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比预料的丰盛许多,中西合璧,不仅有葱油海蜇、红烧香菇面筋、炭烤五花肉、雪菜银鳕鱼,油焖黄鳝,还有新鲜的三文鱼片和口味独特的土豆鲜虾色拉。简东平一看见那盘切得整整齐齐搁在冰块上的三文鱼片就食指大动,可惜三文鱼片放在桌子的另一头,他一个客人想要尽情享用,恐怕不太方便,他正在为此遗憾的时候,方琪很体贴地将三文鱼片送到他面前。 “刚刚问了简律师,知道你很爱吃生鱼片,所以我特地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了一些来,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她礼貌地朝他一笑,把盛放芥末酱的小碟子“笃”地一声搁在他面前。 “谢谢。”简东平道,心里又感激又疑惑。 “你别客气,这里没人吃三文鱼,这都是你的。”方琪说。 “是专为我买的?”简东平问道。 “是的。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应该好好招待你。”方琪说。 简东平笑着举起了筷子。 “方琪,你真是善解人意。”他道,心想她真是热情周到,她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他一边把生鱼片放入嘴里,一边别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凌戈,凌戈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并用嘴型诅咒了他一句,SARS! 方琪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连忙夹了两块炭烤五花肉放在凌戈的盘子里:“烤肉很香,你尝尝。” “噢,谢谢。”凌戈不自在地朝方琪笑笑。 “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里好了。”方琪说。 简东平发现,方琪在这里完全充当了女主人的角色,而此时,真正的女主人沈碧云却一直低头在跟他的父亲简律师窃窃私语,偶尔,她还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桌上的其他人则都一言不发,神情漠然,懒懒地吃着。简东平想,不在饭桌上喧哗,可能是这个家的规矩。 凌戈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吃饭,她显得十分拘束。 “我可以把黄鳝骨头吐在桌上吗?”她悄悄问他。 他看了看漂亮的桌布,低声回答她:“吐在盘子里。” “我们等会儿早点回去好吗?”她低声恳求他,她已经忘了刚刚骂过他了。 “我想住在这里。”他温和地撒了一句谎,想不到她立刻叫了出来。 “住在这里?!”她的嗓门打破了饭桌上的宁静,把满座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 简东平连忙打圆场。 “小戈,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你这样会打扰别人的,而且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他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背,故意不看她脸上生气的表情,对方琪说,“没事,没事。小丫头没见过世面。” “哼!”凌戈白了他一眼,用筷子乱搅盘子里的蔬菜。 简其明皱着眉头,朝他递来一个责备的眼神。他知道,老爸永远站在凌戈这边。 “没事,我们这儿房子大,以后你们有机会可以来住几天,也可以上我们这儿来拍结婚照,我有好多同学都曾经借我家拍结婚照呢。”曾雨杉忽然开口了,她是个身材略微发胖的年轻女子,相貌很普通,跟她姐姐方琪长的几乎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但她笑起来却给人一种异常温暖的感觉。 “这里拍结婚照的确很适合。”简东平点头同意道,他回头假模假样地问凌戈,“那我们以后要不就在这里拍结婚照?” 凌戈不理他,气呼呼地自顾自吃东西,。 简东平看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跟你闹着玩的,别太认真。” 凌戈眉毛一扬,假装没听见他说话,她指了指桌子中间的一个大磁壶,问道: “那是什么?” “是我们自己做的米酒,尝尝吧?”方琪热情地说。。 “好啊,给我来一点。”凌戈不客气地说,简东平知道她的心情变坏了,他开始后悔自己逗得她太厉害了,真怕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凌戈将半玻璃杯的米酒一饮而尽,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很好喝啊。” “听说喝米酒对关节好,我妈妈每天都要喝一杯。”曾雨杉一边说,一边回头轻声问坐在她身边的向兵,“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向兵摇了摇头,他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五官清秀,脸色有些阴郁。 “真的很好喝,味道很甜,一点都不涩嘴。”凌戈对向兵说,口气像是米酒的推销员,方琪又给她倒了一杯。 “我不喝酒。”向兵冷淡地说,简东平发现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涣散,好像在想心事。“其实一点都不像酒,像甜酒酿的汤。好喝啊……”凌戈叹息道。 “这酒后劲很大。”简东平轻声对她说。 凌戈不理他。 “你喝醉了,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他凑近她的耳朵威胁道。 “我好害怕啊!”凌戈拍拍自己的胸回敬道。 方琪却又给凌戈倒了满满一大杯米酒,简东平觉得方琪有点莫名其妙,明知道这酒后劲大,干吗一个劲地灌凌戈? “谢谢你。”凌戈似乎也没想到方琪会一再给她斟酒,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喜欢喝,就多喝点吧。”方琪和蔼可亲地说。 “是啊,阿姨又做了新的了,你就尽管喝吧,喝完了,反正有男朋友送你回家。”曾雨杉笑着说,她注视着简东平问道,“听说你是《信》周刊的?” “对,我做旅游版面。”简东平决定不去管凌戈了。 “原来你做旅游版面!”她兴奋地笑着回头看看她的丈夫,“跟你的工作还有点关联呢。” 向兵把涣散的目光洒在简东平脸上。 “我现在是旅游公司的计划调度,我们算是同行不同业。”他说。 “向兵以前自己开过旅游公司,很成功,不过后来他身体不好只好关掉了,真可惜。”她温柔地说,简东平觉得无论她的眼神动作,还是她说的字字句句中都浸透了对向兵的柔情,但后者却反应冷淡,用凌戈的话说,好像是个冷血动物。 这时候,沈碧云忽然提高声音道: “其明,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会儿可真不能比,创业失败动不动就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其实说到底还是能力和意志力的问题。你说对吗?” 她的声音不高,但很明显是在奚落向兵。 “好了,碧云,年轻人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简其明不动声色地劝道。 “呵呵,是啊,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听。”沈碧云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 向兵不说话,自顾自低头喝他杯子里的红茶,但曾雨杉却气红了脸,看她脸上的表情,简东平本来以为她要大爆发了,谁知道,她只是很克制地顶了一句: “妈,各人情况不同。” “可是我觉得,雨杉,妈说的也是事实,妈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看人看事都要比你清楚。”一个又细又尖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从简东平旁边冒了出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方琪同父异母的大姐方柔枝。方柔枝人如其名,她看上去就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柳枝,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出异乎寻常的精明。 “哼!你一个下岗女工懂得什么叫作创业的艰辛。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曾雨杉毫不客气地回敬方柔枝。 “雨杉!”方琪轻喝了一声。 曾雨杉不服气地瞥了一眼方琪,不说话了。 “没关系,没关系,”方柔枝讪讪地笑着说,“我不生气。” “嗯,大姐是该有这样的度量才行。”沈碧云声音软绵绵地说,简东平注意到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她好像在欣赏方柔枝脸上那遭遇打击后的尴尬表情。接着,她把头偏向简东平。 “东平,你今天来,我很高兴,其实小时候我见过你,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时候,你才10岁,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和蔼可亲地说。 “是吗?”简东平十分意外。 “那时候你妈妈还活着,她是个很大方漂亮的女人,读书不多,但是识大体。”沈碧云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爸有个宝贝儿子,可我从来没见过你,平时很少去你家,那次也是偶尔路过。东平,你那时候只比这桌子高一点点,小不点一个。”沈碧云饶有兴趣地回忆着,“我们初次见面,东平,你还帮我找到了我掉在外面的发卡,我要给你10块钱奖励,猜猜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简东平茫然地摇摇头,他对此毫无印象。 “你给了我个银行账号,说这是你的私人账户,让我把钱存进去,你还说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就打电话给你。”沈碧云说到这儿,捂着嘴格格笑起来,“我还没见过那么精明的小孩呢,那时候你才10岁。我向你爸爸提出,要把你过寄给我当儿子,可你爸不同意,他真小气。” 还有这种事?简东平看看父亲。 “没错,是有这事。”简其明简短地说,“碧云,这些陈年旧事就别再提了。”“我也不想提,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看见东平就忍不住想起了过去的事。”沈碧云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了伤感。 “妈又来了。”曾雨杉嘀咕了一句。 “外婆又想小舅舅了吧。”方晓曦插了一句,她的声音甜甜的,但颇为尖锐。 方琪仿佛受了什么打击,她站起身,脸色苍白地说:“我去厨房看看。”说着便匆匆离去。 方晓曦的小舅舅是谁?是方琪的弟弟?他们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们家到底有多少人?简东平听得一头雾水。 “妈,不要老提那件事了好不好?!”曾雨杉不满地皱起眉头。 “今天看到东平,我只是发发感慨而已。”沈碧云幽幽地说。 “噢,算了吧,您就是想折磨人!”曾雨杉冷哼了一声。 沈碧云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光,“今天有客人在,你应该更注意你的言行举止,跟底层的人接触多了,你连怎么说话都不懂了。” “妈,公益事业不仅仅是帮助穷人,我们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是很有意义的工作!”曾雨杉反驳道。 “哦,真伟大。”沈碧云讥讽道 “我觉得自从小阿姨工作后,就变得越来越凶了。”方晓曦嘻嘻笑着插嘴道,“她看不惯我们这里所有的人。” 简东平感觉这16岁的女中学生比她母亲方柔枝更懂得吵架和攻击的艺术,她现在明显是在挑起一场纷争。 “你这小寄生虫越来越像你妈,每天除了想钱,就是挑拨是非。”曾雨杉冷哼了一声 “雨杉,晓曦是你外甥女。”沈碧云冷若冰霜地说,“我觉得自从你结婚后,你就变得越来越没教养了,越来越没人情味了。” 结婚两个字,立刻把曾雨杉的情绪推到了至高点。 “妈,我不攻击你的婚姻,也请你不要攻击我的婚姻,好吗?!” 沈碧云冷冷地注视着女儿。 两人都不说话,简东平觉得饭桌上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尴尬。 此时,让简东平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凌戈忽然开口说话了。 “你们别吵了,还是听我说吧。”凌戈一本正经地说,简东平想阻止她,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说了下去。 “我查到,周谨在失踪前,曾经打过这个家的固定电话,请问有谁接到过吗?具体时间应该是,”她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5月7日下午3点半左右。另外,她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苏志文的。这至少说明她认识苏志文。” 简东平真没想到,她会在这当口突然提起这个问题。不过,很难说,她是不是选错了问话机会。因为简东平饶有兴趣地发现,母女吵架的尴尬场面立刻画上句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凌戈身上。 “请问,那个,那个人叫什么,周什么……”曾雨杉问道。 “周谨,周总理的周,谨慎的谨。”凌戈答道。 “霍,查得那么仔细,阿姨是警察吗?”方晓曦问道。 小姑娘说话很能切中要害。 简东平连忙代替凌戈回答:“她在电话局工作,周谨是一个专栏作者,她最近失踪了,所以她只是顺便查查。不过,我也觉得奇怪,她怎么会给这个家打电话,而且,这个电话好像持续了……多久?”他问凌戈,正好看见她在喝米酒,他立刻把她嘴边的杯子夺过来,放在桌上,忍着火气,柔声对她说:“亲爱的,等会儿再喝。” 凌戈低下头翻翻小本子。 “电话持续了两分20秒。”她答道,随后对简东平说,“米酒很好喝,你也应该喝点。”她好像已经忘了刚刚生气的事了。简东平发现凌戈的酒量真不是一般的好,喝了那么多米酒竟然脸色没变,说话口齿也很清楚。 “哈,她好像很喜欢喝米酒,还有一些等会儿让你带回去吧。”沈碧云笑道。 “谢谢,不必了。”简东平连忙说。“好啊。”凌戈却兴高采烈地答应了,随后问道,“那我就不喝了,你们谁接过这个电话?”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你是说,那个人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苏志文的?”曾雨杉尖锐地问道。 “是的。”凌戈答道。 曾雨杉冷笑一声,说:“苏志文的事,只有我妈知道。” 简其明咳嗽了一声。 “雨杉,”他沉稳地说,“不管你对你母亲的婚姻有什么看法,苏志文毕竟是你的家人,也是你母亲的丈夫。现在你的家人发生了不幸的事,希望你能多点体谅。” “算了,其明,现在的孩子多半没良心。”沈碧云淡然说。 曾雨杉不高兴地嘟了嘟嘴:“我反正没接到过这电话。那天我跟向兵都不在,我们出去买东西了。是吧,兵。” “是的。”向兵像木偶一样回答。 “也许大姐知道,要不就是玉芬阿姨接的,她们两个整天都在。”曾雨杉说。 “我不知道,都那么久的事了……”方柔枝小声说,她的脸色阴云密布。 “我也没接到,我在一边听音乐,一边画画,根本听不见电话铃响。”方晓曦吃着色拉,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也可能周谨是想找某个人,她打电话来,只是问某个人在不在。当然,也可能是故意打电话来骂某人,或警告什么话。”简东平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每个人的表情,方柔枝一脸伤感,曾雨杉有些幸灾乐祸,方晓曦好奇,沈碧云冷漠。 一阵沉默。 “如果是那样,我倒是接过这么个电话。”过了一会儿,沈碧云开口道。 “啊……”凌戈轻轻叫了一声。 简东平注视着沈碧云,觉得她是个有胆识的女人。 “我正好要出门,来了个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问我这里是不是沈碧云家,听上去不太有礼貌。”沈碧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诙谐,“我说是的,你有什么事。她问我方琪在家吗?我说在,她就挂了电话。在挂电话的时候,她还骂了一句什么话,我不记得了。我想可能是方琪的朋友,所以没在意。” 这时候,方琪心事重重地从厨房走了回来。 “她后来打电话给你过吗?方琪?”她一坐下,沈碧云就问她。 “没有。”方琪茫然地说。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沈碧云微笑地简东平说。 很奇怪,沈碧云没有提起周谨给苏志文打的那最后一个电话,她甚至没表现出应该有的好奇心,也许现在的场合不对?简东平想,也许沈碧云以后会通过父亲来专门向他打听这个电话的详情。 “你能肯定是那天吗?”凌戈问沈碧云。 “我记不清了,但应该是那天。”沈碧云慢悠悠地说,“志文那天一早去香港了,所以那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沈碧云说罢,略带伤感地叹了口气。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表情木讷的向兵忽然爆发出一阵极其不合时宜的大笑。 “哈哈哈哈。”向兵用手撑着头,像个疯子那样笑出了眼泪。 简东平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兵,你怎么啦?”曾雨杉担忧地问他。 但向兵没回答她,只顾摇头笑。 沈碧云把餐巾扔在桌上,狠狠地瞪了向兵一眼。晚餐进行了大约两个小时,简东平和父亲分车回去,他必须把凌戈送回家。他本来担心凌戈喝醉后会吐在他车上,但显然这担心是多余的,凌戈虽然喝了很多酒,却没有丝毫醉意。一上车,她就立刻掏出她的小本子辛勤地记录起来。 “你在记什么?”他把车灯调亮了些。 “我要把她们的话都记下来,不然我就得忘了。”她说。 “你头不晕吗?”他问她。 她摇了摇头,飞快地在小本子上记啊记的,简东平很想告诉她,他早就用录音笔录下了所有的对话,但看她记得那么起劲,他不忍心败坏她的兴致,最终没说。过了一会儿,她记完了,把小本子塞进她的小布包,又从里面掏出另一本小本子来,简东平认识这个绿色小本子,那是凌戈的小账本。凌戈规定自己每天的开销不得超出30元,所以她每天都记账,把自己的花销记录下来。每次看到她在那里认真地记“大饼油条1元,方便面3.5元,修鞋2元”,简东平都觉得很有趣。 “你今天花了多少钱?”他问她。 “等一下,我算算,”她嘀嘀咕咕地了一阵后,回答他,“我花了32块,嘿嘿,今天又看见那个没腿的人了,我给了他两块钱,所以超支了。不过想想人家连腿都没有呢,我给他两块钱算得了什么。” “你这么精打细算,是在存嫁妆吗?存多少了?”他笑着揶揄道。 “不是,我在存我的老年本。”她回答。 “老年本?什么意思?”简东平十分困惑。 “我不是说了,我打算独身了吗?我以前也对你说起过啊,而且说过好几遍,为什么你总是不认真听我说话?”凌戈白了他一眼。 “独身?开什么玩笑?”简东平是听她说过关于独身的话,但从来没当一回事,因为他觉得这根本就是她随口说说的。 “我没在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不打算再结婚或者谈恋爱,我来跟你相亲的时候就打定这主意了,否则我怎么也得打扮打扮的,不是吗?”她说。简东平知道,凌戈在认识他之前曾经谈过一场恋爱,后来她的研究生男朋友跟她的一个闺中密友好了。 “你是为了那个研究生才打算独身的吗?”他问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带有嘲讽的意味,但这似乎很难,他还是认为她在胡言乱语。 “经过那件事后,我就没办法再相信别人了。”她说,一边把小账本放回小布包。 她脸上凝重的神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至于吧。你已经跟他分手好久了。” 她不说话。 “你们分手有别的原因吗?”他问。 她望着窗外,沉默片刻后说: “有的。” 现在,他想好好听听她所谓的独身原因了。于是,他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了下来。 “凌戈,是什么原因?”他面对着她,问道。 她没有犹豫立刻就开口了。 “其实,我小的时候,跟我的堂哥曾经在,嗯,一起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那时候我很小,14岁,他20岁了,他说他很爱我,后来我爸知道了,就跟我叔叔一家断了往来……” 这个开场白让简东平有些吃惊,但他没打断她,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的那个朋友了,后来她告诉了我男朋友,他很生气,说我骗了她,我也的确骗了他,我对他说我从来没有过……我说他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 简东平没想到,凌戈会把如此隐秘的事告诉自己,他看着她的侧面,她看上去比往常冷静清醒,但他蓦然发现她是喝醉了,而且醉得很深。每个人醉酒后的表现不同,有人唱歌,有人呕吐,有人发酒疯,但凌戈一旦喝醉了,大概就会变得口无遮拦,无所顾忌了,简东平暗下决心,以后绝对不让她喝酒了。至于她说的伤心往事,简东平虽然略感吃惊,但这件凌戈觉得异常严重的事,在他看来,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凌戈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25岁了,有点情史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她天生热情开朗,有时候在她身边,他能明显感觉到她体内的荷尔蒙在翻江倒海,这样的凌戈在少年时谈场超越界限的初恋,好像也很正常。别说凌戈,就说他自己,冷静的他在年少时,也曾经疯狂爱过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后来他买通了女同学的同桌,硬是一有机会就坐在女孩身边,这事到现在还被初中同学们津津乐道。所以,凌戈的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吃惊的倒是那个研究生,如果真的喜欢她,怎么会因为这个离开她?他可以肯定那只是个想甩掉她的借口。 “凌戈,你跟他分手了还可以再找。”他冷静地说。 “我看过很多杂志上的文章,也看过电视,我知道男人都很在乎这些,现在说不介意,等时间长了,没那么喜欢我了,就会在吵架的时候拿出来刺我。我不想低着头过一辈子。”她说到这儿语调忽然轻松起来,“所以,我已经打算好了,我要存很多钱,等我老了以后,买个大电视,每天从早看到晚,我还要请个佣人服侍我,说不定,我还收养个孩子,让他孝顺我。我已经看中了同事,小王的孩子了,现在还没出生,不知道是男是女。我以后得给她压岁钱,不然我是穷妈妈,她也不理我。” 说来奇怪,平时看见小狗受伤都会掉眼泪的凌戈,谈到自身的遭遇时却异常冷静。这也许是哭过无数次后,才有的沉静和淡定吧。看到年轻漂亮,充满活力的她,在兴致勃勃地谈她的老年计划,简东平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凌戈……”他叫了她一声,但她马上就又说了下去。 “简东平,咱俩认识两年了吧。”她转过身正对着他。 “嗯。是有两年。” “我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可是以前一直没勇气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特别想说,我今天的话可真多。” 那是喝酒的缘故,她的确是醉了,简东平想。不过,听她这么说,莫非是要向我表白?哦……简东平心里叹了一声,喜悦涌上了心头。他很矛盾地想,如果她突然说我爱你,他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并不想伤害她,但也不想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当然,如果她真的肯这么说,暂时满足她的心愿也未尝不可,而且如果听到她真的开了口,他知道自己一定会非常开心,想到这里,他感觉心跳都有些加速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他满怀期待地鼓励道。 “好吧。”她注视着他,问道,“你会认真听吗?” “我在听,凌戈,说吧。”他急急催促道,脸上已经露出微笑,他满心希望听到那句让他心花怒放的话。 “好吧。”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我一直想跟你绝交。” 哗!真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凌戈,你在说什么?!”他有些恼火。 “简东平,我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我得趁现在对你还没什么感情的时候离开你,那样比较容易,如果等以后,我怕会非常痛苦。”说完这番话,凌戈长吁了一口气,“我终于说了。” 简东平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他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她看得比他远。是啊,如果不打算在一起,现在分手比以后分手要容易得多。跟她一样,他也不想承受痛苦。他的心骤然冷了下来。他启动了车子。车行几分钟后,他问她: “你打定主意了?” “嗯。”她点了点头。 “那好吧,听你的。”他说,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他以为她会哭,但是她却始终很冷静。 30分钟后,他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你到了。”他说。 “以后咱们别联系了,你也别来找我了。不过我答应把苏志文那案子的复印件给你的,我会做到的,就算是我最后帮你一次吧。我寄给你。”她说。 “好。”他冷淡地回答。 她看着他像有话要说。 “再见。”他不想看她了。 “再见。”她说,拉开车门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 “简东平,其实你是存钱的,是吧,沈碧云刚刚说,你10岁的时候就有一个私人账户,我爸说,小时候养成的金钱观念和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你是不愿意告诉别人你的实际经济情况,是吧。” 简东平无言以对。 “别误会,我对你的钱没兴趣。知道这个,我就不用为你担心了,以前我老想着要是你老了,又穷又病又没孩子怎么办。我可真傻。”她笑笑,下了车。 她朝楼道走去,她住在一栋老式公房的底楼。眼看着她就要走进去了,简东平猛然拉开门,追了过去。 “凌戈!” 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她前面。他伸出手摸到她暖暖的后颈,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搂到自己怀里,凌戈长得虽然苗条,但却没有骨感,他因此经常讽刺她是个穿衣服的肉圆,现在他紧紧抱住她,甚至把脸贴在她脸上,嘴唇蹭着她的发丝,更加感觉到她圆乎乎的身体散发出的体温和蕴含在体内的源源不断的青春活力。 “你不要这样。”她轻声抗拒道,但并没有推开他。 他本来想给她来个友谊的拥抱的,但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有点过火了,于是他放开了她,他握着她的双肩注视着她说:“凌戈,你知道吗?真正喜欢你的人,是不会在意那件事的。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的。我相信。” “别再说了。”她笑道,“我自己有存款,我能养活自己。” “以后如果你有困难,随时来找我。”他真诚地说。 “不用了,简东平,无论我遇到什么,我都不会再来找你了。有什么困难我自己解决,我相信我可以的。”她扭动身子甩掉了他搁在肩上的双手,语调异常坚决。 很好,你很坚强,看起来我真应该为此鼓掌,他心道。 “那好,给我留个纪念品。”他换了种玩世不恭的口气说话。 “纪念品?”她仰头看着他,“你要什么?” “我要你就给吗?” “我……我没什么可给你的。”她好像有些害怕。 “我要你的小账本。”他说。 “小账本?”她吃了一惊。 他掳下了手腕上的手表和手上的戒指塞到她手里:“这是我给你的纪念品,如果你不喜欢,还可以当了换几个钱。” “你……”她仰头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别磨蹭!我10点半还要赶回去看费德勒对纳达尔的决赛。”他冷冷地催促道,觉得太阳穴在隐隐作痛 她从小布包里掏出她的绿色小账本,他一把夺了过去塞进口袋,转身就走。 “你为什么……”她在他身后问了一半,就被他打断了。 “再见。”他背着身子冷漠地回了一句,径直上了车,关上了车门。他本来不想看她的,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站在不远处眼巴巴看着他。简东平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无法动弹的植物人,控制自己的腿不去踢开车门。拜拜,凌戈,他把这句话对自己说了10遍后,终于启动车子开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向植物人靠近,先是头皮发麻,渐渐失去了知觉,接着是手脚变得僵硬,无法灵活把握方向盘,最后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了,他不得不把车在小路边停了20分钟才重新启程。 虽然他像植物人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如止水,但他隐隐还是觉得身体深处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正慢慢升腾上来。这感觉令他想到5月7日的那场大雨,令他想到周谨在大雨里跟他挥手道别的情景,他一直无法形容那是种什么感觉,现在他知道了,那是绝望,或者说是死亡。天气晴朗的夜晚,他却觉得自己被雨水包围了。 拜拜,凌戈。 他心里又默默把这句话说了一遍,终于重新启动他的车,直接把它开回了家。第二天清晨,当简东平走进客厅吃早饭的时候,正遇上父亲简其明在吃早饭。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简其明露出吃惊的表情,进而立刻揶揄道,“早上回来的?” 简东平决定把事情说清楚,既然分手了,他就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 “老爸,我跟凌戈分手了。以后不要再把我跟她扯在一起。”他面无表情地说。 简其明的两根眉毛向中间挤成了个八字,这表情说明两点,一他觉得遗憾,二他不相信简东平的声明。 “小凌有什么不好?”简其明问道。 “她没什么不好,不过,既然我已经打定主意要一个人过,就不应该耽误人家,你说呢?”简东平泰然自若地父亲对面坐下,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大半夜没阖眼,但他感觉今天早晨一切如常,自己的内心也非常平静,这让他深感欣慰,因为这说明他并没有一脚踏入感情漩涡。唯一让他略有不满的是,今天的早餐可真是食之无味,一看就没胃口,萍姐的手艺最近怎么变差了。 “噢哈,你想得可真周到。”简其明讽刺地一笑。 简东平不想再提这事了,于是说: “还是来说说沈碧云吧。我真没想到你是她的法律顾问。而且,你竟然还认识她那么多年了,你是怎么认识她的?”简东平勉强吞了一口粥,觉得像在吃洗脚水,连忙吐了出来。 “我们以前是邻居,当年她母亲黄绣之带着她两个人住在二楼的亭子间里,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大画家沈谦一的家眷。后来我跟碧云熟了,才知道了她们家的底细。”简其明意味深长地一笑,“沈碧云当年可是个大美人,也很有才华,她还给我,给你妈都画过像,可惜生不逢时。” “冒昧地问一句,你跟她,有没有什么暧昧关系?”简东平的手指弹着桌面,今天,他觉得自己松弛得就像是一盘拆骨鱼片,而说话却不由自主地变得很尖刻,要在平时,这类问题他通常只问到“有没有什么”,就不会再问下去了。 简其明斜睨了他一眼。 “想哪儿去了,我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好朋友。你以为是你跟小凌吗?”简其明呵呵笑起来,“她经常来找我帮她出主意,当初她跟她的第一任丈夫离婚的时候,我就给她出过很多主意。”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第一次离婚?” “大概1970年,你要打听她干什么?”简其明警觉地瞄了儿子一眼,忽然注意到今天的儿子穿着跟昨天相同的衣服,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周谨失踪了,她最后跟苏志文通过电话。她的失踪肯定跟沈碧云家有关。”简东平注意到父亲的目光正溜过他的手指,他今天的手腕和手指都空空如也,不过他不想解释,也不想因为这个打断两人的谈话,于是他假装没注意到父亲的目光,说道,“我昨天买了本她去年底出版的自传《淑女之家》。” “这本书你也买了?”简其明皱了皱眉头,好像不以为然,“如果你对她感兴趣,可以好好看看。你想打听什么,书里都有了。” “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你肯定知道很多书里没写到的东西。”简东平平静地注视着父亲说道。 “你想知道什么?” “首先,他们的家庭关系太复杂。我想知道沈碧云到底结过几次婚。” 简其明喝完最后一口粥,慢悠悠给自己点上了支细细的雪茄烟。简东平预感到在接下去的一个小时里,他就将沐浴在一片烟雾中,他实在很讨厌烟味,但是算了,为了听故事就忍忍吧,他决定听完父亲的叙述,去洗个澡。蓦然,他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没换。 “她结过几次婚?”他问道。 “沈碧云一共结过四次婚,第一次是嫁给一个普通工人,当时她在玻璃厂当工人,那个男人是她的师傅,比她大几岁,是个老实的好人,人家不在乎她出身不好,跟她结了婚。他们的婚姻维持了7年,因为沈碧云坚持不肯给那男人生孩子,怀孕之后还故意偷偷把孩子流产了,那个男人很恼火,两人因此就离了婚。” 故意流产的主意大概就是你给她出的吧,简东平心想。 “离婚是什么时候的事?”简东平问道。 “可能是1977年吧。她离婚后没多久,就嫁给了那个玻璃厂的厂长方国华。方国华比她大15岁,是个鳏夫,身边带着一个10岁的女儿,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方柔枝,她是沈碧云的继女。沈碧云嫁给方国华后,在1980年,生下了大女儿方琪。方国华本来身体就不好,1982年,他在外出开会作报告的时候,突然心脏病发作,他就这么死了。”简其明平淡地说。“在这之后,沈碧云又嫁给了一个姓曾的男人?” “不错。大概是83年,她嫁给了一个美籍华人曾宏。他们认识两个月就结婚了,曾宏比沈碧云大4岁,两人感情很好,我还去吃喜酒了呢。这一年他们去了马来西亚做生意,第二年,也就是1984年,沈碧云在马来西亚为曾宏生下了一对龙凤双胞胎。” “龙凤双胞胎?曾雨杉还有个同胞弟弟?”简东平想到了方晓曦口中的小舅舅。 “是的,那孩子叫曾小琛。” “他在哪里?”简东平问道。 “可能是97年吧,他好像是13岁,从楼梯上摔下来死了。” 简东平一惊。 “在哪里摔的?是意外事故吗?”他连忙问。 “现场就是在你昨天去过的别墅,他们回国后不久就通过各种关系买了那栋别墅。本来,沈碧云和曾宏只跟这对双胞胎一起生活,方琪和方柔枝一直被放在沈碧云的母亲黄绣之那里照看,但是自从1989年,黄绣之得病去世后,方琪和保姆章玉芬就一起回到了沈碧云身边。方柔枝那时候已经22岁,快成家了,所以没回来,而方琪那时候才9岁。” “曾小琛的死跟那方琪有关吗?”简东平听出了父亲的弦外之音。 “是方琪造成的。” 简东平再度一惊,他眼前浮现出方琪那张美丽冷漠的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几个孩子一起玩打仗的游戏,方琪算一边,双胞胎算另一边,一开始只是用树枝之类的东西假打,后来,方琪可能被打急了,那个男孩还一直在嘲笑她,于是方琪就从厨房拿出把真刀来,那个男孩也去厨房拿了把菜刀,两人真的打了起来,结果,方琪一刀把曾小琛捅了个正着。当时他们家的佣人章玉芬正好不在,家里还有个20岁左右小保姆,是负责照看这对双胞胎的,但他们在玩的时候,她在客厅里偷偷打瞌睡,等她被惊醒的时候,曾小琛已经……。”简其明撇了撇嘴,但口气中没有遗憾也没有同情。 “她跟弟弟合得来吗?”从这个惨烈的故事中,简东平感受到一种隐藏在方琪内心深处的强烈情绪。 “我事后跟她谈过,她说沈碧云在前一天因为她私自到储藏室去玩打了她,她很生气,。曾小琛不仅打她的头,还不断用前一天的事嘲笑她,她气极了,但她也说,她没想到弟弟会死,她当时只想叫他闭嘴,但是曾小琛就说个不停。”简琪明表情严肃地说,“说实话,这个男孩的确是被父母宠坏了,当然,中年得子,又是唯一的儿子,难免会溺爱一点,但这男孩的言行的确很叫人恼火,他仗着父母宠他,几乎欺负家里的每个人。我为此也曾经多次提醒过沈碧云,但那时候她一心忙她的事业,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这事是怎么了结的?” “当然也走了正常的手续,其实也没什么好深究的,这是一场意外事故。”简其明深吸了一口烟,露出很享受的表情。 “方琪那时候几岁?” “15岁。” “15岁?!”简东平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可一惊一乍的?”简其明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你刚刚说双胞胎是84年出生的吧,那么小男孩应该是11岁,老爸,15岁的女孩跟11岁的男孩能玩在一起吗?”简东平疑惑地问道,“我觉得15岁早就不是玩过家家游戏的年龄了。这场游戏是谁提出来要玩的?如果是小男孩提出来的,那么他可能是企图欺负他的姐姐,他很可能是强迫方琪参与的,但如果是方琪提出来的话,那么……” “儿子!”简其明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事就点到为止吧,不要瞎猜。”过了一会儿,他又叹了口气,“其实,方琪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她一直很崇拜自己的母亲,她被抛在外婆家的时候,每周都写信给沈碧云说自己的近况。她非常爱沈碧云的,也很怕她。那件事发生后,她问我,她妈妈是否会永远恨她?如果请求法官判她死刑,是否可以让她妈妈原谅她?”虽然父亲的口吻永远轻描淡写,但简东平还是从中听出了当时方琪的绝望心境。 他禁不住又回想起方琪的话。“我选择独身。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妈妈毕生的心血,妙邻公司经营好。妈妈老了,虽然她很坚强,但她总有一天要退休的。” 她在赎罪吗?为弟弟的死而赎罪?当年的一念之差,让她愿意付出一生来偿还,可是这么做了,沈碧云真的就能原谅她吗?中年得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可以想象她当年有多伤心。她会因为女儿的赎罪就放过她吗,她会将心比心地想到女儿心中的痛苦,并大度地安慰女儿一句吗?她会吗?从昨天晚餐情形看,应该不会。简东平简直无法想象这些年来,方琪是怎么在如此压抑的空气中活下来的,她的生命力真强。他为她感到心痛。 “那么后来呢?我是说曾宏跟沈碧云。”简东平努力把思绪从方琪的旧梦里拉出来。 “曾宏是1998年死的。”简其明说,“一天深夜,他去客厅接电话,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儿子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自从曾小琛死后,他情绪一直不佳,开始酗酒,而且他还喜欢喝白酒,他睡觉前常要喝点酒才能睡。警方后来发现他体内酒精成分很高。” “也是意外死亡。”简东平评论道,“他们家的意外死亡比例可真高。” “的确是意外死亡,这毋庸置疑。”简琪明叼着雪茄烟,冷冷地说。 “我明白了,简律师。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沈碧云一直都是嫁给年龄比自己大的男人,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会找一个比她小22岁的男人结婚?难道是欲求不满?”简东平问道,觉得这话好像不是自己在问,真不够含蓄。“龙凤双胞胎?曾雨杉还有个同胞弟弟?”简东平想到了方晓曦口中的小舅舅。 “是的,那孩子叫曾小琛。” “他在哪里?”简东平问道。 “可能是94年吧,他好像是11岁,意外身亡。” 简东平一惊。 “在哪里发生的?是意外事故吗?”他连忙问。 “现场就是在你昨天去过的别墅,他们回国后不久就通过各种关系买了那栋别墅。本来,沈碧云和曾宏只跟这对双胞胎一起生活,方琪和方柔枝一直被放在沈碧云的母亲黄绣之那里照看,但是自从1989年,黄绣之得病去世后,方琪和保姆章玉芬就一起回到了沈碧云身边。方柔枝那时候已经22岁,快成家了,所以没回来,而方琪那时候才9岁。” “曾小琛的死跟那方琪有关吗?”简东平听出了父亲的弦外之音。 “是方琪造成的。” 简东平再度一惊,他眼前浮现出方琪那张美丽冷漠的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几个孩子一起玩打仗的游戏,方琪算一边,双胞胎算另一边,一开始只是用树枝之类的东西假打,后来,方琪可能被打急了,那个男孩还一直在嘲笑她,于是方琪就从厨房拿出把真刀来,那个男孩也去厨房拿了把菜刀,两人真的打了起来,结果,方琪一刀把曾小琛捅了个正着。当时他们家的佣人章玉芬正好不在,家里还有个20岁左右小保姆,是负责照看这对双胞胎的,但他们在玩的时候,她在客厅里偷偷打瞌睡,等她被惊醒的时候,曾小琛已经……。”简其明撇了撇嘴,但口气中没有遗憾也没有同情。 “她跟弟弟合得来吗?”从这个惨烈的故事中,简东平感受到一种隐藏在方琪内心深处的强烈情绪。 “我事后跟她谈过,她说沈碧云在前一天因为她私自到储藏室去玩打了她,她很生气,。曾小琛不仅打她的头,还不断用前一天的事嘲笑她,她气极了,但她也说,她没想到弟弟会死,她当时只想叫他闭嘴,但是曾小琛就说个不停。”简琪明表情严肃地说,“说实话,这个男孩的确是被父母宠坏了,当然,中年得子,又是唯一的儿子,难免会溺爱一点,但这男孩的言行的确很叫人恼火,他仗着父母宠他,几乎欺负家里的每个人。我为此也曾经多次提醒过沈碧云,但那时候她一心忙她的事业,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这事是怎么了结的?” “当然也走了正常的手续,其实也没什么好深究的,这是一场意外事故。”简其明深吸了一口烟,露出很享受的表情。 “方琪那时候几岁?” “15岁。” “15岁?!”简东平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可一惊一乍的?”简其明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你刚刚说双胞胎是84年出生的吧,那么小男孩应该是11岁,老爸,15岁的女孩跟11岁的男孩能玩在一起吗?”简东平疑惑地问道,“我觉得15岁早就不是玩过家家游戏的年龄了。这场游戏是谁提出来要玩的?如果是小男孩提出来的,那么他可能是企图欺负他的姐姐,他很可能是强迫方琪参与的,但如果是方琪提出来的话,那么……” “儿子!”简其明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事就点到为止吧,不要瞎猜。”过了一会儿,他又叹了口气,“其实,方琪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她一直很崇拜自己的母亲,她被抛在外婆家的时候,每周都写信给沈碧云说自己的近况。她非常爱沈碧云的,也很怕她。那件事发生后,她问我,她妈妈是否会永远恨她?如果请求法官判她死刑,是否可以让她妈妈原谅她?”虽然父亲的口吻永远轻描淡写,但简东平还是从中听出了当时方琪的绝望心境。 他禁不住又回想起方琪的话。“我选择独身。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妈妈毕生的心血,妙邻公司经营好。妈妈老了,虽然她很坚强,但她总有一天要退休的。” 她在赎罪吗?为弟弟的死而赎罪?当年的一念之差,让她愿意付出一生来偿还,可是这么做了,沈碧云真的就能原谅她吗?中年得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可以想象她当年有多伤心。她会因为女儿的赎罪就放过她吗,她会将心比心地想到女儿心中的痛苦,并大度地安慰女儿一句吗?她会吗?从昨天晚餐情形看,应该不会。简东平简直无法想象这些年来,方琪是怎么在如此压抑的空气中活下来的,她的生命力真强。他为她感到心痛。 “那么后来呢?我是说曾宏跟沈碧云。”简东平努力把思绪从方琪的旧梦里拉出来。 “曾宏是1998年死的。”简其明说,“一天深夜,他去客厅接电话,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儿子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自从曾小琛死后,他情绪一直不佳,开始酗酒,而且他还喜欢喝白酒,他睡觉前常要喝点酒才能睡。警方后来发现他体内酒精成分很高。” “也是意外死亡。”简东平评论道,“他们家的意外死亡比例可真高。” “的确是意外死亡,这毋庸置疑。”简琪明叼着雪茄烟,冷冷地说。 “我明白了,简律师。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沈碧云一直都是嫁给年龄比自己大的男人,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会找一个比她小22岁的男人结婚?难道是欲求不满?”简东平问道,觉得这话好像不是自己在问,真不够含蓄。 简其明笑起来。 “简律师,你笑得很阴险。” “嗯,呵呵呵。”简其明继续奸笑。 “回答问题好不好,沈碧云怎么会突然想到结这个婚?她是不是想……当武则天?” “别瞎想,沈碧云对性没什么兴趣,她自己也承认她早过了对此感兴趣的年龄,她跟苏志文一直都是分床睡的。” “你连这都知道,说明你曾经到过她的卧室。”他又脱口而出。 简其明瞥了他一眼,道:“是凌戈提出的分手吧?” 他没理会这个问题,又转回正题,“沈碧云为什么要跟苏志文结婚?”简其明瞥了他一眼,道:“是凌戈提出的分手吧?” 他没理会这个问题,又转回正题,“沈碧云为什么要跟苏志文结婚?” “其实,她结这个婚一开始有很大成分是为了跟女儿们赌气。”简其明笑着说,“有一年生日,她的女儿们正好都有事,竟然没有一个回来给她庆祝,于是她一怒之下,就宣布要结婚。” “她们怎么会都没来?至少方琪应该会去庆祝的吧,她那么在乎沈碧云。还有方柔枝,她明显一直在讨好她的继母。”简东平说。 “方琪那段时间跟一个男人私奔了。” “私奔?”这么说,她也曾经想逃离这个家。 “那男人是妙邻公司下属分公司的一个推销员,长得挺英俊,我也见过,方琪很想嫁给他,但是沈碧云反对这桩婚事,说那个男人是骗子。一天早晨,方琪给沈碧云留了张字条就走了。结果,那个男人骗了方琪的存款去投资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月后,我接到方琪的求助电话,她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没钱付房租,我帮她付清了房租,又把她的情况告诉了沈碧云,最后是沈碧云亲自去接她回来的,一句都没责备她。” 虽然一句都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心想逃离那个家的方琪,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了,而且自己挑中的那个男人的品行还不幸被母亲言中,其内心的挫败感一定无以复加吧。 “那么方柔枝呢?”简东平不忍心多想方琪的心境,于是问道。 “她那时候在住院,胆囊炎。” “她怎么会带着女儿住在沈碧云这里,她们手腕关系怎么样?”简东平直觉方柔枝虽然看上去病怏怏的,但实际上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和挑拨离间的女人。 “她本来跟沈碧云是没什么关系的,但是后来她生病下岗,老公又出了事,孩子又要上学,一连串的事情让她走投无路,最后她就来投奔沈碧云了。” “她老公出什么事了?” “跟人打架斗殴,把人刺死后逃走了,5年了,至今没任何消息。” “方柔枝就方晓曦一个女儿?怎么跟她的姓?” “老公出事后改的姓。”简其明瞄了他一眼,“你问得可真仔细啊。” “那么,方柔枝跟沈碧云的关系怎么样?” “她得靠沈碧云生活,她的医药费和方晓曦的学费都是沈碧云在付,她当然事事讨好沈碧云。” 虽然如此,但对真正是否有感情就难说了。 “我听说沈碧云很宠方晓曦那个女孩。” “晓曦有绘画天分,她画的画曾经在市里得过一等奖,这让沈碧云很欣慰,她想把这女孩培养成画家,所以对她难免有些纵容。艺术家嘛,总不能给她太多框框。”简其明说。 “她又为什么没去庆祝生日?” “说是忘了,跟同学一起出去玩了。” “那么曾雨杉呢?” “去参加一个公益活动了,她一直就很热衷于这些,经常要沈碧云捐款,所以她们两人经常吵架,上次你也看到了,她没去给碧云庆祝生日,很可能是故意的,哈哈,她总是跟碧云对着干。” “是啊,吵归吵,但我还是觉得比起方琪来,沈碧云更喜欢曾雨杉。”简东平说。 “有些事是无法忘记的,这也怨不得沈碧云,至少她给了方琪很好的生活。”简其明道。 那样的生活算好吗?简东平想到方琪的处境,禁不住为其难过。 “所以,就因为所有的女儿都没给沈碧云过生日,于是她就准备另外找个关心自己的人,准备结婚了?”简东平问道。 “是的。她向女儿们宣布她要给她们找个出众的继父。”简其明呵呵笑起来,“她纯粹是为了赌气,或者说是恶作剧。结果就找了个苏志文。” “她是在哪儿碰到苏志文的?” “在一个叫‘上海的香艳记忆’的发布会上,当时苏志文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他们就碰上了,两人跳了舞。从那以后,就有了来往,没多久就结婚了。” “苏志文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家交谊舞学校的老师。” “以前呢?” “他对自己以前的事讳莫如深,但是我还是查到,他曾经在第15中学当过语文老师。他是师范大学毕业的,但他在那所中学只呆了三年,就辞职了,辞职后就再没人知道他的行踪,据他自己跟沈碧云说,他是什么都干过。” “苏志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以前结过婚吗?” “他没结过婚。从外表上看,他英俊潇洒,温文尔雅,说话像个谦谦君子,我跟他谈过一次,印象不坏,他看过很多书,并不是个脑袋空空的舞男,他甚至知道艾米莉迪克森。他对我说,沈碧云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可以跟她交谈的人,一个愿意倾听她说话,并且听得懂的人。”简其明的脸上现出深思的表情,“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说服了我,他跟沈碧云结婚,并不是因为沈碧云的财产,而是因为他口味独特。”“不管是不是苏志文口味独特,跟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男人结婚,怎么说都要冒很大的风险,沈碧云那么精明的女人,怎么会那么鲁莽?” “我当时也劝过沈碧云,她说,她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年纪,她有资格做一些出格的事。” 这句话说得真洒脱,简东平心里赞了一句。 “沈碧云对苏志文看得紧吗?”他问道。 “她从不管他。” “他们结婚后,苏志文就不上班了吧,那他平时的开销从哪儿来?沈碧云给他零花钱吗?给多少?” 简其明皱了皱眉头:“沈碧云每个月给他大概3000至5000块左右。” “沈碧云对苏志文怎么样?她……爱他吗?”简东平说,他意外自己会问出这么一句感性的话来,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 “她当然……很爱他。”简其明笑嘻嘻地盯着她看,“她对苏志文很好,几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关怀,无论苏志文跟这个家的谁发生争执,她都会站在苏志文这边,当然,这也让她的女儿们对苏志文非常不满。他很快就成了这个家的众矢之的,就像以前的曾小琛一样。只不过,苏志文没曾小琛那么尖锐罢了。他脾气很好,别人对他冷嘲热讽,他大部分时候都假装没听见,或者打哈哈,其实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说到这儿,简其明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不怀好意地哈哈大学起来。 简东平立刻猜出了父亲奸笑的原因。“是啊,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又是在女人堆里生活。他是不是向谁献殷勤了?还是哪个女人对他抛媚眼了?”简东平认为绝对不可能是方琪,方琪应该不会那么大胆,而且她很爱母亲,剩下的就只有方柔枝、曾雨杉和方晓曦了。 简其明神秘地朝他一笑:“这个不好说啊。我不能说没根据的话。” “凭我们是父子,你就不能跟我说点没根据的猜想?” “抱歉,你我现在立场不同,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简其明将烟头掐灭在烟缸里。 “再说点吧。”他恳求道,“苏志文跟谁的关系最僵?又跟谁最好?” “无可奉告。”简其明摊摊手,耸耸肩。 “喂,你我可是父子。”简东平说。 “平时是的,不过我觉得你今天像是凌戈附身。我还是躲得远点吧。”简其明呵呵笑道。 这时候萍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 “还没吃完?你最近吃饭的速度越来越慢!”萍姐看了看简东平几乎没动的粥碗,不快地皱起眉头说道。 “那是因为不好吃,萍姐,你最近的手艺好像退步了,是不是该去上上烹饪班了?”这是萍姐进入简家这么多年来,简东平首次对她做的菜提出质疑,而且口气还挺尖刻,她被说得措手不及,回头看看简其明,好像在问他,你儿子出什么毛病了? “他失恋了。”简其明简短地解释道。 萍姐把嘴弯成一个“O”型,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简律师,说话是要有证据,我几时跟凌戈谈过恋爱?!”简东平立刻跳起来反驳,但可惜,那两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辩驳,而且自此之后,他们就把他当隐形人,自顾自闲聊起来,再也没理他。 简东平在心里叹了口气,小戈,小戈,你真是让我吃不到羊肉惹着一身羊骚。 他忽然又想到,不知道她今天酒醒之后会不会把昨天两人绝交的事忘了?他很想打个电话给她,但是想想又算了,既然分了,还那么啰嗦干吗。 与其跟凌戈联系,还不如找时间把方琪约出来好好谈谈。他相信方琪一定可以告诉他很多关于这个淑女之家的内幕。 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短消息,他心头一喜,会不会是小戈?但他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短消息的内容是:“我看到了你登的寻人启事,我认识那个女人。”7.她是丽丽周 尼娜是个打扮入时的瘦小女孩,六月天气,穿着超短裙和皮靴,小小的脸上画着浓艳的妆,虽然打扮得挺成熟,但简东平觉得,她不过是个套着大人衣服的小姑娘,他怀疑她是否满了18岁。 “嘿!”她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朝他昂了昂下巴,算是打招呼。 “你好,尼娜是吧,请坐。”简东平客气地说。通过电话后,他们约好在茶室见面。 她表情冷漠地在他对面坐下,从亮闪闪的红色小皮包里掏出一包摩尔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来放进嘴里点上了。简东平微微皱了皱眉,他讨厌烟味,更讨厌吸烟的女人。 “我们从哪儿说起?”她的语调又冷又冲。 “你说你认识寻人启事上的那个女人?她是谁?”简东平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不就是周丽丽喽?”尼娜像鸭子一样嘎地叫出声来。 “周丽丽?”又多了一个新名字,简东平想,“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望春路知道吧?”尼娜又昂了昂下巴,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我知道,在D区的靠北边,跟C区交界的地方。”简东平对那里隐约有点印象。 “对,就那儿。”她漠然地点了点头,“望春路上有家‘金升夜总会’,我跟丽丽一起在那里唱歌。她唱老歌,我唱流行歌曲。” 金升夜总会?简东平的脑子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金升夜总会的金升,是不是这么写?”简东平掏出掌中电脑,用电子笔快速在上面写了“金升”两个字,递给尼娜看。 “嗯,嗯,就这么写。哇,你这玩意儿好炫哪!”尼娜拿着简东平的最新款掌中电脑,左看右看,发出一声赞叹,脸上终于露出符合她年龄的表情。 “她在你们那边唱歌的时候就叫周丽丽?”他任她把玩那个掌中电脑。 “我只知道她在我们那里是叫周丽丽,专门唱邓丽君的老歌,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尼娜艳羡地盯着那台掌中电脑看,但最后还是把它还给了简东平。 “她唱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