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埋头沉思的安吉没有注意前方,在走到一个拐角处时就和另一个人撞上了,也因此,她马上就见到了刚刚还在想着的那句话里面说的那个主人公。 “威……德?”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一面扶了扶怀里的小匣子,那些宝贝药剂差一点就摔到地上前功尽弃了。对面的威德有些诧异,似乎没有料到会碰见她,然后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 “来取药吗。” “嗯。你……来疗伤吗?” 她注意到威德的左臂上缠着绷带,似乎刚上完药。 “啊,是的。今天上午一不小心念错了深渊咒文中的几个字,就遭报应了。” 他说着轻轻笑了起来,就像在说吃早餐不小心打翻了盘子一样的简单,就像他一贯的轻松随意。安吉忍不住也低低笑出了声,然后整了整手里的匣子,无意识地随口说道:“噢,那你可得好好准备谢礼了,治疗深渊魔法伤口的药剂可很难配呀,我……” 突然,她停住了,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表情有些尴尬。然后过了两秒,她又哑然失笑,对着威德微微一点头,轻声道:“我是说……对于为你疗伤的那名医士,你应该好好谢谢他。” “噢,对,当然,呵呵……” 威德低头笑着,目光有些闪动。他思索了片刻后,还是抬头看着安吉说:“其实,我担心你之前的伤还没好全,正好最近也比较有时间,就自己到泽得殿里来疗伤了。那么……你的伤都好了吗?身体怎么样。” “啊,好了,全好了,一切正常。” 安吉说着莞尔一笑。 “噢,这样……那么以后,我又可以找你疗伤了吧。” “嗯,那是当然了,少爷。” “少爷?呵呵呵……别叫我少爷了,一直就没这样叫,突然听起来怪别扭的。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忙吧。” 威德说着对她一点头,展着明亮的笑容消失在拐角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安吉慢慢垂下眼帘,继而转回头,隐去了一直强撑着的灿烂笑容。 “你看,小E,我说过我能行的。就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还是可以重新回头,重新再走回原来的地方,原来最正确的位置……” 她说完微微扬起了嘴角,像在对自己笑,又像在对着命运笑。 *** *** *** 当安吉完成梵拜杞露,怀抱那个小匣子回到房间里已经快中午了。她一点也不想吃东西,只是反手一锁门,拉上窗帘,脱掉鞋子便倒在床上了。手中握了一个小小的瓶子,正是今天刚制成的酣梦药剂。她呆呆地看了它几秒钟,然后一抬手,准备打开瓶盖一饮而尽了。 “嗯?哎哎哎……小E!” 正打算喝呢,那个小小的紫色逆魂居然一下子窜了过来,差点把瓶子里的药都打翻了。她防备地伸手阻挡着小E,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药剂举得远远的,无可奈何地对它说起了话来。 “小E,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只是酣梦药剂而已,对身体没有伤害。” “咦咦——!咦!!” “嗯?我也只吃了三天而已,不算很多……” “咦咦——!!咦!咦!!咦!” “噢……没事的,真的不算多。再说,就算是我服用过量了,大不了也就是沉睡几日,过了那几天自然就醒了,死不了。好了好了……你不要再闹了啊,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咦……咦……” “呵呵……谢谢你啦,小E,有你在我已经很幸福啦。有的事是必须要做的,必须要去面对,即使……势单力薄。不过,我不是还有你吗?呵呵呵……你还想回卡亚那呢,说不定我很快也能帮到你啦,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好啦,自己到一边去玩吧,或者飞出去,想去哪里去哪里?总之我现在要工作了,别再打扰我哟,那么午安!” 不再理会呜咽着的小E,安吉一仰头把药水全喝了。湛蓝透亮的药剂无味无形,甚至于有点云雾感,轻飘飘地钻进了她的胃里,令她眼皮沉重,转眼就离开了明亮而清晰的现实世界,进入另一个国度。 四周一片黑暗。 迷茫之中,迷茫之中,安吉的意识又回来了。她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不再朦胧而重新明亮的眼睛,静静观察身旁的一切。 周围是一片混沌而浑浊的空间,看不出任何的具体形象,没有光,没有生命,没有天地。这里就好像臆空间的某种形态,那种广阔无垠,无边无际,又浑然一体的世界。没有任何可以依附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注视的目标。当你身处其中时,你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是站着,还是卧着,是活着,还是死了……这里就是一个如此奇怪的地方,寂静却又熟悉,像是生者诞生的源头,又像是死者逝去的尽端。 这里是梦的世界,一个所有人都到过、却又没有人能到得了的世界。 这里是梦的尽头,尽头的尽头…… 茫然地望了很久,安吉几乎都要忘记时间了。她慢慢地抬起了手,将手指按在了脖子后面,按住那个漩涡状的淡青色印记,低声呼唤了起来。 西卡…… 西卡…… 也不知叫了多少遍,过了多久,四周仍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变化。看来是今天又见不到他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呼唤西卡的想法,转而准备做另一件事了。她深深地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放松全身,舒展四肢地漂浮在空间里,聚集力量…… 轰…… “……药剂……” 轰……! “……你为什么回来……” 轰……!! “……没有用,没有用……” 轰……!!! “……我叫威德.道尔顿……” 轰轰……!! “……我是碧姬……” “……这里是隐都,你以后就是妖奴了……” 轰轰轰!!! “……她是个拖油瓶!拖油瓶!……” “……安吉!去打水!你这蠢东西!……” “……没人要的野丫头,没人要的野丫头,像肮脏破布一样的野丫头,哈哈哈……” “……安吉……我不行了,你……要坚强……” “……安吉,快过来,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轰轰轰!!!! “……安吉,你是我的生命……” 轰——!!! 啊!!! 伴随后颈的一阵剧痛,轰隆之声炸开了。过往的画面与声响像洪水一般奔腾着流过脑海,雷霆万钧,直震得她的脑子都快要裂开了。然后在一阵窒息之后,疼痛消失了。一切又恢复如初,重新回到她最平和的状态下,身体放松,头脑清醒。只有心,仍然剧烈而激荡地击打着胸膛,声震如雷。 “哎——买水果,买水果,新鲜的水果哎——!” “鱼——买鱼——大鲶鱼——!” “加勒比海的珍珠——海贝——快来看噢——!” “巨蟒!美女!大力士的铁锤耶!最精彩的演出!所剩席位已不多勒——!” 恍惚中,寂静虚无的空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片繁华的集市,热闹非凡。这里是北欧的一处城镇,兴旺繁荣,即使是从人们的眼睛里面也能看得出他们对生活的热爱与激情。只是,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是,两年之后的战乱和瘟疫夺走了一切,也夺走了今天这里许多人的生命。 安吉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受着春风所带来的阵阵青草香和鱼肉水果的气息。然后,她四下环顾了一遍,慢慢动身朝集市的里面走去。没有流连奇异的布匹,没有流连可爱的小动物,她只是翘首朝里面张望着,像熟知家里的花园一般熟知集市,慢慢绕过形形色色的摊位,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朝里面走去。 终于,她停下了,在一个不大但却摆满了奇特手工艺品的摊位前面停下了,然后默默站立,注视着坐在那里的两个人。 那是一对母女。年轻的母亲不过二十来岁,一张俏丽的脸庞因为贫苦而变得瘦削、憔悴。她那一头浓密漂亮的深棕色长发微泛光泽,衬在那身破旧但却干净的亚麻布衣上显得更加醒目了。而在她的旁边,一个同样有着深棕色头发的小女孩正手捧水袋,睁着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母亲。 “妈妈,水。” “噢,谢谢,我的宝贝。不过先等一会,妈妈得把这个弄好。” 她微笑着对女儿点头,然后别过头去重新看向双手。在她的手里拿着一件铜器,样式很特别却断了一条链子。女人小心翼翼地把它举到眼前,用指甲协助着轻轻扣和那两个断开的环。她的表情专注,茶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铜环,眼角处能看见一些过早出现的细纹,同她那双粗糙的手一样,提醒着别人一对孤苦母女的生活是如何艰辛。女人认真地扣了很久,始终也没能够将那断开的铜环合上。她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接过女儿手中的水袋,举到嘴边大口地喝了起来。 “唔……看来我都被太阳晃花眼了呀。安,明天我们得早点起来,到那边一点的位置摆摊才不会一直被太阳晒。看你,脸多红,好像比尔大叔家卖的苹果,呵呵呵……” 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睛里面满是慈爱和怜惜。喧闹的集市里仍然人来人往,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对母女。不过在此刻,她们的摊位前却站着一位特殊的客人。她静静地望着她们俩,眼神沉静而忧伤。她慢慢蹲下身,想要拿起那件没修复成功的铜器再试试,可惜却失败了。她的手径直穿过了铜器,就像穿过空气一般,虚无缥缈。然后她转过头,抬起手来想要抚摸那个年轻母亲,抚摸那张美丽却又辛劳的脸,令人心疼的脸,可是…… “你在做什么?噬灵的能力可不是用来给你缅怀过去的。” 嗖…… 嗖嗖…… 转眼之间,刚刚喧闹的一切都消失不见,灰飞烟灭了。四周只剩下无尽的虚无和空荡的世界,寂静地包裹她的身体,她的心,还有那个想要哭泣却又不能的灵魂。 “我没有缅怀过去,我只是在练习。你看,我不是比你第一次教我时做得好多了吗。” 轻轻抽回被握住的手腕,安吉微笑着看向西卡。她将左手握成拳放到了右手中,然后想象着那是另一只手,另一只粗糙却又温柔的母性的手…… “噢,你终于舍得露面了。我还以为你被黑特尔抓住,或者是对于见我后悔了呢。” “后悔?呵呵……我从不后悔。不过再不小心一点,我还真有可能被那小王子给抓住了呀,呵呵呵……” 第十四章 尽头的尽头的尽头(中)作者有话要说:接昨天,下面有新贴的部分新更2000多字,如果觉得不过瘾的同学放放吧,我马上把后面的也贴上来~如此麻烦的背景介绍,偶还是分三段来发吧。。。。而且也比较重要今晚上把【下】也更了,一定更。。。 西卡颔首微笑,慢慢地踱起了步来。这个安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宿主有着俊朗的外表,高贵的气质——如贵族一般——他大约三十岁出头,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硬朗,两道浓密的剑眉下目若朗星,虽然有着与安吉那眼眸一样的乌黑深邃,却更具锐气,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力量。一头金棕色的短发干练利落,配上那身深蓝色长袍,更增添了几分领袖气质。不过比起这些华丽的外形因素来,真正让安吉在意的却是另一点。这个高大稳重的宿主同样是萤,同样有着妖奴印记,可他也同安吉一样,没有萤那般的奇异光辉,只是有着人类的外形,或者可以说是——看起来与异人也无异。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像自己一样的萤,一样不像萤的萤。 宿主。 西卡围着安吉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用一种赞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两遍,说:“嗯……不错,刚刚的场景的确复原得很好,完美!看来你果然有很认真的练习过啊。” “呵呵……那是当然。”安吉轻轻扬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噢,那么其他人的怎么样了?我希望其他那些更古老、更重要的记忆,你也同样能复原得如刚才那个天堂一般的完美。好了,下面就开始我们今天的旅行吧。时间不多,我看还是直接向前推近两百年好了……嗯?怎么了?” 一直悠闲说着话的西卡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注意到了安吉的沉默,很沉默。此刻的安吉正望着他,表情凝重,一双灵动的黑眸子里面光芒微闪,似乎还能透过它们望见汹涌的思绪正在她脑海里翻滚。她轻轻抿着嘴,像是做了重大决定般的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低沉道。 “我决定了。” “嗯?你决定?什么。” 西卡不解地反问着、微笑着,但在眼底深处,却已明白了她的所指…… 不想深究他到底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解,安吉淡然一笑,跟着转过身来直面他的眼睛。深埋心底多日的话终于找到出口了,今天她一定要得到答复,无论用什么方法。 “我决定了,西卡。我已经很认真地考虑过了——就如你十天前所说的那样,仔仔细细、彻彻底底的考虑——而我考虑的结果就是:我要那个答案。不管它是什么、有多可怕,我都需要它,需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所以,就请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今天,现在,马上。” 她的表情异常认真,眼神里也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坚定,不禁令西卡也微微一怔,跟着开始迟疑于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安吉,忘了这件事吧,专注于眼前才是你目前最应该做的。” “专注?眼前?” 她苦笑,继而无力地摇起了头来。 “呵……不,不,我不行……在弄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我根本无法再专注于其他任何事情了,任何事。所以西卡,告诉我吧,我是谁?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奇怪到……连那些宿主都觉得吃惊。西卡,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安吉……”西卡低头沉吟,“相信我。我所做的决定都是为你而考虑的,只要相信我、按照我的指引来做就好,继续探索那些记忆,忘却自己的身份吧。或者说……你还是无法相信我吗?一个来自琉璃岛的宿主……” “不,我相信你。”她上前两步,认真地强调着,“我自然是相信你才会来见你了。可是这与信不信任完全无关啊。这是我的心结、命运,我需要更了解自己……” “安吉,你并不真正理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很危险,很痛苦,我试着警告你了……” 西卡缓缓陈述,眼中隐隐出现了忧虑的阴影。 “不,不,我理解的。”安吉继续争辩着,心情迫切,“我知道你说过这很危险,因为那些祖神的积怨,宿主的……‘胎记’?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过的。魇兽们对异人的憎恨将深深溶入我们的血液,并可能在某个时刻爆发出来,毁了我们。可是这又如何呢?即使你不告诉我答案,那些仇恨的‘胎记’还是存在呀,不可能因此就消失了吧?!所以危险,永远都是存在的……西卡,告诉我,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认真地考虑,慎重地考虑,然后在还是无法放弃答案时再来找你,这时,你便会告诉我——十天,已经十天了!我想得很清楚,也很明白,这个答案我终究还是无法放弃的,而现在,你也应该兑现承诺,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吧。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答案而已,一些话,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担心着什么。不是那么困难的,我什么都能承受得了……” “承受得了?什么都可以?哈哈哈哈……安吉,有很多时候人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或者可以说……根本就是很脆弱的吧?呵呵呵……只有当痛苦来临时你才能真正体会得到,什么是‘承受’的含义……” 若有所思地笑着,西卡的话语虚无而又捉摸不透,像是这梦境尽头的世界一般,令安吉的心也感到了一种迷茫。他慢慢地靠近安吉,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一面微眯起眼睛,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说:“不过像你这样的人,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是亲身去体会,一定永远也无法放弃那些无谓的执念吧。即使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劝阻你,保护你了,你也……好吧,既然你也已经仔细地权衡过、考虑过了,我无话可说,就按照我当初的承诺为你展现真相吧。现在,就请好好地欣赏吧,那些令我们的祖神几乎疯狂的愤怒,还有令我们几乎崩溃掉的仇恨……” 什么? 他指的是…… 嗯? 还不等安吉明白过来将要发生什么,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便从手心传来,从西卡的手心开始,一直到达她的灵魂深处。无尽的混沌消失,西卡消失,只有迷眼的炫动,瞬间出现的光、影、色,还有场景,天空升起了,大地坠落,燃烧着黑色烈火的森林呼啸而至,来势汹汹地包围了她,将她囚困于张牙舞爪的火林之中,压抑得就要窒息。 呼!!! 嗖——! 风声起,接着是一阵震荡。像是化身为一股云雾一般,安吉突然腾空而起,飘散地浮动于火海之上。四周是漆黑的夜空与大火,参杂着浓烈焦灼味和血气的气流不断袭卷而来,炙热得几乎将她烤化。她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痛苦,仿佛要被粉碎一般地剧痛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连骨髓也能体会那种快要毁灭的感觉。绝望,几乎夺走了身体的所有力气,她就像亡灵一般漂浮空中,就要灰飞烟灭。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得飞翔,飞翔……向着更远的地方飞过去,活下来,恢复,然后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嗷——!!! 狂暴的愤怒突然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至,刹那间吞噬她的灵魂。她不可自抑地颤抖着、咆哮着,瞬间冲向更高的云端,向着生的希望飞去。 大地更清晰地展露面貌了,身下是一片茫茫火海,漆黑而又深邃。安吉突然注意到那些火海中有着某些光点,微弱的、星星点点的散于其间。随后,她又发现地面燃烧着的火焰并不是随意而动的,而是有着它们的方向,组成了某种形状。只是不等她仔细去辨别它们,这具身体的主人却突然狂暴地望向了天空,带着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怒,奋力狂吼。 啊!!! 树之民! 树之民!! 她猛地停止了飞翔,想要向一边避去,可是已经来不及。前方的云层后赫然出现了道道光芒,如月光一样清冷朦胧。那些光是来自于云层之上的一幅巨图,由冷光组成的、像是某种高深的魔法阵图,形状纠结而复杂。安吉就那样生生地撞了那些光,然后感觉到一种支离破碎。伴随着几乎癫狂的愤怒,身体如销毁一般地激荡撕裂,渐渐失去所有的力气。眼前的视线模糊了,声音也静止了。在那些冷光完全弥漫于脑海之前,安吉只来得及感觉无数的幽光正从身体里面溢出,还有仇恨,还有一声怒吼声震天地,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怨恨,最后响彻安吉的脑海,久久不曾散去。 吼——!!! 吼——! 吼…… …… 世界,安静了。 朦胧的光开始蔓延四处,迷漫于安吉的眼睛、身体、灵魂…… 树……之民…… 当安吉最终在混沌之中苏醒过来时,西卡已经早就悠闲地坐在一旁了。他看着安吉的虚弱,微露出一个优雅的笑,然后轻轻抚过安吉的发,声音娓娓地说着话。 “安吉,你知道十一魇兽吧?知道古精灵吧?嗯……我们是他们的延续,是他们的血脉。我们的祖神是强大的……” “西卡……” “可是再强大的存在,也总有被人捉住要害的时候。” “西卡……” “噢,安吉,别动。看看你,第一次体验如此震撼的经历,一定很不好受吧?好好地躺一会儿,等我把你要听的故事慢慢讲完。” 他说着又微笑地抚过安吉的头,然后在他的大手离开那些发丝时,混沌的空间不见了。周围忽然变成了室内的场景,像是某个村庄里的简居,屋子里摆放着充满木香的家具和小装饰品。西卡安坐在一张座椅上,看着此刻正躺在木床上的安吉,一面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了一个苹果,一面低低笑道:“唔……这样舒服多了吧?这里是我最喜欢的一处休息地,虽然不豪华,但却充满了温馨恬静的气息,就好像家一样,呵呵呵……好啦,现在你就好好地躺在那里吧,听我慢慢说,把那些悲惨的过去都说给你听。” 他随意玩弄着手里的苹果,眼睛却茫然地看向前方,像有吹不散的浓雾弥漫其间一样,目光沉静而迷离。 “刚才你所看到的,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和一场灾难的开始,还有……噢,还是从头说起吧,厄运的源头,应该要追溯到那个时候了……” 他说着停止了所有动作,慢慢陷入了沉思之中。 “700年……700年前的世界并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没有现在的安宁平静,不过,却要热闹、有趣得多,呵呵……而那时候,我们的祖神也还无拘无束地驰骋于天地之间,傲视众生。后来……群山之战,对……群山之战,那场著名的游戏,改变了很多事,我们的祖神几乎在当中获得了完全的胜利——拥有整个世界——可最后,却被人破坏了。” “破坏?” 听着西卡的话,安吉慢慢地坐了起来,眼中也闪现异样的光。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魇兽的消息——从一个宿主嘴里——而且,居然还和群山之战有关。她只在书里了解到魇兽们早已从世间消失,了无踪影,却不曾想到它们竟在群山之战时出现过。身体的痛楚与虚弱感都还在,可此时的她却无法感知了。惊人的谜底即将浮出水面,她的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手心里也慢慢渗出了汗水。 这些……会和我有关吗? 安吉的心在狂跳。 “嗯,毁了,都被人毁了呀,呵呵呵……所有才会有了宿主们的今天嘛。” 西卡淡淡地笑着,脸上出现了落寞与嘲讽的表情。 “那一天,当战争进行到最关键的那一天,我们的祖神消失了。他们是到卡亚那去决战的。然后,就那样平白无故的、不留一点痕迹的,十一个祖神一齐失踪,全部消失不见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当时的古精灵们只是突然感觉到心悸,力量的震荡,还有那些影像——对,就是你刚刚才经历的那个——那些撼人心魄的影像如潮水一般地涌进了所有人的脑海,传达着祖神们的愤怒,还有最后的执念:他们被困住了,他们需要我们,需要我们去解救——从那个该死的封印之中。” “封印?!” 安吉猛地一震,眼睛也惊讶地瞪大了。如此强大的魔物竟被封印了吗?而且还是在群山之战当中。可是为什么如此重大的事件,在所有有关群山之战的书籍里都未曾被提及过呢?! 为什么?为什么! “放松,放松,我的小姑娘。更精彩的故事还在后面呢,呵呵呵……” 西卡安慰似的挥了挥手,然后不紧不慢地继续他的故事。 “嗯……所以我刚才给你看的那个场景呢,就是我族的祖神——噬灵——被封印前所看到的最后景象。所有的宿主都有着本族祖神被封印前的记忆、憎恨,它们如同那些奇妙的魔力一样,融在我们的血液里面,代代相传,无法抹去。所以,大家都将这些仇恨的记忆称作为‘胎记’呢,哈哈哈……如胎记一般,标刻我们的血统、使命……”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呢?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 “在那场战争之后,我们这些失去了祖神的族群就开始了另一种别样的生存。” 西卡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面,滔滔不绝地叙说,对于安吉刚才那急切的问题没有答复,也丝毫没有在意。 “安吉,自你觉醒以来就是一个人,没人告诉过你我们的过去,所以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段岁月是怎样的一种劫难。在群山之战的最后,古精灵们死伤惨重,濒临灭绝。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隐没者和其他魔族的残杀还是如噩梦一般如影随形,穷追不舍。眼看灭亡已经是最后的归路,所有人都绝望了。可就在此时,复仇者却伸出了荆棘条作为救命索,声称能提供庇护,接纳我们进入琉璃岛。而作为交换,我们必须成为妖奴,成为奥拉夫皇室最隐秘的妖奴。妖奴?妖奴?你说可笑不可笑,那个虚荣的混蛋居然要古精灵成为妖奴?!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笑声震耳,神情张狂。可就在那张狂妄的笑脸背后,安吉明显看到了无奈,心碎,还有绝望。 “噢噢……不过很多时候,很多极为可笑的事还是被人们选择了吧,不得不做呀,呵呵……呵呵呵……” 终于,他笑得累了,慢慢又平静了下来,恢复了之前的稳重。 “嗯……所以我们就成为妖奴啦,啊……不对,是古精灵。不过古精灵也有增加条件,那就是琉璃岛必须帮助他们释放被封印的祖神,这样他们才肯心甘情愿地堕为妖奴。然后,复仇者答应了,呵呵……十个种族的古精灵就这样成为了奥拉夫国王陛下的妖奴,专为皇室而服务,做一些很隐秘的任务。而那之后,经过了很多年,拥有琉璃岛庇护的古精灵却仍然恐慌,因为他们害怕灭族的厄运难逃,因为他们担心血脉的力量消逝,所以……他们就做了一个决定,一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决定——成为萤。” 说到这里,西卡慢慢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安吉突然想起了巴巴科的话,那个干瘪的老头子也曾说过这些关于宿主的事情。与往常一样,虽然外界对于这些神秘宿主的说法总是那样的千奇百怪而又难以统一,不过这一次,巴巴科说的有关宿主血统的话似乎与西卡的说辞有了交汇点。 “啊,我知道。为了延续种族的血脉、能力和使命,古精灵便选择了与人类结合,以此来最大限度地进行传承……” “然后他们也就变成妖奴了,真正的妖奴。” 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看着安吉轻笑着,那个笑容里充满了冰冷和嘲讽。他跟着又低下头,抬起修长的右手仔细看了起来,喃喃道:“看见这个了吗?妖奴印记,妖奴印记,真丑……居然还得陪我度过所剩的全部生命,逼迫我听从那些蝼蚁的差遣,可恨呐……” 他说着恨恨地放下了手,眼里满是厌恶之色。 “宿主?我恨这个称呼。因为它,正是我们奴化的象征。在一开始时妖奴契约还只有象征意义,那个妖奴印记也只是一个丑陋的纹身而已,不具任何作用。强大的古精灵怎么会被一纸契约所束缚呢?笑话!可是……到了后来,这个笑话居然又成真了,呵!因为变成了特别的萤,宿主,我们有了人类的血统,孱弱的血统,于是,便真的被束缚了。如同那些萤一样,卑微的屈服于妖奴印记,被主人的命令所驱使、左右,无法抵抗,哼……要不是这样的话,我哪用得着对谁曲意迎合,早就把那些该死的异人给……” 说到这里,西卡突然停住了。他注意到安吉的默然,继而微微一笑,收回了刚刚那寒冷又充满杀气的目光。 “呵呵呵……很惊讶吗?你所在的隐都里一定没有这样的妖奴吧。对……那些可怜的戈饵,萤,哪里会对主人说半个不字呢?可怜……啊,好了,不说这些了,回到我们的主题吧:祖神。呵呵……祖神是现在宿主们唯一的希望,因为只要祖神一自由,我们就能拥有曾经的辉煌,回复曾经的纯粹血脉——古精灵。而这一切,已经不远了。” “什么?你们……成功了吗?” 安吉迟疑地发着问,心里感到一股汹涌的暗流,正缓缓上升着将她吞噬…… “还没有,不过快了,我不是才刚说过吗?呵呵呵……” 第十四章 尽头的尽头的尽头(下) 西卡慢慢站了起来,踱着步,挥手隐去了他们身处的小木屋。然后当他再次挥手时,熟悉的场景出现了。这里正是安吉刚才去过的地方,那个噬灵被封印的黑火森林,熊熊的火焰还在燃烧,浓烟缭绕。只是不同的是现在一切都静止了,世界像是凝固一般定格在某个时刻,静静地矗立眼前,如同巨大而极致逼真的雕塑。 “‘树之民’,‘树之民’,你刚刚听到了吗?树之民呐,封印了我们的祖神,伟大的祖神……” 西卡喃喃地抬起了手,像是抚摸世界一般,划过一条弧线。此时的他们正悬浮于空中,如神明一般俯视大地,高不可攀。 “魔法阵图,用幽境之火组成的。而在天空中,也有,是用毁灭之光组成的。” 西卡说着又指向了天空,那里的一角正闪现光辉,正是安吉刚刚才见过的光,清冷朦胧,几乎将她撕裂。 “可恶啊……这种封印了祖神们的魔法阵我们居然不认识,也看不懂。看来这些隐没者还真有一点本事,不可小觑了。不过……他们的本事也仅限于这样的雕虫小技而已,想要杀掉祖神,还是办不到吧。” “杀掉祖神?”安吉一愣,“隐没者想杀了他们?” “噢,噢……安吉,如果能杀得了祖神,隐没者又何乐而不为呢?这可比封印来得干脆利落多了,呵呵呵……” 西卡低头沉吟,摇头轻笑着。然后,他转而俯身下去,指着森林里黑焰中的一些小光点,仔细地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看见没有,一共有八个容器,用来封印祖神们的。啊……你一定会问为什么是八个,而不是十一个?呵呵呵……那是因为隐没者无法独立的封印祖神们,只能用这种卑鄙的小手段来完成封印:先将祖神们分困于魔法阵之中,然后将他们的元魂逼出,打得支离破碎,最后封印。那最中间最亮的一点光点是泰勒尔的法器,封印的是祖神们的身体。然后其余的几个光点是被他们抓去的古精灵,用以封印碎裂的元魂。因为这个封印之法是一种血系咒语,所以必须要用具有血脉关联的人做容器,而古精灵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只可惜要抓住元魂也不容易呀,即使是被打碎了的,呵呵……所以,一共有五个古精灵被用来封印祖神了,其余的两个没能用得上。祖神所创造的身体居然被用来封印祖神,这些隐没者还真是可恶呀……” 西卡继续半蹲在空中俯瞰大地,而一旁,安吉却沉默不语,嘴唇发白。她茫然站立,半晌才动了动唇,发出几个音节来。 “那么……那些古精灵都死了吗?那些容器……他们的身体里封印着十一个魇兽的元魂碎片?” 听着安吉那微弱的声音,西卡连头也没抬,只是淡然地笑着回答了她。 “那是当然了。已经过了700年,怎么着也该死了呀。不过……那些封印于容器中的元魂还在尘世间流转着呢——通过宿主们传承着的魇兽血脉——呵呵呵……祖神们的元魂无法被销毁,700年来,我们已经成功召回了那些未被封印的、飘散的元魂碎片,至于容器中的元魂,我们也快要释放完毕了。四个,有四个容器已被销毁。而现在,第五个容器也诞生到世间了,带着那些熟悉又可敬的印记。或许在这700年里,我们已经错过了她很多次的轮回,很多次。不过这一回,既然发现了,就一定不能再让她溜走,必须要完成使命,最后一步。你说对吗,安吉?” 西卡突然转过了头来,微笑地看着安吉。此刻,安吉正僵硬地站在那里,神情愕然。 “啊……其实要释放元魂很简单的。只要用镶有黑水晶的纯金利器掏出她的心脏,元魂自然就出来了。所以,黑特尔已经下了命令,要求所有宿主都随身携带黑水晶金器,一旦遇到了她,格杀勿论——呵呵,实际上哪还需要他来吩咐,我们自己也会这么做的——我想,对于追杀令这一点,你已经利用噬灵的能力在梦里窥探过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是一件精致的小巧匕首。当他抽开刀鞘时,金灿灿的黄金刀刃上赫然镶有黑水晶,甚是华丽,但却让安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呵……呵……那么你还在等什么呢?还不赶快对着这最后一个容器动手,掏出她的心脏。” 她试图笑对西卡,可是那张美丽的脸却像冻僵了一样,只能微微拉出一个笑来,干瘪而勉强。 “噢,不,不……可惜啊,我是想做却做不到呢。现在站在这里的你只是一个虚像,而人却在伊哥斯帕里。我得先进了伊哥斯帕,找到你本人,然后才能将这把匕首插进你的胸膛呀,安吉小姐……” 西卡说着收回了匕首,慢慢靠近了她。他凝视安吉的脸,目光深邃而悠远。然后,他突然又重重把住了安吉的肩膀,跟着哈哈两声,放声大肆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的……我不是说过不杀你的嘛,哈哈哈……我要帮你,安吉。而且,我也需要你的帮助呀,哈哈……哈哈哈……” 终于,他笑得累了,慢慢放松了手里的力度,温和地拍了拍安吉的肩膀,说:“放心,小姑娘,我西卡说过不杀你就一定不会动手的。而且,我都已经背着黑特尔来了,自然也说明了我的诚意,呵呵……你应该明白,背叛‘血腥黑特尔’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又危险的事情。那个小王子,比起国王陛下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真是一个妖孽……” 他跟着又将眼前森林隐去,重新变回了简朴的小屋,坐回椅子里慢慢说了起来。 “所以,安吉,从现在开始我要你老老实实地呆在伊哥斯帕,哪里都不能去,谁也不能信。直到我们找到那件东西,同黑特尔交涉成功时,你,才能自由。” “那件东西?你是说……花妖之泪?” 安吉紧锁眉头,望着西卡疑惑地问道。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迷茫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身体也戒备了往后退了几步。 “西卡,我不明白。你之前不是说你要自由吗?因为自由,你才会背叛黑特尔,背叛其他宿主,独自一人找到我来帮你寻找花妖之泪。可是……释放祖神才是最好的办法吧?释放祖神,你们所有人就能自由,就能重新变为古精灵,恢复往日的强盛,正如你刚才所说……可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背叛?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释放祖神?反到要去找什么花妖之泪来和黑特尔谈判。我不明白,也无法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吉静静地注视着他,注视这个沉稳默然的男子,希望能从他的眼神里抓住点什么。可是,西卡只是淡淡地望着前方,像是沉浸在一段哀愁的往事里一般,目光忧郁,慢慢地离散开了…… “因为……复仇者们并不想要我们自由,因为他们只是在利用我们而已,因为我们被骗了,祖神根本就回不来,永远也无法回来……” “什么?!这……” 安吉一惊,跟着想要问什么。可是西卡缓缓扬了扬手,示意她安静,听自己慢慢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