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船还在等你。”她淡然一笑,对他的犹豫视而不见。“依约来了扬州即算守信,别想着支配我。” “我很快来看你。”他无奈的蹙了蹙眉。“伤刚好不要乱走,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李叔。” 亲眼看着乖巧的婢女送来了清茶果盘,出去细嘱了管事,他回望了一眼水苑。玉一般的人儿懒懒的倚在栏边,仅能窥见半边如墨乌发。 迦夜…………似乎也有心事。 事隔多年,复见旧时门墙,几欲说不出话。 谢青岚悄悄站到了身侧,抢先纵上去拍门。 “开门,三哥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在深宅大院前回荡。 没敲两下,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家仆护院整齐的排在两侧,迎接着出行而归的游子。一位柔弱的美妇人在丫环侍女的围绕中盈然而立,泪光点点,注视着久别的爱子。 “娘……………” 颤抖的手摸着他的肩臂,似在肯定眼前的真实,谢云书眼睛也红了,屈膝跪倒尘埃。 “云书不孝,让娘忧心了。” 妇人搂着他痛哭,梦一般的不敢置信,青岚在一旁低声劝慰。 谢曲衡满面伤感,宋羽觞恻然观望,白凤歌在一旁也是泪光盈盈。 哭了半晌,身边的侍女亲眷劝了好一阵,谢夫人终于收住了眼泪,拉着他的手不肯放,说了许久的话,倦意渐生,谢云书才退了出来。 青岚或许是想通了,不复数日的沉默,恢复了顽皮爱闹的本质。“三哥今日回来,听说娘整夜都没睡好,现在总算是安心了。” “爹呢?” “在书房等你,大哥先去报告了此行的经过。”少年突然唏嘘,皱出一张苦瓜脸。“爹对我的处罚与三哥定的一模一样,难怪一直说三哥最了解爹。” 见幼弟垂头丧气的脸,他不禁轻笑。“你没抱怨?” “我罪有应得。”青岚闷闷的叹了一口气。“没酿成大祸已经够走运了,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他温言安慰。 “我这就要去入刑堂领二十杖,估计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三哥可要记得来看我。”想到受刑之痛,他咧了咧嘴不无惨色,手不自觉的摸向后背。 谢云书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从怀里摸出了药瓶塞给他。 “这伤药止痛效果不错,叫人帮你敷上会好得快些。” 谢青岚感动的眨了眨,“谢谢三哥,我以为你不理我了。”一边抹着眼睛假哭,看得谢云书好气又好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 “都是我害叶姑娘受伤,你那么宝贝她,想你一定很生我的气。”他边说边观察兄长的脸色。“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但她确有嚣张的实力,人………怪是怪了点,三哥看重的应该不会错,就当是多了一个古怪的嫂子,就算别人说三哥恋童我也…………”一看谢云书表情不对,立马打住话头闪得老远。 “不说了………三哥别怪我胡言乱语,爹在书房等你过去呢。” 目送弟弟的背影,意外的发现了一个事实。 这小子………轻功学得不错。 屋里陈设清雅,备有琴台书案,仿佛随时待人落笔勾描窗外的美景。比起天山,夏初苑的荷花更盛,也柔和了许多。少了大殿的空洞冰冷,多了些旖旎风情。 水殿那一池青荷,总有格格不入的错落之感,不比眼前一番绚丽肆意的铺陈,开得无边无际的放纵。 夜色渐浓,长桥上的纱灯点亮,映在池中宛如粒粒明珠,白日的炎热散去,摒退了随侍的婢女,她松松坠着长发在廊外戏水。时而有小鱼把玉足当成了雪藕,游戏着碰啄。 怔怔的望着大朵的粉白发呆,离开了天山,日子闲得发虚,无怪四翼不肯安份。十余年处心积虑,小心慎谋,忽然入了烟色迷离的水乡,被当成孩子般呵护照料,极不适应。 扬州………阴差阳错到了这里,总想起许多不该想的,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磕绊牵扯了这么久,也该有个头。 接下来往哪里去? 要不要寻去南越,看看母亲死前犹念念不忘的故土? 从未踏足又仅剩焦土的故园,实在勾不起多少兴趣。 不知还有多久,怎么打发都无妨,她下意识的咬着指甲,盘算下一个目的地。 长桥另一头,男子静静的凝视,俊颜在夜色中看不太清。 “在想什么?”随着温朗的语声,他在她身边坐下,墙外刚刚响过了三更的梆子。 “没。”她懒懒的掠了一把散落的头发,无甚情绪起伏。“这么晚来做什么。” “白日比较忙。”不在意她的冷淡,他打开提来的纸包,“尝尝看,翡翠烧卖和银丝卷,可算是扬州一绝。” 拈起犹带热气的点心,她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 “谢家厨房做的?手艺不错。” 见她入口,他亦凑上来啃了一下,落在纤白的长颈。迦夜缩了一下,手中的东西险些掉落。 “别闹。”她羞恼的低斥,他避开挚肘,揽住了细瘦的肩。 “迦夜。” “嗯。” “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 “没必要。”怀里的身子僵了僵,她放下了点心,声音硬起来。 “是不屑,还是不想?” “随你怎么猜。” “你怕麻烦?”静了片刻,他揽紧了挣扎的人。 “你不怕?”她没好气的反诘。 “我不怕。” 坚定沉稳的回答如同承诺,她别过了头只当未闻。 “你不信?” “现在说这些不过是由于麻烦还未出现,谁知道届时是哪种情形。”她冷笑一声,“别把话说的太满。” “你总是这样。”他低低的叹息,挫折而无力。 “我怎么想与你有何相干。” “你真不懂?”他望着她的眼。黑白分明,似春雪般蒙懂,也如玄潭般无情。 “劝你省点力气,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她垂下睫,第一次点破了迷局。 “为什么。” “不值得。”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轻易激起了情绪。“你说清楚一点。” “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彼此再了解不过。”话语中不带一分感情,淡漠得教人发寒。“出了天山即是泾渭分明,本就不应搅在一起。” “你真这么想?”低沉的声音愠怒而致气。 她挣开他的束缚站起身,“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不是适合你的那种女人,目前仅是因为多年相处的一时迷惑,或者…………”不理腕间越来越重的压力,她嘲谑的一晒。“被我驱使多年,打算彻底征服一逞快意。” “不管是出自何种意图,纠缠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这点你心里明白。” 胸口的怒气越来越膨胀,眼见要道出更绝情的话语,他狠狠捉住她,重重的吻上去,封住了所有激起愤意的言辞。 为什么不肯放? 明知麻烦无数,未来隐忧重重,却仍是不想放手。 费尽心机拉住随时要转身离去的人,宁愿背负着父兄的责备、家世名声的束累,一意留住怀里难测的娇颜。 可她只是退。 一次次推开他,用冰冷的话语回绝他的接近,一味将他推回七年前的生活。所有人都在反对,这场纷乱唯有他一人执拗,像极了毫无意义的任性。 他简直忍不住生恨。 或许是被怒气慑住,她放弃了推避,任由他紧拥。 星影西移,他将她轻轻放在玉簟席上,自己也躺了下来,双手环着纤腰不放,谁也没有说话。 一轮残月印在虾须帘上,晕着朦胧的淡黄,像一弯欲滴的泪。 直到天色透白,他松开手臂,望了轻合的双瞳半晌,出门自去了。 她静静的睁开眼。 翻过身,细白的指尖摸索着余温犹存的席面。 无声的咬住了唇。 相请 扬州最负盛名的醉仙楼照例是宾客满盈。 三楼却是清净闲适,只坐着少数几名贵客。 几个巨大的冰桶散发着寒气,轻易驱走了暑热。冰好的瓜果点心列在盘中,水润鲜嫩,夏日倍加诱人食指。 四翼看着街景品头论足,白凤歌与侍女倚在美人靠上逗鹦鹉,谢曲衡在一旁作陪,宋羽觞轻摇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老大去哪里接主上,这么久还没过来。”蓝鸮耐不住性子。 “约摸快了。”墨鹞估了下时间。 “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谢家。”碧隼问出纠结多时的疑惑。 “谁猜得出她怎么想,越来越古怪了。”蓝鸮耸耸肩。“至少以前还有脉络可寻…………” “你觉得很怪?我倒觉得她现在比较像正常人一点。”墨鹞反驳。“不像以前那样完全没人味。” “这么说倒也………她有正常过么?”银鹄摸了摸下巴苦思。 四翼面面相觑,皆是心有戚戚的摇头。 “你们说的是叶姑娘?为什么都怕她,她过去对你们很凶?”不甘心一知半解,宋羽觞挤入了八卦的行列。 “不凶。”蓝鸮诚实的提供答案。 “手段残忍?”宋羽觞锲而不舍。 “还好。”墨鹞出言否定。 “你们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没有。”碧隼挠挠头,“她早就放我们自由。” “那你们的畏惧所为何来?”宋羽觞百思不得其解,四翼对那个冷淡的女孩的敬畏超乎寻常,按说他们该是谢云书的手下,却更戒慎她。 “那是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碧隼好心的答了一句。 “她是什么人?”宋羽觞从善如流的问。 碧隼哑然,眼睛瞟向银鹄,同伴会意,微笑着替他带过。 “说起来我们也很好奇,老大居然是谢家的人,宋公子可知他过去是怎样的?” “这个我当然清楚,毕竟我和他相交多年…………” 宋羽觞十分知机,大方的提供对方想知的答案。 双方热切的交换各路消息,获得想了解的小道讯息,尽是皆大欢喜。 谢曲衡在一旁好笑的摇头。 谢云书携着迦夜踏入,看见的正是一派亲密无间的融洽,不觉稍稍诧异。 迦夜瞟了一眼,半笑不笑的抿了一下唇。 “你教出来的。” 四翼瞥见两人,反射性的笔直立起,讪讪的心虚。 谢云书一笑,引着众人落坐。 机伶的店伙招呼着上菜,隔壁的伶人弹起了琵琶,丝竹入耳,娇柔婉转的歌声清扬,带来情致缠绵的意韵。 菜色是极精致的。 色色搭配合宜,清而不淡,肥而不腻,鲜嫩适口。甚至雕出了精巧的花鹤造型衬饰,更添了几份颜色。似这般咸中微甜倒是合了迦夜的口味,较往日多下了几筷。 迦夜本身相当挑剔。 长期处于高位,起居无不雕琢,平日享用的虽然随意,却都是顶尖的器物。不过她极能忍耐,出行时饮食粗砺,着布衣粗棉,数日不眠不休皆是寻常,从不因之抱怨。即使来了江南诸多不合意也不着片语,唯有极近的人才能觉出一二。 白凤歌坐在她身畔有心示好,浅笑着搭腔,迦夜淡淡的回应,气氛还算融洽。四翼罕有的与她同桌,拘谨而不自在,全无先前的笑谑,几乎不开口。只剩了谢氏兄弟和宋羽觞谈些漫散的话题,场面略为冷落。 白凤歌挑了一筷狮子头给迦夜,温言婉笑。 “太瘦了对身子不好,叶姑娘该多吃些才是。” 迦夜垂目看了看碗,一旁的谢云书顺手替她挟了过去。 “多谢白小姐好意,只是她素来不喜荤食,由我代了吧。”俊颜平常,了解而默契,做来再自然不过。 樱唇忽然发白,白凤歌勉强笑了一下,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揪住了裙裳。身旁的婢女入眼小姐神色幽怨伤心,不禁暗里不平。 谢曲衡默叹一声,扯开了话题,努力化解僵滞的气氛。 迦夜仿如不觉,略略喝了一点汤便停箸不食了,改坐到远处饮茶。 她一离席,四翼心思一松,又开始与宋羽觞交头结耳。谢云书礼貌性的与白凤歌攀谈了几句,毕竟是谢曲衡秉持父亲的授意请至扬州,不便过于冷落。 “数日赏玩,白小姐可还适应此地风物?” “扬州风景绝佳,凤歌所见处处皆是美景,哪会不喜。”白凤歌盈盈一笑,矜持而文雅。连日游玩俱是众人一起,期间谢云书多是全神陪着迦夜,少有近谈,难得此刻稍稍接近,她力持镇定,仍是些微晕红了脸。“多赖世伯好意相邀,才有此机缘。” “家母近日时常夸赞,说白小姐温雅可人,一解膝下无女的遗憾,直是希望能常驻谢家才好。”谢曲衡颇有深意的微笑接口。 谢云书瞥了一眼对面,迦夜倚在楼另一侧栏边,捧着一杯香茗看花。数盆硕大的茶花色泽娇丽,花叶缤纷,绚烂而招摇。 “白小姐有暇尽可多留些时日,扬州有不少好去处。”他忽然附和。 四翼呆了呆,一时皆侧着头望过去。 白凤歌有些意外,美丽的眸子亮了起来。“多谢三公子,如不麻烦,倒是想请三公子指点些名胜殊景。” “这有何难,让云书陪着四处走走即是,也可尝尝街巷名点。”谢曲衡大喜,立时替三弟包揽。 “若是三公子方便的话。”期待的丽容略带羞意。 谢云书眼神闪动,倏然浅浅一笑,“份内之事,自当尽力。” 远处的女孩俯身摘下一片朽叶,在指尖转了转。 随风一送,干黄的叶片飘然翻落,旋转着坠下高高的楼台。 一骑快马踏着落叶在楼前停住。 骑者俐落的翻身下马,快步走入醉仙楼。 “南郡王世子下属请见谢家两位公子、叶姑娘、宋少侠及白小姐。” 朗声通传响在梯下,空气顿时凝肃起来。 众多目光盯着来使,那名汉子大方的抱拳当胸。 “世子令在下前来送柬邀客,诚意相请,请诸位务必赏光莅临十日后的琼花宴。”随话语一同附上制作精美的金柬,一份恭敬的呈给了迦夜。 席中数人暗地交换眼色,俱有些惊讶。 迦夜翻了翻亮晃晃的柬书,没什么兴趣,随口推脱。 “承蒙抬爱,近日旧伤未愈不便赴宴,替我辞谢了吧。” 来使似已料到,立时躬身致意。 “来前世子另嘱,叶姑娘的伤是他一手所致,时时心下愧疚。请务必赏脸容当面致歉。”不等开口,取出一物双手置上。“此物为千年雪参,聊表寸意,若能略补玉体,也算稍平世子心头之憾,请姑娘万勿推辞。” 众人惊疑不定,猜不出是何用意。 千年雪参本属珍物,萧世成送给害他功亏一溃的对手,又婉言相请,究竟所为何来。 难道真是为了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的致歉。 “东西是好的,可惜我用不上,连这帖子一并带回去吧。”迦夜眼都没抬,指尖一弹,将金柬送了过去。 未料到回绝得如此干脆,来使窘了一下,再度开言。 “叶姑娘何必拒于千里之外,除了世子,尚另有一位故人殷勤相盼,亟待与姑娘重逢相会。” “我可不记得在江南有什么故人。” “这位故人自西域而来,曾与姑娘有一面之缘。”感受到无形的压力,来使竟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对姑娘风采印象极深,多年无日或忘。” “其人姓甚名谁。”谢云书冷声质问,笑容早已不见。 “届时一见便知。”使者鼻尖微微见汗,强令自己挺直了背。 “我现在就想知道。”谢云书踏前一步,空气紧得一触即发。 “谢家何等声名,三公子必定不至对来使以武相袭,在下深信。”使者面上变色,再退了一步,力持镇定。 以家门名誉相挟,谢云书不能不犹疑。 僵滞了半晌,迦夜起身一动,金柬又回到了纤白的细指。 “回去告诉萧世成,我很期待。” 汉广 日上三竿,迦夜仍未起床。 一把漆黑的长发散在榻上,懒懒的蜷着身体,翻着一本医书。 叩门没听到回音,他掀开了窗。 额发落下来覆在眉间,雪色的容颜比平日更白,长睫微动,抬了下又专注于书本。 “怎么不起来?” “睡晚了。”她简单的回答,将书抛到一边,慵倦的伏着软枕素席,身上丝被凌乱。 他刚待伸手撩开散发,被她一掌打开。 “怎么了。”指缘微微生疼,他不解的问。 迦夜没作声。 愣了半晌,一个异样的念头浮出。 “你在生气?”他不太相信,不过似乎没有别的理由解释她莫名的异常。 “听不懂你说什么。”她蹙了蹙眉,掀开被坐起来。衣衫整齐,略有压痕,一夜和衣而卧。 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换了个问题。 “萧世成的宴请打算怎么办?” 迦夜在镜前整理长发,口气仍是冷淡。“去看看再说。” “宴无好宴。” “那又如何。”她从铜镜中瞥了一眼。“你不用去,此事与你无关。” 又是拉开距离的疏冷,他只当没听见。“你猜那个人是谁。” “管他是谁。”她漫不经心,眉间甚至带点嘲讽。“反正我的仇人多的是,数都数不过来。” “会不会是故意布下的饵。” “或许。真有故人我会相当惊喜。”没表情的勾了勾唇,“你也不用想太多,这里到底是谢家的地盘,谅他会有分寸。” “他知道我们的来处,却不曾宣扬………” “易地而处,你会如何。” “捺下秘密,以要挟之势延揽。”静静的看她一举一动,深遂的眼睛不曾稍瞬。“实在不成再传扬出去,借中原武林的力量绞杀。” “说的好,依你之见又该怎样化解。” “杀了知情者。”釜底抽薪,除去了唯一的人证,单凭萧世成的一面之辞,大大削弱了可信度,驳斥应对轻易即可控在掌中。 “差不多,所以这次的事你不必出面,我自行斟酎处理。” “你要我袖手旁观?在你因我而惹来麻烦之后?”他不可思议的质问,凝视着镜中的清颜。“这算不算一种关心保护?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你想如何,随我到南郡王行宫去杀人?”迦夜不留情的冷嘲。“以为还是过去无名无姓的影子?你现在的身份只会带来麻烦。” 身后的人顿时沉默,她停了停又说下去。 “这次解决之后再没什么牵碍,好好扮演谢三公子的角色,照昨天那样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轻漫的话语透出几分真意,细指揉了揉额角,略带苍白的倦怠。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然后你就要离开。”静了许久,他双手支着镜台,无形将她困在怀中。“安排好别人,你要怎么筹划自己?” 她闭了闭眼,嘴唇微动。 “你别说与我无关!”打断即将出口的话,他的怒气濒临爆发的边缘。“既然周到的安置了别人,也该公平点说说自己。” “你没资格过问我的事。” “就因为你曾是我的主人,就有资格不顾我的心意擅作决定,强行塞给我不想要的生活?”冷漠的拒绝更增怒火。“你说过出了天山即不再有上下之分。” “你不想要?”她也动了意气。“你在天山日思夜念的不就是回江南,得回该有的身份地位,现在一一实现,还有什么不满。” “你真的知道我要什么?”扣住细巧的下颔,他望入幽亮的清眸。“也许比你料想的更多。” “那已不是我所能给。”长睫颤了颤,语音坚如金石,全无犹疑。 “可我要的只有你能给。”他咬牙切齿,爱怨交加中几欲失控。“为何偏偏是你,为何除了你别人都不行,为何你什么都不要只是想离开。” “别再说忘了一切,我做不到。如果可能我也想回七年前,当从来没遇见过你。九微说你没有心,对自己对别人都一样狠,不留半分余地,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是怎么做得到。” 雪色的脸上渐渐激起了绯红,她紧紧咬住唇,没有说一个字。 “对你好理所当然,对你不好你无所谓,怎么做在你眼里都是白费,到底要我怎样。为什么放纵我吻你,为什么一再推开我…………”修长的指尖抚过眉睫,猜不透曲折深藏的心。 迦夜深吸了口气,勉强开言。“那些………是我一时…………” 没说几个字,他紧紧把螓首按在怀里打断,半是绝望半是伤心。 “别说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说出真心话。” 怀里的人仿佛比平日更冷。 娇软的身体似永不融化的寒冰,一点点冻结了年轻而炽热的心。 “这是去哪。” 马车驶过宽阔的石板路,在闹市中穿行,街景相当陌生。看了半晌,她放下帘子,直接问对面的人。 无表情的俊颜,声调有点冷,还是及时回答了她。 “你不是说要查东西,我知道有个地方医书很多。” “哪里。” “去了就知道。”避过了她的问题,他侧过头看车外。 她默然片刻,也不再开口,车内只剩下单调的车马遴遴声。 飞扬的眉微蹙,双眼暗沉,适才的情绪影响仍在。唇角分明而执拗,那般好看的男子因心事而沉默,无由的生出歉意。 细细看自己的掌心,凌乱而细碎的印痕铺满,几乎找不出短而弱的命纹,多年握剑,旁的碎纹加深,命纹反倒是更浅了。曾约略的看过相书,多是预示早夭之相,数一数年纪是不必担心了。 感觉到对面的目光,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指尖触到袖中的短剑,冷而硬的质感熟悉亲切。多年相偎,没什么比随身宝剑更能让心安定,唯一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伙伴………她缓缓轻摩,或许这样就能恢复一贯的坚定,剪除掉无由的软弱。 车在一道长长的矮墙边停下,看似某间宅邸的侧门。 男子在乌木门前叩了几下,紧闭的院门豁然开启,大方的牵着她走入。 重门深闭的院内曲折迂回,穿过几扇月门,一片潋滟水光。临水山石玲珑,回廊蜿蜒如带,漏窗透出清竹碧枝。林荫匝地,水岸藤萝蔓伸,古树苍苍,巧妙的将水色山石联缀成一体,雅致而古拙,衬着白墙黑瓦绵延,不知几许深远。 随着入了一层层苑门,穿越一道道回廊。景致随步而换,异地变化不同,自然而雅逸。他对复杂的路径了如指掌,她越来越觉察到异样,立时停下脚步。 俊颜回过头,无声的询问。 “这是哪。”她瞪着他。 “我家。”他居然笑了一下,眉宇再不见冷意。 她的脸寒起来,拔腿就走。 谢云书扣住她的手。“你不是说要看医书,扬州城这里最多。” “不必了。”她待要挣开,反被他执住不放。 “不会有别人,你在房里等,我去把书取过来。”他轻声诱哄,口气放得很软。“我没别的意思,二哥学医,各类善本最为齐全,你想查的必定能找到。” “你为什么不早说。”腕间握得极紧,她后悔不迭。 “免得你多想。”他温和的解释。“知道你不喜欢见不相干的人,特地挑的偏苑小径,你尽可以放心。” ………………………………… 若不是必须查探医书,她必定不管不顾的避开,哪会被诱入谢家。 独自坐在房中,她勉强按捺住焦燥打量。 水磨方砖,粉壁竹屏,壁悬长剑。布置简洁而硬朗,全无多余的赘饰。屋顶嵌着琉璃亮瓦,阳光投下笔直的光柱,益发窗明几净,映着屋外的绿竹森森,浑然的男子气息。 墙角置着画筒。随手抽出一卷,画的江南山色,雾气朦胧的斜柳轻舟,落款却是数年前。黑木几案上还铺着一席未完的书法,笔走龙蛇,写的是一阙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随眼一看,瞬时乱了心。 那一笔字狂放而肆意,字字像在眼前跳动,其间蕴含的深意她不敢去想,那是永远不可能实现。 心扉一乱,隐忍的腹痛泛上来,变得恁般难以忍受。 素颜越来越白,额上渗出了泠汗,蓦然推门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过半啦。。有米有好心的亲写点长评啊。。泪温柔 本待离开,掠过数重院落,忽然迷失了方向,静谧幽深的庭院层层叠叠,已找不到来时的小径。迷路对她而言是不可能出现的事,在这曲折秀致的江南园林,竟成了再确定不过的现实。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总在不大的地方来回打转,像堕入了迷障。她静下心细细观察,一石一木的陈设布置看似随意,却暗含规律,分明是一种不知名的阵法。 明明观好了出路,转折过后又成了园圃。她翻上墙头试图窥见全貌,足尖险些踢到一根细丝,若不是余光一瞥,那根细若游丝的牵引必定已被触发,遥遥可见隐蔽处联着极小的铜铃。 好一个扬州谢家。 看准了落足的山石一脚踏空,她半空挪开,躲过了一根弹袭而至的竹梢,忍不住低咒。 处处迷阵,机关重重,陌生人一旦误入极难脱出,无异于一个隐形的牢笼。 “谁!”一声断喝。 一个精悍的男子目光灼灼,随在一位须发微苍的中年男子身后,盯着落在池畔的人。“阁下何人,在此乱闯。” 她扫了一眼懒得答话,遁着试探的印象掠往出路,暗地后悔当年对阵法一途草草翻过,完全不曾研习。 劲风从身后袭过来,她翻身躲过换了个方向。眼前的隔断蓦然变成了假山,极快的反手一撑避了过去,教身后的掌力落了个空。 一声惊讶的微咦。男子越发激烈的缠斗,中年男子在远处负手而观,威严的面上颇有讶色。 过招数个回合,她开始不耐。 对手的男子功夫虽高倒也奈何不了她,但每每借阵法攻袭防不胜防,逼得有些狼狈。她索性闭上眼,凭着耳力与细微的空气变幻应对,一线错身短剑出鞘,清光瞬时掠过对方胸膛,裂了老长的一道。 寒气侵体男子只觉一凉,垂首一看全无血迹,显是对方留手。还未回神,听得一声冷哼,娇小的女孩业已不知去向,转瞬失了影踪。 掠过数间院落躲入一处矮篱后,抛掉了身后的追逐。腹部的疼痛更为剧烈,忍不住弯下腰,冷汗一滴滴自额上坠落,她尽量蜷得小一点,希望能不惊动任何人,痛楚似乎没有止境,女孩紧紧咬着唇,意识渐渐模糊。 晕沉中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喧吵,有人惊叫,还有人推搡,她很想打开,可身体全无半份力气,疼痛侵蚀了一切。只觉得冷,无休止的寒冷缠绕着她,像落进了不可及的深渊,跌入了结冰的湖底,思维都变得断续。 迷朦中有一双温软的手接近,轻触着她的脸,又托起她的头。淡雅的香气飘入鼻端,似曾相识的温柔。 仿佛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温情的照拂,当她是怀中的珍宝百般爱宠,所有心愿都得到满足,天真的以为快乐可以永远………… 刻意遗忘的记忆浮上来融化了防卫,她终于放纵自己堕入了黑暗。 谢家唯一医者的房中全是各类药草,相当凌乱,一方精舍盈满药香,室内只有煎药莳草的小僮,他走近书墙翻拣了半天,拿不准哪些会让迦夜上心,她始终不肯说查什么,他便也茫然无绪。 “你在找什么?” 谢景泽刚回来就见三弟对着满墙的医书挑挑拣拣,不由稍诧。“几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二哥回来得正好,帮我找些少见的,我有个朋友想看看。”当初迦夜逼着他看了些毒理医书,似懂非懂,仅在使毒防范方面略为了解,到底不够专精。 “真稀奇,什么样的朋友?”谢景泽随口问,抬手拔下了几本色泽暗黄的古籍。“我可是概不外借的。” “偶尔破例一次?”他半是请求。 谢景泽瞧了瞧弟弟的神情,露出含意不明的微笑,又挑出几本残缺不全的医书。“是不是青岚提过的那位?” 俊颜略带尴尬,“现在家里还有人不知道?” “恐怕没有。”谢景泽笑出声,“不管爹的态度怎样,我和娘都很好奇,何时把人带回来瞧一瞧?” “她在我房里等,不肯见其他人。”他也无奈。 “这么宝贝?原本还以为老五夸大其辞,你真喜欢上一个小女孩?” “二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毒花会让人停止生长,形如孩童。”长期出门行医,难得谢景泽在家,他问起纠结已久的悬念,顺带把迦夜的情形说了一点。 谢景泽收住了笑思量半晌,认真的回答。 “我曾听人提过西域有这么一种奇株,名为玉鸢萝花,应该是近乎绝迹,她怎会误服,按说久服才会致此。” 当然不是误服,而且还是她千方百计搜寻出的罕见毒花。解释起来牵扯太多,一时只能苦笑。 “有没有办法解毒?” “这要看具体情形,若是服用多年怕是不易,就算解了也错过了成长期,回复正常的可能性很小。” 谢景泽中肯的评述。“她今年多大?” “双十之年。”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大概。” “得先诊脉才能确定。” 谢景泽生出了医者的好奇,斯文的面容跃跃欲试。“或许你把她带来?” “我想办法。”说服迦夜是个棘手的难题,他开始头疼。 精舍门口人影一闪,青岚扑了进来,口里直唤着二哥,及至看到谢云书,立时叫起来。 “我说三哥到哪去了,原来在这里,害我一通好找。”一迭声的叫唤有些气急。“叶姑娘那边出事了,娘让我过来找二哥去瞧瞧。” 谢云书立时的变色,一把捉住小弟。“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明明还在房内等他回去,怎会………… “我也不清楚,都不知三哥何时把人带进来的。娘在花苑里发现了她,好像晕过去了,又不见外伤,不知是怎么回事。要不是裙上系了云璧,那些婶姨还说要把她送刑堂去审呢,怕是奸细什么的,娘着人唤我去问才辨出是她,交待让二哥去把把脉……………” 还没说完,谢云书已丢下他冲了出去。 面前一空,少年愣了片刻,后脑被人拍了一下,谢景泽微微一笑。 “还不快去带我去,你没见老三的样子?” 谢夫人的房外闹哄哄,不知挤了多少人。一些叔婶伯姨带着各自的丫环兴味的窥探,忽然出现的陌生人无疑带来了刺激的谈资。见谢云书赶至,自觉的闪开了一路,无暇去听躲在手帕后的低议,他只盯着内室榻上蜷紧的身体。 迦夜的额很冷,肌肤触手冰凉。不同于上次发作的惨烈,昏迷中缩成一团,蹙着眉涔涔渗汗,他在一片抽气声中撕开裤脚,莹白如玉的小腿并无异样,不像是经脉逆转。顾不得旁人的视线,抱起她单手按住了背心。 时间渐逝,传入和熙的内力让素颜隐约有了一抹血色。 谢景泽也赶了过来,青岚一看,知机的劝说众人离开,打躬作揖的请着各路婶姨回避,斥开了丫环仆婢,最后干脆关上了门,把所有视线隔在了门外。 “景泽看看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谢夫人轻柔的催促,并未斥责谢云书的逾距。“怎的倒在了园子里,还躲得那般隐密,若非玉点叫得厉害怕到眼下都没人发现。” 玉点是谢夫人养的小狗,此刻乖乖的伏在主人脚边,忽哧忽哧的喘气。 虽已届中年,谢夫人看上去仍然柔弱美丽,完全不像五个孩子的母亲。坐在榻边还握着迦夜的一只手,目中满是怜惜。 “手这么冰,莫不是受了风寒,要不要多取些锦被来。” 谢景泽的指尖按上了细腕,仔细的切了好一阵又换了一只手,刚放上去即被震开,迦夜睁开了眼。 觉察到她想坐起来,谢云书藏住心焦劝慰。 “这是我二哥,自幼随国手学医,相当高明,且让他帮你诊一诊。” 早该发现她的异常,晨起初见就有什么地方不对,被她掩了过去,仅说是想翻翻医书。以迦夜的警惕多疑,必定是觉得身上极度不适才会如此,他却大意的忽略,心下极是懊悔。 迦夜仍是苍白羸弱,勉力摇摇头。“我要回去。” “那怎么成,你这孩子未免太不爱惜身体。”谢夫人薄责,抽出素巾替她拭了拭额上的汗。“连病着也不顾,看都疼成什么样子了。既是书儿的朋友,又救过岚儿,难道还怕谢家吃了你不成,安心的在这养好了再说,若是继续这般糟蹋自己,别说令尊令堂,便是我也要生气的。” 怀里的人不动了,谢云书讶异的看着迦夜收起了桀骜执拗的性子,沉默的任谢夫人碎语唠叼,没再说反对的话语。 驻留 “二哥可诊出是何原因。”谢云书担心是她旧伤又犯。 谢景泽微一踌躇,不知从何而说。 谢夫人出言催促,“景泽还不快说,我看叶姑娘疼得紧,别是什么要紧的病。” 谢景泽咳了咳略为尴尬,把一旁拉长耳朵的小弟驱出了门外,才转头面对母亲和三弟。 “叶姑娘腹痛倒不是什么大碍,她是…………”吞吐了半天,声音压得很低,“天癸将至。” 愣了半天,谢云书不自觉的红了脸。 “会不会弄错了,就算癸水初来也不至疼成那般才是。”谢夫人疑惑不解。 “这与她练的功夫有关。”谢景泽窘得咳了又咳。“不知她练的哪一路,但确是极阴寒的一种。她双十之龄才癸水初至,必定是由此所致,发作起来也比寻常女子更重。再加上真气冰寒,越是运功痛得越厉害。”说着说着突然想起。“青岚说爹和四叔在竹苑遇到过她,还动上了手,约摸错不了………” “可有办法让她痛苦轻些。”约略明白了大致,谢夫人问道。 谢景泽点点头。“我这就写张活血止痛的药方,另外得小心别让她受寒,她身子太虚要多留意,不然极易落下毛病。” “这还用你说,我一会就去叮嘱她,这孩子的娘亲不在身边,我自会代为关照。”谢夫人嗔怨的转向谢云书。“说来也得怪她的父母,怎么忍心让这般可人的女孩练劳什子邪门武功,他们是哪里的人。” 母亲的问话让他愣了一下。“她的双亲早过世了,大约五岁的时候。” 谢夫人怔了怔,心疼的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怜的孩子。”说着说着红了眼圈。“我去和她说说话。景泽写完药方叮嘱下人赶快煎了送进来,书儿吩咐厨房做碗姜片红糖汤。” 见母亲去了邻室,谢景泽摊开笔墨龙飞凤舞的写药方,一边和弟弟交待。 “适才探脉发现她确实中了毒,时日甚久,大概就是提过的玉鸢萝花,此花过于罕见,具体的拔毒方法我得再细诊,不然没有把握。” “有劳二哥。”谢云书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谢景泽皱了皱眉,惑而不解。“她的经脉有些问题。” “二哥是指什么?”一颗心又提起来,他盯着苦思的人。 “还是与她练的功夫有关,她全身经脉相当脆弱,与常人………大不相同,似乎全凭真气撑着。” 他心里一寒,把迦夜的旧伤定期发作,所知有关功法的一切悉数道了出来。 谢景泽默然良久,神色也凝了起来。 “照你的说法这种功夫很危险,短期耗损经脉以求速成,长远必酿祸患,一个不好后果不堪设想,明知下场难测,她怎会鲁莽至此。不说旁的,单只定期反噬已非一般人能消受,持续发作必然日趋厉害。” 他半晌说不出话,只能问最关键的。 “有没有调治的方法?” “方才我诊到一半被她震开了,必须察看受损到何种程度才能把握。”谢景泽顿了顿不无犹豫。“目前来看…………真要补救,至少得先废了这门武功。” 废掉辛苦多年修成的武功…………对她而言只怕比死还要可怕。 迦夜的性情那般骄傲,断不会容许自己失去自保之力,若是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他倚在门边心事重重。 谢夫人正在轻言细语的叮嘱女儿家该注意的点点滴滴,迦夜难得温驯的静听,不知是痛是羞,黑眸雾洇柔软,看上去如一个乖顺听话的小女孩,又苍白得惹人怜爱。 这样年幼的外貌,身体却是千疮百孔,全倚仗饮鸠止渴般的苦撑。他没资格苛责她的轻率自伤,也不敢去想争得如今的自由她付出了多少代价,远比他的七年更长,更多,更沉重。 丫环送来一个温好的手炉,谢夫人亲自替她放入怀中,将丝被掖好。见他在门边痴望,了然一笑,领着丫环出去了,还顺手揪走了窗边探头探脑的青岚。 看着他走近,迦夜的脸一点点红起来,竟不敢对视。更可怕的是知道自己红了脸,越发羞得无地自容。 本以为是练功造成的内腑受创,却未想到是这个缘故,得知的那一刻窘得要命,早知如此,宁可忍着也好过在人前出丑。 “可还疼得厉害?”清朗的男声很轻很柔,温热的手探过雪额,服过汤药又拥着暖炉,温度趋近正常,不再冰得吓人。 迦夜的体质总是偏冷,他这时才明白是气血极虚,阴寒入骨的后果,原因当然还是所练的独特武功。 “你的身子很弱,务必得多方留意。”他压下心绪劝说。“以前又受了那么多伤,我让二哥给你开些方子好好调养。” 黑亮的眼睛终于瞄过来,羞红渐渐淡去。“已经好多了,明日我回客栈。” “别说傻话,还得喝好几天的药。” “本想现在就让你送我回去,猜你一定不肯。”她不无自嘲的扯了扯唇角。“动不了,没人带又很难走出谢家的迷阵,只有等明天。” “和谢家牵扯让你那么难受?”险些忘了她是多么容易激起他的怒气。 长睫闪了闪,她又蜷得紧了些。“我不喜欢在别人的地方久留。” “你有属于自己的地方?”话一出口他就知道犯了错。 “多谢提醒,这一点不劳你费心。” 迦夜的脸忽然湮去了感情,只剩下一片漠然,瞬间变回遥远的疏离。 后悔已来不及了,室内一片僵滞。 “………你一定要这么倔强,让自己这般辛苦?” “我一直如此,没什么不好。”她丢开暖炉,坐起身随手挽了发,冷得让人无法靠近。“多承相助,代我向府中各位致歉,恕不再另行登门道谢了。” “你现在要走,忘了还在病中?”他一时气结探臂要拉住,她右手微动,指尖拂过,逼得他不得不缩手。 “别再逞强,一会你会痛得更厉害。”他尽力忍住低吼,不敢再上前。“你明知道这时根本不能再动真气。” “那又怎样,忍了就是了。”黑眸全然无波。“你肯带我出去自然好,不肯我最终也能寻到路径。” 他气极而无法可想的看着她离开,心疼又无计可施。 她什么都能忍,怎样的痛都熬得住,才把自己弄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完全不在乎伤人伤已,却教旁观的人痛彻心肺。 踏出房门辨了下方向,她径直往右边的月门行去,没几步就被人堵住了。 谢夫人带着两个贴身丫环行过来,惊讶得看着本该卧床静养的人在面前微窘的驻足,爱子又气又怒的跟在后头不知如何是好。 空气静止了片刻。 柔弱的妇人霭然一笑,上前拉住迦夜的手。“你这孩子起来作什么,缺啥叫书儿帮你吩咐就是了。身子还虚着呢,瞧你这手又冰了不是,厨房给你炖了温补的鸡汤,快回去躺着喝了,别让我放心不下。” “谢谢夫人好意,眼下好了许多,实在不敢叨扰………”温热柔软的手紧握着,她不便挣开,磕磕巴巴的拒绝轻易被打断,谢夫人关切又嗔怪的埋怨。 “你年纪太小不懂,这女儿家的病说起来可不是小事,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别嫌我唠叨,起码得歇上好几日,谢家的床又没长钉子,怎么就硬是要走呢?再这样我可要替令堂骂你了。”妇人一边轻柔的紊叨,一边拉着她回房间,迦夜不好运功相抗,被硬拖了回去。不容分说的按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从头到尾没半分插嘴的余地。 “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仗着自己练了些功夫打熬得住,犟着不肯好生休养,让长辈看了就心疼。汤是厨房照我惯用的方法炖的,加了些药材,比寻常的更要滋补,可得多喝点。” 谢夫人自不待说,两个伶俐的小丫环也在一旁帮腔,三个女人围成一团,将她的冷定数落得点滴不剩,好容易得了个话缝,没出声就被喂了满口鸡汤,前所未有的狼狈。 谢云书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先前的怒气去了九霄云外,若不是怕迦夜恼羞成怒,几乎要大笑出来。怎么没早发现迦夜也是有克星的,慈爱善良母亲正是克制她的绝佳人选。鸡汤他也被母亲强着喝过,虽然营养,味道着实不佳,向来不喜荤的迦夜要喝下那么大一碗……… 果然,没过多久迦夜已招架不住,投来尴尬求援的目光,他还以同情而无能为力的眼神,忍笑忍得……………相当辛苦。 回绝 被一群女人包围得动弹不得是什么滋味? 她原先不知。 直到谢夫人善意体贴的亲问起居。 白日时常在她身边闲谈做针指,夜里谴贴身丫环来照料起居,连带着她休息的房间成了谢家女眷的八卦娱乐室。 谢夫人的重视徒然显出了她的特殊,好奇猜度的眼光往来不绝,每日唯一的事情即是看谢家众多的姑嫂姨婆来来去去,用无止境的耐心回来各类重复了又重复的问题,从没觉得这么累人。 出身来历、学艺经过、相遇缘由、个人感情、怎样入府、何种病情、交游喜好……………当然,最感兴趣的是因着腰上垂的一方小小玉佩。 唯属谢家男子所有,连妻子都不给的身份信物。拜此物所赐,她没被视为奸细丢进谢家刑堂。一直当他是暂时寄放,未在意这东西的重要,难怪白凤歌看她的眼睛幽怨至斯。 “你在听什么。”谢云书在弟弟身后问。青岚回头讪讪的笑了。 “二哥三哥。”他低叫,做了个鬼脸。“我在听她们说话,叶姑娘好惨,天天被一群女人七嘴八舌的问。” “今天是谁?娘也在?”谢景泽偷觑了一眼,忽然有点尴尬。 “是大嫂二嫂,还有白姑娘。”谢青岚如实报告。 “好像气色不错。”谢景泽不自在的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