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阁?” “当年为了迎娶这位来头极大的君小姐,爹下令将芳华苑等几个客苑合并,赶工起了一处新苑,按三哥的意思请能工巧匠设计了芙蓉玉池,水亭朱阁,遍植烟柳奇花,那一带的景致可称谢家之冠,四哥有空不妨去瞧瞧。” 谢飞澜挑起一边眉,“好一番大费周章,你说的夜阁又是什么地方。” 青岚说得兴起,滔滔不绝。“君家财雄天下珍藏无数,君随玉陪了半府奇珍作嫁妆,数量太多又不能乱放,三哥在苑内建了夜阁安置。上次我实在好奇,央着三哥带我去开了开眼,几层琳琅满目的秘宝,看得眼都花了,什么夜明珠珊瑚树再普通不过,好多东西听都没听过………” 青岚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谢云书无奈的打断。 “别听他吹牛,没那么夸张。” “什么吹牛,那是我亲眼所见。”青岚抗声,忽又唉声叹气。“没见过的真想像不出,害得我后几天做梦全是堆成山的宝贝。” 谢飞澜低哼。“君家可真是阔。” “爹也这么说。” 口气如出一辄,谢曲衡失笑。 “说来君随玉未免太过小心,倾出奇珍异宝,无非故示兄妹情重,还不是怕亏待了君小姐,谢家又不是势利眼,用得着这般提防。”谢飞澜自己也觉话有些过,却控制不住。 谢景泽一怔,谢云书望了一眼没出声。 青岚没听出来。“四哥说的倒也不怪君家,毕竟………”半晌没再说下去,化为尴尬的笑。 “毕竟当年我极不赞成老三娶她。”谢曲衡淡淡的道。“她虽出身君家,却自幼长于魔教,心性狠厉杀伐过重,疏冷寡情又身染重疾,绝非良配。所以我一直反对,娶进门实属迫不得已。” 谢飞澜没想到大哥说这么直接,一时怔住,看谢云书却是平静淡然,并无郁色,支着头倒酒。 “但既然做了一家人,别的话也就不提了。”谢曲衡吁了一口气。“成了三弟的媳妇,谢家就得多方回护,容不得外人说一句不好,这点老四也得记住了。” “大哥说的是。”谢景泽难得开口。“有什么话自家人尽可随便,对外还是留心,再说………弟妹尽管身世坎坷,人却极聪慧,娘很喜欢她。” “我觉得三嫂不错,虽然人冷了点,但气度行事皆胜人一筹,少有及得上的。”青岚颇有不平之色。“反是凤歌姐见着三嫂都不说话,一句谢词没有。” 说起白凤歌,谢云书神色微动。 “四弟真要娶她?爹的打算是另一回事,你怎么想。” “我?”谢飞澜无所谓的笑,一贯的浪荡本色。“女人对我来说都一样,她长相还过得去,只要以后听话省心,娶了也不算吃亏。” 谢云书眉微蹙。“婚娶为一生大事,你久居泉州爹娘不会拘管,大可挑一个倾心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三哥的运气,恰好遇上一个绝色佳人娶进房里。”谢飞澜懒洋洋的弹杯一笑,自己也不懂怎会变得如此刻薄。“只可惜是个病美人。” 谢云书静了一瞬。 “四弟,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三嫂,但她已是我妻子,给三哥一点面子,别在她跟前这般口气,我不想她心里不好过。” 谢飞澜心里一悔,嘴上仍是无遮拦的调侃。 “三哥怕回去受娇妻惩诫?我早听说她雌风厉害。” “我倒宁愿是这样。”谢云书不以为忤,俊颜温柔。“可她性子骄傲,受了委屈多半憋在心里,断不会对我说。” “那你更不用担心。”越见如此,谢飞澜心里越酸得难受。“三哥或许不懂,女人是不能太宠的,愈对她好愈不当一回事,若即若离反倒会自己缠上来,再这么放纵三五年,她就要爬到你头上了。” “我娶她,是要她幸福的。”任四弟言之凿凿的胡扯,谢云书倒也不驳,依然沉静平和。“她以前太苦,我只愿尽力让她快乐一点。” 谢飞澜不知是什么滋味,上好的美酒喝下去竟如醋一般,再说不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555~~~~~~上文确实出了个大BUG,失误啊失误修改又太困难,请各位亲无视,多贴一章作为赔罪,某紫掩面泪奔而逃妒嫉 透过树梢,阳光和暖,叶片随风婆娑,惬意非常。 躺在枝桠间枕着双臂,却再寻不到好心情,美人嫣然相就都提不起兴头,往日的风月情浓衾枕缠绵皆失了意趣,直觉索然无味。 屡屡浮起微带欢喜的盈盈一笑,万物都失了颜色。 看遍名花,却只记住那一抹浅笑,如堕魔障不可自拔。掐断自己再想下去,强迫心神转到枝头的鸟窝,幼鸟探头探脑的抢夺母鸟喂哺,叽叽喳喳的吵嚷,下方隐约有笑语飘过,越来越近。 二嫂苏锦容挽着白凤歌,偕沈明珠一同在树下的石凳落坐。 谢飞澜撩了一眼又无甚兴趣的伏下,近日和白凤歌会过几次,禀持世家子女交往的分寸,有礼而不失矜持,长辈点头赞许,哪知两人内底作何感想。 她………怕是还未死心。 女人的心思并不难猜,眸光一扫,情动羞怯抑假意虚词俱能洞悉分明,白凤歌貌似温雅自持,眼神却仍牵在三哥身上。他只好奇三哥对爱妻深情有目共睹,她仍在企盼什么。 不想现身亦无意旁窥,浓密的树荫隔不断声音传来。 “昨日乘船游湖可还喜欢?沈姑娘对传说掌故了如指掌,竟比我还熟悉。”苏锦容对白凤歌笑语。“真瞧不出是第一次到扬州。” “这全因扬州之美天下闻名,此来前将山水传述翻了个遍,明珠早已烂熟于心。”沈明珠言笑晏晏。“遗憾三少夫人未能同行,好生可惜。” 苏锦容微微一哼。“她难得露面一次,身子又娇贵无比,不来也罢。” “三少夫人羸弱不便出门,该是我去探望的。” 白凤歌柔声轻劝,“我劝妹妹省了这份心,她是君家小姐,矜贵非比寻常,听苏姐姐说自嫁入后鲜少与女眷走动,足以想见为人,只怕去了被视作巴结逢迎,反遭轻鄙,何苦讨份不快。” 沈明珠愕了一愕。“三少夫人不是这种人,那日我见她虽然话少却应答如仪,定是病弱体虚,情非得已才少了往来,白姐姐大概误会了。” “沈姑娘看来对她甚有好感。”苏锦容冷哂,“也难怪,她生得相当惑人,见过的男人没有不发昏的,没想到连女子也不例外。” “我是想和三少夫人亲近,却不是因这个缘故。”少女涨红了脸。“当年听二哥说了些许事迹,好生钦佩向往,一心想看看是怎样不凡的女子,才……” “不凡?”苏锦容嗤笑出声。 “沈姑娘大概不清楚她的来历,才有这般臆想。”白凤歌也笑,徐徐而道。“可知她生小混于魔教劣迹斑斑,在那种肮脏的地方凭姿色攀附媚上,杀人如草满手鲜血,嫁入扬州全仗君府强压,又恃势在谢家横行,哪有半点配得姑娘倾慕。这话或许不该由我来说,但见妹妹被蒙蔽至此,不得不煞风景的明言。” 沈明珠愣了半天,直直的盯着白凤歌,盯到对方几乎挂不住笑。 “沈姑娘不信?不然问问苏姐姐,她可是一清二楚。” 苏锦容正要附和,沈明珠倏的站起来,俏颜十分认真。 “这话确实不该白小姐来说。”清脆的娇音听得两人一怔。“我虽年纪小,当年的种种也有听闻。杭州白家若无君小姐一力回护,早已遭倾家灭门之祸,她救了合府上下,白小姐怎的全无感激之意,反在背后道人长短。” 从未遇这般直接的指责,白凤歌蓦然冲红了脸。 “那是………那并不是她的功劳,全仗谢三公子的安排………” “纵然是谢三公子的请托,拼上性命的却是君小姐,有道是救人急难一芥千金,何况如此重恩。”沈明珠年纪甚轻,心直不顾礼节,问得白凤歌无言以对。“君小姐陷身魔教并非已意,好容易逃出来,犹不忘送我大哥遗骨还乡,我嫂嫂将她活埋却被释归洛阳,亦不计较二哥以怨报德,几人能有此等胸襟。所为无不重情重义,与正道中人有何不同,何以被非议至此。” 见白凤歌脸色煞白,苏锦容强笑解围。“沈姑娘年轻,可想过她此等所为不过是故意示好,换一个好名声搏人赞誉,骗得云书对她感恩生疚而已。” 沈明珠闻得苏锦容的说辞,极是不以为然,心气更盛。“谢三公子与她熟识已久,怎会不知为人,何须使险些丧命的苦肉计。就算真是为情用计,救人也是事实,岂可平白抹杀。明珠来扬州蒙二少夫人盛情相待,年轻识浅,心存疑惑冒昧请教,还望夫人不以莽撞责怪。” “沈姑娘一片赤子之心,什么均往好处想。”苏锦容勉强转过话头,“这原是好事,有些话我也不便说,将来有暇与她多相处些时日,或许又是另一般观感。” 白凤歌终于缓过颜色,“沈姑娘想是有所误解,君小姐之恩我并非忘却,昔年在杭州也算故交,只是后来实在难以接受其品性,方少了亲近往来。” “品性不佳?可否请白小姐细说?”不喜隐晦模糊的暗指,沈明珠索性直问到底。 “她………”白凤歌樱唇翕张,僵僵的一笑。“如今我们身处谢家,怎好言及府中人的短处,终是不提为妙。” “凤歌说的不错,好歹也得顾及我这主人薄面,改道些无关闲话罢。” 二女好容易摆脱纠缠,心不在焉的说了些琐事。怎奈话不投机,气氛也无先前的融洽,沈明珠见场面僵滞,自知冲撞,扯了个由头先行离去,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谢飞澜在树上静听,见白凤歌神色游离尴尬,不禁暗中好笑。半天不动忍得难受,一心盼着树下的人尽早离去,谁知苏白二人东扯西拉聊了一阵,竟又另起了话头。 “………四弟年轻俊朗,人又趣致健谈,在泉州也是一方之主,未始不是一段良缘,和你相配可算郎才女貌,凤歌意下如何?” “他一双眼全无真心,竟日风流,明知我在谢府仍不改其行,这样的男子………”幽怨的话语溢满自伤。“我知谢世伯怜我蹉跎,可再不堪也不愿受这等安排。” “男人都是这样,待成亲就收心了。”苏锦容以过来人的经验劝说。“景泽过去不也逛花楼,你瞧他婚后如何,全看你怎么拿捏。” 言语大有得色,谢飞澜暗自可怜二哥。 “锦容姐,爹只考虑与谢家世交,全不管我怎么想,唯有你明白的,从我遇见起就心里就仅有一个人。” 苏锦容叹气。“我当然清楚,可三弟已娶了妻,你再是深情又能如何,听我的劝,别再想那个不长眼的,他早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那个女人…………”哀伤的话语渐渐哽咽。“以前仗着功夫横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现又借着君家的名头压人,支着他东奔西走当牛作马………” “她没一点及得上你,造化弄人偏硬嫁了过来。”苏锦容扯出绣帕送过去,深替好友不值,叹息着抱怨。“三弟护得跟宝贝一样,家里不满的婶姨比比皆是,又能拿她怎样。” 谢飞澜心底冷笑,无非是君翩跹不耐烦搭理碎嘴唠舌的婆娘,落下了清高倨傲的话柄,不过君王府的家世地位足以镇住非议,眼红也是徒劳。 “谁奈何得了她。”俏颜透出几许阴狠。“可上天有眼,她再嚣张也活不了几年。” 好友恨怨如狂,苏锦容莫名的不安。“凤歌,我知你一片痴心,但三弟自琼州寻来了奇药………” “锦容姐。”娇音忽然柔起来。“将来谢家执事的必定是云书,对不对。” “应该错不了,你………” “早年她在谢家养病,锦容姐曾与她言语冲突,那魔女必然深藏于心衔恨良久,将来坐了谢伯母之位,姐姐的日子可想而知。云书被她蛊惑至深,谢二哥偏好医道恬淡无争,更是斗不过。” 苏锦容思及远景,顿时心底一凉。 “锦容姐出身名门却要屈于魔女之下,连旁人都觉得委屈。”白凤歌微妙的一叹。“可惜我福薄无法与姐姐结为亲眷,否则定是心无二致同枝连气。” “爹如此安排,我又能怎么办。”苏锦容惶然失了主意。 “云书带回来的海冥绡是由谢二哥炼制?” “你是想………”轻轻柔柔的话语听得苏锦容发怵,隐约明白了些。 “君随玉搜遍天下也仅探出这一株灵药,万一没了多好。” “不行!”苏锦容惊得跳起来,转了两圈才稳住乱蹦的心。“三弟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夺过来的东西,真要毁掉一定恨绝了我,万万不可!何况她是君随玉亲妹,君王府岂是好惹的!” “姐姐多虑了,无非一场意外,总有办法天衣无缝。谢世伯当初就反对这门亲事,谢大哥也不喜欢,她一死谢家上下松一口气,谁会在意。就算云书起疑,碍着手足之情也不可能深究。君王府与谢家相隔千里,君随玉手眼通天也查不出端倪,拿着莫虚有的名目兴师问罪,届时反成了武林的笑话。” 不疾不徐的话语极具煽动力,谢飞澜击节赞叹,瞧不出白家小姐竟有此等心计,教人刮目相看,端看二嫂会不会被好友哄得昏头依令行事。 苏锦容思来想去,终是不敢。 “凤歌你不明白,君随玉将她嫁过来的阵仗你是亲眼见到的,但你不知自她嫁入后,谢家名下各门营生利润徒涨,银子水一般流进来,家中衣食用度水涨船高,远非昔日可比。这皆是君随玉暗中施为,他对这个妹妹是疼到骨子里的,若她在谢家有什么三长两短,南北刀兵立起决不是虚诳。” 不待对方出言,苏锦容又道。 “你也不曾去过她所居的院落,那一带连并数苑,亭台楼阁无不精心雕琢,所费不赀,务求赏心,爹令大哥亲自督建,可见对她的看重。娘疼她年少孤苦柔弱多病,不单免了晨昏定省早晚问安,甚至亲问饮食,交待各房女眷等闲不得轻扰。三弟授命下人琐事一概辞谢,披阅文书都在房中左右不离。她汤药过频失了胃口,三弟一点点哄,变着法让她进食;她腿脚不便,他日日抱进抱出不厌其烦,下人都知道三少护妻护得跟眼珠子一样。” “别看她远嫁扬州无亲可恃,君随玉谴了大批亲随陪嫁,个个精明能干八面玲珑,打点得滴水不漏,几无谢家仆役插手的余地,她所居的一块虽在谢家,实同君府,谁也不清楚有多少眼睛瞧着,平常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一有风吹草动君随玉转瞬即知,哪容半点欺瞒。”苏锦容一口气道了一长串,越说越心惊肉跳,忍不住四下张望。 “听姐姐一句劝,别再转危险的念头,徒然引火烧身,否则不单自身脱不了干系,还连累了白家。” 连累白家………累及苏府才是最要紧的吧。白凤歌忍住冷笑,温顺的垂下眼。“姐姐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闻得此言,苏锦容稍稍松了心,微疚的安抚。“我知道凤歌心里委屈,下次见了她我替你出气,定不教那魔女好受。” 白凤歌蹙眉低叹,“罢了,她如今是君家小姐,惹了反教姐姐日子难过,有这样的家世,谁能奈何得了。” “那又如何,好歹名份上我压她一重,还怕她翻脸?凤歌届时看着便是。”早已不满公婆偏倚,闻言更是火起,苏锦容恨恨道。 好一手无形的挑拨,激得闺中好友出头挑衅,表面不落分毫………幸而二嫂尚知轻重,没应她的话去盗毁灵药。苏锦容人虽嚣张却头脑简单,被利用得彻彻底底犹不自知,谢飞澜着实忍不住摇头。 白凤歌听着苏锦容好言好语的安慰,心底似有把钢刀狠锉。凭什么他竟娶了那个魔女,凭什么安然享受他百般呵疼,空负自己家世教养姿容娴淑,却落得姻缘无着街巷蜚笑,父亲与兄长时时劝她看开,一口气怎平得下来。一番反覆成了君王府的小姐,谢家上下慎让三分,日子风光无比。原想只活得三年,三年后他总归另娶,却又出了海冥绡………苍天何其不公。 野火在心头蔓延,嫉妒的怨毒无形扭曲了灵魂。 谢飞澜收入眼底,抬手将跌落的雏鸟送回巢穴,讥讽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是鹣鲽,泪奔,偶又错了。。。555~~~~本来想鱼肯定和鱼配嘛,谁想到扯进来一只鸟,真没道理的说谢谢亲的指责,某改过来神夺 碧池荷绽,水榭风回。 衬着亭内的浅笑低语,分外闲适。 一身水碧长裙的女子素巾缚眼,听凭男子翻着一旁的书册。谢云书随意抽取片语,她轻松的诵出后文,对答不假思索,教人叹为观止。 揽着软玉温香,他笑叹。“难怪你能看完天山那一壁书,竟是过目不忘。” 她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你不也做得到。” “我啃完你给的那些很费了点劲。”白日训持,夜间还得苦背,全仗着年少意气硬扛下来。“你可是相当严厉。” 她试着回忆了片刻,“我骂过你?” “你从不骂人。” 谢云书轻笑着承认。“只是眼神十足伤人。” 她怔了半晌,“我怎么没觉得。” “那是自然。”他牙痒痒的笑,咬了下粉白的耳根。“令我经常为自己的无能惭愧万分。” 眼睛看不见肌肤却益发敏感,激起一片微栗,她缩着脖子要跳下膝,被他捞住不放。“别这样,大白天的………” “白天又怎的。”他笑得越加放肆,爱极她羞窘微恼的娇态,偏生不放。 她扭动着挣扎,玉骨冰肌滑不留手,全不受力。心神一漾竟没扣住,被她挣开了闪躲,却忘了眼睛还蒙着轻纱,脚一下绊,手臂支不住,竟从亭栏跌了下去。亭子贴水而建,这一落几乎翻入碧池。还好健臂及时抄住了她,再晚一点定是狼狈万分。 谢云书将娇躯收入怀中,替她扯下障眼纱巾。 “吓着了?” 她狠狠白他一眼,禁不住想笑。“如今是我真没用,你可称心了。” “确实,再娇弱点攀着我发抖更妙,最好再附送一声相公~~~~好怕~~~~”娇羞畏怯状学得惟妙惟肖,她想捶又无力,直笑得花枝乱颤。谢云书也笑,又戏谑了几句,拥着她轻哄。“起风了,让霜镜送你回房歇一歇,吹病了可不好。” 黑眸略略一闪,没说什么,依言让霜镜扶了进去。 目送纤弱的背影消失在朱楼,谢云书回首扬声。 “是四弟么,过来吧。” “三哥好生享受。”谢飞澜在墙边不知看了多久,似笑非笑。“如此佳人,无怪在琼州日日牵念。” 谢云书勾起亭间纱幕,少了遮拦,风更清凉了许多。 “难得你到我这边坐坐,怎么也不出声。” “出声哪看得到这幕好戏。”谢飞澜言语无忌。“可惜三哥眼睛太尖,不然我还想多瞧一阵。” 谢云书微笑,示意远处的侍从换茶添果,待香茗继杯才缓缓道。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和你说。” “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有话想告诉三哥。” 谢飞澜一扬眉,似正经又似戏谑。“三哥先请。” “前几次要说总被你岔过去,今次算是赶巧。”略为沉吟了片刻,谢云书道。 “不为别的,和杭州白家结亲一事我觉着不妥,替你辞了可好。” 谢飞澜没想到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一时怔住。 “正好长辈之意未定,此刻推了不算失礼,趁早了结省得来日尴尬。” “三哥………怎么突然提这个。” 谢云书神色淡淡。“此事因我而起,尽管自问并无不可对人之处,但酿成今日之局多少有愧。拖累你去替我收拾则是错上加错,殊为不妥。就算你不在意,姻缘到底非同儿戏,干脆作罢的好。” “只为这?” 谢飞澜凝视着兄长深遂沉潜的眸子。 望着一苑亭亭清荷,谢云书浅笑。“还有………觉得你们性情并不适合,你无心她无意,这亲结来有什么意思。” “你怎知我无心。”没想到早被看破,谢飞澜下意识嘴硬。 谢云书好笑。“你当三哥是睁眼瞎子?我本以为你素性风流,但凡美人均不介意逢场作戏,后来才知并非如此,至少对白姑娘………”守礼守得有违本性。 “我还不至于风流到命都不顾。”谢飞澜自嘲,也不再掩饰。“那种女人碰了可没好下场。” 谢云书听出弦外之音。“你是指………” 谢飞澜斜倚亭柱,将日前无意听见的密语悉数说了一遍,本以为兄长必定勃然大怒,却见谢云书仅是默然静听,不禁诧异。 “三哥不信?” 谢云书静了片刻,舒开眉头。“是你所言我岂会不信,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在场。” 也………谢飞澜立即明白了症结所在。“三哥当时在?” “不是我,是我私下伏的暗卫。”谢云书叹了一声。“他一直在左近缀着白凤歌,已将当时的情景密报给我。” 谢飞澜心底一凛,迅速回想了一番,完全不曾觉察旁边另有他人。 “天山出来的人最精潜藏,敛气之术炉火纯青。”谢云书释疑,微微一笑。“他也没发现你在,倒是打了个平手。” “三哥何时布下的眼线。”意外之余忽生不快,警惕虽是好事,连自家人也不放心……… 谢云书知他所想,婉言解释。“我不是提防自家兄弟,但白凤歌素有心结,又与二嫂过从甚密,你三嫂平日看脉取药全系在二哥身上,不能不小心一二。” 到底窒闷难消,谢飞澜淡道。“三哥处处留神,思虑之细令人佩服。” 谢云书不掩歉色。“你的提醒我很感激,我也知道这多少过了些,但她眼下全无防卫之力,性命全系于此,不敢冒半点风险,还望四弟体谅。” 或许多此一举,或许过度谨慎会让亲人不快,却是势在必行。如今的幸福来之不易,不能为一时疏忽而致终生之恨。 “三哥………做得对。”谢飞澜长吁一口气,吐出了郁结。“虽然不服气,但事实证明你有先见之明。”那场窥见仅是偶然,唯有万无一失的预置才能确保必然。 谢飞澜半感叹半嘲谑。“为了娇妻,三哥可算是煞费苦心。” 谢云书笑了笑。“她既托付了我,自然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娶妻如此,三哥委实辛苦了些。”见兄长甘之如饴,他竟是忍不住讥讽。“就不觉得累?” 谢云书只是微笑。“将来你若遇上这么一个人………就明白了。” 他想………他已经明白了。 一池风荷中的水亭,轻纱如雾,若隐若现的两人仿佛神仙眷侣。 嬉戏调笑明明亲狎无间,瞧上去却无半点亵意,只觉柔情无限,诱人神往。 轻嗔浅笑,恩爱愈恒。 犹如鸳鸯交颈,菡萏并蒂,化不开的缠绵情致。 那一袭轻纱翻落,竟像是坠入了心湖。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一瞬间羡慕起亭边的碧叶,能在日光下承托起滑落的如水青丝,触碰那莹白无暇的肌肤。 纤弱的腰身软如细柳,不盈一握的轻柔……… 那一刻,风停,水静………心动。 秋苑 青岚不无纳罕。 四哥最近越来越沉默了,时常见他一个人独自发呆。 三哥已说服父亲放弃了联姻的打算,还会有什么问题,难道哪家小姐太难得手,连猎艳无碍的四哥都碰了壁。 思量了半晌不得其解,青岚趋近若无其事的招呼。 “四哥在看什么?” 业已盯着天井中的水缸半个时辰有余,几乎想去捞一捞里面是不是有金子。 谢飞澜的眼睛眨了下,收回了视线。 “没什么,看花。” “花?”哪里有花,青岚瞥了下缸中可怜兮兮的几片睡莲叶子,傻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探问。“四哥今日不出门?” “嗯。” “四哥………这两天心情不好?” “嗯?”谢飞澜漫然否认,没留神他的窥探。“没,懒得动而已。” 疑惑的感觉更重了,四哥居然连寻芳都兴趣缺缺,果然非比寻常。 “时近重阳,四哥不出去走走?”青岚异常积极的建议。“听说观音山热闹非凡,登高赏景的游人无数,多家秦楼楚馆的花魁争相结伴而行呢。”只差没言明佳人云集机会多多,不信四哥不动心。 谢飞澜哼了一声半晌不动,忽然抬起了眼皮,漾起一个痞痞的笑。 “打听这么清楚………你想去?” “我………”青岚噎住了正欲滔滔不绝的鼓动。 冷不防一只手勾过来勒紧脖子。“老五长大了,居然知道逛花楼了………”谢飞澜感慨良多的揉着弟弟的头。“还不好意思,想让四哥带你去直说便是。” “谁说我想去。”青岚好容易挣出来,气结的涨红了脸。“何况我都这么大了,用得着你带。” “那你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做什么。”谢飞澜惋惜的收回手,“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 “什么这窍那窍。”青岚愤愤不平的抗声,忘了初衷。“总把我当小孩。” “家里最小的不就是你,老幺。”谢飞澜露骨的表现出怀疑。“四哥是一番好意,你真有自己去过?” 扭曲的俊脸忍了又忍。“我是看四哥好像精神不佳。” “哦,这样。”恢复了原先懒散的状态,跷着脚坐在檐下继续发呆。“我只是有点无聊。” 无聊你不去寻欢作乐,见兄长要死不活的怏怏之态,青岚捺下暴跳的冲动。“莫非是思念泉州?”或许是离乡多年亲眷泰半生疏,加上家里规矩多,不比泉州自在? 谢飞澜仍是摇头。 青岚绞尽脑汁的寻找可能让四哥稍稍起劲的事。 “或者………我陪四哥聊聊?”但愿能借机探出缘由。“正好很久没一起喝酒。” 谢飞澜思考了片刻。 “你酒量太差又没酒品,喝醉了还会拉着人撒娇,算了。”似乎觉得青岚头顶冒烟不够,坏笑着加了一句。“到时候要我扛你回去,多麻烦。”看着小弟的脸由红变紫,谢飞澜忍不住放声大笑,边笑边躲劈来的掌风,眼底一片暖意,嘴上毒舌依旧。 “就怕你喝着喝着把我当成花楼里的姑娘,那可是太伤四哥的心了。” 屡屡被捉弄,青岚几欲吐血,气得转身就走,又被兄长揽住了肩。 “青岚知道开解哥哥,确实是长大了。”笑叹着再无半丝戏谑,难得的认真。“谢谢。” 气迅速平了下去。 “我没事,不用担心。”谢飞澜拍拍他,青岚突然感动。 “四哥,我明白其实帮不上忙,但至少是兄弟,陪着喝喝酒还是能行的,你别像三哥一样把什么事都搁在心里。” “你的心意我了解。”谢飞澜点点头,忽尔又忍不住戏弄。“不过酒量着实欠磨练,还是过几年再说。” “四哥嫌我不会喝,我们找三哥去。”这次青岚倒没生气,想起早先听说的小道消息,绽出诡秘的笑。“我知道他弄了些东西,今天有好料。” 谢飞澜的笑意一凝,被扯了几步,迟疑片刻,见青岚期待的目光,终是没说出来,随之跟了上去。 “怎么走这边。”记得往三哥院落应该不是这条道。 “立秋后得改走北门。”青岚头也不回。“四哥还不知道,三哥院子分两块,景色不同,出入也不一样。” “什么意思。” “南边的池子养荷,开阔通畅,但夏天一过景致就差了,所以三哥自院中划界而分,另辟了北区,适宜秋冬赏景,布置得相当精巧。” 一院静谧,几株桂木犹散着未凋的桂花甜香,沁人肺腑。放眼过去完全不见人踪,任由两人行过,谢飞澜隐约生出了疑惑。 “怎么一个下人没有。” “三嫂喜静不爱人多。”青岚解释。“别看这里好像没什么人,戒备森严却是谢府之冠,能通行无阻的也仅有爹娘和自家兄弟,其他的想进还得三哥三嫂点头才行。” “二嫂被拦过?” “四哥怎么知道。”青岚惊讶的瞥了一眼。“那是三嫂刚嫁过来不久,三哥有几日出门,二嫂过来探访,君家的亲卫借口小姐不适,硬拒于苑外不让进,气得闹到娘跟前去了。” 谢飞澜撇了撇嘴,不信二嫂那么好心,怕是心急着一探虚实究底,可惜君府的人不吃那一套。 “后来?” “后来才知道三嫂根本不知这一档事,身边的随侍遵着三哥的吩咐自作主张办的。娘说三嫂羸弱禁不住人情往来,随侍护主心切,就把这事揭过去了。”青岚忍不住说了心里话。“二嫂也是,被苏家宠得张扬跋扈,二哥又管不了。趁着三哥不在,自己去不算还带了一帮姨嫂,七嘴八舌闹得要死,恨不得把人家列祖列宗都刨出来问,换了我也懒得见。” “既然娘发话,不开眼的该明白轻重了。”谢飞澜自能想像当时情景。 “底下非议还是很多,不过三嫂平日足不出苑,偶尔给爹娘请安三哥都陪着,没人敢当面言声,君府的亲随又长于打点,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说来挺佩服,在谢家过得耳根清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斜阳脉脉,宿鸟低飞,天色逐渐转暗,心缓缓沉静下来。 半人高的精巧亭柱燃着夜烛,沿青石碎块铺就的小径两旁蜿蜒点缀,映衬满庭芳草,踏上去别有一番意韵,穿越了一片修竹,曲曲折折的小径终于近了连幢朱楼,青岚熟门熟路的领着他绕进了主人所在。 晚风拂过如丝碧草,刚转红的枫叶零星飘下,与金黄的落叶交织,带出了秋的绚丽,天际火烧似的暮云低垂。一弯清澈的流泉漱漱轻响,泉底青荇扶摇,卵石洁白,轻波扶荡着红叶,化去了秋日的燥意。 楼前有树,树下有桌,桌边有人。 俊美的男子随意披了件外袍,笑吟吟的拢着双臂,瞧地上的人拔弄。 美丽的女子跪在锦垫上,捧起满把红叶丢进红泥火炉,酒香蒸腾,跳动的火光将雪色脸颊映得绯红,火苗一点点吞噬叶片。披落的青丝被热气拂动,娇颜慵懒而妩媚。 “三哥。”青岚伸着脖子望,颇为错愕。“三嫂为什么在地上。” 谢云书见是二人,稍一怔又笑了。 “没什么。”他有些忍俊不禁。“今日本想小酎一番,你三嫂忽发奇想,说古人云煮酒烧红叶,想必滋味与众不同,恰好院子里落叶无数,决意试上一试。” “这………”果然是个怪人,青岚腹诽。“让下人来就好,何必脏了衣服。” “翩跹想自己动手。”俊颜微笑,满目宠溺。“左右无事,就让她玩一玩。” 青岚呐呐的摇头,谢飞澜低头半掩眸光。 忽然来人,不复轻松自在的闲适,她的神色淡下来,玉白的双足微不可觉的蜷起,悄悄缩入了裙下,小小的足趾划过细草,莹润如脂,匀柔秀致,看得人手心发痒。再看下去竟连心头都燥热起来,谢飞澜强迫自己撇开了眼。 觉察到爱侣的局促,谢云书立时省起,俯身一把将佳人抱进房里,说了几句才掩上门出来。 “三哥勿怪,是我们来得唐突了。”谢飞澜稳住心神开口。“逾礼失当,打扰了三哥三嫂。” 一时漫散,未想到会有人来,将她赤足抱了出来,恁般娇媚无依的模样让旁人窥见,确实隐然懊恼,对着兄弟却不便相责。 “自家兄弟何必拘泥。”谢云书淡淡带过。“你们俩是………” 青岚先笑起来。“三哥弄了好东西岂可一人独享,找你要又小气了,索性不请自来。” “鼻子倒灵。”谢云书展颜而笑。“来的正合时候,我吩咐他们多蒸一点,今晚一道喝上几杯。” 青岚笑嘻嘻的别过头,“四哥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吧,我告诉你,这可是当季至上美味的………” “螃蟹。”谢飞澜一语道破,换来青岚瞪眼。 “四哥怎么猜出来了。” “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谢飞澜欣羡而微黯。“又在这秋意十足的院子里,三哥好情致。” 小酎 银白的纱灯宛如晨星,悬在半空照亮了院落。 幽暗的中庭在夜色中悠然宁静,酒香馥郁,树影婆娑,意韵十足。 可惜人不怎么愉快。 本应是小两口尝蟹行令情趣十足的对饮变成了小宴,连谢青岚与谢飞澜都始料未及,悔不该来此。原因无他,除不请自来的两人外,又多了不速之客。二嫂苏锦容携白凤歌假拜访之名不期而至,让这场兄弟间的偶聚变了味道。 不知谢云书内心作何想,谢飞澜隐约不快,青岚话也少了,席间只闻得苏锦容的声音。白凤歌矜持的沉默,俏容微带凄伤,一双含情的眸子不时凝望谢云书。 谢云书仿佛未察,细心的替爱妻剥蟹,哄着她多吃一些。相较于白凤歌妆容精致,君翩跹斜挽青丝,素衣常服,拈着玉杯的指纤细可怜,一点点抿着酒。 “弟妹真是秀气的人儿,喝酒也这样斯文。”苏锦容忍了许久终捺不住,带上了三分轻讽。 君翩跹只淡淡一笑。 “弟妹不能剥蟹,叫个丫环过来服侍就是,三弟何须亲自动手。”拎起桌角的银铃晃了晃,召来一位侍女,指去替了谢云书。 谢云书取过热巾拭手。“区区小事,有劳二嫂提醒了。” “三弟平日也是当家的人,繁务何其多,再分心弟妹哪忙得过来,琐事自有下人照拂,何必亲为。” “多谢二嫂,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谢云书微笑道,又替爱侣挑了一筷子菜。“再说照料妻子本是份内之事。” 他愈是坦然,苏锦容越是气闷。 “弟妹这身子太弱也确是麻烦,连出入都………” “我觉得还好,比前些时日强多了。”谢云书截口,望着佳人颇为欣慰。“可见二哥炼的灵药果然有效。” 青岚心知两位嫂子不对盘,在一旁插言。“二嫂不用费心,依我看三哥乐在其中,哪有半点麻烦的样子。” “青岚说的是,这夫妻情致哪是外人懂的。”谢飞澜带开话题,“最近怎么不见二哥。” “景泽近日一直关在药房,连我这个做妻子的都进不去,送饭还要托人转交。”提起来苏锦容极是不满。“说是三弟的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飞澜懊悔失言,立即圆场。“这我听三哥提过,只怪海冥绡药性奇特,炼制之时容不得半点打扰,才不得已而为。” “确是我的请托,委屈二哥闭关几天,事成了我一定摆酒致谢。”谢云书说的很客气,话中却意思极坚。“还请二嫂体谅。” “为了君小姐的病,谢二哥难免辛苦点,姐姐别恼了。”白凤哥细声细气的帮衬。“一待君小姐康健如昔,三公子也不必诸多劳累,定能省不少心力。” 谢飞澜听着好笑,脸上还得神色如常。 白凤歌怜恤的望向始终未开口的人。“君小姐一度身手非凡,如今却举步维艰,处处托赖他人,会不会难过了些。” 被点到头上,清冷的黑眸闪了闪。“习惯了倒也没什么。” “那是多亏了三弟无微不至,不是嫁了个好夫君哪得这等闲适。”苏锦容道。 “君小姐倾国绝色,自然当得起。”白凤歌婉然微笑。 “虽是容貌无双也得好生调养,不然因病而损,只怕色衰爱弛。”苏锦容掩口而笑。“男人都贪新鲜,弟妹可得小心着点。” 这话异常刺耳,谢云书已无半点笑意。 青岚皱眉,谢飞澜正待开言,却见君翩跹秀眉一挑,拈起丝巾替丈夫拭了拭唇。“二嫂说的不错,得好生照应这张脸。” 打量片刻,她淡淡的揶揄。“将来不新鲜了我可不喜欢。” 静窒片刻,青岚扑的一声大笑出来,谢飞澜侧过一旁闷笑。 僵滞的气氛瞬时化解,谢云书也笑了,执住她的手。 “我一定留意,所以你可万万不能抛了我去另结新欢,嗯?” 原本做戏以对挑衅,但见眼中无限柔情,心湖一漾,浸出丝丝甜意。 旖旎中突听低哼,原来剪蟹的侍女一笑分心,剪下一歪,不留神伤了手。谢云书见血渗得不少,吩咐立去敷药包扎。苏锦容却不肯放,适才的嘲讽被轻易带过,一腔窒意难消,正好借题发挥。 “这是弟妹带过来的陪嫁丫环?实在欠调教,剥蟹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半点用没有,一双手看着漂亮,竟是白长的。” 除了青岚犹未反应过来,其他的皆是一点就透,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谢云书脸一沉,却被纤手拦下,清颜泛起一抹极浅的笑。 “二嫂这话错了。一双手不能剥蟹,可以斟酒倒茶研墨,品书行文算策;可以控缰纵横千里,挥剑斩将夺旗;可以炼药使毒暗算,割喉放血剜骨;至不济的,还能像我这样嫁个家世出众的相公,使唤旁人代劳………有了这样的身份,什么脏手的事都不必自己来,二嫂说是不是?” 明明是款款笑谈,却教苏锦容激灵灵打了个颤,喉咙竟像是哽住了。 空气一片寂静,螓首轻轻点了点。 “倒是忘了白小姐,在此预祝早日觅得佳偶,免了长辈牵悬挂念,女儿家青春有限,盲目虚掷一场空可是后悔莫及,似我这等运气的毕竟是少。” 白凤歌两手紧握,半晌才挤了一句。 “多谢君小姐提点。” “如今我既为人妇,不该这般称呼了。”姣美的容颜隐隐嘲谑,漫不经心的挑了一筷子蟹肉细品。“还是叫三少夫人吧,听着也顺耳。” 白凤歌再把持不住,猝然起身,明眸滚落了一行清泪,直直的盯着她。 “我也祝三少夫人长命百岁,平安康健,永似今时今日得意………” “有僭了,昔年在扬州多承照拂,有生之年能见白小姐终身得托,翩跹与夫君定然额手相庆,重礼恭贺。” 白凤歌脸色青白交错,嘴唇颤得厉害,再隐不住怨恨,流着泪踉踉跄跄的奔了出去。苏锦容闻言变色,愤然不平。“弟妹未免太过份,你明知………” “明知她对云书觊觎已久,只等我死,怎能如此不给脸面。”淡漠的语气波澜不惊,秋水明眸照人生寒。“二嫂可是这个意思?” “我………”苏锦容脸乍红乍白,一时语塞。“弟妹多病,怕是心眼多想了,凤歌并没有这个念头,何况她毕竟是白家小姐,伤了世交情份两家颜面上也不好看。” “她是二嫂的手帕交,自然情谊不同。可你我份属妯娌,她仅是个外人。内外亲疏有别,二嫂莫要忘了自己不单是苏府千金,更是谢家二少夫人。” 一席话说得苏锦容面如滴血。“弟妹什么话,责我行事不知分寸?我哪一点不是为谢家着想,反倒被指偏颇异心,今日你好生说个仔细,也让座中的评评理。”不是碍着几个小叔在场几乎要破颜大骂。 “没有自是最好。”君翩跹懒得再理,扬声召唤。“霜镜。” 一个身影在廊下躬身。“小姐有何吩咐。” “我累了,扶我进去休息,找人看着白凤歌,提防她弄些寻死觅活的把戏。省得颜面薄的世家小姐在谢家出岔子,有损二嫂顾全大局的苦心。” 推回谢云书的手由侍女扶起。掠过目瞪口呆的谢青岚谢飞澜,微讽的语气转淡,多了一丝轻婉。 “美酒尚温,清景如画,夫君和四弟五弟继续喝,别让我扫了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555~~~~抗议抗议,不许K我,就算偶让亲们郁闷了也不行要丢也只能丢海绵空心砖心理承受力极差的某紫抱头痛哭ING。。。远忧 白凤歌奔走,君翩跹入楼,苏锦容羞恼的拂袖而去,院子里只余了兄弟三人,终于清净下来。 面面相觑,谢云书破颜一笑,微带歉色的替兄弟继酒。 “这几个女人………”谢飞澜盯着玉杯良久,喃喃慨叹。“没一个省心的。” 活生生瞧了一场好戏,青岚越是回想越是有趣,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三嫂真厉害………明天娘那里有好瞧的,二哥出了药房肯定会被念到耳根发烫。” “二哥出来应是十余日后,那时二嫂的气也该平了。”谢云书支颐饮酒,并不甚担心。“娘不会说什么,翩跹话里留了分寸,拿不到什么短处。” “谁知道二嫂私下怎么说,少不了扯着一些婆姨挑事嚼舌,三哥不管?” “不该听的东西进不了这个院子。”谢云书全不在意。“其他的谁在乎,翩跹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还真横。”谢飞澜低哼。冷淡无争的应答,话锋却字字见血。“三哥把那件事告诉三嫂了?” 谢云书摇了摇头,无意解释。白凤歌并不清楚自己惹的是什么人,更不会懂让人无迹可寻的死法有多少种,真真惹怒把杭州白家连根拔了都有可能。而今万事漫散,不代表翩跹就转了性,谢云书心中有数。 “所以我说惹谁都不能惹了三嫂。”青岚吐吐舌头。“比爹还可怕。”当亲人是最强力的后盾;做敌人是最危险的对手,很久之前他已明白了这一点。 “三哥不让女眷进苑,到底是顾虑三嫂病体,还是怕她辞锋如刀激起众怒?”谢飞澜轻嘲。 谢云书微一楞,渐渐笑起来,目中盈满了放纵的骄傲。“你若见了她在天山的样子就知道,让她去曲意周旋多么委屈。家里的叔嫂姨娘或许并无别意,但截然不同的经历性情怎可能合得来,不是谁都有娘的包容。” 谢飞澜不以为然。“难道三哥能护一辈子?既然嫁进来,早晚得接下娘的担子,不如早早习惯。” 谢云书静了一会,突然转了个话题。“四弟觉得我这院子如何。” “很好,清雅大方,景致极佳,谁看了都羡慕。” “送你如何。”谢云书轻描淡写的问,犹如在说不值一提的碎物。“四弟不回泉州,在这里住下可好。” 谢飞澜一惊,半盏酒泼在了襟上。 青岚也呆了,慑懦的问。“三哥什么意思。” “你也看到了,翩跹做不来娘那样慈和忍耐,身子骨也不容许。你少小离家历练良多,机敏过人,不囿于一时一地,爹也很欣赏,时常在我跟前夸你,回来接谢家的担子正合适。”显是思虑良久,谢云书侃侃相劝。“泉州那边不必挂心,自有他人接手安排,你不是爱重故乡风情?留下来也合了家人的期望。” 庭中寂静无声,唯有叶片沙沙翻卷。 “三哥………那三哥呢!”青岚霍然起立,惶然脱口。 “三哥想把事情全丢给我,带着娇妻一走了之?”谢飞澜一字一句,脸上透出冷笑。“得了海冥绡即抛亲舍业,嫌这一大家子累赘多舌,碍着你们双宿双栖?”一手揪起谢云书的衣襟,怒发冲冠。“三哥你心里还有爹娘么,纵容你划区而治护妻如宝,纵容她清高不与家人往来,最后还嫌不够,挥一挥衣袖转身走人,你把自己当什么!” “四哥!”青岚见两位兄长说僵了话险些动手,赶紧拉住谢飞澜,头脑一团纷乱。 “青岚放手!”谢飞澜怒喝。“你听听他说了什么混帐话!” 任他揪着领襟,谢云书不闪不避,浮出一抹微倦的无奈,俊颜苍白。谢飞澜终是揍不下去,恨恨的一拳捶在桌上,指节登时见了血。 “我知道是我不孝。”静谧良久,谢云书的声音极低。“辜负了爹的寄望,但我真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家里还有哪一点没顺你心如你意。”谢飞澜恶声讥讽。“难道要谢家人全跪在她脚下摇尾乞怜。” “我不会有子嗣的。”谢云书说的很平静。“纵然有了海冥绡,她也受不起生育之苦,我………也不敢。” 青岚听得呆住了,谢飞澜一怔,不自觉松开了手。 “她能活着我已经很安慰,但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再过几年,必然会有流言风语,爹属意我执掌家族,岂能容我无后,早晚会提纳妾之事。”谢云书紧紧握着酒杯,望着兄弟的眼神亮得可怕。“你不知道翩跹的娘是怎么死的,我不能犯同样的错,像君若侠那样悔恨终生。” “三哥你………” “她把什么都托给我了。”谢云书低喃,既是解释,又像深埋的心声。“若我纳妾,不论何等情由,均等于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她纵不恨我,也绝不会再活下去,届时纵然寻得天下灵药………又有什么意义。” “你跟爹说明,或许………” “没用的,爹………此前暗示过。” 早已思量过千百次,谢云书深吸了一口气。“二哥对翩跹的病定期细禀,爹和我一样清楚。他如此宽待,凡事放纵,更可让她将来开不了口,无辞可推。” 名扬天下剑寒九州,本该是意气风发,却在爱妻与严父中左右难为………卓然出色的兄长掩不住落寞凄凉,谢飞澜恻然无语。 “爹是为谢家着想,可翩跹………”谢云书声音微哑。“翩跹受不起的………她受不起,我也受不起。” 饮泪哭了许久,门外劝慰的苏锦容知她不愿见人,无可奈何终于离去。适才入耳的一字一句,字字剜心溅血,谢家严密的防卫更令一切肖想都绝了望。想到回杭州见父兄忧挂的目光,一颗心犹如浸落寒泉,冰彻如雪。 拭去颊上的泪,翻出一匹谢夫人所赠的绢帛撕成束,抛过房梁挽了个死结,咬牙将脖子伸进去,脚下凳子一翻,瞬时透不过气。血液一股股往上涌,剧烈的头痛仿佛要裂开一般,眼前一片昏黑模糊。 突然身子一轻,好一会才发现自己跌落地面,有人将她拎至床上,毫不客气的拍打双颊,确定了不曾断气,又将丢开手唤人照料。 “……真是个麻烦………” 昏沉中听到这样的低语,她怒火上涌,一口气噎在胸前,真的晕了过去。 睡了许久终又醒来,模模糊糊睁开眼,守在一旁的丫环立即喂入汤药,喉间吞哽剧痛,服下蜂蜜才勉强好过。 她由着丫环服侍躺下,眼睛只盯着门边,不知过了多久,烙在心头的身影终于出现眼帘,侍女们皆退了出去。 “白小姐可还安好?” 男声清沉动听,她痴痴的望着不言不语,一滴滴珠泪落浸湿了枕衾。 男子微一蹙眉,立在远处寸步未动。“请白小姐以身体为重宽心静养,不可再有轻生之念。万一酝成憾事,九泉之下悔之晚矣。” “我…………”气若游丝的声音失了婉转,涩哑难听。“……倒不如一死了之……”虚弱的丽人凄然婉伤,蛾眉紧蹙犹如梨花带雨。“……好过……落人笑柄……” “今日之事,我替内子向小姐致歉。”深遂的眸子沉静无波。 “……三公子何错之有。”她轻咳了咳,一径苦笑。“……我……蹉跎至今,芳华渐逝,父兄怨责…………俱是事实,三少夫人所言无分毫无差……何须致谦。” 男子没有答话。 寂然片刻,眼中又聚起水光。“我只是……好生羡慕……她的福气,并无别意…………” “云书不知何德何能,蒙小姐青眼,厚爱感激不尽,但此生心有所系,唯愿与内子共偕白首,愧对深情尚祈见谅。” 痛苦和失望似要从盈泪的眸子中溢出来。“……我明白,但……控制不了喜欢……我甚至……不介意做小……” 男子退了半步。“在下无缘享齐人之福,更不敢委屈小姐。” 她僵硬的攥紧了拳,银牙狠咬。 “……我只恨相见太晚……若不是…………” “如果不是她,我早已埋骨天山。”他淡淡的截断,接着说下去。“与朽草同没,亲慈手足黄泉陌路,更休言与小姐杭州偶遇。我很庆幸遇上了她,得她心许托付终身,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 停了一瞬,他的神色忽然冷下来。 “所以,我绝不容许任何影响或破坏的意图,不论是谁,以何等名义。”冰寒的话语冷锐如刀。“概莫能外。” 一语双关的警告不知看透了几许,俊目杀意充盈,无端悚然起栗。 “…………我……”忆起近日绵密无形的提防,她呼吸一窒,禁不住寒悚,迅速分辩。“……我没有……我……对三少夫人绝无失礼之言……三公子不信我可以与她对质…………” 隐约有种难言的薄嘲,谢云书道。“对质还是不用了,内子并非大度之人,有些事我也不愿让她费心,二小姐若出什么意外,我对白世伯及白兄不好交待。” “我……真的不曾得罪,锦容姐可以作证…………”第一次觉得俊逸绝伦的面孔令人恐惧。 “二嫂事友真诚从无疑忌,谢家却不能坐看她遭人利用。”冰冷的盯了一眼,“此别相见无期,小姐好自为之。” 白凤歌彻底绝望,望他转身欲出,再捺不下。“那个魔女究竟有什么好,只为她当年给过你小惠?就这样死心塌地!” 脚步稍稍一顿。男子回过头,忽尔露出轻讽。“敢问一声,我又有什么好,值得小姐这般深情。为这不足挂齿的皮相?略具名望的家世?抛开这些,若我声名狼藉一无所有,小姐会多看我一眼?” 嘴唇翕合,她竟道不出半个字。 谢云书微微一晒。“我与她仅是身堕魔教,小姐却是心入魔道,还望自惕自重,休再一味自误。” 虚荣是引,热愿受挫的不甘是毒,混在妒火煎熬中执迷成狂。戒惕之余唯有远避,他绝不愿一个只剩恶毒的女人毁掉千辛万苦得来的幸福。 懒得再说,谢云书示意丫环入内照料。 “白小姐目前仍是谢家的客人,还请悉心调养,我已修书昆玉兄,不日即至,迎小姐回杭。” 夜阁 两碗药放在黑漆托盘中,冒着蒸腾的热气。 谢云书托起白玉盏递过去,自己端起青瓷碗,正待喝下去,她忽然趋近,从后方拥住了宽挺的肩。 “你………能不能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