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我平静告诉他:“这是两个月前你和我说的话。” “你以前不会这样反对我。”他眯细了眼睛。 “那是因为我没有反对的资格。我反对过很多次,不过都没有成功。然后,你就都忘了。”我向他陈述事实:“如果没有蒙肃,你永远不会听懂我在说什么。因为你不是听不懂,而是你觉得没有必要听。那时候我没有反对资格,不管我说什么,在你听来永远是同意,所以你不用听我的意见。” “你以前不这么说话。” “那是因为,没有语言权的人,多说无用。语言不是用来给失败者发泄的,而是给胜利者用来捍卫尊严的。”我添上一句:“这是我第一课就教给你的。” “你说这么多都没用,我只知道一句话。”他云淡风轻告诉我:“因为有那个姓蒙的,你就变了。” “随便你怎么理解。我知道你喜欢以前的我,你可以去找一个人,整容成我的样子,然后教他三从四德,让他每天跪在地上给你提拖鞋。找个女人更好,还可以给你生孩子。”我用我最冷静的声音说着。 “我不找别人。我就找你。”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很简单,我弄死蒙肃,你就会回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沈宛宜那女人,甚至于林佑栖,都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天天鼓励我和李祝融“沟通”,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李祝融是一个什么人。 郑野狐知道沟通无效,所以他站在李祝融那边威胁我。 夏宸也知道沟通无效,所以他说,我可以离开李祝融。 可为什么就是有那么多人不懂。 他李祝融,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什么都懂,他是最厉害的商人。他能用最小的成本做成每笔生意,所以,他永远走最近的那条路。 我不是没有和他沟通,我每时每刻都在和他沟通,但是他不听,他装作听不懂,其实他压根不想听。 你几时见过美国和伊拉克沟通? 一个原子弹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沟通? 美国要的是石油,不是什么狗屁沟通。沟通有用吗?沟通了,伊拉克就能把自己的石油免费敞开供应给美国吗? 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只要我顺从,毫无条件顺从,他不要我的爱情,他不要我开心快乐,不要我有理想抱负,他只要我顺从,陪在他身边。该吃饭吃饭,该上床上床。 沟通有什么用?他只要这个,而我给不了。他知道我不想给,但是他还是要这个。 要么伊拉克亡国,要么美国被联合国制裁。 我不想亡国,所以我一直顺从。林佑栖教我用手段,教我沟通,我用了。结果他在我饮料里下迷药,这就是我的“沟通”取得的成效。林佑栖说,要是没有蒙肃,我和李祝融继续发展下去形势大好。是的,形势大好,说不定他下次逼我吸毒。不要说他做不出来。要是林尉有一天铁了心分手,郑野狐会不会做得出来? 我从不和林佑栖解释,他不懂。他是大学教师,一个大学教师,领导给他穿小鞋他可以辞职,赚不到钱他可以去当律师,他甚至可以决定自己中午去哪吃饭,他这么自由! 他怎么会知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个人的尊严会被践踏成什么样子。我和李祝融相处的模式不是人和人,而是美国和伊拉克。伊拉克不会和任何人解释:我们没有大规模杀伤武器。和你解释有用吗?你是奥特曼吗?你能阻止美国吗? 你要和伊拉克讲骨气吗?骨气是什么?全国人民绑着炸弹自杀吗? 不是伊拉克不想沟通,而是它没有资格。美国只和俄罗斯之类的国家沟通。你要沟通?先变成俄罗斯吧。 我比伊拉克幸运的是,有个叫蒙肃的家伙从天而降,因为某些理想、抱负之类的事情,把我从轰炸中救出来,然后我忽然想起来,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个东西叫理想。原来我也可以不是伊拉克,我可以做俄罗斯。想在哪吃中饭就在哪吃,想和谁聊天就和谁聊天。我甚至可以跟李祝融辩论。 爱情是什么?可以用来吃吗? 我这辈子遭遇的唯一一场爱情,惨烈得像911那天被撞毁的双子大厦。 小哲,恕我再不奉陪。 41、第 41 章 跟林佑栖混了那么久,让人一秒钟都不想和我待下去的本事还是有的。 八点半,李祝融的车停在我宿舍楼下。 我刚踏出车门,就想缩回去。 旁边停着的,正好是我那辆被蒙肃开回N城的车。车灯还亮着,蒙肃还没下车。 这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 直到九点半,蒙肃都没和我说话。 九点三十,我和他搭话:“你在看什么书?” 他把书合了起来。 我以为他是在表示生气,准备躲到一边,结果他用一种很困惑的语气问我:“许煦,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往深了问,是问人生理想,往浅了问,也是在问我这些天瞒着他的小动作。 “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和他说实话。 也许,我现在是在报复吧。 “听着,我没有爱情经历,我也看不懂你现在在做什么。”他坐在沙发上,用严肃的语气告诉我:“但是如果你想要跟李祝融妥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 蒙肃开车偏快,这时段路上不算堵。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C城的酒吧街。 酒吧街越往里面越是糜烂,我一般只在街口的“Blumoon”喝点酒。 蒙肃一路开到了最里面。 那个酒吧在二楼,露天的铁楼梯,黑红的外部装潢,说不出地压抑。我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蒙肃拖着我,径直往里走。守在门口的那个人打量了一下蒙肃的脸,竟然放我们进去了。 第一眼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 音乐震耳欲聋,大堂最中间的舞台上,一个身上肌肉可以去选健美先生的男人,几乎是赤裸着,身上只裹着一点红色的,像纱质的衣服。在一个铁笼子里扭动着。一群人伸出手去摸他。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味和说不出的味道,灯光不停变幻,光怪陆离,这地方简直像个魔窟。 蒙肃拖着我往里面走,路过不少两个或者三个抱成一团的男人,最后走到吧台,问正在摇晃调酒瓶的酒保:“Chris在哪?” 酒保捂着耳朵,听蒙肃说了三遍,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朝一个门指了指。 蒙肃带着我,进了那个门,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是洗手间。 我拖住了蒙肃:“不要进去,这里面……” 我话没说完,蒙肃一脚踹开了门。 灯光昏暗的洗手间里,响着不只一个暧昧的喘息声,每个隔间都似乎有人,蒙肃“啪啪啪”把灯全部按亮,我这才看见,在洗手池旁边纠缠着的两个……三个人。 被夹在中间的人,身材很好,白皙皮肤,他身上不知道穿了一根什么链子,被他后面的人用力拽着,拽着链子的人很壮,黑皮肤,整个背上纹满了彩色的纹身。而最外面的人,大概快四十岁了,西装裤堆在脚下,正掐着中间那人的臀部,发出带“嘶”声的喘息声。 中间的那个人,仰着脖子,全身潮红,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欢愉地大声喘息着,因为,在他身下同时出入的,是两个人的…… 他们甚至没有用套子。 被灯光一照,中间的那个人猛地偏过头来,那一瞬间我本能地往后退! 那张脸,白皙,文静,甚至和我有几分相似! 他是陈柯。 - 我像被洪水猛兽追赶着,从铁楼梯上一路冲下来,因为过大的惯性而跪倒在地,胃里一阵翻腾,把晚餐全部吐了出来…… 我觉得恶心。 这一切,涂得油亮大跳艳舞的猛男,群交,厕所里的野合,还有陈柯,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这样地活着。 蒙肃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反应,很平静地给我递纸,等我吐完了,他甚至从车里拿了一瓶水下来递给我。 直到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仍然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我连酸水都吐了出来,胃里一阵阵抽搐。 我脑子里萦绕的,都是陈柯看我的那一眼,眼神浑浊,因为欲望而通红,他似乎磕了药,我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我来。 蒙肃安静地倒车,出了这条街,往明亮的主干道上开,他开了广播,万家灯火,熙熙攘攘。 - "你认出他了,对吧?"蒙肃忽然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 “他现在叫Chris。”蒙肃说:“他现在生活很混乱,这些酒吧偶尔会有一些群交聚会,他是常客。他现在在这里很有名,喜欢滥交,而且他染上了毒瘾……” “他不叫Chris,他叫陈柯。” 蒙肃不再说话了。 “是李祝融,对吧。”我直盯着蒙肃问:“这是他会做的事。” "你既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蒙肃反问我。 “我现在没有和他在一起!”这是我最后说的话:“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 “那就好。” 蒙肃沉默地开了一会车,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忽然说道:“我不歧视同性恋。” 我知道。 你只是,想要向我证明李祝融是个什么人而已。 -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陈柯。 零碎记忆,总和那家光怪陆离的酒吧有关,像一部恐怖片。 蒙肃不会知道,我有多恐惧。 陈柯很像我,我们连喜欢的人都是一样的。 我不可怜他,因为他打断过我的腿。我只是觉得不寒而栗,因为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我总是觉得看见了我自己。 - 第二天我旷了工。 我半夜醒来之后一直失眠,早上七点做了早餐,皮蛋瘦肉粥、拍黄瓜,蒸的包子,还拌了萝卜干。蒙肃被这架势吓到。 其实我不饿,我只是需要找点事来做。 整个上午都在睡觉,还是睡不着,小幺打电话过来,说带宝宝出去踏青,我说我感冒了。他让我去找林佑栖,并嘲笑我,说我是年龄到了。 我躲着林佑栖还来不及,他现在整天催我体检,我觉得体检这种事完全是无用功,没病体检没用,要真是什么大病,体检出来也治不好。 蒙肃倒是忙得很,照例每天接到一个电话,躲到阳台上讲,用英语。 他最近在看量子多体理论的书,很厚一本,很精彩,唯一的缺点是英文的,他一边看一边给我翻译,下笔如飞。我在旁边跟他讲闲话,说:“你看过普朗克年轻时候的照片没?你老了会不会变成他那样?” 蒙肃这人活得奇怪,他不在乎很多东西,比如说吃的,比如说自己帅不帅。我说,在中国,大部分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在守着一个女人,他开玩笑说是吗,我守着的是个男人。 他坦荡得像任何一个直男。 他唯一的禁忌,是不能问他为什么从研究所辞职。 午饭的时候,我问他:“蒙肃,我们逃跑吧?” “那你朋友怎么办?” “那要是李祝融一直不放过我,你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 “我至少还能耗一个月。” “那我们就耗一个月吧。” 大不了,就回到以前的样子。总不会比那时候更差了。 “蒙肃,过两天你帮我一个忙吧。” - 我几乎不敢去上班了。我被陈柯吓到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离李祝融远一点。 但是这世上最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他叫郑野狐。他理直气壮在这件事里插了一脚,卖军火的斗不斗得过李郑两家联手我不知道。但是郑野狐的性格向来是说到做到。林尉那么坚强的人现在都怕他,我不敢赌。 下午接到李祝融电话,他说:“老师,你今天没来上班。” “我感冒了。” “老师要请假吗?” “要。” “几天?” “三天。”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老师,你现在来上班吧。” 这个疯子。 “我今天见到陈柯了。”我直截了当和他说:“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可以吗?” “你只是怕看到我。”他平静地说:“你怕我。” “是的,我怕你怕得发抖,我可以不去上班吗?” “不可以。” “你开除我吧。” “就算我开除你,狐狸也会算你违约的。” “为什么你不能放过我呢?你大可以培养陈柯做我的接班人,他那么喜欢你,你们两个天生一对!你不能放过我吗?” “你不能听话点吗?老师,今天……” 我把电话挂了。 直到睡觉前,我才明白他要说什么。 今天是他的阴历生日。 42、第 42 章 整整一天,李祝融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去厂房看了看,拿了一沓图纸。忙到下班,发现自己忘了吃饭。回家的时候在车上睡着了,结果坐过了站。 赶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了。在楼梯口碰到蒙肃,他正往下走。 “你干嘛去?” “我去吃饭。” “一起去吧。我中午没吃饭,没力气做饭了。” 蒙肃轻车熟路带着我下饭店,而且很专业地介绍:“这一家炒菜不会放很多青椒。” 我中午要上班,他吃饭都是自己解决的。 一个物理天才,为了另外两个人之间无聊的感情问题,困在一个居民区里,每天靠看书打发时间。 我罪孽深重。 - 我想,我和李祝融大概要结束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都没再见过他,没有电话,没有命令,也没有一辆黑色的车忽然开到我面前,要带我去吃饭。 六月的第一天,大晴天,星期天,蒙肃有约,一大早就出去了。上午我被林佑栖电话吵醒,他说帮我联系好了医院,让我立刻起床穿衣服,好带我去体检。他威胁说,如果我动作不快点,一定会后悔的。 我刚穿好衣服,门铃就响了。 两个小客人,一个穿着鹅黄色的小外套,斜挎着一个水壶,还带着个帽子,像是要出去春游。另外一个,一副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样子,背着书包,拽拽地站在那里。 是陆嘉明和李貅。 “许许……”许久不见,陆嘉明宝宝抱腿的动作还是那么迅速,我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夏宸做饭不错,陆嘉明重了不少,抱得我手腕疼。 “你们怎么会跑这里来的?”我抱着陆嘉明往客厅走,回头问李貅。 “我们放假,老师要我们唱歌,貅貅说他知道你在哪里……”陆嘉明卖力解释。 “闭嘴啦!”李貅不耐烦地打断他,一脸骄傲地环顾四周,毫不客气地直呼我名字:“许煦,你家真小。” “一个人住够了。”我抱着陆嘉明,从柜子里给他们拿饮料:“嘉明你喝牛奶吧……” “你不是天才吗?为什么不买大点的房子?”李貅不依不饶。 “因为你爸当年害得许煦退学,没拿到毕业证,所以买不起大房子。”林佑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毫不介意地和一个小孩斗嘴:“是你爸教你说话不客气的吗?” 林佑栖平时怪里怪气,宝宝有点怕他,坐在沙发上不安地晃悠着两条腿:“林叔叔好。” “让我爸赔你一个大房子不就行了。”李貅不以为意,仍然在四处看:“你不是和一个外国男人住在一起吗?那个人呢?” 我被牛奶呛到了。 - 本来,小孩子是不该随便去医院的。但是陆嘉明很坚定地不肯走,李貅那小屁孩表面上对人爱理不理地,其实我怀疑是他撺掇宝宝来这里的,他好借机来看看。 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小屁孩。 他和林佑栖犯冲,两个人在车上吵个不停。我真佩服林佑栖,他年纪至少是李貅的四倍,还能吵得热火朝天。 照X光,吃钡餐,抽血化验……忙了半上午,我以为做完就可以走了,结果出来个年轻医生,神色鬼祟地看了我一眼,把林佑栖叫了进去。 两个人都不知道在办公室里说什么,说了半天,宝宝都快睡着了。 林佑栖出来之后,先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拿了根烟要吸,大概想起有小孩在,又掐掉了。拿手机打电话,张口就是:“陆之栩,过来把你家小孩弄回去。” -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 如果有一件事,陆之栩可以知道,而我不可以知道,又会让林佑栖这样重视的话…… 意料之中的事。 林佑栖这乌鸦嘴,事到如今自责得很,其实这完全不关他的事。 小幺急匆匆赶过来,他其实在人情世故上不够聪明,抱着宝宝,问我们在医院干嘛。我说体检。他说:“都体检完了,还呆在医院干嘛,回家吃饭去……” 林佑栖一脸沉重地看着他:“吃你妹!” 虽然在这时候笑起来有点没心没肺,但是我还是笑了出来。 小幺被林佑栖赶回去了。只剩我俩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我笑他:“你怎么会想告诉他呢,还不如直接和我说。” 他也知道瞒我不住——有些事我敏感得过分,不然也不会一直不来体检。 “给你做CT的是我学生。你肺部有两个阴影,一个大概8mm,一个16mm。”他直截了当告诉我:“这是最严重的。剩下的就是贫血,还有关节炎。” “所以呢?” “可能是肺炎,可能是肺结核,也可能是肿瘤。” “那你为什么一副我快死了的表情?” 林佑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再次纠结地掐掉了一支烟。 - 下午去做了肺部穿刺,麻醉效果一去,就开始疼了。 我问林佑栖:“可不可以吃止疼药。” “不可以。” 我想了一下,又问他:“癌症是不是很痛?” “问这个干什么?” “我看电视上演的很痛。”我锲而不舍问他:“你应该有止痛药的吧?” “闭嘴!”他瞪了我一眼:“你能说点别的吗?” "好吧,我说点别的。"我摸了摸头发:“你说我变成光头会好看吗?” 看林佑栖的眼神,像是恨不能抓着我往墙上撞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麻醉药的药效,我头有点晕,咳嗽了几声,决定在医院睡一觉。林佑栖很仗义地拿了本医学杂志在旁边看,看了一会,不知道和医生商量些什么,拿了一瓶药来给我输液。 已经是夏天了,医院的桂花树郁郁葱葱的,让我想起了C大。 其实,在那个学校的时候,我一直浑浑噩噩的,现在想想,挺不值得的。 “佑栖。” “嗯。” “其实我有点怕。” “嗯?” “我想见李祝融。” “那就去见。” “要是我病了,我就去见他。要是没病,我就不见。” “你个神经病。” 43、第 43 章 我住院了。 等结果出来的三天不知道怎么过的,浑浑噩噩的。 放假放完,竟然接到郑野狐电话,他说:“许煦,我低估了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 但是我也正好有话和他说。 我跟他说,郑野狐,我可能有一个交易要和你做。你等我三天,三天之后我主动联系你。 真滑稽,明明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选择却忽然多了起来。 我和蒙肃说,我有点事,要出门两天,蒙肃没有追问。 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蒙肃的书快看完了,他准备让家人从美国给他寄一点过来。 我想,也许不用寄了。 - 林佑栖替我拿的穿刺结果。 他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我看不出结果。我也看不懂化验单,只能等着他解释。 他在我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说:“你什么时候去见李祝融?” - 我给郑野狐打了电话。 “我是许煦,你现在在哪?” “北京。” “李祝融在哪?” “洛杉矶。” “我给你传个东西。” 我把电话挂了,半分钟之后郑野狐打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病了,肺癌。” “你发给我干什么?这又不是治不好,你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别说这种无聊的话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还真不知道。” “把我弄走,国外也好,别的城市也好,趁李祝融还不知道我的事。” “你怎么指望上我了,你不是和那个美国男人打得火热吗?” “我没指望你。”我无聊地拿刀子划苹果:“你只要不拦着我就好,他现在全力对付蒙肃,监视我的人应该是你。只要有你帮忙,我要消失很容易。” 郑野狐大笑:“你觉得我会帮你?” “你会帮李祝融。”我说:“虽然你很冷血,但是他是你朋友。” - 和郑野狐这种聪明人说话实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性格太恶劣,动不动就大笑,好像我快死了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我要计划一下。”他这样和我说:“你太聪明了,小哲落到你手里真可怜。” “你怎么不说我也很可怜。” 我和李祝融,但凡谁蠢一点,肯吃一点亏,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表姑家的女孩子,刚大学毕业,正在谈恋爱、是我妈一直在追踪的八卦。那女孩子很蠢,现任男友对她不好,脾气坏,不够体贴关心,但是她喜欢。磕磕绊绊到毕业。我想,要是她忽然死了,她应该不会后悔。 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一直在他身边。 她不计较两个人谁比较吃亏,谁地位低一点。她不像我一样计较,别人都说我温和,脾气好,其实我记性太好。一件事可以记十年,算来算去,也不知道赢了还是输了。 有时候想想,要是以前不吵来吵去,逃来逃去,每天一起吃个饭,晚上一起睡个觉,日子不也是这么过?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那天,他和我一起回爸妈家里,提着东西站在门口,他忽然凑过来亲我。 那时候,我们大概都是想和身边的这个人过一辈子的吧。 可惜,没有机会了。 - 打电话给蒙肃,让他到医院来一趟。 打电话给我爸。 我妈虽然平时好强,但归根结底是个女人,刀子嘴,豆腐心,这事要是让她知道,她会哭晕过去。所以先和我爸说,就算被看出来了,他还可以帮我瞒上一瞒。 我爸在书房接的电话。 我跟他说:“爸,我可能要出国一趟,年底去,我想先回家住着……” 不能和他说马上出国,太突兀,会被看出来。要先说年底去,然后更改计划,循序渐进。 我爸话少,每次接电话都是“唔”“嗯”几句就了事,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还和我说:“你别往外面跑,你赚的钱够用……” 我爸最爱惜名誉,这么些年,心结一直没下来。 其实想想,让他蒙羞的不是李祝融,是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纯粹的同性恋,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如果我是同性恋,不是李祝融,大概也会是别人。同性恋要走的路都很艰难,如果没有李祝融,我也可能把生活弄得一团糟…… 但我不能这么想。 我不能原谅他,因为那样我会悔不当初。 - 蒙肃建议我去国外治。 其实我很想留在国内,陪父母,陪朋友,慢慢治,佑栖说我可以观察一个月,再定手术方案,也不怕病情发展太快。 但是不行。 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所以首先要瞒住我爸妈,一个儿子,哪怕是几年不回家,只寄点钱回来,也比彻彻底底地死了好。 还有就是,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必须从头至尾,彻彻底底地瞒住李祝融。 要是我死了,第一个遭殃的是沈宛宜——他恨毒了沈宛宜。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来,他的心性不能以正常人来判断。 要是我还活着,他哪有时间去管别人,只一心一意找我麻烦。 不管怎样,都得让他以为我活着。我想到的办法,是让他知道我跑了,然后去找。也许郑野狐有别的办法,谁知道呢。 其实我也有一点私心。 我不想让他伤心——我想,他应该会伤心的。 - 我很怕死。 死意味着出局,意味着你这个人完全从世界上被抹去,你不再有思想,你这个“人”,已经消失在虚空里。 死意味着,你再也不能和自己的父母团聚,不能和朋友闲谈,你再也不能拥抱自己的爱人——即使前一秒你们还在争吵。 我问蒙肃:“人死了之后会怎样?” 他说:“不知道,我没有死过。” 我也没死过,所以我很害怕。 林佑栖拿了一堆化验单来,给我解释这个解释那个,还拿了手术方案什么的来给我讲解。我听得烦躁,饭都不想吃了。 沈宛宜下午赶到,风风火火,抱着我大哭,简直像我已经死定了一样的。 我对她真是抱歉。 本来说好,到四十岁,她未嫁,我未娶,我们就结婚。现在我可能要失约了。 我并不担心他,她很坚强。曾经有个男人,也说过要娶她,结果离婚礼还有一百多天的时候,死在香港的银行里。 小幺来得鬼鬼祟祟——他要瞒着夏宸。 小幺脾气很硬,他铁定了心要揍李祝融。他是经历过太多次失去的人,我该好好感谢夏宸的,他应该就是上天指定下来补上小幺家人空缺的那个人。 这半年来我一直有意无意避开小幺,好在我们并没有生疏。他仍然张嘴就叫我流氓,说我小题大做,癌症发现得早根本不会死人,说我在瞎担心。 晚上一起去吃饭。林佑栖把着菜单,点了一堆清淡的菜,除了蒙肃每个人都是怨声载道,我烟被收走,手指总觉得空得慌。 小幺和沈宛宜都喝醉了,一个人傻笑,另外一个人唱歌。蒙肃吃拌饭,林佑栖掐了两根烟。 我觉得包厢里闷,去外面走走,这小饭店有个天井,种了很多花,我蹲在天井里嚼口香糖。 明明那么热闹,左胸口却空荡荡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他。 就算是我一个人在C城的时候,夜深失眠的时候,我也没有这么想他。 背后传来脚步声,小幺傻笑着走过来,用力拍我肩膀,勾着我脖子,靠在我背上。 他在哭。 - 郑野狐告诉我,李祝融要回来了。 他说:“你知道怎么让他死心的。” “你的家人交给我,你只要让他死心,然后出国。剩下的事我来料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出国之后都不要再回来,也不要让他听到任何消息。” “我父母我来安排,不需要你插手。”我告诉他:“我不会回来的。” “那就好。” “没别的事,就这样说定了……” “等一等。”郑野狐忽然叫住我:“许老师,其实有几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 “你为什么会想和我合作骗他?” “你和我都是为了他好,有共同利益,不是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这件事,你为什么要瞒住他?” “我怕他失控。”我缓了缓,说:“还有就是,像瞒我爸妈一样,怕他们伤心。”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样做是因为你爱他?”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问题,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冷淡地打断他:“还有,这个消息除了你只有四个人知道,我相信他们不会泄露出去。所以如果泄露了,就是你说出去的。” 郑野狐又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和我说:“好好陪陪小哲吧,以后的日子里,他会很想你的。” 是啊,你一定会很想我的吧? 小哲。 44、第 44 章 我碰到李祝融的时候,我正从厂里往外走。 他从车上下来,几步就追上我,拖我手臂,我甩开,这场景简直有点滑稽。 他从二仓库跟着我走到门口,我拔腿跑,被他抓住,他不耐烦地吼我:“许煦,你到底发什么疯?” “放手,我朋友就来接我了。” “你哪个朋友?”他眼睛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不和他解释,继续往外面走,我的车就停在路边的停车位里,蒙肃在里面等我,看见我们这副架势,赶紧从车上下来了。 李祝融冷笑着看我们。 我从来都知道他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但我怕看到他算计我的样子。 他没有再说话,直到我和蒙肃坐车离开。 - 收拾东西回家,蒙肃开车,在路上接到电话,李祝融说:“老师,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吧?” 到这时候,他问这问题,我连回答他的兴趣都没有。 他不依不饶问我:“那家伙和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辞职,老师,你现在在哪……” 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烟,发现没有,一旁的蒙肃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有点焦躁。 “你喝醉了吧?” 他不再说话了。 沉默很久,我耐心等他,结果他说了一句:“老师,我知道你只会喜欢我的。”就把电话挂了。 是的,我只会喜欢你,并且我一直这么喜欢你。 只不过这个一直,也剩不了多久了。 到家,吃饭,休息,吃饭。 我妈做菜也是咸辣口味,蒙肃知道我的病,所以管着我不让吃,我妈大概是误会了什么,看我们的眼神就意味深长起来。 星期五,他没有打电话给我。 我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行事方式:失控一次,失踪三天,再出现,一副正常人的样子,然后争吵,然后失控,然后失踪…… 他总是试图控制自己,急着证明:这个叫许煦的人对我一点影响力也没有。他还喜欢掌控我——事实上他喜欢掌控所有人,他喜欢一切事都在他控制中。 星期六,他约我星期天出去,说有事要说。 我答应了。 郑野狐说要让他死心,我也知道要让他死心。但是死心需要时间,而我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不能拖蒙肃下水,我也不能随便去找一个人搞419,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我们约在下午。 他没睡好,眼眶有点凹,他吸烟,肤色一如既往地白,穿浅蓝衬衫,衣袖挽到手肘,露出黑色手表。 我坐下去,他给我倒茶,在茶雾里垂着眼睛,眼尾细长。 “我们和解吧,老师。”他这样和我说:“你搬回来,我不再对付你朋友,不再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这句话,是我当初坐在天台边缘上都没有换来的。 我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久到我都开始绝望。 我想,也许林佑栖的方法是对的。我们本来有着和解的方法,只不过被愤怒和猜疑遮盖住了。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他的这句话,只能让我可以安慰一下自己:原来这个人还是可以为了我妥协的。 除此之外,一文不值。 “你觉得说这种话有意思吗?”我站了起来,他惊讶地看着我,“如果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种无聊的事,下次请事先说一下,免得浪费彼此时间。” “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你和解,我只想知道怎么让你死心。” “老师在说气话吗?” “这是实话。” “你喜欢我。我为什么要死心?” “你一定要这样自以为是吗?”我一字一句告诉他:“早在很久以前,我就不喜欢你了。我一有机会就逃跑,你没发现吗?还是你喜欢自己骗自己。” 他眯着眼睛看我。 “老师,上次狐狸和我说,这世界上有两件事无法隐藏,一件是贫穷,另一件就是爱。” 我不知道电视剧里那些快死了还在谈情说爱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就我个人来说,我一点和他探讨的心情都没有。 “你的真爱格言很精彩,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我送你回去。” “我朋友会来接我。” “那个从美国跑来管闲事的傻逼?” 我抿紧嘴,快步从饭店台阶上走下来,外面是十字路口,熙熙攘攘,我往家里方向走。 李祝融气定神闲地逗我,自己开了车,慢悠悠地在车行道跟着我。 “你能不扮情圣吗?”我被他跟得烦了。 他挑着眉毛:“情圣是什么东西?” 走了五百米,我忍无可忍,拉开车门坐进去:“送我到最近的GAY吧!” “一夜情?” “是的。” “老师你要出轨?” “轨在哪里?” - 我不知道他是从郑野狐还是从谁身上得到的启发,气定神闲,无比大度,不管我怎么说,就是不生气。 其实我有不祥的预感——上次他忽然脾气变好对我和颜悦色还准备烛光晚餐,是因为在我饮料里下了药。上上次他对我和颜悦色,一转脸就把我从学校里弄了出来,不许我出去上班。 快到家的时候,接到蒙肃电话。 他说他在传达室拿信,可以和我一起上去。 我下车的时候,蒙肃拿着一沓信站在树下等。 他脸色很不好看。 李祝融几乎是在挑衅地,故意攥着我手臂。 我挣脱出来,朝蒙肃走过去,刚要说话,蒙肃就拉住了我的手。 不偏不倚,正好握住,他手指长,没有戴戒指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