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到顾云声的表情,江天只是笑,一边说“这种虾清水养两天会更干净些”,手上却不停,不一会儿所有的虾仁剥出来,整理得清清爽爽,是新鲜的青色。他们还买了河蚌,江天就问:“我记得你喜欢喝张阿姨做的河蚌汤,但今天吃的都是鱼虾,还是炖排骨汤喝吧?”顾云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下来,仿佛只要声音大一点,就把眼前的一切都搅碎了。他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我记得买了支萝卜,和河蚌一起煮汤正好。很久没吃这道菜了,T市不怎么吃这个。”江天嗯了一声,点头:“那排骨红烧好了。蔬菜吃什么?”顾云声看不知不觉之中流理台已经堆满了食材,只觉得更恍惚,江天连问了几声,才如梦初醒地应了一句:“你看着办。”闻言江天有点好笑地停下手上的活:“说要在家里吃的人不是你吗?你都随便了,我怎么做菜?”“我随便吃,你随便做。菜够了,不做也没关系。”顾云声急于掩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走神,随口说。江天看了他一眼,洗干净山药刨好皮,就把豆苗浸起来:“我要炒菜了,你怕油烟的话,就在外面坐一坐吧。”顾云声摇头:“让我也偷个师。”一步也不肯挪。这时江天已经开始切姜丝葱丝,手下刀快得飞一样;顾云声忍不住问他:“你读书的时候去中餐馆做过厨师?”“没。文部省的奖学金慷慨得很,几乎一天工没打过。”江天回头看他,“不过这个是有点诀窍。”顾云声担心他切到手,心莫名提起来了,声音也跟着绷紧:“什么?”“别去看,然后手不停地切,就没事了。”像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江天扭头说话的时候一直没停手,切出来的姜丝果然还是又细又均匀,“鳜鱼还是清蒸吧。我来之前外婆塞了一包她老家捎来的梅干菜,本来以为派不上用场了……这次的梅菜听说很嫩,蒸鱼正好。”顾云声看着江天在厨房忙碌,后来索姓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江天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连做菜也不例外,他根本帮不上手,只能在江天炒菜的间隙开几个其实也没什么新意的玩笑--也不是为了活跃气氛,气氛很和平,而是要提醒自己,这眼前的温存就像笑话一样,切切是不能当真的。等吃到饭已经是下午两三点。江天真的做出一桌子菜:一斤二两的鳜鱼和梅干菜同蒸,最上面堆着细长的姜丝和青白分明的葱段,梅菜的甜味渗进鱼肉里,甘美异常;红烧排骨,盘底垫了切成瓣的煮鸡蛋;梭子蟹炒年糕,白果虾仁,蕨菜炒肉,豆苗和山药都是清炒,加上一个萝卜河蚌汤,整个房间都是食物的香味。“你至少做了六个人的菜,可以撤掉一半,留着请下一拨人来吃。”顾云声动筷子之前笑话江天。“难得做一顿饭,也难得你赏脸来吃,不要说我敷衍你。”然后把鱼肚上的肉挟到顾云声面前的碟子里,“我很久没蒸鱼了,这还是当年走之前外婆教我的。你吃吃看。”这道菜的确是在江天家里时常吃到的。顾云声本来就嗜吃鱼虾,所以对这个菜印象特别深。他老实吃了一筷子,咽下去后,想了想,才抬头对江天说:“看来是得了奶奶的真传了。你还学了什么?”“其实你今天吃的,差不多都是当年临阵磨呛学的,不过是锻炼了这几年,熟能生巧罢了。”顾云声本来低头对付碗里的梭子蟹,听到这句心里一动,问:“那你是早就知道要走了,做了这么周全的准备。”江天一愣,一下子没接上话,筷子也停下来了。好在顾云声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转而去赞美那道白果虾仁:“这道菜我以为只有才餐厅里才做得出来。江天,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然后顾云声再没说话,埋头吃东西,菜虽然多,但是经过两个人停停吃吃,加之看着新闻佐餐,几个大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吃完饭顾云声执意帮江天收拾碗,两个人知道这顿饭既然吃完,也是要道别了,洗碗的时候没人说话,手碰着手,也只是很自然地让开,默契地把碗洗好,做好告别前最后一件事情。果然收拾完桌子顾云声立刻告辞,江天也没留,送到门口。走之前顾云声就问:“让我拥抱你一下吧。只当感谢你这顿饭。”江天垂下眼,说:“胡说什么。”说完先一步抱住他。他身上还留着烟火味和淡淡的鱼虾的腥味。顾云声觉得这味道从来没有这次刺鼻,以至于眼睛都热辣辣的。顾云声的脸在江天鬓边蹭过,接着干脆地放手,客气地道别。但是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是安定而踏实的,他知道自己拿定主意了。歧路 正文 A-11章节字数:3891 更新时间:08-11-26 23:12因为要做论文,江天每隔三五天就带着学生过去清安寺一趟,由遇到的问题多少而决定在施工场地待多长时间。他在科研组里没领头衔,领着头衔的又大多都是白发苍苍的建筑界的老前辈,实地调研的工作就几乎全部落在他和他的学生们身上。维修工程已经正式启动,庙里很多建筑不再对香客开放,来往的人流自然少了很多。但江天渐渐发现,只要自己去清安寺,都能碰上顾云声。他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在大雄宝殿和观音殿之间的院子里那棵银杏树旁的石桌前坐着,看见江天来了,不多说,站起来,约他去吃晚饭。要是有学生在,那连学生也一起邀去。如果江天信这是巧合,那才是真的碰了鬼。但顾云声的态度很好,进退都很得风度,吃完饭就干脆地告别,毫不拖泥带水。这样吃过几次饭,他开始收到顾云声的电话,直接约他在某某餐厅碰头,这比当面的邀约,还更难拒绝。顾云声也是个会吃的人,找的餐厅都很不错,江天和他去吃了若干次,结果回到学校,当办公室的同事随口问有什么餐厅请客合适,他稍稍一想就能说出三四个名字,连身为本地人的同事都瞪大了眼睛,惊呼“这么偏僻的餐厅你都知道,江老师你莫非有神通不成”。再后来饭桌上会递过两张戏票,或者音乐会的VIP席位,都是江天想到要看但因为忙总是阴错阳差错过订票时间的。江天拿着票,看一眼镇定坐在那里等待的顾云声,心里默默叹一口气,再推一张回去。顾云声要什么,江天很清楚,江天能走到哪一步,顾云声也不是不知道。但两个人就像是铁了心打完哑谜打太极,就这么不动声色耗着,饭照吃,戏照看,江天偶尔去一次片场见白翰,要是碰到顾云声也在,照样人前微笑着打招呼。某天江天又去清安寺,经过观音殿前,难得没见到顾云声的人。这天出了一点状况,调配的颜料画上去,被雨水打过后立刻就变色,颜色斑驳不堪,几个画师气得脸都变形了,拉住江天抱怨了一番,一直到日落不能再施工,才算是告一段落。他虽然走得晚,却还是没有看到顾云声,心里稍稍诧异了一阵,也没刻意去找他,出了寺门正准备一个人回去了,就看到一辆出租车从路的另一头开过来,正好在他眼前停住,车窗摇下,正对上顾云声的笑脸:“今天去交稿,王台送了一筐大闸蟹,只只有四两重,我想来想去,只能烦劳你打理了。”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江天懒得去追究为什么明明有车的人还专程打车来清安寺,点点头,也习以为常一般说:“下车吧,你要吃螃蟹,那我们还要去买个蒸锅。”话音一落,就见顾云声眉开眼笑下得车来,手里提得一个竹篓子,塞得满满的都是螃蟹,蟹螯刮着篓壁,发出刺拉刺拉的轻响。车行途中江天说:“哪里能次次这么巧碰上,我来清安寺的时间又不固定。”顾云声嘴角有一点世故的笑容,答得干脆:“哦,我手头有一些电视台情景剧的观众票,你那个喜欢看电视的女学生,叫什么名字?”江天愣了愣,末了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说完想起周芹看顾云声的眼神,又说:“她一个涉世不深的学生,你这件事做得不好。”顾云声失笑:“反正这票不送人也是放着作废的,又是你的学生,不是两全其美吗,江教授。”这个称呼听得江天眉头一跳,脸上阴晴一阵,说:“你要是非要叫,加个副字。”到了超市门口,江天停好车下去买蒸锅,留顾云声在车里等。这时天下起小雨来,路上行人纷纷打起各色的雨伞,整条街道也在瞬间多彩起来。天气虽然坏,但这个冷漠的城市却因此而温暖起来。顾云声看见手拉手打着一把伞的老夫妻,也看见把年幼的女儿背在背上的父亲,年轻的恋人们此时更是像两粒糖豆,恨不得粘在一起,而一把伞下就是他们的王国。他不知不觉就入了神,直到江天携着雨丝和灯火色回到车里,才蓦然一醒,掩饰着说:“怎么去了这么久。”“我挑了一壶黄酒,等一下可以喝一点。”去江天家的路上顾云声觉得有点困,就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安心的缘故,直到车子停才醒过来。察觉江天正看着他,顾云声笑笑:“写完这个本子我至少要休假半年。”别的就一句也不肯再解释了。螃蟹上锅之前江天煮了一锅西红柿打卤面,和顾云声分吃。吃完正好螃蟹也蒸好了,蟹甲在灯光下红澄澄闪着油光,每只拆开都是膏肥脂满。顾云声舀了两勺姜醋到碟子里,说:“冬天近到了,这也是今年最后一批大闸蟹了。”他怕烫,提起一只螃蟹的钳子,看着扑上脸来的白气,半天没下手。江天记得顾云声喜欢吃尖脐的,就拆了一只公的,放到他碗里,自己又拆了一只,才说:“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吃这东西了。上个月还想着要吃的,但忙着忙着忘记了,也懒得一个人收拾它们。喝酒吗?”顾云声看着酒瓶,喉结费力地动了一动,才艰难地转开目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螃蟹上面,紧张得声音都哑了:“不喝了,有点头痛,不敢喝。”江天见他脸色是有点不好,以为是着凉了:“感冒了?那更应该喝一杯,发发汗就好了。”“我不能喝,你慢慢喝吧。”吃蟹的乐趣本来在一边闲聊一边饮酒,再细细品尝膏黄、红脂、蟹肉那风味殊异的鲜甜,但眼下这两个人吃蟹,却是吃得安静无比,后来顾云声不耐烦,抓起蟹螯重重一咬,只听一声脆响,这才有了点响声。“既然你说要吃蟹,就慢慢吃。”江天看顾云声吃得潦草,提醒了一句,又说,“小姨和我讲过,说她和我妈小时候吃螃蟹,都是拿蟹八件对付的,吃得干干净净,可以从下午吃到晚上。”“这玩意我爸也有一套,小时候还玩过,后来给我玩散了。对了,是不是你外公不吃这个的?”江天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据说是年轻时候喜欢吃,吃伤了,后来一吃就胃痛,就再不吃了。”“哦。”顾云声闷闷应了一声,不管那些零零碎碎的蟹脚,又抓起一只来。话题一旦开头,气氛就活络了,后来两个人索姓说起《永宁》的剧本来。江天虽然对这片子有兴趣,却没看过剧本,顾云声就不厌其烦地仔细讲给他听,遇到砖石建筑乃至历史宗教上的东西,解释的人又换成了江天。这样说一路听一路,等到两个人把蒸好的六只螃蟹吃完,挂钟正好划过十点。收拾散落得一桌的螃蟹残骸时,江天一边摇头,笑说:“吃这东西太消磨时间了,幸好不是一个人吃,不然都能吃到明天去。”顾云声摸摸把吃过的碗和碟子归成一摞,准备等一下扔到水池子里洗掉。他听江天这么说,正想说“其实快也快得,慢也慢得”,眼角余光就瞥到江天动作停了下来。“你怎么了?”江天抬起手,笑了一下:“不小心被蟹壳划破手指了。不要紧,你坐一下,我去把血冲……”话没说完,这边顾云声已经把他被割伤的手拉过来,看了一眼血迹和口子,也不等江天阻止,很自然地把受伤的手指含在了嘴里。江天顿时有些尴尬,之前因为聊姓正浓,他喝了小半瓶黄酒,醉是没醉,反应多少还是迟钝了些,僵着胳膊呆立片刻,等到想起把手指抽回来,却反而被咬住了。瞬间,江天的酒就醒了。两个人又上了床。期间没说话,也没去找借口,倒很有顺水推舟的意味。如果说顾云声第一次来拜访的那个夜晚是彻底预料之外爆发姓的意外,那么这一次其实两个人心里多多少少有数,如果双方稍加努力,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那应该是从哪一点开始努力呢。江天回想,是从顾云声提着螃蟹下出租车的那一刻,还是坐在客厅的餐桌旁时不该打开那瓶酒,要不然就是顾云声的舌尖缠住指尖的一刹那--要是那个时候双方都克制一点,也许就没事了。他很快被这个自欺欺人的假设弄得哑然失笑。当每一个过程都失控了,又怎么能指望一个完全可控的结果。再说要是一切可以推给几个小时前的话,这一个月的种种算什么,之前的十多年又算是什么呢。这一笑,引得还趴在他肩膀上的顾云声低声开口,问得也很简单,他问他:“怎么办。”江天就觉得又回到死路了。顾云声得不到答案,也没指望过,抓住江天一只手,缓缓扣住他的五指,下巴还磕在江天肩头,温暖的皮肤,就像一张网。他自顾自说下去,平静熟练地像在买一斤苹果,随口讨价还价一番:“那你就什么也不要说,我也不说,一个月也好,两个月也罢,不到那一天,什么都不提。你看怎样?”此时的这个“顾云声”的口气,是陌生的。江天扭过头想去看清他,但顾云声先一步把脸贴住了江天的背,再用手臂把他压下来。这个姿势费力又不舒服,对双方都是,江天觉得无言以对,只能反过手,安抚顾云声那只紧张得指节都发白的手,温声说:“你不要这么用力,我的手指都要断了。”……接下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是刻意的柔软和退让,还是某种认清事态后的水到渠成。总之等两个人云里雾里缓过来,一切已经变得很有条理且烟火气了:他们会在彼此的住处留宿,平日大多在江天这边,周末就去顾云声的公寓,很快都有了两套钥匙,家里的生活用具也开始成双出现。但他们前方有一条线,十年前没解决,现在再怎么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也依然还是在那个地方,冷冷地等待着不可抗力把他们最终推过去。然后到了那个时刻,走过去的人是江天,顾云声还是被留在原地。在顾云声家过完周末,两个人会一起回江天那边。这是顾云声为数不多固执的时刻,江天也不知道这是在唱哪一出戏,笑话他无事空跑腿,顾云声也跟着笑,随手拿一个抱枕砸过去。有些情绪顾云声永远不能表露出来,有些话也永远不能说给江天听。比如,他害怕江天一个人回来听周末的电话留言。他害怕留言的是江天家里人。歧路 正文 B-9章节字数:3818 更新时间:08-11-27 20:23江天拿到T大推荐留学的消息,顾云声还是从自家爹娘那里听来的。上了大四两个人都变得忙碌起来,实习和毕业论文的事情开始压下来,都有点喘不过气。顾云声在的班级被全班推荐到一个总部在U市的大软件公司实习,这几年大学生分配工作已成明日黄花,但好学校的热门专业依然很抢手,这样的实习多少有点包圆的味道,但是顾云声还是想着去T市找一份工作。所以实习的时候并不怎么卖力,倒更有点数着日子过的感觉。下学期乘着五一假前后顾云声多请了几天假,跑去T市打听了一下工作的事情,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去看看江天。自从钵山寺回来,只有寒假期间江天跑去U市待了三天多四天不到,两人算是小聚一段,其他时候都是各过各的,顾云声想他都想得心慌了。江天还有一年毕业,但大学的倒数第二年往往是课业最繁重的一年,他又被教授选去工作室跟设计,忙得整个人都瘦成了柴,头发老长,不知道多久没剪了,说话快得像被人在后面追,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吃的第一顿饭,拿起筷子像有人会打抢,只有菁神还好,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看在顾云声眼里,觉得像狼。他看江天吃饭吃得狼吞虎咽,忍不住皱眉头:“你着急什么,没人抢你的。”说话间江天已经吃完小半碗饭,抬起头含糊地说:“习惯了,没时间慢慢吃。”顾云声又是好笑又是有点心酸,破天荒觉得自己的实习期混得有点不像话。不过他这么一说,江天吃饭的速度还是放慢了,自嘲一笑:“每天觉得时间不够用,真是过得鬼一样。”在T市只待了两天顾云声就走了,还有几天假期,就回家了一趟。顾妈妈一个寒假没看到儿子,恨不得把半年没做给他吃的饭菜在这五六天里全部补齐了,从早饭到宵夜,变着花样来做,吃得顾云声只觉得自己这一年来就是在作牲口:外头被当牛使,回家被当猪喂。一天在饭桌上,顾妈妈说:“上午我去医院体检,遇见江天外婆了,谈了一会儿,说江天要去留学……”顾云声惊得一下子抬起头:“啊?”“嗯,好像说是去日本啊。他外婆说他外公听到几个晚上没睡着,从小养大的孩子,舍不得啊。”接下来顾云声爸妈顺势讨论了一番他们身边认得的人家送孩子出国的事情,并很欣慰自家儿子没这个念头。但顾云声这个时候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想起几天前T市,两个人做爱到下半夜,自己快要睡着了,听到江天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当时他以为问的是工作,强打着菁神说,我想在T市找个工作。联系了两三家公司,再去谈谈。你呢。当时江天回答了什么呢?顾云声拼命地想,原来在得到回复之前,自己先睡着了。他心慌意乱地给江天的寝室打电话。他们寝室终于装了电话,不必像以前那样打到楼道里再转接。但这个晚上也是什么都拧着来,电话一直在占线。顾云声就每隔几分钟重拨一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通了。听到江天声音的那一刻,顾云声的声音有点发抖,喂了一句,一下子没说出别的话来。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出什么事了,半夜了还打电话过来。”顾云声一凛,反应过来,劈头继续问:“你要去日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江天才说:“还没有定下来。你等我过段时间给你打过去。顾云声,我最近真的太累了。”他的声音的确毫无活力,像是菁力都被耗空了。顾云声这才想起前几天见到江天时他的样子。瞬间愧疚感涌上来,盖掉最初的焦急和意气。他放缓语气说:“好,我等你来告诉我。过两天我要回学校了,有事打到学校去。你不要太逞强了。”“你还在家?”“嗯,下周的车票。”“好,等过完这段时间我找你。”接下来的时间顾云声一直在等待,却一无所获。这期间他反复想是什么让他以为江天会留在T市的。后来想起来,那是还在钵山寺的时候,何彩和自己闲聊,提到学院看好江天,十之八九会留他下来继续读研究生。就是这样他才动了在T市找工作的念头。但顾云声千思量万考虑,唯独忘了一点,他忘记亲口去问江天怎么打算未来。他的,他们的。再后来大学毕业了,他如愿在T市找到工作。工作开始之前回了家,也不敢去找江天,连问一句他是不是回来了都不敢。大抵是等待的时间太长,对答案的期冀太高,胆子反而小了。回家没几天,江天上门来找他。比上次见到他,江天总算是长了点肉,气色好多了。但是顾云声一看到江天的神情,心瞬间沉了下去,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留学的事情定下来了?”“嗯。”江天点头。顾云声大脑一片空白,等待多日却等来最怕听到的结果,还来得这么干脆,登时想也不想一拳挥过去。江天也没想到顾云声就这么动了手,没让开,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趔趄着往后一倒,还是胡乱挥手间抓住顾云声家的房门,才没有摔下去。“滚蛋!一个多月连个信也没有现在说走就走,你还来干嘛!”顾云声粗着嗓子一吼,声音在整个楼道里盘桓。江天脸上被打中的地方立刻就落了痕迹。这一下顾云声手下没留情,打得他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他摇了摇头,脸也沉下来了:“你发神经了?”顾云声上前一步用力把他往楼梯边上推:“发神经也不关你的事情。爱去哪儿去哪儿。别在我家门口堵着!”江天看顾云声一张脸涨得通红,嘴唇却发白,也着急了,一把抓住楼梯,说:“我刚放下系里面的电话就过来找你商量了,名单定的是我但还没定走不走呢。”顾云声一愣,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垂着手呆呆站着,半晌没接上话。江天等他脸上的血色退下去一些,心知这下冷静点了,才又说:“你看我都被你打出鼻血了,要我滚也行,至少借你家水池给我洗个脸。”后来江天不仅进来洗了脸,还顺便止了血,坐在顾家沙发上,和顾云声一人一听可乐,坐着发呆。顾云声每隔三五秒就瞥一眼江天的脸,每看一次,愧疚之意就涌上来一点,几乎要把这个人都埋起来。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顾云声觉得怎么还是该自己先表个态:“喂,你还痛不痛。”江天把可乐贴在脸上,希望这样回去的时候脸不会肿得太不像话。他觑一眼顾云声,淡淡说:“你今天吃了乍要吗。”顾云声本来想说“谁要你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但仔细一想,没听清楚话就怒急攻心先动手的好像是自己。他脸上一热,咳嗽一声,转移话题:“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通知你要走的事情。”江天转过脸来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最初的名单定的是别人,但是最初被推荐的师兄肝出了问题,体检没通过,陆老师就向叶院长推荐了我……遇贵人了吧,大概。”说完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又说:“这件事情外公有点别扭。口风里是还希望我留在国内算了。”“那是,要是我和日本人打了半辈子仗差点丢了命,我也不想我sun子去日本念书。国仇家狠嘛。”江天听着他的口气,忍不住笑了,伸手揽过顾云声的肩膀,把他整个人往自己身边拖。顾云声消极地抵抗了一下,还是很配合地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一把打开像摸狗一样揉着自己头发的手后,顾云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要去多久?”“先交换过去一年,然后快则两年,慢的话三四年也应该回来了。”江天思索一下,缓慢而笃定地说。“回来”两个字听得顾云声心里一跳,又有点恍惚,说:“机会难得,放过挺可惜的。想去就去呗。别让自己后悔。”三五年,总是很快的。说完顾云声又在心里补上一句。江天微笑:“外公老觉得我去了受到资本主义腐蚀就再不会回来了。”顾云声侧过头目光一些,也笑:“那你回来不回来?”“当然是要回来的。家里人都在呢。”说完顿了一下,看着顾云声说,“你不是也在吗。”顾云声一愣,忽然站起来,跨坐在江天腿上,勾住他的脖子,慢慢把脸凑过去,直到额头抵住额头,才绽开一个笑容,慢腾腾地说:“那可说不好。我可能哪天想不开,跑去美利坚为美帝国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去了……”剩下的话没说完,就被两个人慢慢一起吃进了肚子里。一吻终了气息都有点不稳,顾云声看着江天的眼睛,又去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一只手还勾搭着江天的颈子,另一只手则熟门熟路地滑到他衬衣的下摆里,接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妈打牌去了,不到十点回不来……我想你都想得发慌了。”……过不久江天留学的事情就定下来了。对此顾云声没再说什么,心里想顶多当作两个人再分隔两地读四年书,再说江天假期总要回来一趟看老人,何况自己工作了赚了钱也能去看他。这样想多了,分别在即的酸楚也就淡去了。两个人会常常腻在一起,像是要把之前分隔两地的时间补回来。出去玩,一起看朋友,更多的时间是做爱。年轻的身体,两情相悦,没办法不甜蜜美好。江天家常年有人,大多数时间是在顾云声家,要不然就去找一个小旅馆,离家越远越好。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渴求对方的身体,可能也不甚明白那和郁望形影不离的欢喜究竟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好像这样就能建立起一种不需要言语的纽带,维系住彼此,然后在即将面临的分离里让回忆更真切一些。江天有的时候会出门,顾云声知道他多半是去忙签证的事情了,不去问,江天想说也不听,回来还是该干嘛干嘛。就这样,在这载沉载浮般过着的日子里,江天动身的日期,一眨眼间,就近在眼前了。歧路 正文 B-10章节字数:5378 更新时间:08-11-28 06:35后来好几年里,顾云声每一次想起江天出国前两个人最后坐在一起吃的那顿饭,都会后悔,是不是那天装病到底不去就好了。不在场,不听到那番话,他就永远没那该死的内疚感,装傻到底,怎么也让自己好过一点。但事实是,他不仅去了,吃了饭,喝了江天外公的酒,还把话放在心上了。那是江天出发去日本的前三天。江天忽然打电话过来,说他外公要顾云声也去家里吃饭。这事本来也寻常,在老人眼里这两个人就像是兄弟一样,如今毕业的毕业,留学的留学,怎么也该聚一聚。顾云声还记得那天江天外公拿出了藏了二十多年的茅台,据说是江天出生那年老下属送来的礼物。分三个杯子倒了,两个大的三两的玻璃杯,那是给江天和顾云声的;还有一个一口抿的小酒杯,才一个指节深。那天是江天外婆给他们倒的酒,酒刚一倒进杯子里,香味就飘了出来。这酒香闻得人都醺醺然郁醉,顾云声本来因为江天要走了,心情低落得很,闻到这阵香味都给莫名振作起来一点,偏头去看坐在身边的江天,果然江天也在看他,还轻声说:“你到时候少喝一点,你这家伙有点贪杯。”顾云声冲他送去一个微笑。还不待他说什么,坐在上首的江天外公说话了:“今天请你们两个人来喝酒,就是想庆祝一下,我们看着你们两个小的长大,从小学到中学,进了大学,现在云声连大学也毕业了,一个要去留学,一个也找到好工作,都很有出息……”他举起杯子,江天和顾云声也跟着举杯碰了一下。顾云声看着倒得满满的酒,深深闷了一口,一阵辣意就顺着喉咙系数落入腹中,胃部暖暖地燃烧起来,热度又在同时飞快地上窜到脸颊。“云声。”老人转过脸来,直视着顾云声说,“以前一直是社会养育你们,你们也过了二十多年无忧无虑的生活,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也都是衣食无忧。现在你毕业了,也有了工作,就是你回报你的父母和这个社会的时候了。接下来的三四十年,每一天都不见得好过,可能会有说不出想不到的苦处,但是人到这个世上,就是在吃苦,以前有你爷娘护着,将来就轮到你去护你爷娘了。”他说得很慢,还是带着那种顾云声听了二十年之后已经变得很亲切的口音。他不知道是酒,还是这番话本身打动了他,顾云声有点动情地说:“谢谢江爷爷。我敬您。”说话间杯子又空了三分之一。江天外公也干了一小杯,又说:“你和江天一起长大,从小互相照顾,我们看你也和自家孩子没两样。你要去工作了,爷爷送你一句话。”“您说。”“‘诸葛一生惟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也没什么,你随便听听就是,觉得迂腐,就当是糟老头子的醉话。做事,做人,最难就是问心无愧,最好也是这四个字。云声你这孩子乖巧讨喜得很,来,我们喝酒。”就在顾云声还愣神的当头,江天外公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顾云声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心里还在回味那十四个字,又听老人又对江天说:“江天,你一直跟着你外婆和我长大,你小姨姨夫结婚生了孩子之后也还是把你当自己亲生孩子一样疼。所以你虽然从小没了父母,但我们都尽我们有的最好的给你。你也很懂事,没给大人添过麻烦,这次要去留学,也是你自己凭本事挣来的,虽然是去日本,但学的还是从我们这儿传过来的东西。你ma要是知道,一定会以你为荣。对你嘛,也是有一句话说。”江天虽然喝了酒,但是并不上脸,安静地等着他外公往下说。他外公这时忽然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好像羞于表达此时的情感似的:“家祭勿忘告乃翁。早点学好,早点回来。要是念书的时候遇到好姑娘,别犹豫,早点把婚结了,早点生孩子。成家立业嘛,你外婆和我不指望两样都看见,总要让我们看见一件吧。”老人家絮絮说着温暖的家常话,顾云声却觉得手足冰冷,半天才鼓起勇气去看江天。谁知道江天只是低着头,手上一切动作也停下来,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垂着肩膀,在掉眼泪。没想到他外公一番话说得江天这么大反应,顾云声也有点心酸了。但他知道江天这样死死低着头强撑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是不想让他外公外婆看出异样来。可是他这样装鸵鸟,很快露出了马脚。分分明明落在老人眼里,不肯说破而已。“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小天要走了,说什么有的没的不吉利的话。呸掉。”江天外婆拍了一下她家老头子的肩膀,笑眯眯地转头对江天和顾云声说,“他喝了一点酒就废话多。听到不顺耳的就别听。开开心心地活清清白白做人就好。你外公肯定长命百岁,不过啊,他总算也有句话说得没错,你们两个年纪有这么大了,是该考虑找朋友了……小天和云声都这么好,肯定不少姑娘喜欢的……”后来的时间顾云声都过得浑浑噩噩的,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喝了多少酒更支。只记得江天外公对自己和江天说的话,在耳边一再回响,而且越来越响,简直能把他震聋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盲目乐观的白痴,自以为是地躲在柜子里算计,以为只要步步想好了,门一开,事情就按着他们计划好的前进。可是事实上,现实是一堵墙,他这种人,可能一辈子也跳不过去。他记得江天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又变得若无其事起来。三个人继续喝酒,聊天,江天在笑,自己也跟着笑,江天也说什么,他如果脑子不是混沌得太厉害,也陪着说什么。无非是要让老人开心嘛。这是尽孝啊。顾云声一再告诉自己。吃完饭收拾桌子的时候,顾云声才发现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撑着桌子一使劲,差点把桌面都翻过来,好在江天眼疾手快扶住他,手很稳,声音也是:“顾云声,你醉了,等一下我送你回去。”顾云声心里堵得慌,费力地看着江天,一个人影花成两三个;嘴巴里木成一片,开个口不结巴都困难:“别……你别……你让我一个人回去,我、我……你还是陪你外公外婆吧……我没听过他说这么多话,你要走了,他舍不得,难过……”江天盯着他,正要说话,电话响了;很快江天外婆在那里喊:“小天,你学校的电话,快来接。”“你坐在这里等我,我接完电话送你回去。”但是等江天接完电话回到餐厅,顾云声已经不见了。一问,说是走了。江天第一次对他外婆吼:“他醉得连站都站不稳,你们怎么也不拦住他!”然后都来不及等他家里人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套上鞋子,追了出去。好在顾云声实在是醉狠了,没走多远,江天在市委大院外面的小店门口截住他。柜上放了两瓶啤酒,顾云声就东倒西歪地摸口袋找钱,找了半天还没找出来,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江天忍不住说:“他不能喝了,这酒我们不要了。”听到声音顾云声一下子抬起头来,清晰无比地说:“要!谁说不要的!谁说不要谁给钱!”然后就以一种绝对不是一般醉鬼能够达到的敏捷抱起那两个瓶子,死死往怀里揽,说什么也不松开。江天被弄得没办法,付了钱,把顾云声拖上了出租车。顾云声还是抱着他那两瓶酒,但一坐上车,就软绵绵地往江天身上靠,含含糊糊说:“回家吧,回家我们结婚。”江天被他弄得又是无语又是心酸,揽着他的肩膀坐正,慢慢说:“你少说两句,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家,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顾云声猛地抬起头,盯着江天,还是那样黑亮的眼睛,带着湿润的潮气,一点不知道退让,也好像从来不怕受伤。他咧开嘴笑,痴痴愣愣的轻声反问:“明天?明天你在哪里啊……”又等不到回复,陡然脸色一变,扭过身子把头伸出窗外,撕心裂肺地吐起来。出租车停了下来。江天正在诧异,司机先开了口:“小哥,你朋友再这么吐下去,我这车今晚就没法子做生意了。还是请你们行个方便,让他下去吐吧。我这儿有一瓶没喝的水,等吐完了,给他漱口。”说完又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顾云声,又对江天说:“他是不是失恋了啊,劝劝他,没啥了不起的,女人嘛,总会有的……”江天本来已经付了钱道了谢,那边顾云声不知道听到那句,扭头大喊了一句:“扯淡!老子喜欢男人!”那车霎时间绝尘而去。江天看着顾云声蹲在路边吐。他知道今晚根本没喝多少,一瓶酒三个人分,外公喝了一两多,剩下的归他们两个人,按理说绝对不至于醉成这个样子。但他今晚也是心事重重,所以只能等着顾云声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时候,默默把他扶起来,脖子钻到他手臂下面,自己的手搂住他的腰,把人从马路边上带开。顾云声脚步踉跄而沉重,一身都是酒气,被晚风一阵阵地扇到江天这边来。他们正好被扔到沿江路上,走几步就是江边的坡地,市里搞绿化工程种了草地,江天就把顾云声拖到草坡上,才两个人顺势一起躺倒。被喂着喝了点水,又把剩下的水漱了口,顾云声似乎好了一点。他伸出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眉,久久一动不动。江天就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也一动不动。看得这么仔细,慢慢都有了倦意了。江天正觉得自己眼皮在打架,突然听见两声轻响,睁开眼一看,原来是顾云声把一直死死揣在怀里啤酒打开了,递了一罐到他面前。顾云声的手抖得厉害,显然还是在醉酒的状态。但是声音又很清晰:“江天,我从来没这么怕过。”江天心里一动,捏紧了瓶子,却顺着他的话,平静地问下去:“你怕什么?”“别笑我蠢。今天吃这顿饭之前我一直以为走到这一步,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这样就够了。原来不是的,这些都是我偷的。”“醉了吧,说什么傻话。”江天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很和缓。静了半晌,顾云声忽然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难听得和哭似的。江天听他这个笑法,忍不住俯下身子抱住他,安抚似的在耳边轻声说:“你想多了,我们都说好了。等一下回去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没事了。”江天反复这么说,终于止住顾云声痉挛一样的颤抖,也缓缓伸出手来搂住他。但这样的温存只短短一刻,顾云声说:“骗我一次吧,江天。”“嗯?”“骗我说不管你外公说什么,你都不结婚。”察觉到拥抱的力度轻了下去,顾云声也终于松开了手。路灯下江天的表情错愕又空白,勉强维持着镇静,细看之下,竟是比哭还难看了。顾云声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清醒过。他甚至还笑了:“真糟糕,一起长大就是这点不好,说个谎都没法去说。”他闭上眼睛,躺平,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不知过了多久,顾云声感觉到江天握住了自己的手,呼吸也近在耳侧。但是他必须很费劲才能听见江天在说什么,又根本没办法分辨这一刻是不是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听见江天说的是:“你记得,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他傻乎乎地笑了,侧过身子,去找最后的一个吻。如此甜美而缠绵,仿佛永远不会过去,真如一场永不逝去的春梦。第二天顾云声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又被宿醉带来的头痛折磨了两天,错过了去和江天道别。他终于还是没要T市的工作,倒是用他爸爸的关系在南方的一个大城市的某家电脑报找到一份编辑的工作。朝九晚五,没太多钱,也不缺钱,但日子消磨着过,也很快。江天走后第一年里两个人零散有些电话和通信,但他的人在第一个暑假里并没有回来。顾云声在家里住了一个月,其间中暑了,辗转反侧,一直闹到医院去,弄得顾妈妈陪床的时候见到每一个来探病的人都哭:这是中邪了啊,怎么中暑能病到这个份上。顾云声开始不再回老家,宁可等着父母千里迢迢来看他。慢慢地他发现原来在和人上床这件事上,如果不是女人,不是江天也可以。而且一旦真的去留心,这样大一个城市,总是几个角落是留给像自己这样的少数人群的。大家要的东西很纯粹,谁也不会发神经去找爱和承诺这个东西。一年后的某一天,大概是夏日的一个夜晚吧,顾云声和一个连续交往了两三个月的男孩子去开房。那个年轻人还是个大学生,笑起来眼睛里好像有很深的光芒,这让他有一点迷恋。洗完澡出来,看见对方拿着自己的手机,有点紧张地朝他笑笑,说,有人打了个电话来,我说你在洗澡,他就挂掉了。拿过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顾云声当时赶着回去,就没打过去。后来的那个周末他在酒吧里和人调笑的间隙,电话又响了,说也奇怪,明明之前只瞄了一眼的号码,却被他记住了。他刚拿起电话说了个喂字,就被人从背后一扑,欢快地打招呼,小声小声,出差了半个月可想死我了今晚咱们都别睡了,去你那里还是到我家来。他笑着推开他,滚开,没看见我有电话吗。但说完这句话再去听电话,对方已经挂了。顾云声依然没打回去,电话也没再响起。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在意,却拖拖拉拉的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才鼓起勇气打了一个。结果响起的是永恒不变的“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他就想,哦,搞不好是打错了号码,多此一举,何其愚蠢。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之后过了个把月,顾妈妈打电话给儿子,絮絮说些老家的事。他一直沉默而乖巧地听,眼看着都说再见了,才漫不经心一般提了一句,夏天江天是不是回来了。是啊,还问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呢,怎么,找到你没有。哦,知道了。顾云声挂掉了电话。再后来顾云声再也没有去问过江天的事情,也没有收到电话和来函。他就这么错过了他,也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