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轻易按住了我的手。 “老师,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伤心愤怒都起不了作用,现在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治疗,一个是让伯父开心地过日子……” “不是你爸,你当然不伤心!”我脱口而出。 “煦煦!”我妈严厉地开口。 我不想再说话,坐在沙发末端,一言不发。 “李先生的话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治病,和好好过日子。但是我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普通人家,还是不去北京了。”我妈缓缓地说。 “我知道伯父伯母在顾虑什么。”李祝融平静地说:“老师是我要和他一起过一辈子的人,老师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伯父伯母不用担心欠我什么,只把当成你们的儿子就好。去北京是为了伯父,现在的情况,医院和生活,都应该选最好的。” “我已经没多少日子了,不想拖累许煦。李先生的提议……”我爸开口了。 “李先生说的事,我和他爸爸商量一下吧。”老太太打断了我爸的话。 - 睡觉前,我被叫去我爸妈房间。 老太太又哭过了,眼睛红红的,我爸气鼓鼓地坐在床上。两老显然是吵过架了。 “煦煦,先前他说的事,你怎么想?”我妈问我。 “妈和爸怎么想?”我反问她。 “妈觉得,他说的倒是好的,但是我问过医生,抗癌的药贵,北京的医院也贵。你是个教书的,赚不了多少钱……” “先别管钱的问题,你只说你和我爸怎么想。” 老太太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要是有钱,肯定是买最好的药。你爸呢,死犟着不说,其实他这辈子就图你好了,要去北京看看你的学校,他巴不得呢……” “要卖了儿子去北京,这事情我做不出来!”我爸忽然转过脸来对着我发怒,一张清瘦脸气得通红:“钱不是问题?钱从哪来?你准备用他的钱?想都别想!你忘了当初他让你退学了?他不是好人,你不要和他在一起!我反正没多少时间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不拖累你!” “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卖儿子?”我妈也气急了,眼眶里满是眼泪:“煦煦是我生的,就你会心疼儿子?你把自己儿子想成什么人?煦煦是图他的钱?你一辈子搞你的物理,逼着儿子也搞物理!儿子退学了,你就当不是亲生的了!这些年要不是你,我儿子会家都不敢回?要不是你病了,儿子会想着去北京?” 我爸向来不会吵架,被老太太数落半天,涨得脸通红,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我怕他气坏了,忙拍着他背:“妈,你少说一点,你知道我爸不是那个意思……” “那他什么意思?整天脑子里都是些旧思想,不就是同性恋吗?同性恋就不是你儿子了?你儿子这么些年,往家里寄了多少钱,过年过节往家里寄东西,你做寿的时候给你长脸,哪里比别人家的儿子差?现在你得了病,儿子抱怨过一句没有?儿子想办法给你治病,让你过好日子,你还在这里发牛脾气……” 我妈一数落起来,句句话都是刺人的,我怕我爸被她骂出好歹来,只好握着她手让他转移目标:“那妈的意思,是去北京了?” “要去你去!我不去!”我爸扔下这句话,气呼呼往床上一躺。 “算了,他这死牛脾气不乐意去……”我妈灰心了:“拿人手短,你爸妈都老了,还要过什么好日子?别拖累了你,在那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去回了他吧……” “好。” - 我回房间的时候,李祝融坐在我床上,正在看一份文件。 我把行军床上的被子铺开,睡了下来。 刚躺下,只觉得眼前一暗,是李祝融的影子刚好落在我头上——他从我床上跨到行军床上,把我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 “你发什么神经啊!”短暂悬空之后,被放到床上,我一沾床就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声骂他。 “老师看看这个。”他平静地把那份文件递给我。 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字:根据上述病史,患者为老年男性,Child-pugh分级:C级,按照巴塞罗那(BCLC)肝癌分期为StageD(末期肝癌)。目前没有外科手术治疗指征;根据2008原发性肝癌规范化诊治的专家共识,此患者也不适于行介入治疗。主要还是以对症支持治疗为主,例如护肝、补充白蛋白等…… “这是北京医生的治疗建议,下面有三位专家共同署名。”李祝融在一旁提醒我:“看第二页。” 一份表格。 一长列的药品名旁边都带着四位或者五位数字,还有疗效的说明。 “这个索拉非尼是最好的肝癌口服药,25192一盒,一个月是5万多。”他给我解释:“这是医生开的西药单,据说人参皂苷rh2治癌症有用,但是药并不贵。中药单还没开出来,上次夏家送的一棵老山参,应该用得上。” "你什么意思?" “尽管老师会生气,我还是要说,”他翘着唇角:“我查过老师的存款,要是给伯父用最好的药,老师只能支持一个月。” “那我就不用最好的药。” “老师不会的。”他伸手揽住我肩膀,顺手把被子给我盖上:“老师这种人,就算为难自己,也要保护家人的。” “我不会用你的钱,我可以借钱。”我冷冷地说。 “那样我会伤心的。”他半真半假地说:“老师为什么不接受我帮助?” “因为你并不是我的谁。” “就因为我欠老师一个解释?”他眯细了眼睛。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其实,你欠的,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和道歉。 “算了。”他又勾起了唇角:“既然这样说老师不肯,我只有说,我不会让老师借别人的钱,一分也不可以,老师只能用我的。老师现在怎么说呢?” 我别开了眼睛。 “而且,我还能让老师回到研究所上班。老师应该知道,伯父剩下的日子里,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这件事。” “我爸不会愿意去北京的……” “没关系,我会让他同意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结婚吧,老师。”他一脸平静地握住我的手,狭长的墨蓝眼睛看到我心底去:“我们在北京办个婚礼,光明正大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准备和你过一辈子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连他凑过来亲我都没躲开。 “小哲,你疯了。” 65、第 65 章 我被他吓到了。 他轻而易举按倒我,顺着脖子一路亲,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睡衣已经被撩起来了。 “伤口还没好,不能做……”他皱着眉头,严肃地盯着我右胸口的刀口,然后俯下身来:“亲两口好了。” 左胸口被啃了一口的刺激让我整个人弹起来,又被按了下去,他也怕我挣扎太厉害,伤口裂了,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好了,求婚仪式完成。” 我简直不知道和这疯子说什么好。 “老师怎么一点都不激动?”他侧躺在我身边,手撑着头,笑盈盈看我:“我还以为老师会揍我。” 我倒是想揍你,可惜现在的时机不适合。 我懒得和他说话,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老师怎么不说话?”他伸手摸我脸:“至少也应该骂我几句。”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你收了这个念头吧。”我把头也缩了进去。 他把我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老师不同意,”凤眼眯细了看我:“那老师脸为什么这么烫?” 我真想像林佑栖那样肆无忌惮,抓着他衣领大吼:闭嘴,傻逼,我脸烫是因为我还喜欢你。 - 我没料到他真敢和我爸妈说。 昨晚上心绪太乱,事情全撞到一起,光是想着我爸的病,我就睡不着,何况他还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睡得晚,起得也晚,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家里静悄悄的,饭桌上留了我的早餐,用盖子盖着,我妈在晒菜干。 老太太看见我,“啊”了一声,朝我摆手:“别出声音,你爸气坏了,正在书房里看书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昨晚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我妈一听这话,急了,上来戳我脑门:“谁说好了,你和那个人说好了就算?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不和你爸妈商量?你爸那个死脑筋,就算我丢得起这个脸,你爸也丢不起脸。好嘛,昨晚刚刚被我劝好一点,今天早上又被惹翻了,早饭都没吃……” 我被我妈劈头盖脑一顿骂,顿时醒悟过来:“李祝融和你们说了?” 我早该想到的。 李祝融可不是征求我意见,而是通知我一下。 昨天晚上我被他吓到了,心里乱得很,所以准备等今天再好好劝他放弃这想法,结果他竟然直接问到我爸妈面前了。 “他人呢?”我按捺着火气问我妈。 “今天早上被那个叫袁海的叫走了,就是那个他资助他读书的。”我妈巨细无遗地补充。 我掏出手机,找李祝融电话。 我满肚子气,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给他号码存的是混蛋还是疯子了。 我妈手里还拿着一把豆角,凑过来,小心翼翼问:“儿子啊,你们这个结婚,是不是也领结婚证的?” “中国没有同性婚姻。”我犯职业病:“没有法律效力的。” “那你们离婚,你分得到钱不?”我妈不死心地问。 我无语地看着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太太忙着摆手撇清:“我是说,要是离婚要分钱的,那他就不敢和你离婚了。那也是好事,你们偷偷结了,别告诉你爸……这个,男人啊,还是要有点东西拴着才好,你别急,他那个人啊,看起来确实不好把握……” 我终于明白我那个默许我表妹和男友瞒着家人结婚的表姨是什么心态了。 - “李祝融你发什么神经?”那边接起电话,我劈头一句。 不是李祝融的声音。 “李总在开会,你先别挂断,我把电话送进去。”袁海丝毫没有惊讶的情绪。 怪不得郑野狐也说他是个机器人。 想到郑野狐,我叫住了袁海。 “先别送进去,我问你,李祝融这些天是不是和郑野狐商量过什么事?” “什么事?”袁海语气很平静。 “李祝融最近有点……呃,反常,我想知道是不是郑野狐怂恿……” “你说的是求婚的事吧。”袁海很淡定地打断我:“是我的建议。”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只想要一个证明,证明你对他的影响力,婚礼就可以做到。他是只会做不会说的人,你别再逼他。你不是想要公平吗?”袁海语气平静地说:“那你就像他一样,在整个家族面前出柜,让整个北京都知道你是GAY。” “但我爸……” “不止你一个人有爸的。”袁海继续打断我:“他还有爷爷。他要是结这个婚,企业的市值都会下跌,仕途也会受影响。” “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建议他。” “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吗?顶着爱的名义,折磨自己和别人。你要是真爱他,怎么舍得把他逼到这地步?还是你觉得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有骨气,别的那些爱得没了原则的人都是犯贱?”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这副伪善嘴脸,你对陌生人都这么友好,但是对他却没有好脸色,你这是爱他吗?你不过是想证明他喜欢你罢了。” “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厌恶我。” “你以为呢?我感激你?因为你救过我?”袁海冷冷问我:“你救了我之后干了什么?你能帮我支走警察,还是能帮我摆平追着我的人?你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就是救了我?你除了抓着我问我摔坏了没有,问我为什么跑,这种无用的话题。真正救我的人是他,他遣走警察,给钱给我读书,让我走到今天这地步。你永远只会说,而他只会做。” 我被他抢白得无言以对,自己把电话挂了。 我并不在乎他怎么说我,现在我百事缠身,和他争辩一番有什么用? 关键是,他是李祝融身边的人,他那的价值观和李祝融是很接近的,难道李祝融平时也是这样看我? 我打了电话去问林佑栖,他说他正准备去挤牛奶,要我长话短说。 听完我这两天发生的事之后,他长叹一口气,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你想说什么?” “你在乎李祝融的看法干什么?他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你就是是个弱智他也觉得你好。你别怕他会爱上别人,他要喜欢聪明人他早喜欢袁海去了,那里轮得上你。” “我没有怕他喜欢别人……”我忙不迭辩解。 “那不就结了,你当下最重要的事是搞定你爸,去北京是个好主意,你爸年纪大了,经不起手术折腾,吃好的药就行。李祝融是个有能力的人,你觉得占了他便宜,对他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再说了,你们两个都准备过一辈子了,你有事不依靠他才奇怪呢。” “那结婚的事怎么办?” “凉拌。” “……” “好吧,我教你个方法,等他回来,你和他说:我喜欢你,我从你当年十四岁毛还没长齐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分开的这十年来我守身如玉,打手枪都想着你的脸。我这辈子就绑死在你身上了,我现在是在和你闹别扭,等闹完了我还是会和你在一起的。然后你再说,我想了想,结婚太惊世骇俗,我怕吓着我爸,还是不要了。” “我才不说这些话……” “很简单的,你说你真心话就行了,哈哈哈哈!”佑栖一副“小样,爷把你看得通透的”的语气。 “我不会说。” “好了,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只要表达出你喜欢他的意思就行了。”佑栖在那边吸烟:“他要结婚,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让你爸妈看到他诚意,一个是绑死你。前一个目的估计已经达到了,你再让他觉得他已经绑死你了,他就不会闹腾了。”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在李祝融回来之前,我去书房找我爸说话。 我妈早餐喜欢下粉条,瘦肉菠菜小蘑菇,大大的一碗,还有自己腌的酱菜,我全部用托盘端着进去找我爸。 敲了两下门,我爸过来开,看见我这么辛苦,就把我让了进去。 “爸,妈让我把早餐端给你吃。” 我爸对我是最好的,在我面前也生不起气来,咳个嗽都是轻声的。 我爸确实是瘦了,手腕都可以看出骨头来,也没多大食欲的样子。 我从包里拿了药出来,给他倒了两粒红色药丸,又给他从书房的热水瓶里倒了杯温水。 “爸,先吃药。” 我爸也不接,在我脸上扫了一眼:“谁买的?” “我买的。”我面不改色回答他。 其实是昨天晚上李祝融给我的。 我爸这才把药接过去,默默地吃了。 “这热水瓶我小时候就在用吧……以前放在厨房的。”我看着那个红色铁外壳的热水瓶,上面有两朵牡丹花,还映着一个喜字。 “你妈说你小,怕你烫到,就拿走了。”我爸情绪不太高地瞟了我一眼:“你一下就长大了。” 确实是一下就长大了。 我本来就不是会铺陈的人,再说,铺陈再多,我爸也听不下去。 “爸,我不会和他结婚的。” 我爸把眼镜摘了,默默地低下头吃粉条了。 “爸,我想了想,还是带你们去北京,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学校,我是研究所A组的,是最好的组。上面拨资金下来,我可以自己选课题,做项目,写论文,研究所里都是些专心搞物理的人,心思都简单……” 我爸听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那里有天文望远镜没有?” “有的,我们学校有自己的天文台,我还可以带你去看北京怀柔的太阳观测站,那里的太阳望远镜可以同时观测三维磁场和速度场,我们学校的研究员可以进那里。” 这个诱惑太大了。 我爸心不在焉地吃了几根粉条,忽然抬起头来:“我不吃药了,我们花自己的钱去。” 我鼻子一酸。 “好,我们去北京。”我把酱菜碟往他面前推一推:“药还是要吃。” “那我们不吃贵的药。” “好,吃便宜的。” 李祝融不知道,他永远说服不了我爸这种人。 他要命地固执,要命地有原则,你就是逼死他,他也不会放弃一丝原则。 但是,他又要命地天真。 只要我骗他,他就信。 66、第 66 章 李祝融是踩着午饭点回来的。 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奉承人——进门了,先笑着和正往桌上端菜的我妈打了个招呼:“我赶着回来吃伯母做的菜呢。” 我在旁边被吓到了。 这一招,铁定是和郑野狐学的。 他一边脱西装外套一边朝我笑,我习惯性地把外套接过来,低声和他说:“先吃饭,别乱说话。” 我摸不懂我妈对他的态度——虽然在女人看来李祝融的皮相气质都不错,至少沈宛宜在被他欺负之前也开过玩笑,说看到他的脸就没立场了。 我妈吃饭前还在念叨我爸,我爸就在看日地磁场的书,他喜欢研究的还是磁场。我刚上小学他就给我表演磁生电,电生磁。结果我长大了学的还是力学。 李祝融这次彻底把我爸惹恼了,我爸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吃完饭,我把李祝融带到卧室,门虚掩着。 虽然佑栖说的套路听起来不错,我还是想试试自己的方法。 “你早上是不是和我爸说什么了?” 他笑得唇角翘起来,不说话。 “你别和他说这些,他不会答应的。我爸现在在生病,你难道还要惹他生气?”我试图和他讲道理:“结婚太惊世骇俗了,不要这样,而且我们现在这样,连恋爱都不算,结什么婚呢?” 他眼睛眯了起来。 “连,恋爱都不算?”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我觉察到了危险。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喜欢你,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喜欢别的人,但是我们一天不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我就一天不能和你交往,你懂吗?我们还有很大的沟通问题没有解决,我们可以在一起,但是不能算交往……” “我懂了。”他一脸了然的表情:“老师爱我,但是老师要闹别扭。”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老师是不是觉得,我听到这个就会打消结婚的念头了?”他伸手来碰我脸。 “不然呢?” 被他摸摸蹭蹭太多次,深知躲不开,躲开了也会被拖过去,我已经修炼到了“你摸吧我只当自己是木头”的境界。 他眼睛幽深了起来。 “除了让老师和老师的家人明白我心意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他缓缓说着,勾住了我脖颈。 “我想和你结婚,许煦。”他就这样在我耳边说。 天杀的,郑野狐到底教了他多少招! 也许是他语气太实心实意,我竟然脱口而出“我也想和你结婚。” 话一出口我就醒悟过来,连忙补充:“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前提是你愿意和我沟通,不然以后我们还是会出问题。” “我不会再让老师出问题,”他一副“我的逻辑很行得通”的表情:“没有误会,就不用沟通。” 是的,以前没有误会的时候,就算没有沟通,你的那些缺点我都可以包容下来。 就是现在,说清楚了误会,我一样可以包容。 但是,你得让我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误会! - “小哲,昨天我就说了,现在我想要把时间都花在家人身上,这些事先放到一边,我现在不能分心。”我把这话题束之高阁。 “像前段时间一样?”他手指在我后颈上按按捏捏。 你误会了,小哲。 “我爸答应去北京了,但是我们可能要分开走,到北京也要分开住。”我斟酌着用词:“我爸还是不太能接受我们的事,尤其是我借你的钱……” “我不喜欢‘借’这个词。”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回到正题上来:“老师要我躲着你们?” “不是躲着,是尽量不碰面。” “我躲着你们,老师就不和我闹别扭了?”他挑着眉毛。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闹别扭是什么事。 “这个不行,这个是原则。” “那我躲着干什么?”他一脸不爽:“我又没有好处……” 你就当广结善缘不行吗混蛋! 我按捺住揍他的欲望:“小哲,你为我考虑一下……” 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爸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一年时间里,我们尽量顺着他,不行吗?等过了这一阵,你要怎么样都随便你……”我只差双手合十。 “真的什么样都可以?”眯细了眼睛,明明是狼一样的人,这时候却奸诈得像个狐狸。 我恳求地看着他。 “好吧,明知道我最受不了老师这招……”他松开我脖颈,大爷一样靠在床头:“来,老师亲我一下。” 我脸“刷”地一下就烧起来了。 他这姿态像极当年耍赖的样子,事实上,自从他成了那个自律又飞扬跋扈的李祝融之后,他再没在我面前展现这样轻松的样子。 也许,之前的那些剑拔弩张的日子,他也知道,我恨他恨得不行,所以和我硬碰硬,从来没露出过这样像猫把肚皮露出来等着人去讨好的姿态。 “快点,不然我改变主意了……”薄唇勾起来,不怀好意的笑。 我站在床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抓着我手臂一拖,在我栽倒之前,抱着我滚了一圈,压在我身上,我以为他要自力更生,结果他只是皱着眉头,用手指了指自己脸颊:“亲这里。” 所以说,我最讨厌的人,就是那个老是祸害了林尉还不够,还要多管闲事跑来给他支损招的郑野狐! “老师……”即使闭上了眼睛,凤眼的形状还是很漂亮,不耐烦地把脸朝我偏了偏,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他还拖了一点音:“我快要生气了……” 算了,连位置都对好了…… 我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凑了上去。 碰到的是唇角。 他大笑起来,很开心地把我扑倒了,掀起我T恤来看。 “老师的伤口快好了……”他趴在我胸前仔细查看,我发誓我听到了他在脑子里拨弄算盘的声音:“还有三天应该就可以了……” “分开住也没关系,我把老师对门的房子买下来也是一样的嘛。”还是那样嚣张的大笑。 “老师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老师你别闭着眼睛了……” “老师你睡着了?” 我发誓,我一定要把立志服务给被压迫的人民担当幕后军师的、乐于助人的林佑栖,介绍给林尉认识!! - 除了晚上被李祝融摸到不胜其烦,最后自暴自弃地装死人睡着,这一天没有什么不好。 第二天早上来了个不速之客。 敲门的是袁海。 在他前面,站着的是穿着我给他配的那件深蓝衣服的、有着棕色头发和蓝色眼睛的、白白嫩嫩的李貅。 他背着那个童子军的包,一脸严肃地站在我家门口。 我没法把他关在门外——即使我知道,他进来之后,我爸妈对李祝融的印象都会跌到谷底。 但他只是个小孩而已。 我把他牵了进来,一脸若无其事地给我妈介绍,这是李祝融的儿子。 我妈看了一眼已经放下文件走过来的李祝融,然后低声问我:“谁生的?” “李祝融。” “他和谁生的?”我妈有点虚弱地问。 我看了一眼李貅,他也在一脸无辜地抬头看我。 然后,他用最天真无邪的声音大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妈妈是谁,我爸爸是李祝融,他要和许煦结婚!我爸爸让我管许煦叫叔叔。” 我庆幸我妈没有把“后妈”两个字脱口而出——尽管她已经写在脸上。 我给我妈解释——尽管李祝融从未给我这样解释过:他是李家的继承人,所以他必须有一个继承人,不然他爷爷不会善罢甘休,也许会像当年让我退学一样对付我,所以他妥协了。这件事呢,我是隐约知道一点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真心佩服我自己的演技。 因为迄今为止,关于李貅的来历,李祝融都没有和我说过一个字。 李貅坐在客厅,背着他的包,乖乖吃我妈给他的柿子饼——我从来都没见过他这么乖过,简直像变了一个人。觉察到我妈看他的目光,还回过头来天真无邪地笑了笑。 我妈像是一瞬之间老了十岁。 “你非要……非要走这样的路?”老太太红着眼睛问我。 我并不想走这样的路,如果可以,我仍然是那个在C大教着法学的闲散教授,他来找我也好,不来找我也罢,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 我一步步走到现在,我有挣扎,有努力,我从没有放弃过,我一直死死捏着那点可怜的原则…… 但是事情还是这样了。 我没有办法了。 我不能和老太太说,你儿子今年在北京被关在一个房子里整整一个月没出过门,我也不能和老太太说,你知不知道,你儿子上次跑到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里,还是被找了出来。 这除了增加她的担心,别无用处。 我只能笑着,装作这一切都是我想要得不得了的一样,像任何一个兜兜转转终于寻觅到幸福的人一样,说:“没事,李貅很听话,和我相处得很好,你别担心,姆妈。” 67、第 67 章 “是你爸爸叫你来的?”我蹲在李貅前面问。 彼时,袁海正指挥一堆看起来也不像搬家公司的人搬我家的行李,我妈生怕漏了什么东西,在旁边跟前跟后地提醒别人。我爸的几大箱书是最重要的东西,他背着手,跟着人一直送到楼下,生怕出一点差错。 李祝融站在楼上的楼道转角打电话。 李貅坐在楼梯上,仍然背着他那个背包,一副无辜的样子。 “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瞟了一眼门内,发现没人看这边:“不是袁海的建议?” “不是。” 我妈指挥人搬几个小瓦坛子——那是她泡酸菜用的。 “妈,这东西别带了,送人吧。”我转过头去劝我妈:“汤汤水水的怎么带?” “要带,这酸菜到了北京就贵了,我已经送了几坛出去了,这两坛自己留着。” 我对她无语。 “衣服不用带这么多,你带什么棉被,北京又不是买不到被子。” “到北京就不穿衣服不盖被子了?”我妈教训我:“到哪里重新买又要钱……” 带吧带吧,到时候看你怎么上火车,还得坐李祝融的飞机去。 “没事,东西都可以带上,老师那里有地方放。”李祝融打完了电话,心怀鬼胎地站在楼梯上怂恿我妈,眼睛笑得弯弯的。 因为李貅的事,我妈对李貅还有点膈应,但也不好不搭理他,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到终于全部弄好准备出发的时候,袁海熟练地指挥那几个看起来像工厂工人的“搬家工人”:“车开去机场,用我的名卡进去。” 意料之中的事。 我坐在李祝融车的沙发上跟我妈解释:“这么多东西是上不了火车的,只能坐飞机,要不你们扔掉一点?” 我爸生闷气。 我妈终于觉察到自己确实带多了,但是拒不承认:“我已经送了不少东西出去了,这些都是要带的……” 她不说我爸还没事,她一开口,我爸就不爽了:“你那些酸菜带什么,谁吃你的酸菜,现在火车都上不了!” “你那几大箱书我也不看,你怎么不扔在家里。”我妈和他抬杠。 我爸被堵了回去,靠在一边闷不作声,脸都气红了。 在这尴尬的时刻,李貅摆出了一副他平时绝不会露出的样子——我赌他是在模仿陆嘉明,从沙发这头爬到那头,找到一本我在看的书,大声问我:“时间简史是什么?” 您老上次好像还跟我说霍金的书是写给小学生看的吧小孩。 我怕没人答他,只好配合地告诉他:“是一本物理书。” “是讲宇宙的吗?” “是的。” “呃,真空是什么?” “真空,在物理概念上是指一个不存在任何物质的空间,就好像一个盒子,里面没有装任何东西,连空气都没有装。外太空是最接近真空的……” “为什么是最接近?我们拿一个瓶子,把里面的空气都抽出来,不就是真空了吗?”李貅继续坚持不懈地问。 我爸满吞吞地插话了:“在1654年有个人做过同样的事,但是他得到的也不是真空。就算你把空气全部抽走,还是会有粒子不断地产生和消亡。外太空的真空,之所以说是接近真空,是因为它不是始终等于0,而是有时候处于1+(-1)=0的状态。” 果然是物理老师,这样的问题也可以这么简单地说出来。 “真空里是不是不可以传播声音?”李貅问得认真。 “是的。真空不导热,不能传播声音,但可以传播光。” “是真正的真空不能传播声音还是外太空的真空不可以传播声音?”李貅这是问真的了。 “真正的真空不能传播声音,外太空也不能。”我爸在物理上有无限耐心。 李貅皱起了眉头:“声音是通过物质传播,你说外太空有粒子,有粒子就可以传播震动。” “但是传播的距离太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声音越大,传得越远,如果有足够大的声音,是不是可以传到地球上?就算我们听不到,也可以用机械收听……” 这一老一小讨论了很久,我爸从手里拿着书在看变成专心地正襟危坐,最后他问李貅:“你现在还没上小学,以后准备学什么?” 在几天前,才刚刚和我说过“要像我爸一样当大官”的李貅小朋友,如其他祖国花朵般一脸灿烂地告诉我爸:“我想学物理。” 我看了李祝融一眼,发现他正朝我笑得高深莫测。 - 第一次看到李祝融的私人飞机,正好是他时隔十年第一次把我弄回研究所。 其实看久了也习惯了。 飞机里是欧式的装潢,沙发,餐桌,甚至还有卧室。 我其实并不想让我妈看到这些场面——这只会增加她的担忧,而我爸对这种事向来没有观察力,我妈一上来就皱着眉头他也没发现。 午饭在路上吃,用餐车推着,两个空姐都很面生,估计又被李祝融换掉了。李祝融选的人都很好,每次我和李祝融吵架她们都当没看到。 李貅毕竟是小孩子,装了一上午的乖,实在装不下去了。不肯吃中餐,让空姐给他拿意大利面来,拿来了又拿叉子乱搅盘子里的意大利面…… “吃饭的时候不能这样,”我按住他手:“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面?” “我要吃你的丸子。” “鱼丸吗?”我从汤碗给他重新捞:“海带芽你要不要?” “我要吃你碗里那个。”他颐指气使地说着,为了增强气势还一边拿叉子狠狠叉着面。 我拿他没办法,准备夹出来给他,李祝融却已经把一勺混杂着鱼丸虾仁和海带芽的汤倒在他碗里,并冷冷地警告他:“再吵就把你从飞机上扔下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祝融。 - “他只是个小孩而已,你对他这么凶做什么?你是他爸爸,怎么能说这种话?”一吃完饭就被他拖进飞机上的卫生间里,我以为他是和我说李貅的事。 他一言不发,拧住我下巴,没头没脑地亲了上来。 我嘴唇都被咬破了,有点喘不过气来,脖子上也被啃了两口。 “他像不像我?”他拧着我下巴问,眉毛不悦地挑起来:“嗯?” “他是你儿子,不像你像谁?” 他眼神幽深地看着我,然后把手放开了。 “老师,你什么都不懂。”他抱住了我,下巴抵在我头顶上:“但是这种不懂我很喜欢。” 我很想问他“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意思?” 但我最终只是说: “小哲,我该出去安排我爸妈睡午觉了。” - 李貅大概是被李祝融吓到了,没有再跟着我到处走,而是盘腿在沙发上看书。 我过去问他:“你中午都没吃饭,现在饿不饿?” 他看了我一眼,蓝眼睛亮晶晶地,冷冷地说:“不饿。” 我觉得他在生气,准备走开。 他叫住了我。 他说第一遍的时候我没听清,以为他是要吃水果,问他“什么?” 结果他一脸不耐烦地大声告诉我:“我说,你脖子上有草莓!” - 我妈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上,跟我爸唠叨着什么,我爸坐在柜子前面专心致志地看书。 “妈,你们怎么还不睡?当心下午犯困。”我端了水杯和水果过来。 我妈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来拉住了我的手:“你先把盘子放下,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我明知故问。 “你真要和这姓李的一直过下去?”我妈忧心忡忡地劝我:“你看,他那个女服务员,都全是这么漂亮的,一个个长得跟瓷娃娃似的。你脾气又糯,又不会算计,万一有一天……” 作为同样长期被我妈教训的人,我爸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没事的,漂亮的他见得多了。”我宽慰我妈。 “你还年轻,不懂。”我妈恨铁不成钢:“男人都喜欢新鲜的,你找一个你爸这样的,两个人一起搞搞学问,多好,你相貌堂堂的,脾气好,学历高,又不是找不到,为什么要和他混着?” 到这份上,就只有听着的份了。 “还有那个小孩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蓝眼睛亮得吓人。你等着瞧,有得是这样的故事,他长大了,不认你了,对你不好,有得苦头你吃……” 我爸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以表示对我妈的评价不赞同。 “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妈满面红光地握住了我的手。 “你说,你也生一个孩子怎么样 ?” 68、第 68 章 “不,不行的。”我急着把手从我妈手里抽出来,准备落荒而逃。 我妈按住了我的手。 “怎么不行?”我妈一脸兴奋:“他都生了,难道不让你生?一人生一个才公平。走遍天下都是这个理不是?你是我家的独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爸你妈就等着替你带小孩呢。” 我求助地看我爸——他对于传宗接代这种事向来就没有我妈这么执著。 “你别看你爸,他虽然不说话,心里也还是和我一样想的。”我妈把我脸拗回来:“你自己想想,有个孩子,就算以后你们掰了,你老了,还有个孩子可以依靠。血脉亲人,和别人不一样的。” 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反驳她。 我不能说,我和李祝融之间,是不公平的,我要是和女人去生孩子,那女人只怕会第一时间被李祝融弄死。一个沈宛宜就足以让他抓狂了。 我不能说,我现在的状况,就算生了个小孩,也无法保证他安全——一个新生的小孩,李祝融威胁起来,只怕更加顺手。 我只能说:“不同的,他生小孩,是因为他爷爷必须要他留下一个继承人……” “呸,他有爷爷,你还有爸妈呢。”我妈嗤之以鼻,拉着我手:“听着,现在是你爸你妈要你生一个小孩,你也是不得已的。他要是不同意,你让他来和我说。” 我妈还真被李祝融最近这副温和礼貌的模样骗过去了。 但是,我知道,他的手并不干净。就算他这几天在我爸妈面前装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是遇到这种事,他是一点也不肯委屈自己的。 我爸妈现在正在兴头上,不能打落,我只能先应付下来:“等到北京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别和他商量,瞒着他偷偷生了,然后带回来,他还能做什么?”我妈尽出不切实际的主意。 先不说照李祝融对我的监视程度,我出去和人见个面他都会知道。就算生下来,带回来,他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但这些,我也不能说。 我只能说:“我考虑一下吧。” - 到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下飞机的地方靠近市郊,离R大不远,三十分钟车就到了。车一停,我往外面扫了一眼,发现不大对劲——这是他那套在R大附近的房子。 我看了一眼我爸妈,我妈在打瞌睡,我爸在教李貅看物理书。 我坐到了李祝融旁边,压低声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停,我爸妈要住我学校宿舍。” “老师的宿舍太小,东西都放不下,住起来也挤。”李祝融也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而且这么晚了,学校也不方便进去。老师都这么久没回去了,要住进去还要搞卫生。” 我对他怒目而视。 “老师和伯母说,这是你在外面租的房子,不就行了。”他一脸悠然。 谁租的房子是三室两厅带整套真皮沙发水晶吊灯还有一个像图书馆一样的书房的! 我懒得和他说:“行不通的,送我们去R大。” 他咬了一下我耳朵。 “我说行得通就行得通。” 我还来不及说话,他已经叫醒了我妈:“伯父伯母,到了,下车看看吧。” - 我站在北京的夜里,明明是盛夏,却觉得从脊梁上一路冷起来。 袁海坐在运家具的车上来的,现在已经和物业交涉完,正指挥着人搬东西,这小区的植被漂亮是出了名的,道旁满是合欢树,开了红云一样的花,路灯照得树影憧憧。 李祝融正笑着和我爸妈说话:“坐了这么久车,我和老师陪伯父伯母到处走走?这小区有个湖挺好看的,正是荷花开的时候。” 我妈虽然不太待见他,但是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只好叫坐在车里教李貅的我爸:“他爸,下来散下步……” 这就是拒绝了。 因为在我爸看书教学生的时候叫他,他是一概不搭理的。 但是,他教的,是李貅。 我爸还没说话,李貅先攥住了他:“爷爷,我要去看荷花,我要采莲蓬!” 我爸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问:“玩到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