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据说,喜欢一个人,只要呆在他身边,你就觉得安稳幸福,别无他求。 我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了。 我梦见黑暗潮湿的防空洞,我的梦里,我一次次痛到苏醒,又一次次痛着昏沉。 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我并没有害过任何人,我努力工作,我对我的朋友真诚,我对我的学生负责,我只是不经常回家,因为那会给父母招来非议,我总是在一年最忙的那些工作日里回家,因为那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许家那个同性恋的儿子回来了。 我能养活自己,我从不觊觎别人的东西,我还会做饭,我曾经也没有这么懒……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李祝融? 我在梦里,一遍遍被这些问题纠缠,我拼命挣扎,却逃不出来。 后来,我挣扎得筋疲力竭,睁开眼睛,却看见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我身上插满奇奇怪怪的管子,旁边趴着的是睡得正熟的李祝融。 那一瞬间,我似乎重新返回人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于是我装睡,等他走了,再由一个护工来发现“病人醒了”。 他很久没有管我,直到过了年,他忽然出现在正在做康复练习的我面前,把护士赶走,然后像打了鸡血一样带着我在医院的花园里转圈。转着转着,就变成跑步。 他仍然像十年前一样,不论是走路还是跑步,都远远地走在我前面,从不停下,从不回头。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忽然消失,他会不会觉察得到呢? - 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李祝融的脸。 夜很深了,我不知道是几点,床边的落地灯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在床上,世界都如此静谧。 我爱的人,他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侧脸。 也许是我注视的目光太明显,也许他那变态的警觉性在梦里也奏效,不到半分钟,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点蓝意,尤其是在光线强烈的时候。现在这种昏暗环境,他的眼神是幽深的,像狼。 我不自觉地往后面缩了一下。 “躲什么?”他伸手勾住我脖颈,摁住,控制住我的后颈,皱起眉头来:“做噩梦了?” 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李祝融的脸。 夜很深了,我不知道是几点,床边的落地灯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在床上,世界都如此静谧。 我爱的人,他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侧脸。 也许是我注视的目光太明显,也许他那变态的警觉性在梦里也奏效,不到半分钟,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点蓝意,尤其是在光线强烈的时候。现在这种昏暗环境,他的眼神是幽深的,像狼。 我不自觉地往后面缩了一下。 “躲什么?”他伸手勾住我脖颈,摁住,控制住我的后颈,皱起眉头来:“做噩梦了?” 我点头。 他用手臂把我勾了过去,按在胸口,动了动肩膀,留一个角度给我呼吸,摸了摸我后脑,道:“睡吧,别乱想。” 他身上带着点奇特的草木香,很温暖。 要是真的能不乱想,那也是一种幸福。 这世上人,都是因为想得太多,才有那么多的想不开。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那些遇到烦心事就喝酒的人是什么想法了。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当你遭遇痛苦的时候,还不得不保持清醒。 喝醉了,就像睡着了,以前不敢想的事,都可以想了。那些耿耿于怀的往事,在你意识还不清新的时候,全都被抛在了脑后。 只是,人可以醉一时,却不可以醉一辈子。 醉若成欢,醒后却要各自离去,该恨的,还是要恨着,因为这世上没有能让人醉一辈子的酒。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强烈的爱,可以让人不管不顾,连自己的尊严垫在脚下,只为了能够靠近那个人。 我不是圣人,我是许煦。15、第 15 章 四月四日,是个很不吉利的日子。 我并不迷信,但也觉得从早上醒来,头顶就笼罩着不祥的乌云。 大概是因为我对这栋房子有着一种本能的恐惧——我不是喜欢故地重游的人。 他家里在他的经济上向来宽松,他上初中的时候,就和郑野狐在外面玩,有时候玩得晚了,直接睡在外面,他那栋房子离R大远,开车都要二十多分钟。 他一直喜欢自己开车,他喜欢奢侈漂亮的跑车,火红,宝蓝,银灰,墨黑…… 后来,他上了高中,他爷爷的身体渐渐弱了,他开始慢慢接手一些事,于是在R大附近弄了套房子,很亮很宽敞。 其实,我大四左右的那段时间,我们已经是几乎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了。 他很忙,忙到每天回来的时候我都已经睡了,我早上起来,他已经走了。他是自律的人,这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事能影响他的“规矩”,在他的世界里,他的人生是计划好的,任何企图打乱他计划的人都会被粉碎。 我想,他的人生计划里,是没有我的。 第一次争吵的导火索,是我发现了他在准备出国。 然后问题就像火山爆发一样,不断地涌出来。我的学业,我因为毕业将近的忙碌,他的漠然,还有始终不屑于解释的态度,都成了争吵的理由。 我记得的最后的画面,是在R大明亮的校长室里,他当着他爷爷的管家,还有R大的校长、教导主任,以及我的班主任,很是倨傲地说:“我不是同性恋。” 他的眼神这样不屑,我站在那里,徒劳地张了张嘴,午后的阳光如同利箭,万箭齐发,把我死死钉在地板上,血肉模糊,千疮百孔。 - 李祝融很早就起来了。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偌大的房子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我顺着铺了地毯的楼梯往下走,一楼的客厅里空无一人,饭厅里有个系着白围裙的女孩子在往桌上摆早餐。很地道的中式早餐,热气腾腾的小肉包子,白粥,酱菜,腌制的酸黄瓜,还有切得薄如蝉翼的火腿。 “他去哪了?”我问那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垂着头,浅浅地笑了:“李先生在书房。先生要现在吃早餐吗?” 我朝书房走了过去。 李祝融喜欢把书房安排在房子最里面,书房的门外站了两个保镖,里面大概是在谈生意。看到我,一个保镖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推开门,往里面说了句什么。 半分钟后,袁海出来了。 我并不喜欢在书房和他说话,那个地方完全是他的地盘,坐在书房里的李祝融,几乎可以看穿一个人的所有心思,锋利得像一柄没有鞘的剑。 “怎么了?”他靠在老板椅上,活动了一下脖颈,从墨蓝色衬衫的领口里露出白皙的脖子。 “我想回学校,和你说一声。” “哦~”他挑了挑眉毛:“我还以为你会不说一声直接走呢。” “我也很想。”我温和地和他解释:“但是这是你的地盘,那样是行不通的。” “你还记得这是我的地盘?”长眉挑得高高的,他平静陈述:“那你也该知道,如果我不让你走的话。你连楼都下不了吧?” 我抿住了唇,颧骨上已经没什么痛觉了,估计是肿了,我想我现在一定很像个猪头。 “回去,把早餐吃了,回楼上去。” 我坚持地看着他:“我要回学校,现在,立刻,马上。” 早就知道,只要在我们两个人都清醒的情况下,我们的相处模式就会变成这样。各执己见,谁也不会退让一步。 他站了起来。 一米九的身高,还是很有压迫感的,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攥着拳头才没有被吓得倒退,他脸色阴沉,这说明等着我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再说一遍,乖乖在这呆着,不要想着回你那个见鬼的学校!”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强作镇定地回答他:“我记得,你好像不是我的监护人吧?” 他冷笑了起来。 “既然我们都听不懂对方说话,不如选个直接点的交流方法吧。”他伸手扣住我肩膀,手指顺着脖颈慢滑到我下巴,是什么意味已经不言而喻了。 我躲开了他的手:“你疯了!” “是吗?”他嘴角噙着笑,然就凑了过来,最先碰到我脸颊的是他的鼻子,然后是混血儿光滑白皙的皮肤,最后才是带着点凉意的嘴唇。 我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 他大概是从来没想过我会打他,竟 然一点防备也没有,柔软腹部被击打的剧痛让他怔了一瞬间,那一瞬间他的表情简直是有点茫然的。 我抓住难得的机会,往房门跑。 手抓上门把的瞬间,他一脚踹在了门上,伸手抓住我肩膀,把我扭转过来,按在门上。 “如果你不是伤号,我一定要揍你一顿。”他恶狠狠地说着,用拳头示威地撞了撞我额角:“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里面装的都是回忆。”我淡然地回答他:“你不记得的回忆。” - 被他扭送到饭厅之后,我从漆黑的吧台台面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整个左脸都肿着,肿得整张脸都不对称了。 我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粥,然后问他:“现在我可以回学校了吗?” 他恢复了所谓的“风度”,气定神闲地坐在我对面,墨蓝衬衫,狐狸一样的眼睛,即使听到我要回去,也只是挑了挑眉毛,然后问我:“你真要回去?” “是的。” 他翘起了唇角。 “许煦,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矫情什么。你明明还喜欢我。不是吗?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一秒都不愿在我身边待下去的样子?如果你是在欲擒故纵……” “我有告诉过你吗?”我说:“自负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事。” 他脸色变了变,然后,唇角翘得更高了:“你是想要通过逃避我来证明什么?证明你不喜欢我?” “我不想证明任何事,我只想离你远远的。” “偶尔口是心非很有趣,但是如果你想要一直自欺欺人下去的话,我会觉得你很可笑。”他露出讥诮表情:“我不知道当年的事让你这么耿耿于怀。” 我想我和他真的事无法交流下去了。 “你有心理缺陷,李祝融!”我告诉他:“你听不懂任何人的话,你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觉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你。你现在简直是一只鸵鸟。你现在是个失败者,所以只能活在回忆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以为你是秦香莲吗?”他冷冷地说。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像绷紧的弦,尖锐得仿佛在玻璃上刮过。 “我受不了你了。”我的声音还在发抖,像刚刚哭过一样,这让我声音显得很滑稽:“我们不合适,你需要的是一个机器人。” “你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他的手放在我后脑上,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试探。 我喝了一口水,喉咙很干,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割我的喉咙,但是我不得不说。 “没有人可以这样生活。没有尊严,没有自我。被你骂,被你控制,随传随到。不能有朋友,不能有隐私。我每做一件事,都要想你会不会允许。我每交一个朋友都要担心他会不会被你弄死。我爸妈最担心的事,就是我是不是又落到了你手里。我喜欢男人,但你不是。我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你连儿子都生了,是的,我是喜欢你,所以你就这样地辜负我?” 我闭了闭眼睛,有某种滚烫液体在眼眶里涌动,我久久地开不了口。 最后,我说: “李祝融,我不骗你。我喜欢你,我许煦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我喜欢了你整整十四年。但是,但是我妈她和我说过,她生我的时候难产,生了一天一夜,嗓子都喊哑了,差点死在医院。所以,每次我想要犯贱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告诉自己,我妈那么辛苦地把我生下来,当做宝贝一样养大,不是为了来给你这样作践的。”16、第 16 章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他是悲伤的。 但是下一秒,他又变成了那个无懈可击的李祝融,他用他一贯的倨傲语气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其实,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只是我向你要的东西你给不了,而你又不肯放我走,所以才装作什么都听不懂。 只是我太可笑,直到这个时候,还在竭力地想让他“听懂”。 我说:“小哲,我大概没有和你说过我爸妈的故事。” “我爸,一辈子都在学物理,他脾气很怪,别人在乎的事他不在乎,他在乎的事,却是说一不二的。我妈一辈子都在迁就他。我爸也迁就我妈,我妈不喜欢烟味,他就不在家里吸烟。过年的时候,我们爷俩都蹲在楼梯里吸烟。他们也吵架,也会整个月整个月的不说话。但是他们也这么过来了。” 我说:“小哲,两个人相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以前遇到事的时候,我总是想,我迁就你一点,再退让一点,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我不是圣人。我也会累的。我也会想,为什么你不能退让一点,哪怕一点也好啊?我一直等,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等到。其实,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能立刻死了就好了……”我闭了闭眼睛,喉咙里像是梗着一团棉花,我等了很久,直到鼻子里那点酸意退下去了,才缓缓地说:“小哲,如果我们这算是在恋爱的话,就分手吧。如果不是,你就放过我吧。” 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 我说完之后,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以前,许美……” 他只说了四个字,就闭上了嘴,他抿着薄薄的嘴唇,许久,才说:“你上楼去吧。” 他坐在那里,像一座亘古存在的雕塑,不会为任何人动容。 许美媛,是他的母亲。 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的母亲,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可以用来说的东西。她除了生下他之外,再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 我是普通家庭里长大的。见到他母亲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世界上也会有这种母亲。 我记得,我们的事被他爷爷发现,那个让人惧怕的老人把我叫到楼上说话,命令他站在客厅里等。我下来的时候,他妈正好回家。保养得宜,眉毛和嘴唇都很像他。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司 机样的人物,手上提着许多购物袋。 她一进门,就汹汹地朝李祝融走过去,她穿细高跟,脸上满是怨恨,低声骂他:“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光了,这下你叔叔该高兴了……” 而李祝融,也只是倨傲地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这个家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样的母亲,在他高中开学的时候,还打扮得体地跟着他。穿梭在那些和她同等阶级的家长中,微笑着,和那些家长抱怨着他不愿意和家长说话,扮作一个最温柔的母亲。 我说我恨他,其实是假的。 去过他家之后,我对他就恨不起来了。 也许,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时间。 一直很想和他说:很抱歉,没有让你早一点遇见我。 但是总也没有说,因为太矫情了。 因为这世界上最滥俗而又最廉价的四个字,就是相见恨晚。 - 我又被李祝融关了起来。 说是关,其实也不恰当。因为他这些天似乎都不是很忙,经常带着我去跑步。他逼着我跑山上的台阶,他穿着休闲的衣服,长手长脚,一个人跑得远远的,然后站在高处悠闲地等着我。 他有时候甚至会不自觉地笑起来,明明是那么冷硬的一个人,笑起来眼睛却眯着。他嘴唇薄,笑起来上翘的弧度很明显,整张脸都温柔起来。 但那也是有时候而已。 大部分时候,他穿高级定制的西装,从肩到背再到腰,留一个笔挺冷漠的背影,我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这样站在窗边,不动,也不说话,我想他也许是在发呆。 但是发呆对于他,是很奢侈的事。 他总是忙,电话,文件,会议,他有时候深夜才回来,轻手轻脚洗了澡,轻手轻脚上床——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行为。 我们很少说话,他在楼上的书房有很多书,我可以随意拿来看。我像是在整天整天地看书,其实,如果他在旁边,我看书是看不进去的。 我的日子并不难过,我甚至是舒适的,但是我并不安心,我像是小学时候放了学去同学家里玩,玩得开心,但是总是不经意地看窗户,因为外面天已经黑了,罪恶感让人不安。 我想大概很久之后,我都会记得这段日子。 四月十三,早上一直在刮风。他抓了我去跑步,下山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很小的毛毛雨,沾在脸上才感觉到的那种。走着走着,他忽然把我拉过去,裹进他风衣里。 他把手搂在我肩膀上,笑了起来,说:“这个高度刚好。” 我其实不很介意身高,虽然我只有一米七五。但是大概是那时候的气氛太好,我解释了一句:“我爸有一米七七,但是我妈只有一米六。” 他挑了挑眉毛,很是高傲地说:“我爷爷有一米九。” 我没有接他的话。 四月十四日,我离开了他的房子。 - 我一直以为,李祝融不会放我回R大。 事实上他也没有放。但是四月十四是他儿子的生日,大概是他儿子告了黑状,把李家老爷子请了过来。 李老爷子驾到的时候我正在花园里,忽然后面传来不少人的脚步声,我回头就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穿着中山装,个子很高,眼神复杂但严厉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总结起来大概只有一句话:这个叫许煦的家伙怎么还没死?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如果我死了,第一个放鞭炮的就是他。 李老爷子自始至终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虫子一样,吩咐他旁边跟着的人把我赶出去,袁海不在,李祝融放在别墅里的人也没什么主心骨,就让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李祝融的儿子,一直站在客厅,抱着手臂,平静地看着我。 这小孩是个人精,很喜欢记仇。当时在玛莎庄园的时候我逗他玩,做了菜故意不叫他吃,后来哄了他一天他都不肯吃。 他不喜欢我,但也不想我死。李家的人就是这一点强,他们很会权衡孰轻孰重,冷静得简直不像人。所以不擅长谈感情。以前听到郑野狐讲李老爷子的风流外史,说他和一个俄罗斯女人结了婚,不到三个月就把别人气回去了。九个月之后,那女人托人给他送来一个小婴儿,就是李祝融的父亲。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还和他讲道理,说他对李祝融的教育有问题,说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庭,李祝融才会这样冷漠…… 我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自以为自己是在摆事实讲道理,能折服别人。结果不到半个月,我被R大劝退, 副校长说:你骚扰自己家教的男学生,别人还是未成年,好在对方不准备追究法律责任了,只要你在全校张贴公告道歉,然后退学就行了。 到那时候,我才明白,有些人,他不会和你讲道理,因为他连话都懒得和你说。他只要一个事实砸下来,你就一败涂地了。 - 我又回了R大,我回去的时候是上课时间,我的房子里还很干净,我懒得搞卫生,直接趴在了床上。 忽然想起来,沈宛宜曾经在电话里托我去看一看她当年的博士导师。 接到沈宛宜的电话是在四月十号左右,那时候李祝融刚把手机还给我,不到半个小时就接到沈宛宜电话,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从我到了R大也不联系她一直骂到我现在才三十岁为什么就颓得没了人形,然后她问我在干嘛,我说在看花。 她当即就反应过来:“你现在和李祝融呆在一起?” 我说没呆在一起,我们住在一起。 她愣了一下,说:“那是好事啊。” 她和小幺对我和李祝融的事看法不同,小幺的观点一直是要我死扛到底,她反而常常劝我看开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关键是享受现在。 这次她又劝我,说:“许煦,你别钻牛角尖。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呢?两个人都好好的,没少胳膊少腿,就别瞎折腾了。凑在一起好好过吧。人一辈子就那么点日子,能好好过一天是一天。有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你。他也活着,你也活着,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你逞什么强呢,李祝融找到你之前,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在C大呆了十年,去后山看过一次花吗?” 她是南方人,然而在俞铮死了很多年之后,她开始不自觉地模仿俞铮用北方人的语气说话,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她说:“你去问问林佑栖,要是他能和你换一换处境,他少活十年都愿意。” 她的话,我最终还是没能听进去。 我想,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比活着重要的。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你活着我也活着所以我们就在一起的故事。 就好像,总有一个人,你曾经爱他爱得可以去死,最终却也不能陪他到白头。17、第 17 章 第一个发现我回来了的人,是小白。 我回到R大的时候大概是上午,我在床上趴到中午,起来把地拖了,觉得有点饿,决定下楼去买菜。 我是忽然被李祝融带回家去的,家里的东西都没动,冰箱里还有两根蔫了的黄瓜。 我拿了一根看起来不那么蔫的,洗干净了,一边吃着,一边往楼下走。 在四楼碰到小白,他穿得像个高中生,穿一件火红的卫衣,胸前印着一只愤怒的小鸟,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往楼上走,手上还拿着一个手机在玩。 我先看见他,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停下来,等着他。 他不出所料地被我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抓着我手臂,手里的糖葫芦在我衣服上乱蹭,大声嚷嚷:“你怎么不去找我玩啊!蒙肃不是帮你请了一个月假吗?你怎么就回来了!” 我似乎听到了某个重点:“蒙肃帮我请假?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愚人节过去第三天啊!蒙肃说要和你去看桃花,还说带我去。结果我还没醒他就偷偷走了!”他愤愤地说完,又问我:“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蒙肃呢?他不是也请了一个月假吗?” 蒙肃也请了假? 我隐约记得,听李祝融提过,说蒙肃回家搬救兵了,这么说,他是知道蒙肃家里的。能让他这么说,蒙肃的家境应该也很不错。 但是,我印象中,北京不管是商还是政,都没有一个厉害的蒙家。 那么,蒙肃到底是去哪了? 我问小白,他自己也一头雾水,想了半天,告诉我:“我记得蒙肃每次从家里回学校都是坐飞机的。” 说了等于没说,从天津到北京都可以坐飞机。 看样子他是指望不上了,我恨铁不成钢,从他手里抢了一串糖葫芦过来:“这个给我吃,你在哪买的。” 小白向来大方,乖乖把糖葫芦给我了,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坨用锡纸包好的巧克力,塞给我:“这个也给你吃。” 我虽然不喜欢吃甜食,但还是有点感动。 “小白,你吃中饭没?” “没呢。”穿着卫衣的少年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圆圆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友善的小动物。 “跟我下去买菜,中饭在我这吃吧。” - 小白是个严重偏食的孩子。 在超市里,他只要看到肉类,不管是什么肉,都两眼放光,尤其对鸡腿,火腿,肉丸子这些肉多的食物抗拒不能。对于蔬菜,他的反应简直和林佑栖当年养的那只哈士奇是一模一样的,碰都不碰一下,只嗅两口,就一脸鄙夷地走开了。 说到林佑栖,其实他的生活能力不错,大概是因为学医,他养的动物大都不会死,还能安度晚年。我就差一点,养不活动物,只能种点花草,独善其身而已。 至于小幺,那是一枝能把自己活生生饿死的奇葩。 买完菜回来,小白尤愤愤然——他对我买的那几棵白菜颇有微词。其实我也不想买,但是老不吃蔬菜会牙龈痛。 开门的时候,对门林森家的门刚好打开,林森从里面走出来。 在A组呆了这么久,我也知道,组里是分成两个小集团的。小白和蒙肃关系好一点,那个心机重的齐景却护着林森,组长王治独善其身。我这些天的表现,他们肯定是把我划进蒙肃的小集团。 但是,对于我来说,林森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同事那么简单。 他是在R大,第一个做我的朋友的人。 我有一个奇怪的习惯,不管多熟悉一个地方,总会记得自己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时的感觉。就好像我现在都记得李祝融把我扔回R大那天,冷死人的早晨,连水泥地都冻得发白,高大的杉树沉默地站在晨曦里,这世界冷漠得让人绝望。 我叫住了林森。 “林森,你要出去买饭吗?” 他看了我一眼,皱起眉头,点了点头。 “我正好买了菜,中午在我这边吃吧。”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转身进屋,就在我要以为他拒绝了时,他又从门里走了出来,拿出一把德国Wüsthof的乌木柄削皮刀递了过来,递到我面前。 好吧,中断了许久的“物物交换”,又要开市了。 - 我做饭前吃了不少东西,肚子倒不是很饿,耐心做了一道红烧鱼,我做菜不喜欢勾芡,都是南方家常菜的口味,把红辣椒和青椒切碎,蒜黄切段,姜丝蒜蓉炝锅,放了自制的辣椒油,香味引得我自己都有点馋。 用肉丸子和海带芽做汤,用泡椒炒了一道鸡杂,再炸了个鸡腿,然后炒了白菜。我切辣椒的时候,辣到了手,拿了一杯冰水,把手泡在里面。 小白不知道从哪弄了两瓶啤酒来,很江湖气地给我和林森一人倒了一大杯,还嚷嚷着要干杯,我看林森不像很能喝的样子,让他多吃点菜垫垫肚子再喝。但小白像打了鸡血一样,硬逼着林森喝了大半杯。 果不其然,刚吃完饭,林森就靠在了沙发上,脸红得像柿子一样,打了两个酒嗝。忽然喃喃地说起话来。我仔细一听,发现他在用英文背牛顿的三大定律。 小白一副闯了大祸的表情,鸡腿也不啃了,揪着自己头发,碎碎念:“怎么办怎么办,齐景会杀了我的!我不想死啊!” 我宽慰他:“没事的,齐景不会知道,估计到了晚上,林森酒就醒了。” “你不知道,林森下午还要去和从上面下来考察的人讲演课题,他今年上半年要做的课题就是地磁场活动,齐景做了不少工作才把这个课题落实的,啊啊啊,齐景会杀了我的!” 我听他呱啦呱啦说了一堆,只有一个感想——自作孽,不可活。 知道林森下午要讲演课题还硬拉着他喝酒,不是找死是什么。 毕竟是我请林森过来吃饭的,又是成年人,自然不能让小白担责任,我想了想,实在找不到别的解决办法,朝小白伸出手:“把齐景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小白哀嚎一声。 - 齐景动作快得很,接到我电话的时候他大概正在陪“上面下来的人”吃饭,听我说了情况,他情绪平稳,没有骂人,而是冷静地说:“你们先放他平躺着,喂他喝点水,我马上过来。” 十分钟后,我家的门被推开了。 齐景穿着一身西装,身形修长,脸庞俊美,但是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他进门就脱了外套,在林森躺着的沙发旁边蹲了下来,伸手托住他的头,轻声叫着他名字:“林森,林森,我是齐景,你先把眼睛睁开……” 我让小白去用冷水泡毛巾,自己给齐景递了一杯水:“我们刚刚喂他喝水,他不肯喝。” 齐景没有搭理我。而是继续耐心地哄林森:“林森,我们喝点水好不好,喝了你再睡觉……” 他一面 哄,一面按揉着林森的额侧,林森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点水。 连我都看得出,林森的整张脸都是不正常的红,脸上皮肤烧得滚烫,简直是在发高烧。 林森喝了点水,似乎清醒了点,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喃喃道:“我不喝水,我想睡觉……” “好,你先坐一会,等下就让你睡觉,”齐景耐心哄着他,回头对我说:“去切一片柠檬来,没有柠檬,桔子也可以。” 等我切了柠檬过来的时候,林森已经靠在齐景的肩膀上,快睡着了。 齐景哄着他,把那片柠檬吞了。 不得不说,齐景骗人的功夫简直一流,林森眼睛都睁不开,一脸信赖地问他:“齐景,你给我吃什么?” 他把那片柠檬递到林森唇边,面不改色地说:“糖。” 林森很快就知道自己受骗了。 那片柠檬很酸,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而且他醉得七荤八素,竟然抓着骗他吃柠檬的齐景诉苦:“齐景,好酸……” “这糖是有点酸的。”齐景面不改色地骗着他:“你先含着,等会就甜了。” 林森醉得识人不清,皱着眉,乖乖地含着那片柠檬,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柠檬确实有效,不到五分钟,林森脸上的红色就褪了下去,齐景让他平躺在沙发上,问我要了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让他睡一会,三点去开会再叫他起来。”他这样宣告了意外的圆满解决。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算账的时候到了。 - 他相信了是我让林森喝的酒——其实不能说是相信,而是他自己早就认定了,是我让林森喝的酒。 他没有追究责任,也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他只是站在我们谈话的卧室里,冷冷地警告道:“许煦,你是R大的前辈,我们就算做不成朋友,至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林森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是你要是想给他使绊子,抢他的课题,就打错主意了。别以为你上面有人护着,我就不敢动你,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18、第 18 章 在齐景把林森带走之后,我把小白叫到了我卧室。 彼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太阳暖融融的,我这个房子没有阳台,阳光从大开的窗户照进来。我坐在床上,小白大概也知道我要说什么,进来的时候带上了门。 他站在我面前,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坐着的我都高出一大截。 “你叫我干什么啊?”他站没站相地斜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啃一只苹果。 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都有点不自在了,大睁着一双猫眼问我:“你怎么了?” 毕竟是小孩子,就算表面装得若无其事,眼睛里还是心虚的。 “你为什么要设计林森?”我语气严厉地问他。 他抿着嘴,沉默了。 这场面太熟悉,一样的天才少年,骨子里一样的桀骜,他年纪还太小,几乎不能分辨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但他又已经足够成熟,成熟能够设计这样一场“意外”。 华教授当年教我,说“反常即妖”,人不能因为自己有比别人强的能力就为所欲为。聪明要用在正道上,平时勾心斗角,能够收到短时间的效用。其实还不如坐下来看几本书来得实在。有人的地方,就有世故,人和人之间的斗争是无穷无尽的,人的头脑不该用在这些斗争上。一个人,还是要有点信仰的。 华教授当年管教我的时候,几乎是锱铢必较,小到我平时课业,大到我未来的研究方向,都不敢轻纵。他说:“你这个年纪,是决定你一辈子的时候。一个天才少年,没人知道他日后会是一个犯罪高手,还是一个物理学教授。行差踏错,都在一念之间。” 这些道理,我不能讲给小白听。 我是过来人,我很清楚他这个年纪心里都在想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像是贝壳,他真正的内心都藏在坚硬的壳里。你只能让他自己从里面打开,不能去硬撬,不然就会伤到里面柔软的心。 说起来矫情,但大致就是这么个道理。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是不怎么分得出好歹的,顺着他的就是好,违逆他的就是不好。 但是我要做的,是引导。 - “去搬张椅子过来,坐在这。” 小白果然默默地搬了张椅子过来,垂着头坐在我面前。 在这时候,他用的是当年我最擅长的那招——装听话。 “把苹果吃了,别浪费。” 小白于是把苹果吃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可怜兮兮。 “现在说,你为什么要设计林森,你知道那个课题对他有多重要的!”我声音严厉地问他。 他绞着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他手指长,据说这样的孩子长得高。 “不说是吗?” “我不说你会把事实告诉齐景吗?”他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 “不会。”我很淡定地告诉他:“我不会让你被齐景记恨。” 毕竟是小孩子,一句话就让他动容了。 “你不想要那个课题吗?”他直接地问我:“你那几天一直在看这方面的书,还从蒙肃那里找了书来看。你一定看过923计划,知道会有这样一个课题。你做了这么多准备,难道你现在不想要那个课题了?” 我有很多话,可以说。 我可以说:这是大人的事,你只是在A组学东西的小孩,你还不懂研究组之间的斗争。 我也可以正义凛然地说,林森拿到那个课题,我一点都不介意,我喜闻乐见,我高风亮节。 但是,我说的是:“小白,我很想要那个课题。” 我说:“但是小白,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要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做不了那个课题,就算抢过来,也不过是砸在手里。而且,就算要抢课题,也不要用这样的方法。我知道,如果你是给自己抢,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对不对?” 十六岁的白毓同学,默默地垂下了头。 我知道,话说到这里也该打止了。于是站了起来,拍了拍他肩膀,开玩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为我着想,难道是因为吃了我做的饭,所以感动了?” “你以为你是小当家吗?”小白同学翻了个白眼,说道:“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也很讨厌你。但是我现在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这句话听过太多次。 我从来都是一个好人。 只是,这个世界上活得最累的,就是好人。 - 下午被小白拖去学校的网球场转了转。小白会打网球 ,我不会打,坐在看台上看,小白和几个男孩子在下面打双打,汗水把头发弄得一缕一缕的,理科学校向来女生少,看台上竟然有不少女生。 我看不懂网球,只觉得他们跑来跑去的实在累,刚想和小白说一声就回去,结果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是李祝融的电话。 “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我看了一下表,下午三点半,是他回家的时间。 那边沉默了一下,问我:“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认识里的人里,若论把“口是心非”这一项绝技修炼到极致的人,一定是他李祝融。 明明只是一句“陪我说说话”就能解决的事,他一定要审犯人一样把你审半天,然后在两个人都无话可说的情况下挂电话。 也许是年纪大了,十年之后,再看他,很多事都渐渐可以理解了。 当然,也可能是真的淡了。 不在乎了,也就不会执意要一个答案了。 “我在体育馆看别人打球。” “……明天我带你去打高尔夫。” “我不会。” “我教你。” “我还是不去了。”我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平静地告诉他:“我明天要上班,没时间。” “你不想见我?” “……”我知道他要不高兴了。 “明天我让袁海去接你,你自己愿意来最好,不愿意来的话,你以后也不要想出门了。其实你也不用上班了,我前天就已经给你学校的人打了电话,你收拾一下东西,准备从学校搬出来吧。”他冷冷说道。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我看着自己摊在膝盖上的手掌掌纹。 “我的性格你很清楚。”他直截了当地说:“要么你自己来,要么我让袁海带着人去把你弄过来。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要弄得这么难堪。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在北海和玉渊潭的房子里选一套,你愿意住哪住哪,就是不能出去上班。” “非法拘禁,是指以拘押、禁闭或者其他强制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我缓缓地说道,“非法拘禁罪侵犯的客体,是他人的身体自由权,所谓身体自由权,是指以身体的动静举止不受非法干预为内容的人格权……” 就算他不说话,我也可以想象,电话那边,他是怎样愤怒。 这世界真奇怪,明明做都做了,却不许别人说。 “我改变主意了。”电话里,李祝融用前所未有的冷静语气冷冷说道:“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我让袁海去接你,立刻!马上!” 我学了快十年的法,满口自由权利,却托李祝融的福,比谁更清楚地体会到那句在法律界流传的名言——法律,只不过是有钱人的武器。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是林尉,至少,郑野狐每次把他抓回去,自己脸上都要挂几道彩。 可惜我不是林尉,我是个命无半两重的读书人,这世上最百无一用的,就是书生。 “在把我抓回去之前,你先料理一下自己的后院。李老爷子如果发现自己上午才赶走的人下午又回来了,只怕会气得心脏病发。”到这时候,也只能妄想拿他爷爷来压他了。 李祝融冷冷地笑了起来:“老师,你不用指望老爷子能管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十七岁了。” 他十七岁那年,发生过什么事呢? 不过是“猥亵自己未成年的学生被学校劝退”,不过是站在校长室的少年,朗声道:“我不是同性恋。” “怎么,时过境迁了,你又变成同性恋了!”我咬着牙,狠狠地讽刺:“二十七岁才出柜,不嫌晚了吗?” 我幻想过很多次我和他撕破脸的情形,可是从来都没想过,会是在一个喧闹的网球场,在一个晒着阳光的看台上,把那些陈年的疮疤揭开,摊在阳光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十年过去,我还以为它们早死得彻彻底底了,原来还能死灰复燃,烧得我胸口剧痛。 “我从来都不是同性恋。”电话那端的人,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我只不过是碰到了老师而已。” 真是一句好情话,可惜选在了错的时候。 我正要冷笑着反驳他,他却说道:“我从来不指望老师明白我的价值观,我也不想知道老师心里在想什么。我做事喜欢现实一点,只要把老师弄到我身边,躺在我床上,只能看着我一个人,而我只要一回家就能看见老师,这就行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放肆笑道:“话说回来,老师去收拾东西吧,袁海也快到了。”19、第 19 章 我不喜欢北海。 我小学时候,课本上有篇课文,好像是《让我们荡起双桨》还是什么,里面的插图就是北海的绿树红墙。听起来觉得俗,但是实地看看,倒还不错。 只是我仍然不喜欢北海。 没人会喜欢自己的牢房。 李祝融的房子里,最漂亮的,就是北海这一套。 当年去过华教授家的书房,他是老派的文人,因为研究的是物理,书房里有点欧式的感觉,高大的书架,书架上都是厚厚的原著。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以后我有了一个大书房,也要弄得舒适昏暗,不看书的时候也可以躲在书房里睡一觉。 我不知道李祝融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书,高大的欧式硬木书架,深色调,摆满了硬壳烫金的大书,那些量子论经典力学天体物理,都熙熙攘攘地挤在书架上。书架上甚至还装着一个精致的楼梯,可以让人爬上去拿最高一层的书。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和他说过,我的梦想,就是有一个顶到天花板的书架,我可以站在楼梯上,想看爱因斯坦就看爱因斯坦,想看特拉斯就看特拉斯。 他站在我身后,若无其事地靠在门上,双手插在裤袋里,翘着嘴角朝我笑,像一个最温柔多情的纨绔。 我脊背上有点凉。 我不怕他对我态度恶劣,恶毒讽刺。那样至少我可以针锋相对。但是,我不知道该拿一个这样的李祝融怎么办。 他似乎在……暂且称之为讨好吧。 我想他确实在讨好我。 -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 被袁海带回来之后,我先是被他带到书房,转了一圈之后,袁海弄了一沓文件过来,他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文件。 我以前没有来过这栋房子。但是他的房子装修风格大都差不多,他喜欢欧式的沙发,昂贵柔软的地毯,厚重的窗帘,最好是天鹅绒,深蓝或者深紫,他喜欢一年四季都用空调来调整气温,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让他满意的温度。 他的这些习惯,我都能忍受。我不能忍受的,其实是这个人而已。 我坐在沙发上,被抓回来的怒气正在渐渐消失,转换为无可奈何。这是他惯用的招数,我每次和他争吵,都是仗一时之气。等气愤的时候过去,就只会在心里自 我厌恶。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在哪张若无其事的脸上揍上一拳。 可事实是,我揍不到他。 晚上我睡在客房,失眠到十二点,他穿着衬衫西装裤走进来,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解领带,洗了澡出来,泰然自若地躺到床上。 我忍无可忍,挥起手肘砸他肚子,被他抓住手腕往我背后一拗,我整个人翻了个个,被他按得俯趴柔软的床垫上,他得意洋洋地压在我背上,翘起嘴角笑我:“老师的精神很不错嘛……” 我把自己装成一个死人。 他自得其乐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睡裤的裤头被他一拉就拉开了,眼看着那只手还在锲而不舍地往下摸,我气得胸口都快炸开了,大叫:“滚开滚开滚开!” 他被我的失常反应下了一跳,伸手开了灯,捞起我的脸细看,啧啧笑着:“老师不会当真了吧,眼睛都红了。” 我用膝盖顶着床,想要爬起来,他轻松地按住我的背:“老师别生气嘛,我又没做什么。” 他语气这样轻描淡写,像是在玩弄什么新奇玩具,我满脑子都是疯狂念头,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他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松开手,故作轻松地说:“老师别生气,我……” 他一放手我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摔了一跤,爬起来冲到门口,门是反锁的,我拧了几下都拧不开,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忽然断了,我抬起脚来,恶狠狠地踹门。发泄怒火的感觉很奇怪,那一瞬间,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是要打开门,我只记得一脚一脚揣着那扇硬木门,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门上。 我想他是被吓到了。 在我踹门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没有阻止我,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袁海都被引了过来,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事。 “没事。”他这样告诉袁海:“我惹老师生气了而已。” 直到门外的人都散去了,直到我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他才走过来,蹲下来抱住我,把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我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把我抱回床上,把我蜷缩的四肢扳直,然后伸展开手臂,把我裹起来。他脸颊蹭着我额头,我听见他关灯,“啪”的一声,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晚安,老师。” - 四月十五,天气晴朗。 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我们两个人都恢复正常。 第二天早上我被他叫起来,彼时他已经穿了一身休闲服,菱形格子的针织衫,黑色外套。他从高中开始,一直喜欢这个叫“Cavi”的意大利品牌。 他皮肤白,头发漆黑,眼睛深邃狭长,简直像个中世纪的吸血鬼。 自从在C城再遇到他之后,我一直在他身上找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这项工程太过艰难。他像是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变得冷酷安静,深不可测。 我很清楚我在他那里的分量,只是,这点分量已经不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