次沐浴时,给我准备的衣服已改得完全和了我的身材。衣服还是他穿过的,可其中韵致非平常可遇。我穿着佑生的旧衣,也能感到他的飘逸。有几次,当我背手在街上徜徉时,有好色之徒向我胡言乱语或企图接近,几乎就在瞬间,人群中就有人出现把他们几拳打懵。我身后的家人,根本不动声色。我才知道,跟随我的远非一人。 我从不带银两,出来只想看看风光景致,有时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件摊上的物件,这东西后来就会被放到我屋里。所以以后我就不动街上任何物品。 佑生的院落里,有一间书房,我经常在那里翻书浏览,他藏书广博,有些书上还有他的笔记。我从没见过任何他的文章诗句,现在他基本不再提笔写字。我也从没有看见过他的长箫或刀剑,但有一次瞥见书橱后墙上一处痕迹,如箫短长。每当这时我总想抱他在怀里。 可当我没想他时,我要努力压下我头脑中的画面,乡间晶莹欲滴的树林,镇外弯弯的小河,破庙中与我和泥的淘气和小乞。我让人给淘气带了消息,他两三日就会传一次信,告诉我煤和炉子卖得多好多好,谁谁谁天天来要见我(找骂来了!)。 我愤怒地咒骂B大中文系,为什么灌输给我这堆乱七八糟的思想和要我寻求所谓生命的意义? 我怎么上了这条黑道,干吗天天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谁写了那该死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谁多嘴说人不能迷失自己?我恨死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恨死了匹夫不可夺其志,自古英雄有红妆! 毛主席只说对了两句话,一句是中西医结合最好,一句是知识越多越反动!谁见过灰姑娘婚后想回家接着扫灰? 谁听过王子和公主结合之后,公主想离去? 我为什么不能小鸟依人?我为什么不能死心塌地? 为什么啊,我没有和佑生一同死去?! 佑生开始坐到椅子上,我会推着他在院中走,我给他说着笑话,他看着我的神色却有些感伤,他难道知晓我昨夜大半夜的散步?他难道听见了我在书房的叹息? 一天白天,宫中又来了浩浩荡荡一批人,我出门逛街,傍晚才回来。我先去洗了澡,散着湿头发回到房间,想接着去看佑生,就听门口佑生的声音在唤"云起",我忙转身到门边,开了门,他坐在轮椅上,大腿上有一个包裹,身后有人站着。他示意让那人走开,让我把他推进来。 我推他到床前,自己在床上坐下,他深深地看着我,那神情象千年古井。他的眉毛黑漆一样明润,他的眼睛如秋水般澈透,唇那样抿着,引我无数遐想……我也微笑起来,感到他如此美好而纯洁,不由得说:"佑生,你真的象诗一样美啊! 可听过古人言诗曰: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杳然空踪,如月之曙,如气之秋,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就是在说你啊,你这样无敌魅力,我哪天非被你害死不可!……你还敢笑! 快别笑了,现在就要了我的命了!" 他终于垂下了眼睛,稍低头,看着他面前的包裹说:"云起从没有穿过女装,能不能,穿上,让我看看?" "倒也是,穿穿看看。" 我站起来,当场脱去外衣,扔到床上,他更低了头,我接着脱,笑起来:"佑生啊,谁在脱衣服哪? 我怎么觉得是你在脱呢?" 他连气都不喘了。 我脱到只剩胸罩内裤,从他面前拿过包裹,他没抬头,只松了手放了包裹,我更笑起来。把包裹放在床上打开,不由一愣。 那包裹里是一件金丝红线为主,多彩丝绣为辅的绣衣,明亮的彩凤翩飞于朵朵祥云百鸟之间,华美绚丽,灿烂异常。下面一件是一衫纯白色的内衬。我一时无法言语,心知这就是所谓的霞披了,只听他轻声说:"是皇兄,让宫人,近十几日,专为你,绣成的。" 他没抬头,也没动。我心头异常沉重。但事到如今,无路可退,先穿上吧。我穿上了内衬,系好带子,又把外衣披上肩头,听他低声说:"我来给你系上吧。" 我知他一片心意,就走到他身边,他的左手食指无力,只用拇指和中指,他系得很慢,我把上面的都系好,等了他半天。他系好后,好象还等了等,最后终于抬了头,我退后两步,稍偏了头看他,他眼中神情复杂难言,似欢乐似忧伤,似狂喜似凄凉,最后都成一层泪光。 我转头看见镜子中反映着我的上身,那女子如在云蒸霞蔚之间,她眉间英气凛然,双目明亮,唇形清晰,口角上翘,似总噙笑意,却莫名又有种刚毅之气……那就是我吗,还很年轻! 我又面向佑生,他微开唇说:"云起,你好……" 美么,竟说不出口。我忽然想起人们所说的他所作的那些赞美顾家小姐的诗句,一下子感到了他心中的万般苦楚,我忙要解开一个个系带,想把这绣服赶快脱下来,就听他几乎哽咽地说:"等等,让我再看,一看。" 我看向他,见他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一滴滴落在他襟前,我飞快扯开众多系带,脱了绣衣放在床上,忙穿上他给我改的长衫。 他依然看着我刚才站的地方,一字一字轻声地说:"云起,我,多愿意,你是我第一个,唯一一个女子;多愿意,你是我大婚时,手挽的女子;多愿意,在我还能走路吹箫时,就遇见了你……."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我心痛不已,不是为了他所说的话,而是为了他的痛苦。他那个皇兄净干这种蠢事! 我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双手握了他的双手,看了他的眼睛,非常严肃地说:"佑生,看着我,听我说:我不愿意我们那时就相遇,因为我们那时还没有准备好。若是遇上了,也许就永远地错过了。你想那样吗? 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有道理,这是你说的,是你的苦难才把我们联在了一起。你的心完美无瑕,你的秉性至纯至善,叹这世间,除你之外,已无可再寻得如此美玉般的品性,加上你这种绝代风华的气质,我已经自卑得筋疲力尽了,你还要把我逼到更悲惨的境地里去么?" 看着他泪干了,眼睛又半合上,就加了一句:"你要是敢现在笑,我就和你急!" 他一下子笑了,我大骂:"这真是没有天理了! 你这不是不让人活命嘛!" 他笑着把我拉起来,微低着头说:"云起。" 半天就又不说话了。 我坐在床沿,忽感到一丝绝望。我的位置在哪里? 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在这个王府里。那他怎么办? 正想着,就听他低声地说:"你答应了程将军,做士兵护衣,你去办吧。程将军三日后动身,你可以和他走,他也能护你一程。" 我心中酸痛,知道他明白我的心境,我本该开口拒绝,但竟只说了声"好"。他没再说话,我也不能开口,两人就这么坐着,天黑了,他示意我把他推了回去。 我回来,脱了那内衬,和绣衣同叠好,放回包裹里,把包裹留在了桌上。 后面的两天,我们尽量在一起,两个人同吃同坐,我的情绪越来越焦躁,佑生却安详沉静如常。有时我在与他说话的瞬间,会有要放声大哭的感觉,他总会及时问一两个小问题,让我在回答时转移了注意力。 临行的前夜,他请了小沈和程远图同来,在他的卧室摆了个告别晚宴。 我们把桌子摆到了佑生的床前,他半躺在床上,闭着眼,截肢了的大腿下垫着枕头,拦着腹部盖着被子,我紧贴着他,坐在床沿。我的左手放在身侧佑生的被子下,和他的手握着。桌子对面是程远图,我右首是小沈。四周烛火摇映生辉,大家的脸上似都笼上一层华光。 菜是些很清淡的精致小菜,我发现我还吃了几口,佑生只在宴前喝了碗粥,告诉我如果有好吃的给他一口就是了。 宴上有酒,淳香宽厚,我觉得十分顺口,从一开始就开喝,根本不用别人请。我酒量不大,酒后无德,我弄不懂为什么佑生要放酒在此,这不是诱惑是什么? 我才一杯下肚,小沈就看出来了,他突然说:"云起,其实你真的别有一番风韵,还实在神采动人哪。" 程远图呛了一口酒,佑生的手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我一晃头:"这大概是这件衣服,穿过这衣服的主儿是个绝品之人,我捡了他的东西,自然沾了点仙气。要么就是酒助人气,要么就是你已经喝高了。" 小沈不理:"不对,这是在你的眼睛里,不,在你嘴角,不,……" 程远图哼了一声。 小沈说:"我不管他哼不哼了,云起,真的,你是好神采啊。我跟你说,我有一位小师妹,为人善良温存,相貌甜雅美丽,我觉得你们两挺合适,我做媒,让她嫁给你吧。" 程远图咳了一下,佑生手又动了动。 我斜视着小沈,狞笑着说:"小沈,醒醒,你说这种话,骗骗程大哥这种人还行,别看不起我。" 他愕然:"怎讲。" 我哼道:"你我臭味相投,一丘之貉,乃世之所罕见的狐朋狗友,你觉得我喜欢的,一定是你自己喜欢的,所以,你惦记着你那小师妹,拿我给你过过瘾,真不够朋友,白让我封你为天下第一狠人了,我得改封你个天下第一软人。" 程远图一下子笑出声来,佑生发抖,小沈一哆嗦说:"那你可毁了我了,千万不可啊!" 我点了一下头:"快快从实招来,你怎么觊觎你那小师妹,却藏藏躲躲的隐情。" 小沈大叹道:"云起,我世之知己啊。" 我:"你说了多少次了,讲真格的。" 小沈:"实不相瞒,我的确十分,中意,我这位,多才多艺,举世无双……(我打断,快快) 的小师妹。她是我师尊的独生女,深得我师尊喜爱。我师尊言道,日后娶得我这位小师妹的人将继承师尊所藏的一部医学宝典,名为医典。此典集百年经典药方和种种医治手段,为世上无价之宝,天下从医者无一不念,无一不想啊。" 程远图面显疑惑,佑生也静静的。 我哈哈笑起来:"小沈,一身傲骨啊,不愧是我的朋友! 干了!" 小沈尴尬地喝了一杯,程远图还显茫然,佑生却似乎一笑。 我接着说:"你那师尊也太笨,这不是给自己招白眼狼女婿嘛! 可怜天下如小沈这般痴情真心才高盖世的人反而娶不了这位小师妹了。" 程远图恍然大悟,正正经经地看了小沈一眼。小沈长叹了一声,和他平时散漫不经的风格完全不同。 我忽然严肃地说:"小沈,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今天和我说实话,我指你一条明路!第一,你可真心爱你的那个师妹,此生不渝么。" 小沈一拍桌子:"我非她不娶,若她嫁与他人,我宁愿孤独一生!" 我:"好,你那小师妹可中意于你?" 小沈扭捏地说:"我临行时,她撒泪而别,说,终生等我一聚。" 我:"你可要依赖那医典胜出众人么?" 小沈哼了一声:"我沈仲琳,小沈,乃不世出的医界奇才,现在已无几人能言可胜我所为。有没有那医典,根本无关我日后将独占医学泰斗之称的必然!" 我一声长笑:"小沈,你就回去娶了你的小师妹,你师尊赠你医典之时,你就向天下人告之,你愿与众医者共享此宝典,以济天下苍生! 这就叫:无欲则刚,我只要我的小师妹!别的我还什么都不要了,我小沈不在乎这医典,有小师妹一人,足矣!" 程远图瞪大了双眼,佑生紧握了我手一下。小沈一怔,起身就走,我忙问:"去哪里?" 他几乎颤抖着说:"我立即回山,去求娶我的小师妹!" 我们都笑起来,程远图少见尊重地对小沈说:"城门已闭,你明日可随我同行。" 小沈失魂落魄地说:"我离开已一年有余,我知道,我其他几位师弟也甚中意这位师妹……" 我一摆手:"小沈别怕,她既然说了等你,你那几位师弟没戏。" 小沈正色道:"若我得娶我小师妹,云起之大恩大德,终生不忘。" 我:"你不欠我的,你与天下共享医典之时,给我一份,我用它作我百医堂的教材!你我两偿,谁也不欠谁的!" 佑生又握了一下手。 小沈:"一言为定。" 我:"不可更改,干了!" 我们一碰杯。2 小沈佩服地说:"云起,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又一挥手:"我上不知天文,下不懂地理,就这些小屁孩的事,一眼就看清楚了." (几百本爱情小说是白读的?) 小沈恶作剧的说:"那你看看程将军的问题。" 我已半醉,一摇头:"程大哥问题严重了,喜欢他的人他不要,他喜欢的人他要不了,其实没关系,他多喜欢几个就好了。" 程远图脸色大变,佑生忽抬眼看了他一眼。 小沈琢磨了半天,笑了。又问:"那,王爷呢?" 我叹了一声:"王爷的问题很简单,他喜欢上了一个混蛋,王爷心一软,让混蛋跑了." 我转脸对佑生说:"你别难过,我替你收拾她。" 佑生手上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