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荷正想笑著告诉西里尔这是『人类的乐趣』或『钢笔自制精美礼物』,但望著西里尔的表情才发现似乎不是这麽回事。 「西里尔?」 「对啦我在害羞,我现在因为很高兴,所以超~~别扭,我正在傲娇。」西里尔爽快承认、乾脆坦白,转头目露凶光一把抓住猫头鹰的脖子。「记得转告他我高兴得耍别扭,敢说些多馀的,哼哼。」 猫头鹰眨眼睛表示了解,一被放开立刻飞到比荷身後躲起来,比荷叹口气把碗移到自己身边,等猫头鹰走了才抱住不开心的西里尔。 「怎麽了?」 西里尔眨眼睛,被比荷主动抱住,他才想问怎麽了。 「为什麽生气?」见西里尔不回答,比荷又轻声问一次。 「咦?啊!喔~我没生气。」西里尔笑得有杀气。「只是不爽那只鸟,我没生气。」 比荷盯著西里尔半晌,苦笑地叹了声『你啊……』,凑上唇在西里尔的唇上轻吮,於是西里尔又困惑了。 「……不喜欢?」 唇贴著唇问这种问题,哪里说得出不喜欢。 「你变了。」 「喔?」 比荷笑著退开一些,西里尔趁机拿走比荷的眼镜,又把比荷搂回怀里。 「你还真喜欢抢我的眼镜……」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西里尔摸著比荷没有任何多馀物品的脸。「仅仅只是一个框加上透明的薄片,五官的感觉就变了、距离也变了,托你的福我了解到当眼镜控的乐趣。」 「那是什麽啊……」 「傻气、知性、犀利、禁欲……戴上眼镜可以提供不同的风貌,最重要的是还多了可以脱的东西。」 「因为妨碍接吻?」比荷苦笑,什麽叫做多了可以脱的东西。 「不是,因为那就像脱下面具一样可以看见真面目……」西里尔笑著吮一口比荷的唇。「因为脱下眼镜後你只能清楚看见我。」 疯狂的时间(36) 「不是,因为那就像脱下面具一样可以看见真面目……」西里尔笑著吮一口比荷的唇。「因为脱下眼镜後你只能清楚看见我。」 绵密的吻没等比荷反应便深深覆上,比人类粗糙、炽热、而又略显乾燥的舌强势地在口中肆虐,比荷抓扯西里尔的头发想阻止他,但舌头被吸吮得几乎疼痛,比这更强烈的则是令人麻痹的快感,阻止的手与初衷背道而驰,贴近得彷佛只能仰赖彼此才能呼吸。 「西里尔……?」唇分开了些,彼此微乱的呼吸被互相饮咽,带来彷佛从体内深处被爱抚的温柔暖意。 很舒服的吻,却换成比荷开始困惑了。 「疑惑我为什麽不问?」西里尔笑著用唇贴蹭著对方的唇。「你变了我喜欢,不变我也喜欢,找原因这种事就像在看脱衣舞,慢慢脱才有情趣。」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 「一口气把衣服全撕了也是情趣嘛~~」 比荷浅浅地笑著,任由西里尔蹭著他,乍看之下跟平常的模式没有什麽不同,对拥抱的人而言却是每个细节都变了。 西里尔抬起比荷的脸凝视那双眼睛,直到漂亮的天蓝色难以承受似地隐藏在羽睫之下,西里尔轻轻一叹。 「比荷,虽然我很欢迎你对我撒娇,逃避到我这里也很欢迎,但如果你能更相信我就好了,你想说什麽?」 「父亲……父亲进疗养院之後的一段时间里,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填表格跟签名。」 西里尔抚摸比荷的背脊,静静的听著。 「疗养院的一些权责和治疗表格,还有律师拿来的各种文件,有的需要父亲还清醒的时候签名,有的是需要我或我们父子的签名,每签好一份,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就被剥夺一些……但有一张单子我一直无法签名。」 「什麽文件?」 「放弃急救。」比荷说著,对自己如此冷静的状态感到悲凉。「最近他状况不好,於是那边又开始问我要不要签……」 「所以你最近接到电话就不见人影不是因为出诊?」 「莉可他们没告诉你?」比荷惊讶了一下,接著才想起西里尔跟莉可根本不对盘。「啊,抱歉,我忘记了。」 「你就别忘记嘛……」无奈。「所以呢?」 「我还是……没办法签名,」比荷叹口气。「可是他已经什麽都没剩下了……记忆、自我、社会的承认、法律的定义……他已经不存在了,这样让他不断的在痛苦里挣扎真的好吗?所以我才突然想到……可以让钢笔爷帮我签名吗?」 「他的确模仿得出你的笔迹,」西里尔拍拍比荷的头。「你认真拜托他的话,他一定会答应你,可是不行。」 比荷猛然抬起头,映照黑暗的眼神露出受伤的愤怒和许多难得一件的脆弱,察觉比荷想退开,西里尔紧紧抓著他不放。 「这是你可以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你都撑到现在,为什麽要逃?」 「因为我不想成为那个觉得他该死的人!!」 可是你不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吗——西里尔把这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人类的逻辑,但是承认又有什麽关系呢,期待死亡并不是丑陋的事。 「比荷,他会想要一个休息。」 比荷愣了愣。 「你是唯一有资格告诉他:『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可以休息了。』的人,你要做的不只是签名对不对?你得去道别、说再见,告诉他已经到了可以问心无愧地偷懒的时候。」 「所以你想说服我死亡只是离别。」 「它一直都是啊,就像你不管坐头等车厢还是商务车厢都一定要下车,人大多时候无法确认起点的风景,却也没有好好欣赏终站的景色,没有跟同车厢里短暂的友谊挥手道别,这不是很可惜吗?」 「……你到底是在劝哪件事啊……」 比荷把手盖在眼睛上,不是想哭,只是不想看见任何东西也不想被看见。 「比荷,去说再见,摇摇他的安乐椅祝他好眠,死亡没有特别丑陋,只是不特别美丽。」 「……猫都这样想的吗?」 「动物们是跟人类在一起後才知道时间绝对不够,所以狗是相信约定的生物,而吾族则是确认离别的生物。死亡这种事情,跟人类越好的越会感到遗憾。」 「……为什麽?」 「因为人类的爱太过复杂而丰富,於是学会原本不曾想过的事情。我们跟人类学复杂的事情,人类向我们学简单的事情。」 「……嗯。」 比荷觉得自己冷静点了,放下手、退开,这次西里尔没有阻止他。 「心情好点了吗?」西里尔问道。 「或许吧。」比荷笑笑。想想,又靠上前在西里尔唇边亲了一下。「谢谢。」 「……你最近真的变好多。」变得让我好心痒难耐啊啊啊~~ 「不喜欢?」 「就是太喜欢了所以会想把你弄得乱七八糟嘛~~」 什麽乱七八糟…… 想起万圣节那次结束後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颈脖胸口那一大片红痕让他懊恼好久,话虽如此—— 「我说过我不会拒绝你。」 「……我就是希望你主动说想要。」嘟嘴。 「我想要你。」 比荷向来温润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带著情欲会有的湿热与芬芳,没有镜片遮掩的双眸认真而充满诱惑,确认比荷是真的想要而不是想靠性爱逃避坏心情的西里尔,瞬间用人形表现出『炸毛的猫』的姿态,从没脸红过的家伙脸上发热到头顶冒烟手足无措的程度,甚至在比荷靠近的时候不自觉地退一步。 「怎麽了?」比荷好笑地抓住西里尔,把他拉近些。 「喵……」 「西里尔,你用猫语我听不懂。」 「啊啊、唔、不是,呃……」 「不想要?」比荷的手贴向西里尔的颈侧,兼具安抚与挑逗。 「当然不是……唔……」西里尔终究还是忍不住掩面。「我本来以为你会含蓄点……没想到一句话会这麽刺激……」 比荷眨眨眼,差点笑出声音。 「有多刺激?」 「从头皮麻到腰啊!」 「我也是有欲望的。」 「但从来没人主动针对我……」西里尔放下手的脸有点恍惚,双眼却亮得难以直视。「哎呀,比荷,在床上也别忘记说啊~」 这下换比荷开始脸红,他很清楚这句话换到床上说会有什麽下场,但最後当他们边吻边脱滚到床上,西里尔埋在他身体里不动又不让他射、磨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说了。 结果当然就是腰软不敢扶、腰酸不敢揉,撑到快下班还是被发现,莉可又咆哮著追打妨碍营业的西里尔,即将面临执照考试的斯林完全无心八卦专心念书,於是这种他完全无力阻止的场面直到邻居送来一锅炖菜才结束。 吵闹,却温暖的生活让比荷不禁有一丝恍惚。 「比荷比荷!振作啊!」西里尔端著锅子闪到比荷背後,瞪向紧急煞车的莉可。「哎,我说,我是不知道那个什麽羊的妊娠毒血还是什麽血的病会怎样怎样,但我们该下班了吧?」递出锅子。「你要吃吗?可以分你喔,你看我多有风度啊~」 「风度个鬼!!」 「你要个有风度的鬼我也可以帮你介绍啊!」 「不需要!我下班了!!」 莉可风一般的抓起外套帽子手套提包,连刷手服都没换下就气冲冲的离开诊所,斯林从暴动声中恍惚抬头,茫然望向比荷用眼神问发生什麽事,换来比荷的苦笑。 「没事,吃饭。」 比荷实在没想到西里尔会这麽开心。 也没想过开心的西里尔会让他几乎忘记自己的决定。 只是觉得,既然会想念,赶也赶不走,那麽至少在还能付出还能回应的时候对西里尔好一点,等真的到了需要等死的那天,他可以跑到远方甚至异国的疗养单位,只要离开剑塔市,就不会给无法离开的西里尔带来痛苦与麻烦。 这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记忆,西里尔迟早会忘记他的名字,却会记得这些初次拥有的心情与感动,即使淡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天真的表情对他说不知道。 冬天一点点过去,雪停了。 父亲走了。 比荷不知道是否该感谢那天没有下雪,但他感谢变成猫蜷在父亲脸颊旁边的西里尔。当时的病房没有别人,他握著那只乾枯、腐朽、在记忆里逐渐缩小的手直到变冷,微笑停滞成永远的馀晖,笑得像这个人从未遗失过任何物事,笑得像很久很久以前,握著他的手、拍拍他的头、对他说晚安的那个笑容。 晚安,父亲。 ■ □ ■ □ ■ □ ■ 疯狂的时间(37) ■ □ ■ □ ■ □ ■ 「喂。」 西里尔瞟了莉可一眼,又低头看他的漫画。 「春天到了满街的猫都在发情,你怎麽这麽冷静?」 「我一看见你就冷静。」 莉可一把抽走西里尔手上的漫画,愤怒粗鲁地揪住美青年的领子用力扯。 「——我问你。」 「是~~莉可姊姊请问~~」 揪著领子的手瞬间勒得更紧,西里尔皱眉嘟嘴,乾脆让头浮起来。 「你这五百岁的老头不准叫我姊姊。」 「好啦,随便啦,你到底要问什麽?」 「现在是你看漫画的时候吗?」莉可放开西里尔把漫画往脚边一摔。「你到底知不知道医生现在什麽状况?!」 「不就是乍看之下跟平常一样,可是却常发呆~就是发呆、发呆和发呆嘛——没事。」 西里尔没去捡脚边的漫画,而是拿起另一本,才翻开第一页,立刻又被抽走摔地上。 「你觉得那样叫没事?」莉可瞪大眼睛。 「面对悲伤有很多种方法,」西里尔终於叹息地捡起地上的两本书,靠近椅子里抬头看向莉可。「发呆也没什麽不好。」 「你不会多去安慰一下他?」 西里尔把书盖在脸上,觉得莉可很烦又很可笑。 「安慰这种东西,八成以上是多馀的,剩下的一成是用错地方,最後的一成是对方需要——我还真不懂人类为什麽非得要拼命去做一些『让别人知道我有做』的事情,就是这样才会总是自认应该得到回报。」 「——你是什麽意思?!」 西里尔把书掀起来,笑的春光灿烂妩媚动人,轻轻吐出几个字。 「多事、烦人、罗唆。」 「你~~~~」 「滚。」西里尔还是笑著,把顶在头上的书端回怀里。 莉可气呼呼的走了,西里尔把漫画收回袋子里,回到二楼,变回猫形趴在窗边晒太阳打哈欠,偶尔抬眼,看见新出生正在学飞的小家伙险险落在自己身边一脸好奇,犹豫一阵之後感叹哪家的父母这麽粗心没教好孩子,身为一只鸟居然主动靠近猫……不,身为一只鸟主动靠近狗也很危险。 ……所以为他好我应该吓吓他罗? 让他知道世界是很可怕的,不可怕的只有同伴和食物……嗯…… 西里尔正眨眼睛准备扑上去,但是熟悉的引擎声让他猛然转头,小鸟瞬间飞走,让回过头的西里尔颇为惋惜。 比荷下车之後习惯的抬头,看见西里尔在窗边的景象嘴角扬了扬,然後走进诊所像平常一样继续工作,或者等待病人上门,等待中的时间或发呆或看书,春天的空气令人昏昏欲睡。 比荷知道他在发呆,也知道他发呆的时间很长,告诉自己别再这样,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所见所闻全然没有进入脑中,当然更没有去思虑任何事物。 彻底空旷之後只觉得茫然,彻底清醒之後才发现莉可和斯林都已经下班,连自己身边都是一片幽暗,比荷自嘲的笑笑,站起来伸懒腰,正意外西里尔今天居然没来吵他,一个身影出现在门边,笑著抬手敲门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饿了。」声音带笑,表情幽怨,即使室内昏暗,那双金眸却熠熠生辉地发光。「不可以忘记喂饱我。」 「抱歉,」比荷拿起外套,确认皮夹和钥匙,拉著喊饿的家眷往後门走。「想吃哪里?」 「不知道,」西里尔反握比荷的手,即使前往车子的路很短也认真握著。「毕竟我是猫,天天都想吃肉,啊,甜的也不错。」 「……你这样说我没灵感。」比荷上车发动车子,望著西里尔,说实话他一点都不饿。 「你不饿?」西里尔打量比荷的表情,皱眉。「下午吃点心了?」 「没有,」西里尔的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无法闪躲,只能苦笑。「或许是因为春天吧,整个人懒懒的,也不怎麽觉得饥饿。」 「连寇特那里也不想去?」 比荷一愣。 「我的确习惯去寇特那里散心,」还是觉得害羞,比荷拿开西里尔的手,尽可能不躲。「但寇特不喜欢看到你,你也不会愉快。」 「真的不饿?」 「只是单纯的……不特别想吃什麽。」知道说不饿西里尔或许会很生气,比荷只好换个说法。 西里尔盯著比荷,两个多月来对诊所的客人们而言只觉得比荷瘦了,但诊所的人还知道比荷常常失了魂似地发呆。 可是,当然也不只是这样。 这个人瘦了、发呆,晚上在自己怀里假装睡著,天真的以为这样可以隐瞒失眠的状况。 真的这麽伤心吗? 西里尔没有问,因为他觉得空气的味道并没有那麽多的悲伤,但是很虚无、很混乱,当他抱著这个人让他呻吟得昏过去的时候,依然没有拥有的实感。 不知道何时开始,比荷不靠激烈的性爱和安眠的药草茶就无法入眠。即使如此,比荷也不会寻求安眠的方法,只会假装入眠,西里尔发现之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自己冷静,然後继续照自己的评估提供比荷想要的。 安慰?比荷想要的不是安慰。 比荷身上悲伤的气味在两个多月来像冬雪融化般淡去,一个不悲伤不挫折不低落的人不需要安慰。 可是,比荷,你在想什麽呢? 西里尔觉得发呆也很好,比荷总是想得太多太悲观,能彻底的放空是好事,把某些事物情绪彻底清空,才有馀欲再去做点什麽。 「……需要时间吗……?」 「我一直都很需要啊。」比荷笑道。西里尔的喃喃自语虽然细微,比荷还是听见了。「所以,你有想吃哪?」 「……我们去海格家蹭饭。」西里尔解开安全带,伸手突袭钥匙熄火抢走,然後下车。「快下车,去海格家虽然也可以开车,但是抄捷径比较快。」 比荷呆愣片刻,才跟著下车。 「西里尔,钥匙给我,我要锁车。」 「我来我来。」其实西里尔还挺喜欢锁车那一瞬间所有的锁落上的声音,开启防盗装置的『哔哔!』声也很有趣,偶尔出手抢钥匙的行径总让比荷觉得好笑。 「走,我们去海格家。」 「西里尔,你也不能总是带我走捷径,开车有什麽不好?」 「开车没有不好,」西里尔摇头晃脑,带著比荷出门左转再走进对面的巷子,走过两棵老树之後景色突然变了。「可是我都走捷径,不知道其他的路怎麽走。」 比荷好笑又无奈地叹息,正觉得这陌生的路好暗,古老的路灯突兀地在眼前亮起,一绷一跳地在前面带路,隐约可见的红色围墙斑驳古旧,不知何时路灯不再移动,在身後投来宁静的光。 西里尔拉著他继续向前走,似乎经过了一颗开著花的苹果树,甜甜淡淡的香气擦身而过,光线再次出现在眼前。 「咦?」发现回到属於现实的街道,比荷眨眨眼睛,意外的看向西里尔。 「哎,毕竟是带你去嘛,不好意思不走大门。他家那扇大门我好几百年没走过了,应该是还不至於走错门啦,啊哈哈。」 比荷像是不放在心上的笑笑,又转头回到眼前的街景像在研究这里是哪里,没注意西里尔的眼神暗了暗又恢复正常。 海格的店是杂货家用品兼古董店,既卖出也收购,店门和店面橱窗看起都很正常很普通。此时已经关门,透过玻璃望进去只有黑暗,西里尔拿出手机按下快速键。 「嗨~海格,我在你家店门口,来接我吧,我带人来蹭饭啦~」 西里尔飞快地挂上电话,冲著比荷笑,比荷才正想劝西里尔随便找间没吃过的店试试也可以,一个巨大的身影已经从内侧乒乒碰碰地冲向门口、飞快的打开门,用力粗喘几下之後,扬起脸对西里尔露出万分无奈的讨好笑容。 「老祖宗……下次要走大门,先说一声。」 「你应该先夸奖我居然还记得那个是你家大门。」西里尔嘿嘿笑,转头对比荷介绍。「比荷,这就是海格,海格,这是我男人。」 ……有人这样介绍的吗……比荷跟海格互相交换了尴尬的笑容。 「老祖宗,请进,请进,啊,比荷先生,请小心身边的东西,我……我有点胖,走过之後东西容易不稳,请小心。」 「海格,你不是有点胖,你是又变胖了,」西里尔从杂物堆里抽出一枝手杖,戳刺肥肉间的折痕探测深度。「虽然绵羊站起来也是这麽圆,可人家那是羊毛!!你好歹也长毛别长肉!!就算为了证明自己是绵羊的後代,也别吃成圆的啊!!」 「老祖宗、老祖宗,」海格想回头,可是胖得办不到只好又放弃。「我也没有乱吃啊,冬天……冬天刚过你说是吧?」 「绵羊一般两个月後可以收羊毛,你是要我两个月後来收肉罗?啊,」西里尔击掌一下,恍然大悟。「收油也行,海格,你说个日子,我找人来收。」 「老祖宗……」又圆又高的背影似乎快哭出来了,比荷看得好笑又不忍心,伸手拉拉西里尔,没看到西里尔回头却听到一声轻哼,前面的巨大阴影又是一抖。 「记得减肥,海格,我跟绵羊有交情,可我跟猪不熟。」 「是是是,」终於走到豁然开朗的地方,海格笑著回头,拿出只有手掌三分之一的手帕努力擦汗。「一定、一定,来、来……两位请坐。」 比荷一看就知道这里已经不是那家店,而是跟西里尔家一样属於另一个世界,宽敞的餐桌可以坐下三、四十个人,此时却只有三副餐具,桌上已经摆满食物,至於在旁边帮忙端菜分菜的侍者……是扑克牌? 疯狂的时间(38) 比荷一看就知道这里已经不是那家店,而是跟西里尔家一样属於另一个世界,宽敞的餐桌可以坐下三、四十个人,此时却只有三副餐具,桌上已经摆满食物,至於在旁边帮忙端菜分菜的侍者……是扑克牌? 发现比荷疑惑的目光,海格笑著解释。 「自从红心女王退位,国王不管事情後,他们就失业了,反正端谁的菜也是端,於是就在我这里打工。」 比荷跟著扑克牌侍者走到桌边,看对方极其专业的拉开椅子请他坐下,他刚坐下又飞快地替他系好餐巾调整椅子距离,拿著分好肉品的盘子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介绍—— 「每种肉都来一点就好,」比荷连忙出声打断,他颇害怕自己会听到滔滔不绝的介绍。「我每种都想嚐嚐,不用多。」 百年上的工作经验让扑克牌的工作效率大为增加,即使身体的『面积』造成一定的行动障碍,动作却很流畅,比荷看扑克牌们迅速完成工作又迅速退回墙边,只剩下几名站在较近的一旁负责侍酒,至於西里尔,已经喝完一杯又再次被梅花三斟满,看起来对这酒非常满意。 不是说要吃肉的吗……比荷摇摇头面对自己的食物,虽然没胃口,但也不能真的不吃,强迫自己至少每种吃一口,然後比荷便推开盘子不再进食。 「比荷?」西里尔还在解决一块鸭胸,没想到比荷却已经推开盘子,甚至手上也只拿著水,似乎什麽都不想碰。 「我饱了,真的。」知道西里尔是关心他,但强迫自己进食的现在只觉得恶心,比荷得努力压抑这种感觉才笑得出来,不论如何都不想再多吃一点。 比荷笑著,西里尔则盯著比荷不太高兴,海格觉得不太妙,只好开始说些好笑的事情——像是一群螃蟹带著自己历年蜕下的壳来卖,或者是被当球打习惯的刺蝟,来他店里问可不可以把自己卖掉,还曾经进了一批茶壶打开才发现睡鼠一家子都睡在里面…… 虽然觉得有趣,却不会特别想笑,比荷让自己尽可能把注意力放在海格身上,而不去注意西里尔的眼神或分神发呆,两个小时的晚餐不会很久,海格的故事与扑克牌的手风琴演奏缩短了等待结束的煎熬,离开的时候比荷也没忘记拿张名片,上面熟悉的地址格式令人有种安心的亲切感。 到家只是一瞬间的事,西里尔在回程走了惯用的最短路径,当比荷以为西里尔或许又会发点小脾气、或是说点什麽的时候,在家里喊著『吃太饱啦~~』然後往沙发上扑的人却彷佛从来没发生任何不愉快,只是在地上滚两圈後开始发出恶心想吐不舒服的呻吟,巴著自己说『我病了快帮我看病』。 「你的病有好过?」 「脑袋的问题就算了,再来一百个医生也无法打到我脑袋里的怪兽军团,不过身体的部分就交给你,这个总没问题吧?」 「你现在是人,我是兽医。」 「不行~~」西里尔捧著肚子哀嚎。「变成猫我的肚子一定会撑破!!」 「所以说你只是吃太饱,」比荷坐在沙发上,拍拍自己的大腿。「别乱动就好,就像……嗯,像蛇一样,休息一下就好。」 「吃饱就睡会变胖。」说是这样说,不过既然有人主动提供大腿,当然要骚扰一下。 「要胖到跟海格一样可不容易。」比荷想想,又笑了。「圆圆的猫也很可爱。」 「不要,」西里尔拍拍自己的肚子腰身。「我对我流畅柔韧健美优雅的腰身有坚持,身为一只猫就该有个紧致实用的好腰——比荷~你说对不对?」 撒娇般的语气,一脸『你用过啦』的表情,所以……所以现在是要评鉴还是…… 「……刚吃饱不适合剧烈运动。」 「比荷你这温饱思淫欲的糟糕家伙,就算对我的腰很满意,也不用这麽急嘛~」 「……我没有。」被调戏个几百次应该会习惯才对,但偶尔还是有心脏不听使唤的时候。明知西里尔只是开玩笑,比荷还是有点害羞。 「说到胖一点,」西里尔的手从脸摸向脖子,停在锁骨上。「你最近瘦了。」 比荷闻言一愣,笑容变成苦笑。 「很多人都这麽说,我是没什麽感觉。」 「你没什麽要跟我谈的?」西里尔的手缓缓移动,提供抚慰的温度和力道。「莉可觉得你伤心得需要安慰,我不觉得。」 「我不需要安慰?」 「你现在依然如此悲伤吗?」 比荷握住西里尔的手,眼睛从对方的脸移向虚无之处,又缓缓闭上,轻蹭著手指的模样显得异常宁静。 「……不。」 「钢笔在问何时恢复下午茶义诊,听说有很多动物等著送你复活节礼物。」 「短期间应该不会恢复,我写封信跟钢笔爷说抱歉好了。」 「还有呢?」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比荷把脸埋进西里尔的掌心,一只手不足以覆盖的部分,西里尔把另一只手也主动贴上去。「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做什麽。」 那些空出来的时间、空出来的大脑,以及失去这个人而获得解放的各种事物…… 不知道该用什麽去填满这些。 即使依稀的幻想过,但那终究不过是逃避的一种方式,突然之间如果变成现实,才发现连幻想也变得虚无。 该做什麽呢?能做什麽呢? 四年的时间究竟该怎麽渡过呢? 思绪总是不知不觉开始飘远,在被人担心的同时不知不觉开始焦虑,在发现自己似乎焦虑的时候又觉得并非这种情绪,心很冷静,可是某些东西却开始失衡,安然的、宁静的,在贫乏的思虑间腐朽。 因为不知道是什麽,所以也无法阻止,但是当西里尔靠在身边的时候,比荷又觉得似乎应该先想出能做的事情。 应该还是有不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事情。 在还能确实认知的时间里,能做什麽呢?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西里尔不在乎借出一双手,比荷逃避烦恼之後沈浸於这种宁静,等回神之後又尴尬得不知该怎麽拿下这双手,最後被发现的西里尔嘻嘻哈哈地揉搓脸颊。 「西里尔……」 「嗯?」 「我该做什麽?做什麽比较好?」 「这要问你啊,比荷。人类就算没有欲望,也还是会有愿望,不然故事里的恶魔要怎麽换取人类的灵魂?你还有四年可以想,不急。」 「……」比荷叹口气,拿开西里尔的手,美青年也立刻笑著坐起抱住比荷。「我好像在对你撒娇。」 「哎?对耶!太棒了!很好很好,撒娇就是要这样浑然天成,我很欢迎!」 「我本来想接著说抱歉。」 「咈咈咈咈咈咈~~~~~晚了,撒娇这种东西可没有『对不起我拿错了』然後收回去的道理,既然如此你就一不做二不休的全交了吧~~~」 「你最近到底都看了些什麽啊……」 「我只是觉得『咈咈咈咈咈』这种笑声最能展现此刻的心情,话说回来,」西里尔抱住比荷摇两下。「你再多撒娇一下嘛~」 「不行。」 「为什麽!?」 「因为你不是正在撒娇吗?」 「咦?啊,糟糕,不知不觉……唔,好,没关系,」西里尔抓住比荷的手摊开拍一下。「换手——好,该你了,请吧~」 「哪有这样……」 「嗯?不行吗?既然刚刚都做到了现在一定也可以,如果现在办不到那正好也有练习的机会,来吧!!」 如果钢笔爷在这边一定会写满大大的『变态!』吧? 比荷不知为何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一时没忍住就发出噗嗤的笑声,再想忍住的时候西里尔已经听到,闪闪发光的眼睛彷佛发现比天还大的秘密,没有预想中的生气表情。 「你为什麽老担心别人会生气或是我生气?」西里尔无奈地揉搓比荷的头发,人类喜欢揉搓动物的毛皮,他则喜欢比荷头发的触感,非常喜欢……当然身体就更喜欢了。「你应该要享受把我弄生气的乐趣跟权利才对啊!」 比荷本来想说抱歉,最後又咽回去。 「大概是小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嗯?」 「小时候常转学,还满容易被欺负的,」比荷发出轻笑声。「要会察言观色,要会说话,姿态也不能太低。还好我运动念书都很擅长、打架也不弱,所以後来也交到不少朋友。」 「像希伦?」 「这麽要好的也只有他,」比荷微笑的脸上有怀念也有遗憾。「几乎都没再联络,就算当时是朋友,短暂的友谊不足以维持记忆,也不足以对抗时间和空间……终究只是过客。」 「那又如何呢?」 「嗯?」 「你收集到一个过客罗。」西里尔的微笑晕染到比荷脸上,改变了笑容的色调。 「说得也是。」比荷抚摸西里尔的脸,说不出我也是你的过客。 「所以那些动物要送你的复活节礼物怎麽办?」 比荷怔愣片刻才终於让大脑跳回这个话题。 「只要不是活的就好。」 「该说你要求低,还是说你太客气呢?」 「我不是很在乎礼物。」 「我送的你也不在乎?」 呆了一下,比荷分辨不出这是惊喜还是惊吓。 「说实话……会很担心。」 「担心?」 「像是这到底是荼毒哪些人才到手的,或者是这个礼物收下会发生什麽,照你的纪录,礼物本身可能就很危险,也可能一想到会收到你的礼物就觉得不知道什麽时候会被吓一跳……」 「等等、等等——我不是纪录良好吗!?」 「什麽时候?」 「一直都是吧?」比荷的反问简直让人吐血三升!!「我、我我我~~我从来没有送你这种东西啊!!」 「可是除我以外的都收过。」 「这就表示我不会这样对你呀!!」 「……难免会有『不知道哪天轮到我』的感觉。」 击沈。 疯狂的时间(39) 击沈。 不,这根本是被击沈之後还加码铅块跟水泥,直接以最快速度沈到底。 「你都不相信我~~~」挥泪。 「西里尔,淹水了……」 「你都不关心我只担心淹水~~~~我对你这麽真心~~~~」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说实话。「乖,我只是真的不计较礼物,暂时也不想去钢笔爷那里……半个月後协会总部要举办一场讲座,厂商跟各单位都会出席,我很快又要出远门。」 「你要出远门?!」瀑布般的泪水瞬间消失。「去多久?」 「展览会、讲座、加研习,至少半个月。」 「——你要出门半个月居然现在才告诉我!!」 「我是半个月後才走,西里尔,」被西里尔抓著摇,比荷又无奈又好笑。「不是明天。」 「所以你打算走的前一天才说?!」 「呃……好啦,别摇,我说,」比荷叹口气,的确他现在说只是不早不晚。「我打算下礼拜说……也就是出发前三天吧。」 「你……唉……」西里尔这下不摇了,只觉得自己全身无力。「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啊……就算我现在是家猫,难道你就真的打算走之前把我打包寄养?」 「我只是……」 「只是?」 「觉得你在身边就不急著说这个……」比荷不好意思说最近状况不好,总是一晃神就错过开口的机会。「而且……」 「嗯?」 「……反正你都在,所以……」 「嗯!很好!!」 「咦?」 「反正你都在这个理由我收!啊啊啊我好感动!我终於从你嘴里听到这麽耍赖偷懒怠惰任性的理由了!!喔喔~~今天好棒!!」 因为反差太大,还没从愧疚感脱离又落入西里尔欢欣鼓舞的怀抱,比荷怔怔地看不懂西里尔开心的理由。 渐渐地,不知道为什麽也笑了。 「所以你是哪天要出发?」 「十七号。」 「我变成猫陪你坐车?」 「……我没有要带你去。」 以为那句『反正你都在』是默许自己跟著,结果还是不行嘛…… 「好吧,没关系,能说出口已经是大进步,我不强求。」拍拍比荷的肩膀,勉励自己的心灵。 比荷笑笑,结束这个话题,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要做什麽。 既不想睡觉也不想滚床,不想看书也不想打电动,吃饱後聊了半天,还是觉得懒。 「算了,」西里尔撇撇嘴。「发呆也是种活动……唉唷!」 比荷忍不住笑出声,没好气地敲一下西里尔的头,在极短的犹豫之後凑上亲吻,听见西里尔极轻的叹息和肆意笑声。 半个月的时间在发呆的时候过得比忙碌还快,在地球上存活至今,比荷第一次体验这件事,虽然察觉到的是结果,比荷在火车上还是有反省。 这样太糟糕了…… 与其说浑浑噩噩发呆度日,倒不如说被西里尔宠过头。 比荷把头抵在玻璃上,卧铺车厢里很安静,却因为这种安静而显得空旷,比荷知道这不是因为空间、或者因为寂寞,他不是习惯吵闹……只是…… 真的被养坏了。 说著绝对不要还是接受了,想著不能给对方带来麻烦却已经被养坏了,至到如今,那些微弱的坚持真的还有意义吗? 发病前的那些日子里,究竟能回报西里尔什麽呢? 眼皮开始沈重,嗜睡程度彷佛要把之前的睡眠不足加倍补齐,想著最近会不会太懒散,却已经乾脆的倒下准备入睡。 在车上的时间似乎就在思考、逃避思考、打瞌睡、睡著这样的循环中过去。火车还没到站希伦打电话问他在哪里,等他下车到了旅馆,在大门口堵人的希伦边打招呼便抱怨他瘦太多不健康,在大厅等待的夏隆则带来希卡贝的问候,就等比荷放好东西一起去喝酒。 「所以你们只是把我当喝酒的藉口?」 「你要感动我们没忘记你好不好?」希伦跟前跟後陪比荷上楼,回到大厅的途中又多拉到几个认识的一起去喝,反正还没吃晚餐,刚好大家一起去乐一下。 比荷本来不想去,挥之不去的疲倦感让他觉得或许多睡一下比较好,不过他很久没看到朋友,协会总部的大祭典也能碰到许多同学,除了这些,认识西里尔後几乎没再去过的酒吧也很令人怀念。 拿飞镖或是扑克牌赌酒,各自从业或生活的笑话,希伦喝醉之後跟往年一样的掏出皮夹里女儿跟狗的相片四处威胁男性同胞,当然喝到这种时候也有人开始寻觅今晚的对象。 简单的眼神与肢体动作传达隐密的邀约,比荷几乎快忘记这种游戏的滋味,对他提出邀约的人都不错,却一个都没接受。 「……你干嘛不要?」 希伦喝酒醉得快醒得快,趴在比荷身边的座位灌果汁,刚刚过来攀谈的女人他看到了,是个聪明的美人。 干嘛不要?比荷笑著摇头不答,手中喝一半的酒杯碰上希伦的果汁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还得负责把你扛回去。」 「少来,」希伦用力推一下比荷,自己却摇晃得比对方严重。「我爬也爬的回去,别拿我当藉口……总不可能没兴致吧?」 「是没兴致。」 希伦一口果汁差点噗出来,勉强打量一下比荷,又摇头晃脑的趴回桌子上。 「该不会有对象了吧?」 「哈哈哈……算是吧。」 「什麽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希伦又搥一下比荷。「很喜欢?」 「……很喜欢。」 「她不喜欢你?」 「不。」 「那不就没问题了吗?啊、对嘛,难怪你没兴致,再喝一杯我们就回去,都死会了别站位置。」 「希伦,我没办法陪他走到最後。」 「啥?」希伦努力集中注意力,才了解比荷在困扰什麽问题。「照你这种说法,没办法同一天死的夫妻都不该结婚。」 「我不是这个意思,」比荷不想说太多,但他想听听别人的想法。「如果,希伦,我说如果,」 「嗯。」 「如果你知道自己有一种绝症,那个病无法医治,你唯一知道的是它什麽时候发病,你还会跟茜雅结婚吗?」 「嗯……」希伦摇头晃脑,沈思片刻之後又跟酒保要了杯果汁。「我会跟她说清楚,她不介意我们就结婚。然後我会努力存钱、买保险、立遗嘱,每年一定陪她出去旅行,照很多相片,每天都会准时回家吃午餐吃晚餐……这样我不用担心我倒下的时候她手足无措,嘿嘿……到时候茜雅变成富婆,她会过得很好,也不用担心她会一直寂寞下去。」 「这样啊。」 「怎麽?她身体不好?」 「……是我。抱歉,我一直都没说。」 希伦愣愣地盯著比荷半晌,才恶狠狠地叹气撇头。 「抱歉什麽,你现在也不想说啊……还有多久?」 「不知道。」 希伦又叹气。 「算了,我不问,回去,我只能说需要帮忙就说一声。」 希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著比荷也不知道是需要支撑抑或真的想把人拖走,结帐之後招了计程车就回旅馆,比荷回到房间,洗完澡倒在床上才有馀力思考希伦的回答。 那是把自己当成过客的回答。 本来就是过客。 比荷沮丧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他知道再怎麽坚持、再怎麽长久相处,其实都只是彼此的过客,发现自己是过客的同时察觉自身的微不足道。 希伦跳过中间经历的痛苦,而把愿望寄托在他身死之後无法预料的未来。就像下车的人对还在车上的人说祝你一路顺风,期待幸运造访彼此。 到底是因为胆小而过度保护自己,还是太过在乎别人以致於把自己看得过重,或者只是单纯的自私,比荷已经无法分辨,朦胧而晦暗的想法总是笼罩在意识深处,从思考的缝隙间蜿蜒而上四处攀爬。 想接受,却害怕自己变成把烂摊子甩给别人的加害者,事到如今听了希伦的说法,才又开始思考会不会太过恐惧。 西里尔早就说过,我的生命对他来说很短暂。 我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於是连痛苦也很短暂……比荷觉得头开始痛了,想著想著却忍不住发出笑声。 照希伦的说法,跟西里尔在一起真是太方便了。 不用担心存款保险,不用担心他不会找乐子,只要愿意他可以比全世界任何一个情人都贴心,不需要排定时间他一定会常伴左右,因为不存在於现实中也不需要立遗嘱确保他的权益…… 不需要担心准备死了以後怎麽办,只要担心活著的时候就好。 头痛越来越剧烈,或许是酒的关系,比荷咕哝地把另一个枕头盖在头上,明知自己就是担心在世时的事,却也知道再怎麽担心也无法改变某些结果。 狠心没办法狠到底,拒绝没办法坚持到最後,穷担心又容易放弃,虽然不是经常後悔的个性,真的说起来也不过是因为做得少所以需要後悔的也少。 西里尔,真不知道你喜欢我哪一点…… 疯狂的时间(40) 西里尔,真不知道你喜欢我哪一点…… 一旦开始对西里尔好一点就觉得这麽下去也不是办法,没有吵闹的声音在身边干扰,反省顺利进行到足以指责自己优柔寡断的程度,可惜顺利的部分也仅止於反省。 辗转而昏沈的入睡,睡得不深於是朦胧中总有无法入睡的焦躁感,觉得喉咙乾渴、空气闷滞,不凉不暖的黏腻温度像巨大的茧,一直命令自己忍耐一下就可以睡著,手机闹钟响起时却吓一跳地感到挫败。 比荷爬起来只觉得沈重,头痛没有昨晚尖锐却依然隐隐敲打大脑神经,盥洗用餐之後有好一点,然而进到通风良好甚至冷气过强的会场又开始觉得不舒服,等到傍晚第一天的议程结束,比荷撑在厕所的洗手台旁觉得虚弱得彷佛全身针刺般地酸痛颤抖,於是他了解他真的感冒了。 从骨肉中渗出的虚无寒意并不强烈,勉强去参加会後晚宴吃点东西,离开的时候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今晚会发烧。比荷叹口气,回到房间让自己稍微泡个热水澡再倒下休息,虽然希望今晚能睡得更好,但次日醒来看到镜子里的脸,糟得笑都笑不出来。 果然早上签到的时候希伦就大皱眉头,难得来参加协会讲座比荷想尽可能多听一下,可惜体力只允许他支撑到下午的休息时间,当他看著满桌的点心却连热红茶都喝不下的时候,希伦拿出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温度计和成药塞给他,这次连夏隆都赶他回旅馆休息。 比荷不太记得他回房间之後做了什麽,等他再次有意识时,他趴在床边而不是躺在床上,人却已经换好睡衣,桌上也准备好水,明知道都是自己做的却没有清晰的印象,即使是转醒的现在,脑中也彷佛象群狂奔般地发出充满疼痛的轰鸣,而这轰鸣吞没其他所有的声音,融合成无法分析的巨大杂讯。 怕昏倒在浴室所以简单洗个脸擦一擦就爬上床,拿起手机想著要设定闹钟,一丝金色的光芒勾住他最後的神智。 不会响的铃铛贴著手腕,冰凉地感触非常舒服。 西里尔…… 呆呆的握著手机,看著那小小的铃铛,比荷想起那个说要当钟楼让他可以轻松看见的笑容……他……现在应该在家吧? 都……没打电话回去…… 眼睛像昏倒般地发沈。 不能被发现……晕沈的神智还没想清楚不能被发现什麽,喃喃地似乎只剩下那个想起来就又温暖又愧疚的名字。 ……西里尔…… 近乎昏迷的沈睡,无梦的神智却不安稳。因为觉得冷而瑟缩著,浅促浑浊的呼吸光听都觉得难过,一个身形在月光和灯光下逐渐映出交叉的影子,望著床上的人发出叹息。 伸手抚摸比荷烫得发红的脸颊,西里尔打消原本挤上床当热源的想法,学著漫画、电视剧、或者久远记忆那样弄了水和毛巾放在比荷头上降低温度,虽然不清楚效果,但比荷似乎觉得舒适,难过的表情稍稍舒缓,到天亮前才睡得比较平静。 西里尔盯著那张脸片刻,轻手轻脚地把毛巾放到一边,伸手在被子里试试温度,还是钻进去把人抱进怀里,小心地等了半天也不见比荷有觉得难过的反应,才安心地阖上眼。 比荷在深而黏稠的黑色里做了许多不记得的梦,支离破碎的光影偶尔如流星般划过黑暗的梦,想要甩开、挣扎,却有个力量把自己从深渊拉起……熟悉的温度、味道、声音、抚触……在缺乏组织的印象里载浮载沈,渐渐地,感觉到了光,听到对话的声音。 朦胧地知道自己醒了,但眼睛乾涩而沈重,比荷试图睁开一些,但没有眼镜的帮助也只能看见一片模糊,想著自己该起来了,才惊醒般的想到……是谁在说话? 比荷听到关门声,然後刚才在门口说话的人走进来——不需要眼镜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西里尔……」 比荷努力撑起身体坐起来,西里尔熟练地替比荷戴上眼镜、报以笑容,因为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所以披外套的动作有些笨拙,拿著温度计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比荷虚弱地接过温度计夹到腋下,西里尔则是递上果汁要他喝一点,比荷皱紧眉头强迫自己喝完一杯,西里尔夸奖似地贴上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