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奥拉夫皇室一直很满意我们这种妖奴,这种强大到足以媲美甚至于超越魔法师的妖奴。他们一直把我们当作秘密武器,深藏于黑暗之中,用以完成一些皇室里隐秘、危险、又不可告人的任务。所以直到今天,外界有关于宿主的信息仍然很少,甚至于有很多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即使是在琉璃岛,也只有少一部分人见过我们,知道我们的事……” 他苦笑了两下,然后稍作停顿,继续说下去。 “只不过……宿主可不是那些软弱的萤,不会那样死心塌地的为任何人卖命。也只有为了祖神,为了族群的复兴,我们才能够这样忍辱负重的苟且而活。所以奥拉夫就抓住了这一点,始终利用释放祖神来作为筹码,逼迫我们效命,以至于……当泰勒尔的法器、那个封印着祖神们身体的囚笼坠入黑暗世界消失时,他们没有、也不敢告诉我们,因为那将意味着宿主们的彻底背离。” “消失?”安吉大吃一惊,“那件法器消失了?!” “啊……没错。在群山之战结束后不久就被大祭士扔进黑暗世界了,再也找不回来,以绝后患嘛,呵呵呵……可是对此,琉璃岛却是只字未提,从一开始结盟就骗了我们,一直让我们盲目地卖命,变成了宿主,过了700年……” 他轻轻地笑着,已经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不过安吉却能感觉到,那种绝望的、冰冷的失望。 “所以,即使现在杀了你也没用。就算杀了你,元魂也回不到身体里面去,我们的祖神们始终是无法再回来了,很遗憾呐……” 西卡说着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是很可惜,对于这一点其他人都不信呐。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希望是破灭的,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个梦,这个杀了你就能自由的梦。而且……我的信息还是从另一个王子口里得知的——泽金殿下,那个失势的皇子——大家都认为这只是皇室内部争斗中最常见的计谋而已,根本不足为信。所以,当那天那个新来的小家伙发现你时,所有的宿主都乐坏了。况且,现在也得到了皇室的批复,大家都在蓄势待发地等你出现,等着向你进攻呢。” 西卡浅浅地笑了,那双深黑色的眼眸里微光闪闪,流露着一种复杂却又惋惜的眼神。安吉怔怔的望着他,半晌不曾说话。然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凝视自己妖奴印记下若隐若现的另一个青色印记,穹龙的印记…… “那么……我们现在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花妖之泪,迫使黑特尔接受你的条件,释放所有宿主,并且……说出泰勒尔法器的真相,以使我脱离危险?” “没错,完全正确。” “可你怎么能肯定,那个花妖之泪就能迫使复仇者释放所有的宿主,它……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有,绝对有。现在能找来花妖之泪的话,即使让他们奉送半个世界也会愿意吧,呵呵呵……” 他轻轻地笑着,若有所思。 “这……怎么会?”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快一点了,利用噬灵的能力让花妖的记忆在这个梦境里重现,找出花妖之泪的下落。好了,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没有什么顾虑了吧?我知道,对你有所隐瞒是不好的,说不定你还在怀疑我是另有所图呢,呵呵呵……不过,安吉,你知道了也就意味着他们知道,并且……他们会想办法突破禁锢,获得自由的。” “他们?”安吉有些茫然,“他们……指的是……” “祖神,魇兽,十一个元魂的碎片,就在你的身体里。” 西卡一字一顿地说着,眼中闪现了异样的光。 什么?! 他们!! 安吉听完不觉浑身一震,心中的某个地方也开始紧缩了起来。她忽然感觉身体冰凉,一种深深的压抑感猛地摄住了她,就如深水中溺水一般,令人无法呼吸。 你知道的事他们也知道,他们会想办法突破禁锢,获得自由的…… 难道……难道说…… “所以……这就是我一开始不想告诉你的原因,也是你为什么没有那些祖神们记忆的原因。安吉,你并不是没有那些记忆,你只是……被抑制了。那些封印魔法会自然地抑制一些记忆,因为它们会唤起祖神们的意识。越是重要的事就越危险,越关键的事就越能唤起他们的活力。我想这一点你其实已经体会到了——你不是说手臂上受的伤一直没有痊愈吗?偶尔会有麻痹感,不能自已。而实际上,不是那是伤口的原因,而是你已经激活十一个印记,你身体里的那十一个元魂碎片正在尝试着……挣脱。” 挣……脱? 安吉的心又抖了一下,之前手臂上受的伤也似乎痛了起来,不过不是真的痛,而是一种近似于恐惧产生的抽搐…… “其实,并不只有你是这样,所有的容器都是如此,而这也是我们很难找到他们的原因之一——因为那些元魂的盲目挣扎,容器们总会置身于危险之中,导致生命的过早逝去,甚至于连宿主来不及找到他们,掏出心脏,释放元魂啊,呵呵呵……啊,你也别太担心了,小姑娘,我不是给了你一副药方吗?有没有配出来啊?” “药方?”安吉一愣,缓缓动了动发干的嘴,“你是说……那副配出来很像生血凝的药剂吗?” “嗯,没错,就是它。我可是为你刻意去找的哦,花了不少时间呢,呵呵……” 他微笑着走近了安吉,然后扶着她的肩膀,好像是怕她太过于害怕一般的轻轻拍了两下。 “那是可以抑制古老魔力的药方,以防万一,呵呵……如果有一天,我们可敬的祖神们在你的体内太过于烦躁了,让你活动不自由,我想你可以试着喝一些的。通过抑制魔力来抑制他们的躁动,这样你就会好受很多的,安吉。” 西卡尽量轻快地说着话,想要调剂一下骤然紧张的气氛,宽慰安吉。然后他又温和地笑着,将安吉扶到了座椅旁坐下,轻声低头说着话。 “嗯,坏消息都讲完了,来点好消息吧。虽然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是你拥有十一个祖神的印记,十一个哦!会很强大的,安吉。这在容器的历史上也很罕见呀,曾经死去的那四个容器也只有一部分而已,从未有人显示出所有的印记来,而这便表明,在你身体内的元魂碎片足够强大,强大到每一个都能显出痕迹了。所以,那一天瑟文看见你时惊异万分呀。那个小家伙,兴冲冲地跑回来说看见怪物了——他才刚来不久,很多事还不懂呢——而莫妮卡听了之后很高兴,马上就报告黑特尔了。她是冥猫族的首领,精明又难缠的女人,当即就认定你是容器了。不过对此,泽阿刻倒是坚决不信的——而这,也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好消息了,呵呵呵……因为最近琉璃岛同隐都的战事激烈,有人发现我们的存在,打算想办法抓住一些宿主呢。泽阿刻就因此断定你只是隐都的一个诱饵,用来抓捕我们的。唔……那个毛利毛躁的家伙疑心挺重,也很喜欢跟黑特尔作对。正好,我们可以从他身上下手了,拖延其他人的进度。毕竟……他是目蝶首领啊,可以指挥整个目蝶族呢,闹起事来还是够让黑特尔头疼的了,呵呵呵……嗯?安吉,你还好吧,很不舒服吗?” 他忽然发现安吉的脸色很不好,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丝毫没有血色。听到他的话,安吉连忙摇了摇头,在嘴角轻轻拉出一道笑容,说:“我很好,没事……” 西卡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庞上写满了“茫然”,“无助”,而不是“没事”。他轻轻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对安吉抱歉道:“噢……对不起,我刚刚为你展现了一个巨大而可憎的噩梦。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更简单的解决此事……” “不,西卡,我不是孩子。从我拥有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开始,我就再没有资格去扮演一个孩子了。” 她突然转过了头,用一种复杂深沉的眼神望着西卡。那嗓音,低沉得不像是她的声音,坚定却令人感伤…… 西卡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子,然后一垂首,哑然失笑起来。他低低地笑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到安吉的对面站定了。 “好的,那么从现在起,我就要和伟大的祖神合作了——一些破碎的,但却很强大的祖神元魂,呵呵呵——噢,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提升你对噬灵能力的运用呢,你现在还只能看到上一个容器的记忆,太慢了。噬灵是善于驾驭梦境和灵魂的魇兽,可以利用梦境唤醒过去的记忆,也可以利用它去杀人,呵呵……不过现在不需要你去杀谁,只要好好地复现梦境就行,花妖本尊的记忆都在你体内呢,呵呵……而至于其他祖神的能力嘛……顺其自然就好了。不要用得过多,唤醒他们的意识就不麻烦了。好了,从现在起你要更认真地练习,必须尽快在这个梦境里重现花妖的记忆,那些已被封存的记忆……不过小心点,我们只需要找到花妖之泪而已,尽量少碰群山之战时的记忆,尤其是那些愤怒的记忆,记住了吗?” “啊,当然,没问题!” 她莞尔一笑,露着阳光般的笑容,一扫刚才的阴沉和低迷。 “没问题?呵呵……还是我先带你几天好啦。要是被困在这个世界里,想要出来就不容易了。” 西卡说着开始慢慢走了起来,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安吉严肃地说了起来。 “安吉,还记得我第一次叮嘱你的话吗?” “啊?噢,记得……不要进入臆空间,不能给任何人看到身上的印记,小心其他呼喊我的噬灵宿主。” “很好……会通过梦境召唤的可不是我一个人,要是让他们突破了你的梦境,你的位置很可能会被暴露的,明白了吗?” “嗯,明白。” “那么,今天要先休息吗?已经在这里呆很久了吧……” “不,不用,我还不累呢。” 不等西卡说完,安吉已经轻快地打断了。她露着精神的笑颜,眼睛微弯,冲着西卡轻轻一点头,说: “让我们开始今天的旅行吧。那么……往前200年?” *** *** *** 当安吉从深沉的梦里醒来时,天都已经快黑了。 枕头旁,小E小小的身子正无力地趴在那里,微闪紫光。看它那副样子,应该是等安吉等得睡着了。安吉会心一笑,微微地动了动身子,长时间的浸于那个世界里让她有点虚脱了。她轻轻碰了碰小E,然后那个活泼的精灵便“咦”了一声,慢慢醒了过来,跟着欢快地飞动了。 “咦咦咦——!!” “哈哈哈……我很好,死不了的,别担心。” “咦……咦咦……” “噢,如果我能带你去,一定会的,呵呵……小E,我刚刚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很奇妙呢。那里……现在应该已经变样了吧?唔……一定是的。那个人,让我跟着他的线索走,寻找目标呢……” “咦?咦咦!!咦——!”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保护自己的,随时注意,随时提防。只是现在,我只能相信他了呢。没有别的选择,情况挺糟糕的。好了小E,陪我出去走一会吧。现在全身酸痛,都快散架了呀,呵呵呵……那么我们走吧,今天晚上应该有月亮吧?” 她说着慢慢起身,忍着一身不适的酸痛感。然后,就在她习惯性的用右手撑起身子时,一阵无力感有让她重重地跌了回去。她苦笑一声,茫然地看向右手,那条修长的胳膊如玉雕般光滑洁白,只是它里面却充满了麻木感,让安吉操控乏力。 “噢,或许我应该提前准备些‘生血凝’了。又得去打扰布伯呀,呵呵呵……” 第十五章 寻(上) “哦哟——比约,又把你老妈的旧裙子穿出来啦?你是不是根本就是个女孩呀?哈哈哈哈哈!” “我看也是。你瞧,比约的身上还有隆起的胸部呢,那里,那里……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喧闹的大厅里,以鼹鼠为首的恶作剧团伙又开始了今天的娱乐活动。他们围着穿了一条蓝条纹长衫的比约上串下跳,不停地刺激着这个本就狂暴的半兽人的神经。终于,在三次企图突围出妖奴楼都宣告失败以后,比约面红耳赤地咆哮了起来。他怒喝一声,跟着就要朝着鼹鼠抡拳而上。鼹鼠毫不躲闪,只是笑嘻嘻的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好事的发生。只可惜,就在比约的拳头快要落下来的关键时刻,一阵灰尘飘来了…… “呀呀呀呀……你们想干什么?一群渣滓……都把我这把老骨头当作骨骸吗?我可还活着呢!” 随着一声滑腻而又慵懒的声音响起,四个争执的妖奴都“嗖”地一下弹开了。他们重重地跌落地上,震得大厅里一阵闷响。随后,鼹鼠第一个回过神来了,他咧着嘴慢慢站了起来,一面理直气壮地瞪着老骨低吼道:“噢!噢!有没有搞错啊!可是比约要揍我呢!老骨,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我才是受害……” “够了——!!!” 不等鼹鼠说完,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响起了。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凄厉,沙哑,又带了几分阴冷。老骨在长啸之后捏了捏那细长的脖子,嗓子有些干涩发痛。他干咳了两声,微眯起一双犄角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说:“耗子,别以为我是个老朽的腐尸,连这点挑衅的小把戏都看不透的吗?蠢货……你们,马上给我消失!按照上一次安吉要求的惩罚去做,不准偷懒,听见了吗!不要再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的,看了都心烦……啊,顺便再说一句,你们这点小把戏都已经用烂了,就不能换换别的新鲜口味吗?都给我滚!滚!!!” “啊!!!” “呜呜……” “呀——!!” 在那个深灰色老怪物的怒吼中,三个以找茬而著名的高年级妖奴屁滚尿流地跑了——去准备接受惩罚——而当老骨阴着那张怪诞的脸转过身来时,那个牛高马大的半兽人比约还站在那里,愣愣地盯住老骨看,一脸呆相。这不禁让老骨心中的怒火再一次地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对准比约的大脑袋“啪”地一下拍过去,然后中气十足、怒火冲天地大吼了一声:“你也给我滚!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永远都只会被人玩的蠢货!滚!滚!去厨房帮忙剥豆子吧!” “剥……剥豆子?” 比约那张傻乎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情。他有些茫然地望着老骨,喉咙里哽咽两声,然后低下头,结结巴巴地想要说什么,可却被老骨粗暴地打断了。 “没错!剥豆子!就是你最讨厌、最怕的那种青色豆子!永远也汲取不了教训的家伙……还不快去!” 他气急败坏地冲比约大吼着,然后转过头来,怒视身旁一群围观的妖奴,直瞪得他们头皮发麻。看着众妖奴畏畏缩缩地闪开,老骨也双手一甩离开了大厅,留下比约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对自己即将要接受的惩罚惊慌不已。 “豆子……豆子……哇!是豆子啊——!” 楼道里,来来往往的妖奴们纷纷让路,为躲避他们的妖奴管理员而小心翼翼地靠向两边。今天的他看起来的确很糟糕,就像是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火药味十足。 老骨疾步走在楼梯间,一张阴暗的脸几乎都要沉到地下去了。 渣滓!渣滓!一群渣滓!他们把妖奴楼当作什么了?可以随便损毁的乱石堆吗?! 可恶!! 他埋头走了很久,满脸怒容,一直到了第四层时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望着那条空荡荡的走廊,望着那道紧闭的门,老骨脸上的细长唇线不由得垂了下来,跟着叹了口气,似乎有心事般的缓缓摇头,看起来很有些沮丧。 唉……也怪不得他们。本来就是一群野性子的疯子,没人管教时必定会把大楼弄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那些妖奴条款的存在,才有了我的存在。都怪我太沉迷于自己的兴趣了,把什么事都扔给安吉,让她来代为管理,弄得现在她一不在那些混蛋就要翻天了。 可是…… 最近那个丫头是怎么了?成天看不见人影,连那些可恶的疯子们也不管了。要是换做以前,她绝对不会对那些万恶的行径坐视不理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从上次夜的事件之后开始的么?安吉她……到底…… 老骨困惑的思索着,不觉已经来到了安吉的房门前。 “安吉?安吉?你在里面吗?” “安吉?” “小丫头……” 都不知喊了多久,房间里仍然安静一片。老骨不由得叹了口气,一面摩挲着那是冰凉的骨手发出生脆的声响,慢慢离开了。 而此时,房间里并非空无一人。安吉正静静躺在床上,深入梦乡。床边,一个空了的瓶子被立在小木柜上,里面还残留着一些药剂,一些湛蓝透亮的酣睡药剂…… “安吉,安吉,坚持住,已经成形了。” “等等!就是这里,保持住……” “继续……继续……” “好了,停下吧,你已经做到了。放松,睁开眼,然后欢呼吧。” 听着西卡的话,安吉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忍住后颈处那个剧烈的灼烧感,慢慢呼吸,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深邃的林海,层层叠叠,一望无垠。薄薄的暮霭笼罩森林,远望去渐渐朦胧,分不清天地。阴冷的风夹杂着潮湿的气息,合着飞鸟清扬的啼鸣环绕四周,让这片繁茂的森林显得更加的悠远、寂静。 这里是世界某处的林地,这里是湮没于时间长河中的一粒尘埃。 这里,是那些血脉曾经存在过的地方,几百年之前。 安吉和西卡站在一处高崖上,静静地观察四周。崖下是无尽的茂密树海,而在他们周围,仍然是一片清净深幽的树林。安吉茫然地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对着旁边同样寻找答案的西卡迟疑地问:“我们到了吗?这里是700年以前吗?” 西卡沉默不语,继续专注地在四处找寻什么。然后他忽然一伸手,从空气中拉出了什么来,放到耳边,仔细地听了起来。 “西卡?” 安吉困惑地看着他,不明就里。 西卡侧耳听了一会,然后一松手,将什么东西放开了。他转过来对着安吉一笑,轻轻耸了耸肩,摊开两只手略显遗憾地说道:“不,这里并不是700年以前,大约就是500年前吧。我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不过,也快了。” 他粲然一笑,掠了掠额前挡住视线的金棕色头发,转身准备往森林里面走。可是安吉一把拉住了他,然后颇为不满地对他抱怨了起来。 “西卡,为什么你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影像呢?我就不知道……你不是说要教我复现梦境的所有技能吗?这应该也是有关于复现梦境的技能吧。喂,西卡,难道你还有所保留呀?” “保留?哈哈哈哈……我有什么好保留的,只不过是复现梦境而已,哈哈哈哈……” 他爽朗地大笑着,声音如洪钟般低沉浑厚,听来倒很悦耳。西卡笑着又从空气中拉出了什么来,然后合上手,像是捉住了小虫子般的递到了安吉面前,微微一沉首,说:“喏,就是它了。它会告诉我这里是什么时候的影像,还有一些别的有用信息,不过……你现在还看不到吧?” “嗯?” 安吉皱了皱眉,往前凑近一点认真看了起来。 “看……看什么?根本什么都没有嘛,你的手里是空的……” “哈哈哈哈……所以说,我才没有教给你嘛。你现在根本连看都看不到,又要怎么去向它们辨认时间呢。” “西卡……” 安吉沉默地盯着他,有些郁闷了。 “嗯……在这个梦境国度里面只住有一种生命——虚灵——它们靠吸食梦境中的能量而生,同时也能知晓很多事。比如说这是什么时候的影像,比如这里的大概位置。不过,你才唤醒噬灵的力量不久,对于这些小东西你还是看不到的。所以再等一段时间吧,等你看得见它们了,我自然就会教你的。好啦,还是先到四处去看看吧。反正都已经进来了,虽然并不是700年以前,不过这一世的容器也可能知晓某些信息呢?你说是吧,呵呵呵……” 西卡说着朝森林里面走去了,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察着。安吉皱着眉头盯了他半天,跟着也伸出手,想要凭空拖出一只虚灵来。只可惜除了阴冷潮湿的空气以外,她什么也抓不着。失望地叹了口气,安吉放弃了捕捉虚灵的念头,跟紧几步朝西卡走去,自己也在树林中仔细地找了起来。 唔……应该就在这附近吧?这段记忆的主人。 森林里的鸟鸣声不断。天空中,苍鹰俯视着大地,仔细地寻找它美味的猎物。只不过它能看见很多的东西,除了那两个漫步森林中的人,那两个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人。 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整整一个月,自安吉知道真相的那天起,她就和西卡在梦中马不停蹄地寻花妖的踪迹。而直到此时,她也才终于明白了以前的那些噩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莫名其妙的、可怕的梦,原来都是曾经的容器们所经历过的岁月。那些封印于容器中的元魂碎片,也随着这样的血脉不停在世间流转、轮回着。 啊……难怪我一做怪梦就能获得能力。原来,都是从曾经的宿主——容器——身上获得的呀。 她想到这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唔……果然,宿主是一种奇特的生命呢——或者应该说,是魇兽的血脉很奇特——他们不仅能够通过血缘传承能力,而且还能传承一些重要的记忆、情感,尤其是仇恨。难怪古精灵拼死也要保证血脉的延续,即使选择与人类结合变为宿主,也不愿就此失去重要的“胎记”…… “西卡,找到了吗?” 她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大声问了起来。 “还没有呢,会不会是躲起来了?也不知道这一个容器长什么样,是男的还是女的。不过既然这是他的记忆,应该离得不远吧。” 西卡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继续向树林深处探寻。 “哎,要不我们回去吧,找到他也没用的。”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去过的几个容器的记忆,不由得叹息了起来。 “算了吧,估计这次的容器又是一个婴孩,小婴孩啊。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居然只有那些容器们婴孩时期的记忆。而且,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花妖之泪的下落,就不用再浪费时间去翻阅这些年代了吧。唉……都怪我,能力增长得太慢,要是直接回到700年前的世界,从花妖的记忆里面寻找,那才是正途呀,唉……” “呵呵呵……行啦,你就别再埋怨自己了。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复原到500年前,而且还是如此清晰的世界,我早就已经谢天谢地啦。你做得很不错,安吉,非常出色,倒是我……唔?喂,你该不会是以此来责备我吧?借埋怨自己的方法,让我对过于逼迫你使用能力的事心存愧疚呀……” “啊?我没有,没有!”安吉一愣,跟着急切地辩解了起来,“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只是担心时间不够,大家的处境都很危险,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西卡,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卡?喂……你逗我玩呐?西卡!” “哈哈哈哈……” 安吉郁郁地瞪着他,西卡豪爽地笑着,树林里一阵轻风吹过,将他们的声音吹得更远了。只是突然间,西卡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然愣在了原地,像是受了激一般的浑身一颤,让身后的安吉也倍感奇怪。 “西卡?你……怎么了?” “我得走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我得马上走,黑特尔来了。” “什么?!” 安吉大惊失色,跟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黑……黑特尔?他……他也能进来的吗?” 她说着环顾四周,身体也不觉颤抖了起来。 “不,别害怕,是我在琉璃岛的本体就要见到他了。”西卡轻轻挥手,示意安吉冷静,“我每次进入梦界的时候都会设置屏障,这样一有情况马上就能知道了。看样子,他是有很急的事要找我,要是被他发现我正漫游于梦界里就不好了。那个妖孽,心思重得很……好了,我马上就走,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小心点,再找一会就回去休息吧。” “啊?我……还是先回去了吧。”安吉思索了几秒,犹豫地回答着,“其实对于控制这么久远的记忆我还是没把握,你不在这里还真有点心虚……” “嗯,也好……如果被记忆陷住就麻烦了,还是先练习上一段时间你再单独相处吧。那么就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毕竟动用噬灵的能力也是很辛苦的。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我会再约你的,再见了,安吉。” “噢,再见,西卡。” 西卡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冷风之中,就如同从未存在于这片森林中一样。想起“血腥黑特尔”,安吉重重地舒了口气,一面扬了扬眉,心中倍感压力。然后,她重新闭上眼睛,唤醒后颈的噬灵力量,将这片虚幻的茫茫林海隐去了。然而她并没有发现,就在离她不远的草丛上,一个瘦瘦的小身体正紧紧地蜷缩一团。他的脸深深埋进了双臂里,浑身包裹着厚重的黑色斗篷,就像一块不起眼的岩石,静静的矗立那里,慢慢的、慢慢的消散了。化为黑影、薄烟,消散…… 当安吉的意识重新回到房间里时,门口正重重地响着敲门声。 “谁呀?” 她一面回答着一面起身,整了整自己微乱的头发前去开门了。 “啊,卡利,有事吗?” 看着门前熟悉的宿友,安吉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来。 “噢——安吉,还以为你消失了呢,都已经好久不见你的人影了。” 卡利拖着那副雄浑的嗓子感叹道。他是一个戈饵,浑身上下还留有兽类的毛皮。 “喏,这是科琳其要我带给你的,多晶解毒剂。她说你们家主人昨天去疗伤时这副药还没配出来呢,现在好了,赶快拿去给他服用吧。听说他是中了蝎毒,一直拖着可不好啊。” “啊……蝎毒?” 安吉微微一怔,跟着莞尔一笑。 “噢,那就谢谢你了,卡利,麻烦你跑一趟。” “唔,没什么,举手之劳。有时间还是多出来走走吧,特别……是去去老骨那里。那老家伙最近的脾气很暴躁呀,估计是太久没干活,不习惯了。那么我先走了,记得去哄哄老骨啊,我们都被他弄得够呛了……” 卡利说完踏着沉重的步子走了,留下安吉一个人发呆,看着手中的金属小瓶陷入了沉思。 威德么?已经多久没见他了…… 第十五章 寻(下)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叮咚地打在石板上,像是一首歌谣,清新明快,让人感觉心绪宁静。夏日的炎热已经退去,初秋正悄然抬头,让这段小雨连连的日子也不再只是清爽宜人,而是有几分凉意了。 安吉双手捂头,小跑着穿过雨帘,一直跑进了一座高塔里。她低下头,轻轻用手拍着头发,将那些沾在发丝间的小水滴都拨落下来,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静静地看了几秒,轻叹一口气。 这个金属瓶子里面装的是多晶解毒剂,用以化解某些剧毒所引起的滞后性感官麻痹。作为一名非职业但却很实用的药剂师,安吉已经对这些药剂药瓶都非常熟悉了。不过今天,这只小小的药瓶在她的手里却仿佛变得格外的沉甸。不是出于对需要服用它的人伤势的关心,而是担心见到那个人。那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人,终于还是免不了要面对的…… 她如此想着,愣愣地站了好久,然后又失声轻笑了起来。 噢……我这是在干什么?不就是去送瓶药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去见什么魔鬼,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在他以前最凶的时候我都没有怕过他,更何况现在…… 现在…… 她突然居然哪里有些不舒服,郁郁地摇了摇头,转身朝高塔里面走去了。 这里是伊哥斯帕的天青色宝石,半岛深处的多罗塔,用以试炼某些高阶魔法的。虽然安吉不懂那是些什么高级的魔法,不过她也很明白,这里是不可以随便进入的地方。因为涉及到某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多罗塔在被使用时总是一种危险的象征。不过她也听说,如果只是在底层附近走动的话还是没什么危险的。毕竟魔法师们也知道利害,对这座高阶魔法塔已经做了很多的防护措施,以确保不会任何的意外闯入者不幸受伤。 所以今天,她来了。不是什么意外闯入者,而是专程来的,专程来送药。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一种无力的挫败感再次爬上肩头,给她那颗本就不晴朗的心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这样的疏远。她和威德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段刚刚相处的岁月——不,或许……应该说还要更疏远一些吧?那时的他们至少还会为了捡豆子的事每天碰面,而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也没怎么见面,更不用说什么彼此的近况了。前天听卡利说起他中蝎毒的事真是遥远,很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现在的安吉已经快要遗忘配制疗伤药的手感了,现在,她只对酣梦药剂和“生血凝”驾轻就熟,倍感亲切。也不知这究竟是谁疏远了谁,总之威德没再找过安吉疗伤,而安吉也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苦苦探寻着花妖之泪、生的希望。她也是打探了好久才知道威德的下落的,也因此,才将送药剂的事情拖到了今天。那个魔法狂人似乎越发的疯狂了起来,几乎就没有离开试炼室的时候。所以当安吉终于得知他会到多罗塔进行试炼时,无论如何也得赶来,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 那个白痴,迟早要死在魔法上面的…… 她不觉轻笑了起来,再一次地肯定了自己这条恶毒的预言。 轻巧的脚步踏在石板上,有节律地发出“哒哒”声,在这大厅之中清晰回荡。这座塔很大,空无一物的底层更是显出它的空旷感,还有几分寥落。安吉好奇地四处张望,天青色的石块砌满了整间大厅,还有那些粗犷的石柱,看起来很有气势,让人联想起传说里的天空城堡来。只是,这座天青色城堡也太怪了一点,除了没有任何的雕刻装饰以外,连通往二层的楼梯都没有,仅仅只是一个空旷的大厅。这不禁让安吉倍感困扰,瞎转了好几圈也不知要如何上到塔里去,而找人就更不用说了。 “有人吗?有人在里面吗?威德?” 她盲目地绕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喊了起来。要知道,想等着威德自己出来,那又不知道会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有人在里面吗?我……来送一点东西,我是来找人的。” 她试探性地轻声发着问,可是回答她的仍然只是空虚的回声而已。 “威德?威德?噢……我想我还是先回去吧……” 她无奈地苦笑了两下,然后穿过中央大厅,准备回去了。可就在此时,头顶的上方忽然传来了声音。带着微弱的气息声,像呢喃一般轻微细碎,不过在这间寂静的塔室里也足够引起人注意了。安吉抬起了头,奇怪地向上望去。穹顶中央,巨大的椭圆形石块深陷着向内凹去。它是一块纯色的天青色巨石,看上去同塔内的其他石料一样,但却更明净、更光滑。此时,它似乎又起了些变化,不再是安吉刚刚看到的那样纯粹,而是有了杂质。那些淡黄和纯白的颜色,像是天空中的薄云,一丝丝地浮游于石块之中,缓缓流转。 咝……咝…… 这一次听清楚了,的确是它们发出的声响。安吉微微一怔,好奇地靠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明白。 咝……咝……咝咝……咝咝…… 悉索的声响更清晰了,也渐渐变得大声了起来。那些石块中的薄云越聚越多,每一缕都似拥有生命一般,争先恐后地向中央涌来,窥视安吉。安吉忽然感到一阵恐慌,还有一股……杀气?她一下子想起了关于多罗塔“涉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的说法,还有自己体内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碎片,猛然意识到可能存在的危险,便慢慢后退,小心翼翼地准备离开…… “谁!谁在那里!!” 突然一个男声响起,惊得安吉往后一退。她稍微定了定神,跟着发现巨大的石块里面又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来,慢慢游到了石块边界。说来也奇怪,那些诡异的薄云也在此时忽然不见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的消失殆尽,毫无踪迹。安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头上的人影便在观察她片刻之后发话了。 “妖奴?这……怎么会……” 他说着稍稍停了一会,随即又冷冷地开口了。 “你来这么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还不快走。” “啊……我是来找人的,我找威德。” 安吉鼓起勇气说了出来。虽然知道自己的确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听那男声是个学徒,便想碰碰运气,说不定就帮她叫来了威德,也免得她继续为药剂的事情苦恼了。 “威德?呵……当然,你们家少爷总是那么不可一世,连妖奴也跟着嚣张呀,什么地方都敢闯。好,你等着,我马上去帮你把他叫过来。不过小心一点哦,鲭魄鱼可不是吃素的,要是在这之前就被它们啃了个精光,我可是不会为你惋惜的,呵呵呵呵……” 他说着游开了,慢慢消失在那片纯净无暇的天青色里。望着头顶巨大的光滑圆石,安吉突然感觉一阵头皮发麻。那些东西果然不是善类,如果真的就这么冲出来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呢。想起那句“啃个精光”,她不由得又打了个颤,然后郁郁的瞟了巨石两眼,慢步走开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高高的穹顶上又出现声响了。而当威德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安吉忽然没来由的感觉一阵窒息,就像是从空气中猛然浸入大海一样,呼吸困难。她又一次从纷繁的迷梦里跌回了那个沼泽,那个有关于威德的记忆沼泽,清晰而冰冷。 “安吉,你找我?安吉?” 没有看到安吉的身影,威德重复问了几遍。 安吉连忙镇定了下来,然后一转身,走回到穹顶的下方来了。威德正站在巨石的附近,一个高约三米的突出环形石台上。原来安吉一直以为只是装饰而用的环形石台竟是进入多罗塔的门径,而楼梯,应该也在那上面连着。只是安吉看了半天,仍然没发现什么可以上下的阶梯来。所以威德也就站在那上面,半蹲下来对着安吉说话。 “潘卡吉说你找我,有事吗?” 他微偏着头,询问地看着安吉,目光清澈。还是那么的精神、迷人、有干劲,除了眉宇间略微透出的一点疲惫以外,真看不出他哪里有受过伤的迹象。安吉扬了扬手中的药瓶,仰起头来望着威德说:“多晶解毒剂,你还没有吃完的药,科琳其让我带给你的。” “多晶解毒剂?” 威德一皱眉,跟着慢慢思索了起来。 “噢,对的,我还没吃完药呢……上次去泽得殿时药材都没有了,就让我先等等的,一等就是好几天呀。” 他说着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笑容粲然。然后他又起身,对着安吉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地说:“不用了,我没吃不也好好的吗?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药吧,就这样好了,药可真难吃……” 他跟着就往里面走,似乎已经做出了拒药的决定,直到安吉吼了他一声,才又怔怔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