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 第二十二章 审判(上) 轻风,银树,华光四溢。 梦幻般的色彩盈满眼帘,飘逸的云气环绕不散,流火飞舞,香气飘散。 到处都是朦胧的,朦胧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一片茫然。 迷朦之中,琴声又传来了。合着叮咚的溪流声和温暖的风,恰如情人间最温柔的呢喃,暖暖地钻进了她的心房里。 那个男子就站在前方,不言不语,轻缓地弹奏曲子。即使一切都是模糊的,可是那双眼眸,那双澄澈如山泉的眼眸却流转星光,依然清晰可辨。 你是谁?我已经见过你好多次了……你是谁?是谁? 怀揣莫名心悸,她好奇地走近了。仰头,抬手,触摸……然后在她碰触到那张脸庞的一刹那,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来不及去看清他的容貌,温暖如泉水一般流进她的掌心,轻柔和缓地慢慢流过臂弯,双肩,传到心底里…… “喂!你在干什么!” 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尖细而冷漠,将她从迷茫混沌的恍惚中一下子唤醒了过来。她茫然无知地怔了片刻,随即发现自己手里抚着的竟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光洁温暖。女人莫名其妙地瞪着她,然后“啪”地一声打开她的手,起身走远了。 “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吧,留点力气等会辩解时用,哼哼……” 辩……解? 她不明白那指的是什么,于是依旧望着女人,神情恍惚。四周是空旷的石板楼面,还有护栏,淡蓝色的天空浮在头顶上,感觉距离近得伸手可及。 这里是……天台? 她无力地猜想着。可是等再一仔细观察后却又发现周围的石壁都干净完好,不像妖奴楼里的墙面那样破损不堪,肮脏古旧,完全的一个下等人群聚集场所。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虚弱地喃喃着,她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的一般,缥缈若无。女人奇怪地回望了她一眼,随后冷哼两声,嘲讽地笑了。 “哟——现在就开始装疯卖傻了?你可是刚刚才跟着我一起飞过来的呀,还来问我这是哪里?哼哼……别装啦,装也没有用。你的身份是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不要以为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混淆视听,瞒天过海,等少爷他们都赶到时就该是你的末日了。好好地准备准备吧,看看呆会儿要怎么样来求情才不至于被马上遣送至索克兰堡,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张狂地大笑着,跟着转过身去,朝护栏外面望去了。安吉默然地看着她,但心里,仍然是迷茫得理不出半点头绪来,混乱而又浑浑噩噩的。她只感觉浑身麻木,心底像被人抽空了一般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没有真实感。耳畔还在回响着刚刚的琴声,还有嗡鸣声。那些尖细悠长的鸣叫声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回荡着,令她那颗昏沉又微微发痛的头越发的迷糊,也越发的想不清楚事情了。 我……我自己来的吗?和这个人一起? 她拼命地集中注意力,想要弄明白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我是跟她一起来的,不过不是自愿,而是被她架着来的,拖着飞过来的…… 缠于一片光芒之中,就像被翡翠带着那样的,轻盈悬浮着…… 噢,是的……这是当然了……她是一个萤呀,我好像在妖奴楼里见过的,只是不怎么熟悉。 可……我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的呢? 慢慢的,她开始清醒了。一幕幕场景如走马灯似的倒流着映过眼帘,和那个弹琴男人的身影交互出现,然后串联成片,将过往的回忆全都唤醒了起来,渐渐在脑海中重现清晰。 翼塔,树林,妖奴楼。 对了,她是从一片树林中回到妖奴楼的。 穿过众妖奴们的奇怪目光,一步步走到了房门口,却又发现自己进不了门。茫然地等待着,坐在原地,之后,就遇到这个萤了。她像是发现了珍宝似的兴奋异常,随即飞快地使出束缚咒来将安吉困死了。摩挲着她的妖奴印记,她好像在对主人通报着什么,严肃而神秘。然后,她的脸上出现了肯定的神情,拽起安吉来化为光束,“嗖”的一声钻出妖奴楼,朝着伊哥斯帕的第一高塔翼塔飞去了。 然后,她们就在这里了。 那之前呢?之前又是怎么一回事? 忍着渐渐明晰的头痛,回忆继续翻转起来。 树林……暗道……一间石室。 布满了软滑细长的黑色触角,阴暗潮湿,还有一股淡淡的腥甜之味,像是血,却又只是一些黑色的稀薄汁液。 黑色的……汁液? 想到此时,她这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怪异之处,诧异莫名。寒风之中的她分明只穿了一条单裙子,而且不是新年夜里所穿的那身,而是一条夏天时才穿的轻薄长裙,淡淡的蓝色。这条薄长裙原本是能带给人清新淡雅之感的,可如今,却被几分诡异的气息所替代。因为在它的整片前襟和裙摆之上,大片的黑色物质正斑驳地浸染其间,就像是干掉的污血一般丑陋又面目狰狞。 但这不是血吧? 她隐隐地记起来了。这是她扯过那些软滑触角时所染到的黑色液体,湿漉漉的,全都溅到她身上了。如今她开始好奇起那间阴暗石室是做什么用的来了,不过在刚才,她仿佛完全沉迷于脑海中的乐曲声,竟丝毫没有想过自己目前的怪异,发生的事情,只是茫然失神地慢慢走着,就这样一直穿过丛林,走回妖奴楼里,然后跟着一个陌生的萤来到了翼塔,浑浑噩噩的呆在了顶楼上,毫不反抗。 那支曲子,那个男人,到底…… “啊!……” 思索间,一直萦绕脑际的虚幻景象渐渐消失,而乐声,也随之隐去了。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随着幻象消退,她身体的感觉开始迅速变得敏感而清晰了起来。不再只是昏沉和虚弱无力,疼痛像一把利剑一样插在了胸膛里,血淋淋地割着她的心、肺、脾,连呼吸也跟着困难起来,仿佛是被吸进了噩梦的炼狱之中,生不如死。她开始大口地喘气,希望能在空气中多呼入一点生命的气息。然后就在这阵挣扎中,空旷的平台上忽的闪现人影。五个高大的年轻人带着妖奴突然出现,隐约中,还有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紫发飘逸。 杰…… 她茫然地望向杰,目光涣散,而杰也定定地望向她,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动弹。只是在恍惚之中安吉似乎看见,在那些飞舞的紫发之后,杰的眼睛里光芒晦暗,那眼神,是破碎的…… 杰? “那么,你捉住她了。” “啊……准确一点来说,是我的萤捉住了她。辛苦你了,温蒂。” 名叫温蒂的女人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面颊微红,朝着主人欠身还礼了。 “行了,朱利安,你肯定她就是宿主吗?虽然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妖奴而已,可我们现在要做的,却是在触犯道尔顿家的颜面,你……真的能肯定吗?” “嘿!艾力克,你这是怎么了?居然在为触怒道尔顿而瞻前顾后的。你是在害怕吗?想要放弃?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挫伤道尔顿的气焰,破他的脸面,让全世界都看看他道尔顿家的妖奴是琉璃岛宿主,复仇者的奸细!我看以后他们道尔顿家还要怎么在这个隐都里立足,耀武扬威……” “给我闭嘴!蠢货,我什么时候说过害怕,说过要放弃了?混蛋……挫败道尔顿,我求之不得!可是你也得给我一个准信啊。总不能说等到动完手了以后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萤而已,那到时候,我的脸面往哪儿搁,道尔顿小子那边要怎么摆平……” “行了行了……归根结底你还是怕这怕那,完全就是胆小如鼠的懦夫一个。真不知道这几年里伊哥斯帕里的人是怎么你了,竟然会变成了这幅模样……好啦,既然我敢把你们都找来就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的。哼……别的不说,你们就看她那样子,哪里像是一个普通的萤了?根本就和那个死去的哈黎安同出一辙嘛,而且之前两人好像也走得很近?呵呵……有所图谋呀。喏,看到没有?这是哈黎安生前借阅过的一本书,黑皮书。我们就不用探究他为什么要看如此冷僻的一本书了,来看看书里的内容吧,唔……古精灵……啊,这里,十一魇兽。看到了吗?十一魇兽的标志,宿主们都会有的血脉印记。这里……花妖,一朵很别致的花朵图案,呵呵呵……知道吗?我在看这本书以前就已经看到过了,就在……那个人的身上。” 圆润滑腻的说话声在这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数双目光锐利的眼睛齐齐朝安吉看了过来,冰冷森然。安吉颤抖地缩在角落里,然后用力地再次抬起头来,望向他们。艾力克脸上的厌恶表情一如往常,而朱利安,除了得意便是戏谑,就像在看一只被玩弄的猎物一样,兴奋异常。其他几个都是不熟悉的学徒,像是四年级生。而他们的妖奴则戒备地看着安吉,就如以往一般略显畏惧,只是今天的畏惧里面又多了几分敌视。在所有这些表情里面,只有一个人是友善的。可是那个友善的人却又默然不语,带着极度的悲伤、绝望,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 杰…… 呵呵。 终究,我们还是对立的…… “好了,那么就开始揭开谜底吧,看看这位漂亮的小姐到底是不是位奇特的‘花妖’呢?呵呵呵……” 朱利安说着已经走近了安吉,而这时有人担心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喂,小心点。听说这个妖奴很厉害的,不要被她伤到了。” “放心吧,奇科先生。您没看见她的样子吗?根本就虚弱得厉害,不要说伤人,现在连站起来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吧?所以我连束缚魔法都取消了,她真的很无害呀。” “噢,噢……好,那这样就好,非常好……” 听完了温蒂的解释,塔顶上的紧张气氛明显消除了不少,似乎还慢慢变得轻松了起来。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看着朱利安,想要知道他如何去揭露一个传说中的宿主身份。 “嗨,宝贝,我们又见面了,呵呵呵……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吗?令人印象深刻。你我可都是看清楚了的——你,的确有花妖印记,那一片令人过目难忘的小花,就在你的……啊……呵呵……是等我动手呢还是你自己来?还是赶快承认了吧,你是宿主,拖下去可是对自己很不利的哟。你的那名同伴就是最好证明,以如此惨相死在了伊哥斯帕里,不敌魔法师的强力呀……呵呵呵呵……” 朱利安就这样轻声地低笑了起来,意味深长。而安吉,忽然从她的不住战栗中清醒了过来,一脸骇然。 哈……黎安? ‘安吉,谢谢你陪我走过最后一程。’ ‘我不适合做宿主呢……我只想守着我的母亲……妹妹……当一个普通的樵夫……’ ‘走……快走……我不想……毁了你……’ ‘走啊……走啊……’ ‘走!!!’ 哈黎安? 死了? 死? “啊——!!!” 猛然间她像发疯一般地尖叫了起来,同时一下子冲过朱利安,朝着塔顶的楼梯间方向跑去。被撞了个措手不及的朱利安踉跄后退,差点跌倒,不过艾力克的反应倒快,瞬间便用魔法将她死死困住,制于原地了。电光开始噼啪不停地闪遍整个身体,合着她那歇斯底里的悲喊声,听来格外凄厉。而随后,突然的一道紫光闪过,瞬间退去那些电火花,让在场的人又一次的感到茫然错愕了。杰脸色煞白地站在艾力克身后,轻微发抖,他的手中还残留闪烁电光,映在艾力克的那张脸上使怒容更加的狰狞可怕。 “你在干什么……不想活了吗……畜生!” “啊!!!!” 随着艾力克的手腕挥动,妖奴镯上的一枚指纹清晰明亮,透着血红色的刺目光芒让杰的叫喊更显惊心。大约过了几分钟,地上的紫发男子几乎是不能动弹了。看着被妖奴印记折磨得几近昏厥的杰,艾力克满眼憎恶地继续咒骂着,旁边的朱利安皱眉不语,随后大步朝地上的安吉走去,一把提起她长发来。他冷酷却又颇似好玩地看着那张美丽的脸,久久不语,然后忽而扬起了嘴角,轻轻地笑了。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要让我来动手了?还真是一个倔脾气的道尔顿宿主……好啊,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件美差,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见谅。” 说着,朱利安的手已经伸向了安吉,即使是处于一片模糊之中她也能看到那双微笑的眼睛里面正闪现道道龌龊的光。她本能的想要后退、反抗,可是身体却像灌满了铅一样丝毫无法动弹,而头脑,也开始像之前那样陷入无尽的混沌之中,意识逐渐涣散。 视线是模糊的,身体是冰冷的。 烧了他!烧了他! 她又想起那段话了,在镜湖之畔。 是的……烧了他……为什么不呢?我早就应该烧了他的……现在也……更该…… 她开始愤然地祈祷起来,抛开了一切慈悲和不忍,衷心希望着面前之人消亡,就如落入地狱之火一般的焚烧殆尽,万劫不复。只可惜愿望只是愿望,它终究没有惩罚眼前的罪恶之人,也没有让他停下那令人作呕的动作。当几根滚烫的手指触碰到她那冰凉的皮肤时,安吉不可抑止地战栗了,连同她的心一起,带着胸中的剧痛不住地战栗着,抽搐着。 衣领被更低地拉下了,而她,也开始感觉到一股绝望的升起。深邃如死亡的绝望正在蔓延,挣扎,呐喊…… 结束了,都结束了……我,会被他们碎尸万段吧…… 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眼前的世界。 然而…… 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仍然是静静的,就像那个夜晚,下着戈明娅宝石的夜晚里那样,静得令人害怕,令人心碎…… “喂!朱利安,你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你大清早的把我拉过来就是为了……为了……观赏你做这样的事吗?!” 艾力克不耐烦又略带怒气的声音响起了,令安吉也意外地睁开了眼。朦胧之中,面前的金发男子茫然无措,仿佛很是失望于某件事情,糟糕透了。他慌张地低头找着什么,可是视线在扫过好几遍之后还是无法聚焦,一无所获。他开始感到紧张了,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低声道:“呃……或许……更低一点吧。”说着,他犹豫着再次抬起了手来,然后下意识地又往那个地方伸去,但却被艾力克喝住了。 “够了!朱利安!你还要怎么做才会感到丢脸?那只是一个妖奴!” “噢!闭嘴!我才不像你想的那样瞎胡来呢!我……我是真的看到她有印记的!淡青色!就在那个位置!该死的……该死!怎么会就这样不见了呢?我,我……这不可能!” 他说着再次抓起了安吉,然后漫无目的地拉扯她的双臂查看,一脸的错愕。迷茫之间,虚弱的安吉就这样任他摆弄着,但是她自己也陷入了极大的惊愕之中,看着那双被撩起衣袖的光洁手臂哑然无语。 除了一个暗色的妖奴印记以外,她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没有,白璧无瑕。 这……怎么会…… “这不可能的,不可能啊……我,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真的!可恶!!!” 在众人质疑的目光里,此刻的朱利安已经抓狂,几近于失控了。他恼羞成怒地甩开安吉的手,停顿几秒,然后又猛然扯过了安吉来,朝着那处精致的地方再次伸出手去,最后一搏…… 咝!!! 一声鸣响,朱利安停于原地。 “啊——!!!!” “朱利安!!!” 伴随朱利安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艾力克失声高喊了起来,面孔扭曲。 “啊?!朱利安!” “朱利安……” “朱……” 随着塔顶上忽起的云雾散去,众人都噤声了。空气中有血的气息四处弥漫,还有朱利安的声音在尖厉地回响着,还有,另一个男子的嗓音,低沉,压抑而森然…… “你……怎么敢……” 第二十二章 审判(下) 一个男子半跪于朱利安和安吉之间,一只手伸开护住了背后的安吉,而另一只手,则死死捏紧朱利安的手臂,青筋直暴。他的手里正不住冒着白气,带着浸皮蚀骨的寒冷狠狠陷进朱利安的皮肤里,已经生生勒出了鲜血。血滴的“滴答”声中,朱利安的手臂还在不时发着咔咔响,像是被人捏碎了骨骼,听来不禁毛骨悚然。 “你怎么敢……怎么敢!!” “啊——!!!!” 随着寒冰激起,朱利安的叫声更加响亮,也更加的惨绝人寰了。整个塔顶顿时陷入了一片噬骨极寒之中,正如那男子的震怒一样,恨不得冰碎所有一切的人和物。坚冰在朱利安的身体上越结越厚,就像一层剔透的茧一样,渐渐将他包裹,吞噬,变得惨然无色…… “威德!你放开他!你,你……赶紧放开他!!快放开!!!” 足足过了有十秒钟,艾力克才一下子从极度的震撼和惊骇之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而听了他的声音,温蒂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跟着便不顾一切地尖叫着冲向了威德,想要将主人救下。可是随着一阵清脆的嘶鸣,温蒂在靠近他们之前便被冰冷的玄冰冻住了身体,颓然倒地。 看着有人想救朱利安,威德更用力了。他狠狠地捏紧了朱利安的手臂,咔咔的骨碎声伴着冰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令人寒毛倒立。此时的艾力克已经完全呆掉了,一面声音颤抖的高声喊叫着,一面又怕攻击了威德会造成朱利安的更大痛苦,让眼前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而无法收拾。 寒气和凄厉的尖叫声还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几乎让围观者们的神经都绷断。 眼看朱利安的手臂已经细得只剩一半,艾力克无法再坐以待毙,只得冒险出手。瞬间金光乍起,呼啸着撕破寒气,冲向前方。但那金光很快便钻进了地板里,然后伴随着一阵闷响声,继续向前。威德周围的石地板开始异变,带着低沉的轰鸣声探出触手来,越伸越长。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些触手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安吉。那个虚弱得无法动弹,被这些龌龊学徒们捉来玩弄的,安吉…… 砰!!! 随着一阵清脆的回声响起,碎石横飞。 威德反身抱住了安吉,将那些石质触手被震碎了,也随之松开了桎梏朱利安的手。借这个时间空隙,其他人慌忙将朱利安弄了回来,然后挡住了威德,不让他再有机会碰触朱利安。艾力克满头大汗地冲到了朱利安的旁边,心中焦虑万分却又紧张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地上的朱利安一脸惨然,那双和艾力克一样的碧蓝眼睛早已闭上,紧紧合着的眼帘还在不住地跳动,带动睫毛轻微颤抖。他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一张苍白的脸更是扭曲着,如同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一般,狰狞而抽搐。 看着已经到如此地步的表弟,艾力克的心里真是愤怒又痛苦。而当他再进一步看清朱利安手腕所受的伤时,那种愤然的心情便更多的被一种惊骇、恶心、仇恨的复杂情绪所代替,滋味万千…… 雾气中的那只“东西”萎缩而畸形,被人狠狠捏过的地方由于冰冻的原因仍然保持原样,已经细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凝结的表面被一层皱褶的皮所包裹,而里面不少碎裂的白色东西则尖锐地刺了出来,刺破惨然的表皮渗出鲜血,红殷殷的沾在表面上。 这只红红白白的东西就这样摆在艾力克的面前,只有前端那只熟悉的手掌还在提醒着艾力克它曾是一只手,曾是一只挥动万千魔法的手。只是现在,它已经不能算是人的手了。 它只能被称为是一件,“东西”。 “威德!!你!你居然把朱利安弄成了这样!!你居然!!” 艾力克怒不可遏地高吼了起来,一面穿过众人朝对面的威德走去,势要将残忍的凶手千刀万剐,粉身碎骨。可是等到他看清自己的前方时,那种想要将之先除掉而后快的愤怒便瞬间被惊愕所代替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也面临着一个愤怒,一个更大的愤怒。 那个人,他最憎恶的威德.道尔顿,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阴冷暴戾。他的表情是盛怒的,目光是愤恨的,一双深邃的蔚蓝眼眸里早已没了平日的镇静与深沉,而是变得凶狠,疯狂,失去理智。他的黑发头发被寒风吹起,不时拂过那冷峻的脸,这使他看起来仿若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随时准备向对手发起狂暴的进攻,誓取性命。 一时间,艾力克怔住了。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一种极具威慑力而会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的悍然大怒所带来的危险。他下意识地松懈了自己战斗的架势,可是在下一秒钟,他又猛然为自己的退却行为而感到羞耻,于是再度挺胸上前,大声喝道。 “威德!你居然为了一个贱奴而重伤朱利安!你……” “我是伤了他,那又怎么样呢?贱奴?哼哼哼……若不是看在他异人的身份上,我还会杀了他的。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径直打断了艾力克的话,一字一顿地吐着这些句子,冷酷、残忍、但却很认真。 他看了看眼前的艾力克,又越过艾力克望向了朱利安的方向,然后微微扬起一侧嘴角,轻轻的,笑了。那道微笑的弧度在他那润泽的嘴唇上优雅地挂着,隐隐间,竟透着几分异样的美丽,残酷而又邪魅。这不禁再一次地激怒了艾力克,使得他对这个嚣张男子的些许顾忌也荡然无存,只剩下无限的怨怒,仇恨,还有激战的渴望。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威德,然后绕过威德朝安吉出手了。威德一惊,迅速打断了艾力克的施法,退后几步挡住了安吉。见此情形,艾力克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拍着手掌感叹道:“精彩,精彩,你在救这个贱奴时总是身手敏捷,表现不凡呀。不过今天我们非要带走她不可,她是宿主,不除掉不足平众怒。” “谁是宿主,你说谁是宿主,给我说话小心点……” “呵呵……她啊,她就是宿主!怎么,你道尔顿带了一个宿主进来,难道以为瞒得了一辈子吗?还不快把她交出来,交到索克兰堡去,抽筋腕骨,用她的精神体为隐都做一点补偿……” 他说着就又要准备动安吉,可这时一阵寒风乍起,伴随银辉金光,戾气逼人的大剑挡在他和威德之间。 “你再说一遍她是宿主试试……要带她走吗?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吧。” 威德手握崔冰斯,目光凌厉。那架势,仿佛要斩尽眼前的一切,只要是违背了他的都不放过,通通毁于剑下。 其他的四年级学徒们都噤声了,对于这样的情形,似乎都还没有机会去遇到。不过艾力克倒是很兴奋,并且在看到那枚厄尼娜之眼时更为兴奋,还有怨毒,眼睛里微现阴冷的光了。 “哟——哈哈,哈哈哈!连法器都拔出来呀。就为了保一个宿主,对自己的同伴都不肯放过,拔刀相向……好啊,正合我意。喂,你们几个,都看见了是吧?是他先出的法器,与我无关。不过我为了自保,不得不使用法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别无选择。等以后有人追究起这场对决的责任时你们可得替我作证,威德.道尔顿才是元凶,都给我记住了,哼哼……” 呼! 又是一阵厉风。 艾力克的长杖“深蓝”赫然显现,幽光四射,大地微颤。 空气中慢慢出现了危险的气息,风云凝聚,气流盘旋。 一场激战一触即发。 轰轰轰!!! 呼——! 突然间,数股强劲气流突然暴增而起,带动狂风将两方的人都狠狠震开好远,平息了干戈。 “你们,想干什么?” 菲利克斯站在中间,目光冷峻地扫过众人,幽幽道。 “当这里是自家的后花园吗?想打架就打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都给我马上回去!还嫌试炼所里现在不够乱吗?有这个精力,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在魔法的试炼上?取得魔法师资格,出去打复仇者啊!” “菲利克斯,我们现在就是在捉复仇者啊!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就在那边,正好是个宿主呢,而且还是道尔顿少爷家里的,令人惊奇呀……” 盯着安吉所在的方向,艾力克冷笑着开口了。 “噢?宿主?” 听着艾力克的话,菲利克斯困惑地皱眉了。他看了看艾力克一群人,又看了看威德方面的两个人,然后微微一扬头,明白了。不过他并没有对安吉做什么,而是沉下头来,严肃地说:“我很感激你们对伊哥斯帕的安危所作出的努力,不过伊哥斯帕有伊哥斯帕的法则,有它自己的处理方法,不需要你们擅自的胡为,甚至于是打斗……” “啊?!菲利克斯!” “送那边的先生去泽得殿吧,我想伊哥斯帕里不需要再有人死去,而且还是个未来的魔法师……” “可是,可是……” “所有人都给我赶紧回去。今天的事我就当是没发生了。若是下次再被我遇见,一定给你们每个人足够的时间去享受禁闭,足够到后悔……” “你……你……你这是在偏袒威德!” 愤然低吼一声,艾力克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的心里话。 不过菲利克斯没有回答,也没有理他。只是冷冷地扫视过众人,洪亮地开口了。 “传康辛特大人的监禁令:威德.道尔顿的妖奴安吉具有某些宿主特征,并与已故的琉璃岛宿主曾有过较为密切的来往。为了确保伊哥斯帕的安全和稳定,请即时起到拉夏地室里接受监禁,直到索克兰堡的特使到来,验明身份后方可重获自由。而除她以外,伊哥斯帕里的其他人将仍然享有自由的行动,不过在三天之后的特使到来时同样得接受相应的身份验证,以排除还有宿主潜伏于伊哥斯帕内的可能性。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空旷的塔顶上回音袅袅,只有寒风在回答着菲利克斯的问话。威德偏头看向远处的镜湖,那一抹幽幽的蔚蓝中深不见底,昏暗不明。, “我说了,伊哥斯帕有伊哥斯帕的处理方法。很多事情是你们不该管的,也管不了……威德先生,我想你是值得相信的,请现在就让那个妖奴去拉夏地室里吧,立刻,马上。那边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而且也有医士在场,所以对于她的伤也是完全不用担心的。只是几天而已,她马上就能自由的——只要,她不是宿主……好了,先生们,快点将那个可怜的家伙送到泽得殿里去吧。我看要是再拖个一时半刻,伊哥斯帕里就又该要举行葬礼了。快点,快点……” 当菲利克斯带着一干人等离开翼塔时,塔顶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威德继续眺望了远方一会儿,然后像是突然回过了神来,叹了一口气转身了。 “安吉,你到底……” 他那低沉的嗓音忽然戛然而止,因为眼前的景象令他大为震惊,无法再继续下去。 冰霜之中,安吉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白玉雕像一样,颓然的依在墙边,长发凌乱。那张洁白的脸庞隐在了发丝的后面,只能透过缝隙看出她的虚弱与疲惫。她的双臂无力地搭在身体两侧,单薄的身子更是松软地摊在了墙角边,罩着那条满是污迹的薄长裙,真有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心酸感,令人不忍再看。 刚刚只是看到那个龌龊的混蛋在做着龌龊的事,急于救下安吉,也没时间来多看她两眼。可现在,当他终于能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了,才发现,她的状况居然,居然是……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安吉轻轻地动了。她朝着威德的方向转过了头,然后似乎颇为费力地将头仰了起来,看向威德。阳光中,那张熟悉的脸庞终于又一次的清晰了。只是曾经细致如花的容颜现在却苍白无比,像是遭受过浩劫一般惨然,没有生机。她那黑曜石般的眼睛依然乌黑美丽,可是那里面却已经看不到半点的光辉,只有无尽的空洞与茫然弥散着,无边无际。而她当她最终将目光定准在威德的脸上时,终于释然地叹气了。微微翕动了惨白的唇,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似的低声喃喃着。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又一次的……谢谢……” 无力再说更多的话语,安吉重新低下头去,默然不言了。 沉默,久久的沉默,像是过了一百个冰冷寒冬一样,沉默得令人窒息。 然后四周忽然传来了一阵热,将所有的冰雪都化去,换做舒心的温暖。做好这些以后,威德熄灭了手里的光芒,跟着迅速脱下外套来,屈身下去扶过安吉,将那厚实温暖的外衣套在了安吉身上,紧紧地裹好。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一见面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 “要不是正好有人看见你被带走了,连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你的,也就……” 忽然瞥见了外套中安吉低低的领口,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威德又觉得一阵胸闷烦躁,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只得更紧地把住安吉的双肩,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他的手,有些发抖……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安吉试着拉出一个笑容来,对着威德轻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也知道我们约好了要在学徒楼见面的,释放我……可是……遇到了一点突发情况,我……不是有意要迟到的……我只是,只是……” 她突然愣愣地停了下来,因为威德一脸愕然。 威德极为惊愕地看着她,用一种最不可思议的口吻迟疑地反问道:“你在说什么?迟到?迟到?是……你的确是迟到了。可是不是一两个时辰的事,而是五天,整整五天!你已经有五天没有露面了,安吉!整整五天,我找遍了伊哥斯帕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就是找不到你……安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上的这些血迹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你,你……安吉?安?” 在威德疑问之中,安吉也迷惑了。她茫然地看着前方,像是无法适应这事实一般的喘息着,战栗着。 五天……已经过了五天了吗?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哈黎安,肯,宿主,黑特尔…… 哈黎安…… 哈黎安,已经死了吗? 她突然惊骇于自己的这一发现,然后想起最后被哈黎安送走时胸中的那种疼痛,撕裂而破碎的,剧痛…… 我,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呢? 那个魔鬼一般的哈黎安要杀我的。而且,他也已经做了,在最后一刻…… 我,的确是死过了? “啊——!!” 她突然又想起了很多事,老骨,舍农,雪花,鲜血……无数的影像像潮水一般的汹进了她的脑海里,令她头疼欲裂,几乎就要窒息。 “安吉?!安吉!安吉!!” 看着失声尖叫的安吉,威德慌乱不已。想要帮忙,却又无处下手,只能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肩,焦急地呼唤着。 “安吉?安吉?” “安?” …… 终于,安吉重新冷静下来。 她又一次体会到胸中的剧痛在苏醒,可是比起这个来,心底的伤痛却更甚…… 是我……是我害死了哈黎安。 我真没用,要是那时候阻止肯就好了……那时候,如果没有将那东西拿出来,那哈黎安,哈黎安根本不会…… 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他,救不了…… 她深深地感觉到眼睛正在火辣辣的刺痛,可是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流出来。除了徒然的悲伤与悔恨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 “威德,送我去拉夏地室吧。我想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监禁令……会有守卫在四处搜寻我的……” “安吉?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不行,不……” “我很好,没事,只是有些乏力而已……再说那里也有医士的,菲利克斯大人不是已经说了吗……好了,这可是康辛特大人的命令……倘若不执行的话,我恐怕会被当做是心虚的宿主,直接处罚吧……” “可,可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这五天以来,你到底去了哪里,又做过什么事情,安吉!” “威德……求你……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什么都不要再问我了……求你……求你……” 她像是呻吟一般地微微喃喃着,头也慢慢别向一边,不再看威德。四周又一次的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之中。而当威德最终松开那微抖的手时,他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