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杜亦捷替我叫来了计程车。夜里,他穿着黑色风衣,整个人就像没入了黑暗之中,连瞳孔的颜色也是黑蒙蒙的一片。 “谢谢你陪我吃顿饭。”在我坐进车前,杜亦捷略微抱歉地说:“今晚我还有些事情,只能麻烦你自己回去了。” 我看了看他。 最后,深吸一口气,对他叫道:“老大!”杜亦捷顿了顿,我说:“你在这里等我二十——不,十五分钟也好,你在这里等等,千万别走!对!就是站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坐进车内,对着计程车司机说:“麻烦你载我到W街,就是离这里很近的那条——”还不忘从车窗探出头,对着杜亦捷大叫说:“一定要在这里等啊!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 杜亦捷怔怔地看着我。 现在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一条道上塞满了车,我不断张望,看了看腕表—— 算、算了。 咬紧了牙关,往司机塞了一张钞票,匆匆忙忙地下了车,将外套脱下拿在手上,松开了领结,奋力地张腿跑至前头。 等我滑稽地抱着两个烤番薯急急忙忙地跑回原来的那条街时,已经是浑身是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杜亦捷一脸愕然地看着我,我脑中立马闪出一个悲哀的结论——体力活果真不大适合我。 我深呼吸了几次,好一会儿稍微顺过气来,杜亦捷已经微蹙着眉头走到我面前。 我胡乱地将其中一个烤番薯塞到了他手里,咬牙道:“我说啊……你这个孩——不对,老大你这人怎么这样。” 杜亦捷疑惑地看着我。 “说请我吃饭,结果带我来吃这种吃不饱的地方,喝酒能喝饱肚子么?还不如这个实在。”我径自坐到了一边的长椅,剥开了铝箔纸,那番薯被我抓得太紧,压散了些。 前方静得厉害,我头皮发麻地抬了抬眼,杜亦捷已经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垂头剥着那包着番薯的铝箔纸,缓缓扬起嘴角:“很香。” 我点了点头,颇有些得意地说:“卖烤番薯的老板以前在大马、新加坡还有内地旅游过,学了很多手艺,店里什么都有,我也是在打工的时候好难才找到的。” “打工……?” 我干笑了几声,讪讪地咬了一口番薯。结果,终究是杜亦捷亲自把我送了回去,只说是烤番薯的回礼,又道:“我在那里等了你半小时,索性就把打电话通知下面的人事情挪后了。” 他笑了笑,心情看起来很是愉悦。 下车之前,杜亦捷突然叫住了我:“小祺。”他除了之前见面的时候这么叫我,这还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这么唤我。 我不自觉地揉了揉耳,杜亦捷从一边拿出个暗色的小盒子,打开问:“这是你掉的吧?” 我低头一看,看着盒子里安放着的白金坠子——愣愣地点头。 “我想合该是你的,那天你掉在房里的,后来他们整理的时候交给我,我看着有些磨痕,所以自作主张地拿去金铺修了修,你不会介意吧。”杜亦捷将链子拿出,轻轻拉过我的手,放在我的掌心。 我不自觉的收紧。 “以前没看你戴过。” “呃,啊……?”我回神地抬头看他,顿了顿,有些僵硬笑道:“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杜亦捷摇了摇头,唤道:“小祺。”只听他轻声说:“以后别叫我老大了,和那时候一样,叫我的名字。” 他的手轻轻勾着我的,有力地握了握,叹道:“你是不一样的。” 我脸上微微发热,冲他尴尬地一笑,点了点头,“你……早点休息。” 目送着杜亦捷离去,疲倦感顿时袭来,将那坠子放进口袋中,双脚有些酸疼地走进公寓里。 我住在最高层,这一层的灯光设备不是很好,不知是不是因为住这么高的居民比较少,维修费比其他几层少缴了点,总之我一路走过,那灯光是一会来一会儿去,这层楼又没什么生气,乍看之下,还真有些阴深。 我有些恍惚地走着,脚步蓦地停下。 前头隐隐约约似乎有个人,灯光一闪一闪,周遭仿佛弥漫着森冷的寒气。 大吉大利,现在才几月。 我攥紧了公事包,壮着胆子,走前了几步。 “呃……请问——” 那影子动了动,一身白色风衣裹得密不透风,闻声猛地回头。 我和他俱是一顿。 现在入夜了,难免有些起风,他原来定定地看着我,俄尔微微地低头,脸上毫无血色,身板子比记忆中的单薄许多,整个人包得死紧,看过去还真有带给人一种凄凄凉凉的错觉。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也有好些年没见了。虽说,那张脸和记忆中的变化不大,可感觉大是不同,露出的手肘有着苍白的骨感。 像是在门外等了许久,他的唇有些干裂,在光暗不明的廊道上,那抹眼光却似乎慢慢注入精光。 我呆滞半晌,硬是扯了扯嘴角,走到门前拿出钥匙。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累,眼睛开始泛疼,钥匙插 入洞中的时候花了点时间。他沉默地站在一边,我似乎能感受他冷冽的目光。 好容易打开门的时候,正要走进去之前,才发现衣角让他抓着。 他的手似乎颤抖着,剧烈地仿佛要抖散似的。 像是用尽全力地揪紧我的衣角。 我缓缓吸了口气,回头冲他一笑,强作自然地道:“进来坐坐吧,吹了一晚上的风,不冷么?” 他抬了抬头,像是有些讶异。 我拍了拍他揪着我衣角的手,慢慢地抽出来,领着他走了进去,然后把门带上。 “呃,我住的地方有点小。” 他站在玄关,微微仰头环顾四周,眼中闪烁着微光。 我走进厨房的时候,他又紧紧地跟了上来,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一点音节也没发出,在耳边回响的只有那忽轻忽重的脚步声和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你先坐着,我给你冲杯热茶,呃,对了,你吃了没有……还是——”我卷起了衣袖,回头问他。 他答也不答,只是伫立在那儿,直到那双眼看得我心里微凉,才见他慢慢走出厨房。 他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的感觉显然低沉许多,没有之前或是我记忆中的那般傲然,反倒是意外地深沉缄默。 我烧开了水,冲了两杯红茶,拿出去前双手拍了拍脸,振作地呼出一口气,扬起笑容边走边道—— “王筝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其实你应该先打通电话给……” ……人呢? 我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哪里还有王筝的影子。 要不是玄关的门还开着,我估计还以为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我走到门外,下意识地去寻找那抹身影。 长长的廊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灯光依旧一闪一闪地。 我轻叹一声,慢慢地把门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估计会是最长的……于是等到明年春节应该能……(啊喂——番外五 重生之沉云夺日 番外五 每个家庭里,少说都会留几本相册,记录着家庭成员的成长,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以供日后缅怀。 任祺日是在工人们整理旧书房的时候,才从任大老爷身前用过的书桌最底下的抽屉,偶然翻到的一本颇具年代的老旧金皮相册。 相册里有任大老爷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几张是从未见过的,照片里穿着旗袍、面目模糊却隐约带着一股柔和气息的女人,应该就是任大老爷早前在大马的原配。关于任大老爷以前的事儿,他知道的不多,都是小时候听大宅里头老一辈的佣人说的。 任祺日看着那张照片,拿在手中转了转——他和屋子里的谁也不像,或许,模样就是跟了这素未谋面的亲奶奶。 这般想着,任祺日一时之间也对这早作古的人生出一丝朦胧的亲切感,嘴角不自觉地轻轻扬了起来,默默地把照片抚平,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它原来的位置。 相册前半本多数是任大老爷的照片,后半本的照片看起来年代较近,任祺日还找到了任潇洋还是个小少年时候的相片。 看过去就是个斯斯文文的人,领子束得紧高,一板一眼的,眉宇间倒是有着一抹柔和。任祺日不禁微微出神,对这个英年早逝的父亲,那种温暖的感觉犹在,模样却是怎么也记不清楚了。 转眼间,他也当爸爸了。 翻了翻相册,还有几张任家二子女的照片,就是少了另一个人。 其实这也不奇怪,家里的相册好歹也有个十几本,任祺日从小翻到大,任氏三爷的照片,除了在二楼的楼梯口那张全家福里出现,其他的实在没瞧见几张。 不过说真的,那张全家福里的,只不过是襁褓中的任家三少,看也看不出个轮廓。 早前任氏三爷还未真正在商场上活跃的时候,一年到头就只露那么几个面,外人根本没几个人记得这一位。任祺日豁然想起,少年时候任老太好热闹,每隔一两月就要在家里办个小晚会,让人来热闹热闹。 这种小晚会,任三爷一般是不必出席的,也没听来客问起,那会儿任祺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紧紧跟在王筝后头跑的同时,偶尔也会往三楼的方向、那窗帘蒙得紧紧的落地窗瞧去,像是想从那里瞧出一丝光亮,却又怕看到自家三叔那张苍白的面容,总是瞧了几眼,就快快地别过头去。 任祺日现在也是个成年人了,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确实不太懂事。那时候仿佛所有人都认为任三爷应该是喜静,身体羸弱不宜喧哗之类的,但是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人老是待在房里,又怎么不会闷出病来。 现在任三爷住在郊外的洋房,也是个离市区有些距离的地方。任祺日收了相册,兀自走到了楼上,任三爷的房这些年还空置着,偶尔有仆人去打扫,多数时候是为大家所遗忘的。 毕竟在那时候,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够进得了这间房,就连任祺日本身对那空洞的大房间也存了些芥蒂。不只是因为他曾经擅闯被任三爷冷脸赶了出来,还有的是那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他记得老佣人曾经说过,任三爷在少年时候病情很是严重过一段时期,前脚几乎踏进了鬼门关里,不知怎地,后来还是奇迹地好了过来。 任祺日走进房里,打开门的时候,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 房里的那股檀香味,怎么也散不去似的,到现在也有几年了,终究隐隐带着那股味儿。摆设就和小时候的记忆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右边的白色羽绒大床整齐的铺平,看过去似乎硬邦邦的。那一台钢琴用白布盖了起来,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掀开过。窗边摆放的画架已经有些朽坏——任祺日仿佛能感觉到,那苍白的身影,站在窗边,看着外头。 那一瞬间,他有些激动。 在之前,他对任三爷隐隐的惧怕和明显的疏远,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一样。 这段时候,任祺日其实常到任氏三爷的宅子走动,尤其是任三爷前一段时间受寒,他还真是尽了侄子的责任,日日陪着不说,几乎是就近伺候,任三爷看过去依旧是话不多的模样,眼神却是柔和温煦。任祺日甚至有种错觉——其实外头的人都误会了,任三爷根本就是个没什么脾气的温和长辈。不过这毕竟是错觉,单看那外头总是找机会力压他的老股东们,一瞧见任三爷就老实巴交的模样,任祺日就有种同人不同命的深刻感受。 前些时候公司的业务有些紧,他在探望任三爷的同时,也把公司里的文件带去,等任三爷睡下的时候,才悄悄拿出来看一看。看了好些时候,疲劳地揉着眼转头,却看见自家三叔躺在床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冲自己轻轻地眨了眨,抬手招了招,任祺日有些脸红地拿着文件坐了过去。 任三爷侧头微微瞧了瞧,任祺日哪里敢麻烦他老人家,过了好半晌,见任三爷应该看够了,才要合上文件的时候,那漂亮修长却稍嫌骨感的手指往文件上头的条款指了指,只说要他再改改,就闭上眼,睡了。后来,重新审查的时候,才发现那环节确实有点问题,及时更改过来。 任祺日先是觉得庆幸,后是觉得心里不好意思,就带着礼物又去拜访了自家三叔,说是谢谢他那天帮了他一个大忙,语中是十足地诚恳客气。 任三爷是收了那一罐茶叶,看不出什么喜乐,任祺日只听外头说任三爷是喜欢这一类的东西,还特地找了行家,花了点钱买了送来,任三爷那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说实话,他还真有些失望。 后来这几天,任祺日倒不怎么敢去了,说是任三爷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另外公司也有些小忙,其实——任祺日是觉着有疙瘩,他也不想让自家三叔认为,自己是觊觎任三爷的能力,想仗着他老人家的威信,才这般殷勤的登门拜访。 任祺日也怕三叔心里这么想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有空没空就去三叔的宅邸坐着,任三爷表面上温温和和,心里或许早就厌烦了也说不定。 唉,还是在家里逗儿子吧。 这天整理了书房,又在任三爷的房里待了好一些时候,任祺日突然生出一股要见见自家三爷的强烈感觉。 不过,拿什么理由去拜访人家呢? 总不能贸贸然地去打扰吧。 任祺日觉得有些烦恼,他丧气地走下了楼,没想到才到二楼的时候,就瞧见管家老何急急忙忙地走上楼来说:“小少爷,原来您在这儿,赶紧来接电话。” 任祺日还当是什么重要事情,可怎么又不打他的手机?他跟着老何后头下了楼到了客厅,将那中古电话拿了起来,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静了静,然后传来一把暗哑的声音。 任祺日瞬间站直了,“三、三、三叔——你——啊!您、您怎么……”跟见到上级长官似的,舌头都打结了。 “呃……啊,没、没——最、最近有些、呃,忙!对!最近太忙了!所以才……” “不不不……您——等等!我不忙、不忙!呃——好!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好、好,一会儿见!” 任祺日急急挂了电话,像个刚出社会的小伙子一样冲上了楼。 老何在一边糊涂地看着,转眼又见自家小少爷咚咚咚地下楼来。 “小少爷,您怎么这么急要出门?吃了晚饭再出去不成么?”老何在自家主子奔出门前,叫住了他,看着那歪了的领子,叹气地上前给他整理好。 “抱歉,老何——我今晚不在家里吃了,三、三叔请我去他那里一起吃顿饭,对、对了……” 任祺日在老何面前转了转,“我这么穿会不会太失礼,要不要再打条领带还是……对了,带点水果去吧,或者是——” 老何拍了拍自家小少爷的肩头,摆手:“很帅了很帅了,去吧去吧。” “等等……还是带点什么去吧?你说带什么才——” 总算把主子送走后,管家扶了扶眼镜,摇了摇头,笑着把大门关上。 ×××××××××× 附赠短小番外: 那是个微微起风的傍晚。 任祺日这一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没怎么睡好,这一天得闲便又来拜访任三爷,把自家三叔扶进院子里,独个儿坐在对头的长椅上,原来还会说几句话,终究是累得睡着了。 他往后仰头睡着,暖风拂过,看过去睡得很是舒坦。 任三爷已经不用一直坐在轮椅上,偶尔也能靠着杖子自己四处走动。 不过,任三爷实在不是个怎么好动的人,一般上也只有在任祺日来的时候,才会主动走几步路——兴许是因为不希望在任祺日面前显得无力病态,他也知道,终日对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那种感觉并不是很好受。 不算小的院子里只有他们叔侄两人,任三爷注视着对头睡得香甜的任祺日,像是满足地微微扬起笑容,然后,主动地拿起旁边的雕花木杖,颇为吃力地站了起来,晃了晃,差点又跌坐回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只不过是常人几步的距离,他这般走来,也要耗去十几分钟。 等到好容易在任祺日身边坐下的时候,那光洁的额起了薄汗,脸颊也因为吃力的挪动而泛着红潮,不再是那毫无血色的白,人似乎也跟着健康了点。 任三爷抬起袖子擦了擦汗,看了看旁边,又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往任祺日靠得更近些。 好容易觉着满意了,才稍停下来,沉默满足地看着旁边。 傍晚风起得强一些,任三爷又怕任祺日不小心着凉了,把身上披着的毯子拿了下来,有些艰难地张开,轻轻地盖到了任祺日身上——他倒是忘了自个儿才是容易病着的那一个。 任三爷原来还只是静静看着,后来也渐渐地伸手握了握那比自己还小一些的掌心,或是轻轻碰一碰任祺日的脸颊,偏着头替他慢慢地梳理散乱的刘海,过程都是极其小心留意的,任祺日甚至舒服地吟咛一声。 其实也不知怎么的,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地发生。 从脸颊,慢慢地移到嘴角。 他也知道自己的唇是冰冷的,所以碰触的时候,也只是轻轻点着,似乎一点重力也没有。 他扶着任祺日肩膀的手微微抖颤着,心里不断地喃着——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秉持着这种念想,捧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吻肆无忌弹地落下,仿佛这么做就可以传达些什么,或者只要这么做,那快要淹没自己的窒息感就能透过这些零零碎碎的吻稍微褪去。 当他们唇齿相贴的时候,却临来了一股强烈的空虚感。 任三爷慢慢地从任祺日身上稍稍退开,最后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似的,双手缓缓地环着他的腰,头侧靠在沉睡之人的颈窝。 轻轻地吸口气,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 祺祺…… 低不可闻的呢喃,随着微风远去。 那是个微微起风的傍晚,也是任三爷原本想永远保存的秘密。 只是,在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之后的结局会是那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大家一个小小的坏消息。我要停更一个星期TvT,要陪爸爸。因为大家都在思念三叔,所以把他放出来透透气,冷藏室也不好待,他老人家是该出来走动走动。希望只是短短的一个星期,大家不要把我忘了TAT,看在我终于好好把JQ写了点的份儿上,给我留个言吧=3=第四回(下) 重生之沉云夺日 第四回(下) 凯萨琳将我手头原来零零碎碎的案件全数交给其他人处理,带着我频频出入拘留室,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向我们的当事人—— 一个名叫戴斯的先生,询问一些额外的消息和资料。杜亦捷却是意外地次次陪同,凯萨琳是很懂得交际沟通的人,也非常有自信,言语中皆向杜亦捷保证能够为戴斯争取最轻的判决。 坦白说,当第一次见到这一位涉嫌运送毒品的先生,我心底还是有些讶异的,估计是因为他长得不太像为了钱而奔波的毒贩,反而给我一种白嫩斯文的印象,只是在眉宇间透漏着一丝丝的不安。当他第一眼瞧见我们的时候,先是有些不快,后来瞥见从后跟上的杜亦捷,才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 “先生,请您坐下。”凯萨琳是个擅于沟通的人,“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能力帮助您。” 戴斯的目光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流转,杜亦捷摘下了墨镜,笑了一声,说:“看样子过得还不错。” 戴斯的脸像是吞了苍蝇一样地难看,颓丧地跌回椅子上,唇动了动,哑声说:“为什么不是菲利普?这不是开玩笑的。”菲利普是界内名气顶尖的大律师,一般上要请他出庭不太容易,只是没想到,他竟会是杜亦捷的专属律师,这一点我也是和凯萨琳私下交谈才知道的事情。 “不,先生,请相信我们的专业水准,您好,我是凯萨琳李,这位是我的助手,任。” “任祺日。” 凯萨琳在外头一贯只称呼我的姓,杜亦捷突然道出了我的全名,让在座的人都微微一顿。此刻,杜亦捷坐在我旁边的座位,坐姿看去随意轻松,带着淡笑又补充一句:“戴斯,你记住这名字,这一位任先生日后会是我们重要的伙伴。” 我顿了顿,凯萨琳对杜亦捷我奇高的信任似乎感到讶异,脸色先是一变,后又不着痕迹地笑说:“谢谢您杜先生,不过为了戴斯先生,我觉得我们必须先询问当事人几个问题。” 戴斯却还是睁大眼上下打量我,复又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地说:“朋友,这是在说笑话么?你现在的意思是在为你这位未来的伙伴,拿我来赌一把了?你最好要记得,你今天的位置可是我——” “戴斯。”杜亦捷猛地出声,语气冷然,“或许我应该提醒你,先不管我今天的位置是怎么来的,你自己捅出事本来就应该自己承担,再说,现在能救你的……”杜亦捷嗤笑一声,往后靠了靠,说:“只有我。” 戴斯蓦地一顿,咬牙垂头,哑声说:“亦捷,你……不能这么对我。” 杜亦捷拍了拍我的肩,附耳轻声说:“我出去抽个烟,不妨碍你们工作。” 我点了点头,敛了敛心情,转过头去对我的当事人扬起笑。 “那好,戴斯先生,现在我们必须厘清事情的经过……” 说起来,戴斯?金的父亲弗雷德?金是美国S洲有名的黑道人物,不过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戴斯原来只是个只需要享福的公子哥儿,后来弗雷德被袭击而失智后,基本上这名噪一时的黑道世家确实是没落了,以至于原来连枪也拿不稳的独子戴斯面临了家族地盘被瓜分的局面,为了要振兴之前的风光便需要盘大的资金,而着手一些下作的贸易。 先前早听说过警方早就锁定戴斯?金,他早应该避避风头,却又这般大张旗鼓从D市地运送千克的海洛因。 “你们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被人利用的。我根本不知道后车厢里有什么!”戴斯有些颓废地抓着头。 “汽车司机雷德?曼若是为你们家族服务了将近二十多年的老员工,他供出说是听取您的指示,并且提供了其他的买卖交易资料,他现在已经转为这个案子的污点证人。”凯萨琳叹了一声:“先生,请您说实话,这样我们才能帮助您,您应该要明白——” “天杀的!你就是不相信我就是了!我说了多少次,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 “先生,您认为是谁陷害了您?” 戴斯抬起头,一脸凶狠地看着凯萨琳,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是知道,早就将他大卸八块,你说我认为是谁?” 凯萨琳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估计没想到这件案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棘手得多,而且主要是因为当事人不愿意配合。 我原来的工作就是记录资料,当下看了看胶着的二人,又瞧了眼那叫戴斯的大孩子,放下钢笔,放软语气说:“戴斯先生,所以照您这么说,您的司机似乎被人收买了,并且背叛了您?” 戴斯怔了怔,然后咬着下唇,轻轻颔首。 “您和您的司机感情怎么样?唔,我的意思是……你们之间可有什么私仇之类的。” 戴斯垂了垂头,似乎在思考,过了半晌才道:“还好,其实我觉得我们的感情还是不错的,不过那是小时候,之后我们没有多大的交流,也谈不上结怨什么的。” 我点了点头。 戴斯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之后也只稍微问了一些话就作罢了。 凯萨琳私下对我说:“任,你应该知道,这位戴斯?金先生的背景,现在如果往脱罪的方向去辩护并不太有利,他们这些人都是很好的演艺家,而且证人并无亲属,且无受他人勒索的可能性。” 事后杜亦捷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向凯萨琳了解案情。饭后,杜亦捷先送凯萨琳回去,两个人相谈甚欢,我原来想先坐德士回去,却又让杜亦捷三两句阻止了,只好摸着鼻子又坐回车内。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气氛总是有些僵着的。后来还是杜亦捷先开口道:“别太累了,尽力就好。” 我“啊”了一声,只听杜亦捷浅笑一声,伸手来揉我的脑袋,语气比之方才亲切柔和不少:“看你刚才坐在后面,眉头都皱在一起,跟个小老头似的。”说起来,杜亦捷只有在那天看过去有些怪异,这几天相处下来,感觉还是和当年没差多少。 “没事,就是想、想些事情。”我漾开笑容,杜亦捷斜眼看了一眼,突然将车停在路边。 我有些惊异地侧头看他。 杜亦捷熄了车,回头说:“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我可以帮你。” 我顿了顿,当下正要摆手拒绝。 杜亦捷从车座边的烟盒拿出一根烟,抬了抬头,嘴角微微扬起,轻声问:“你不信我?” 我顿时语塞。 杜亦捷又抬手,将我原来被揉乱的发丝用手随意梳理,指尖轻轻穿过我的发丝,说了一句不着边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摸了舒服。” 我有些脸红地侧了侧头,总有股被当成孩子哄的错觉。仔细想来,杜亦捷这般觉得也没什么奇怪,先不说我们两个身高差了有多少,外表年龄上也确实有点小距离,他估计是把我当成小弟来看待了,举止难免亲昵了点。 我哈哈干笑一声,说:“老大,你再摸就要秃了。” 杜亦捷挑了挑眉,我这才想起来,笑了笑说:“这声老大好歹当年也叫惯了,一时间也改不了口。” 杜亦捷含笑摇了摇头。 我看了看他,垂了垂眸子,想了片刻,方说:“这件案子,我感觉有点不对……戴斯先生看过去,不像在说谎。” “李小姐并不这么觉得。”杜亦捷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我只好老实说:“我想去查查看雷德?曼若这个人,有些方面,可能需要你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