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圣诞因为经济不景气,显得不那么热闹。公司去美国出差的同事回来说,美国的情况更惨,饭店里空无一人,商场里到处是疯狂打折的物品。就连以前号称从不打折的世界一线品牌,也挂出了五折甚至三折的折扣。 “安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乔莉刚进茶水间,就被翠西逮了个正着,“国贸在搞大清仓,很多品牌打折,你去不去?” “不会吧,”乔莉说,“国贸?” “对呀,”瑞贝卡挺着硕大的肚子说,“我昨天去了一会儿,到处都是人,好多女孩是用蛇皮袋去装货呢。” “便宜吗?”乔莉问。 “能便宜吗?”瑞贝卡说,“打完折也要一两千。” “一两千不算贵了,”翠西说,“我昨天看见一个女孩,光鞋就买了十几双。估计平时也就她一双鞋的价格。” “你们想去?”乔莉问。 “下了班我想去,”翠西说,“可是瑞贝卡嫌人多,你去不去?” “我不知道有没有会,”乔莉说,“怎么,你们最近不忙吗?” “不忙,”瑞贝卡说,“现在销售部和市场部互相支持,有什么可忙的?” 乔莉笑了,知道她说的是之前两个部门打架,搞出一堆内耗的事情。翠西说:“哎呀,安妮,下了班我们一起去吧,你既不要养家又不要养小孩,挣到钱干吗呀,不就是消费嘛。” “喂,喂,”乔莉说,“我还没有挣到钱呢。” 几个人正在说笑,突然车雅尼走了进来。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似乎很不舒服。翠西见了她,就像没有看见。瑞贝卡于心不忍,自从她怀孕之后,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有了爱心。“米兰达,”瑞贝卡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车雅尼淡淡地一笑,看了乔莉一眼,“怎么,你好像很开心呀?” 乔莉一愣,“大家聊天嘛。” 车雅尼走到咖啡机旁,一边放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老板要走了。” “你是说白重?”乔莉一惊,继而一喜。 车雅尼转过头,笑了一下,“我忘记了,你现在已经不跟弗兰克了。” 乔莉的心往下一沉,“你说什么?” “你没看邮件?”车雅尼继续笑着,额边的头发散下来,挡着她的脸,“你的前任老板,他辞职了。” 瑞贝卡与翠西面面相舰,她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瑞贝卡说:“米兰达,你别乱开玩笑。” “就是,”翠西说,“过圣诞节,又不是过愚人节。” 乔莉一言不发,转身便往外走。瑞贝卡和翠西喊了她一声,她只当没有听见。车雅尼没有在开玩笑,她知道。她不仅知道,而且一直担心着这一天:陆帆,他会撤出晶通电子,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撤出赛思中国。她坐在座位上啪地摁了一下电脑,屏幕亮了起来。该死!这么慢。她输入密码,启动了邮箱,一封新邮件赫然在目:为了晶通外包公司能够顺利开展业务,晶通电子特聘陆帆为晶通外包公司的中方总经理。考虑到陆帆本人的意愿,以及晶通外包公司对赛思中国长远的利益,赛思中国决定,准许陆帆离开赛思中国,希望他在晶通外包的项目中走得更远。落款人:何乘风。 乔莉一愣,“出任晶通外包的中方总经理”是什么意思?他没有离开这个项目,反而走得更近了?这时,隔板轻轻地响了一下。她抬起头,见车雅尼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正对着她。“你看明白了吗?”车雅尼微笑着问。 “他是去晶通外包了。” “不对,”车雅尼说,“他离开了赛思中国。” 乔莉皱起眉,“你是说,他要离开公司?”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车雅尼温柔地笑着,“他是晶通外包的中方总经理,那自然是晶通集团聘用他。” “是这个意思吗?” “他们可真厉害,一个接着一个,”车雅尼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的笑意不改,但话中却透出一股冷冷的怨气,“为了这个七亿大单,他们的手段用尽了,现在一个一个逃得干干净净。可是你,安妮,你得在这儿,你走不了了。” “米兰达,”乔莉突然觉得很恐惧,“你说什么?” “没什么。”车雅尼直起身,轻轻地一笑,“我们都不过是他们的棋子。”说完,她转身离去。乔莉张了一下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纷纷乱乱、林林总总的思绪开始朝一个地方汇集,然后慢慢地成为一个思绪:他们果然全线从晶通电子项目中撤了出去。一个作为晶通外包外方经理,一个被聘为中方经理,还有一个去从事自己的事业。可是,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走?一个月前,他们坐在楼下的咖啡店,陆帆说他们是一个团队,要荣辱与共,同进共退。那么他为什么现在才走? 乔莉的心阵阵发凉:他是在等!他要等她在这七亿的合同上签上名字,如一根钉子钉死在这个项目上,他才能放心离开!以前,她是那么地信任他,而他也不断地强调,她要信任他。他们是一个团队!可既然他们是一个团队,他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置身于最前沿,让她像炮灰一样,被人算计、被人笑话?现在,她完了,她陷入了七个亿的麻烦,在未来的几年之内,如果晶通电子出了问题,她就是第一个受调查的对象,就算所有的证据都证明她是清白的,也不会有一家外企敢再雇用她。断送了外企生涯还不打紧,最关键的是,她如何去保证,在未来几年,晶通电子在法律上是清自的?她,一个最前沿的小销售,用什么来保证?用她对陆帆的信任吗?! 乔莉觉得头皮发麻,怒火在心中熊熊燃起,几乎令她无法自制。她开始拨陆帆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她又给陆帆打手机,手机通了,陆帆喂了一声。 “你在哪儿?我要见你。” “我在回公司的路上,”陆帆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你怎么了?” “你心里清楚,”乔莉冷冷地说,“你需要多长时间到公司?” “我已经到停车场了!”陆帆的语气开始不悦,乔莉还是第一次用这样恶劣的态度跟他说话,“你去办公室等我。” “不,”乔莉说,“我在公司大门口等你,你来之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帆挂断了电话,不知道乔莉为何愤怒,难道何总已经把邮件发了出去?他停好车,上了电梯,上到赛思中国的楼层。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看见了乔莉:穿着黑色毛衣,胸前垂着一个闪亮的吊坠,可比那个吊坠更亮的,是她的眼睛。与其说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不如说她的双目燃烧着怒火。陆帆一步跨了出来,不等他开口,乔莉快步走过去,伸手拉住了他:“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陆帆一愣,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走进了楼道。两个人手拉着手,或者说,乔莉拖住他的手,朝楼上疾走。 陆帆觉得乔莉的手干燥柔软,像有一股力量,让他不自觉地跟着乔莉。他们认识一年多,他一直认为乔莉是个谨慎、理智的女孩,这样的举动,简直令他不敢想象。 两个人咚咚地上了两层楼梯,来到大楼顶层的楼梯口。乔莉松开手,看着陆帆。 陆帆把手插进口袋,微皱眉头,“你把我拖到这儿,有什么事情?” “你不是说我们是一个团队吗?!”乔莉毫不相让,“为什么你要离开赛思中国?” “你说的是这件事情?”陆帆假装无所谓地耸耸肩,“一方面,晶通外包项目确实需要管理人才;另一方面,公司也不希望这个项目在未来会有什么闪失,所以,我决定接受晶通外包的聘用。” “他们什么时候聘用你了?你什么时候参加面试了?”乔莉质问道,“什么时候?” “安妮,”陆帆把脸一沉,“你是我什么人?我用得着向你汇报吗?” “你为什么需要向我汇报?l”乔莉被他的话和他的语气刺伤了,“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设好了这个局。”她一伸手,指着从楼梯口向下的整层台阶,“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因为我们认识不久,你就让我接下了晶通电子这个项目,然后,为了带晶通电子的人去三亚开会,你让我发邮件到美国总部,炮轰施蒂夫,你知道我在哪里做出这个决定的吗?就在这里!我坐在这里,坐在这个台阶上,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在想,既然你、何总、欧总,都要把我当成炮灰,把我一炮轰向施蒂夫,那我,一个最底层的销售,一个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的职场新人,我可以选择吗?最后我想到了,既然你们要敲山震虎,为什么我不敲得它震天响?” 陆帆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乔莉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态。她离他如此近,近得让他害怕。陆帆困难地说:“安妮,这个事情……” 可不等他说完,乔莉就打断了他,“就从这个楼梯开始,你们就把我操纵在棋局之中,你们利用我没有经验、没有人脉来打晶通电子,原因就是我好操纵。你们到石家庄开行业峰会,利用我向市场部传递假消息,致使付国涛抢在我们的前面,赔给于志德两百五十万美金。接着你们又利用我制造晶通电子已被放弃的假象,在幕后形成你们的交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谈成这笔交易的,但是我知道,在晶通电子重新启动后不久,在我们陪着何总去石家庄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已经不是我能听到、能看到、能接触到的了。” 乔莉看着陆帆,“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在决定签晶通电子的问题上,我不应该坐在你的对面,询问你,我到底是签还是不签,我不应该信任你!我应该想到你们有多么害怕我不签这个单子。如果我不签这个单子,我提出这个单子有问题,我认为这个单子有幕后交易,那么公司所有的人都会怀疑你们。所以欧总用他的方式离开了,云海告诉我他要创业,你告诉我你会保证这个单子绝对清白。你就是把我稳在晶通电子上,不管你们幕后的交易是什么,我都在你们的最前沿。” 陆帆的脸色铁青,“这是你的想法?” “对!我的想法!”乔莉说,“我想的不是事实吗?或者这是事实的一部分?陆总,你想尽一切办法,把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而且,一悬就是几年,甚至有可能是几十年,我不责备你的幕后交易,但你为什么向我保证?!为什么你坚持让我签这个单子?!” “你说完了没有?!”陆帆恶声恶气地说,“你让我说什么?话都被你说完了。没有错,我把单子放在你的头上,是因为你没有经验,但我早就对你说过,也是因为我信得过你的人品。我再给你说一遍,晶通电子的幕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没有行贿,没有受贿,一切都是正常的商业法则,我,你的老板,在做生意,不是做交易!” “好啊,那你拿什么保证?”乔莉说,“如果没有做交易,你们为什么一个一个逃得比兔子还快?” “我们逃了吗?”陆帆恨声说,“我们都在晶通,我们都在石家庄!如果你开车,三小时就可以到,我们没有逃。安妮,到底是我在欺骗你,还是你把职场看得太黑暗?我现在怀疑你的人品,因为你太不信任别人,你太怀疑别人。” “是吗?”乔莉冷冷一笑,用嘲讽的语气说,“那么对我未来的职业道路,您有什么建议,老板?!” “我自己跟过老板,我也做过销售,”陆帆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矛盾的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晶通电子没有任何幕后交易。”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看着乔莉,“你能告诉我,你对交易的定义吗?” “好,”乔莉说,“行贿、受贿,任何触犯法律的事情。” 陆帆摇摇头,“肯定没有。” “用违法的事情为自己争取权益。” 陆帆又摇了摇头,“安妮,这一切都是生意,而且是合法的、合理的。你自己是个销售,同时,你也是个商人。如果没有生意,晶通外包公司就不会成立,晶通两千多工人到今天为止,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哪个做生意的人不想赚钱?我们用合理的方式赚到合理的钱,同时也让客户,让晶通的工人有自己的饭吃,有自己的发展前途,有什么不对?你现在告诉我,我们做错了什么?” 乔莉一愣,没有说话。陆帆接着质问:“我现在问你,如果晶通电子背后没有交易只有生意,我让你在这上面签单有什么错?你是个销售,你付出了就要有回报。难道我让你在努力了一年之后,一无所有,或者直接因为没有业绩离开公司?!这样,你就觉得我是在关照你?!”陆帆看着乔莉的脸,“没错,我们是一个团队,可你不要忘记了,我是你的老板,我不可能什么事都跟你说,我要你信任我,并不表示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和你分享,你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的亲人,你记住了:你是我的下属!” 乔莉觉得她和陆帆混淆了某个方向,这个方向她之前没有想过,但让陆帆一说又好像很有道理!她痛楚地看着陆帆,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困惑。陆帆迅速抓住了她的困惑,当机立断地说:“如果你把我当成老师,那我想你会觉得感情受到了伤害。但我想,你是个很职业的人,你不会把我当成你的老师;如果你把我当成朋友,我也能理解,你认为你在情感上受到了伤害。但实际上,从职场的角度说,我们也在做生意,我是老板,我要求你为我做事、为我打工,然后,我付给你合理的报酬,仅此而已!” 乔莉彻底地沉默着。她突然觉得备受打击,甚至让她无地自容。是啊,她和这一切比起来,又算什么呢?她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想走,陆帆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安妮,”他的声音听起来忽然无比的温柔,“我向你做的保证一定能够兑现。你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我头顶的长剑。我会和你共同进退、荣辱与共,我也希望,当我离开赛思中国后,你可以把我当成老师,也可以把我当成朋友,如果你希望我在你的面前没有秘密,那么除了生意上的秘密和生活中的隐私,我可以对你完全敞开。” 乔莉站着不动,突然,两行泪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陆帆不禁伸出手,想替她擦去泪水,又觉得这似乎越过了职场的界限。他能理解乔莉心中翻涌的感情。乔莉点了点头,“谢谢老板!”不等陆帆再说话,乔莉一扭身挣脱了他,转身跑下楼去。 “安妮,”陆帆喊了一声,“你还记得卖冰棍和卖软件的区别吗?” 乔莉在楼梯口停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陆帆。陆帆居高临下,见她倔强地站立着,头高高昂起,身形娇小,却像一种燃料,正在熊熊燃烧。陆帆觉得胸口一痛,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我不知道,”乔莉大声说,“你告诉我?” 陆帆一步一步地走下来,走到她的身边,“你想一想,其实你全部参与了。” “第一步,发现客户;第二步……”不等她再说,陆帆摇了摇头,“不要背书。其实卖冰棍和卖软件的区别,有四个层次,而这四个层次,你都经历了实际的案例。” “真的吗?”乔莉强忍着泪水,“你还能说真话吗?” “真的。”陆帆说,“我没有骗过你。” “那你说。” 陆帆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薄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第一个层次,”他娓娓道来,“就是完全依赖客户,或者说刚刚能迈进客户的门。就像你当初去找方卫军,像白重拉你去喝酒,所以客户可以提很多无理的要求;第二个层次,是你能够争取到客户的信任,客户愿意把生意交给你做,就像当初施蒂夫介绍詹德明给你,因为詹德明信任施蒂夫,同时他要卖施蒂夫这个关系,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把单子交给了你;第三个层次,就是客户完全依赖于你,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可以和付国涛竞争BTT的原因。” “我们和付国涛竞争BTT?”乔莉用纸巾吸去泪水,注意力完全被陆帆的话吸引了,“为什么?” “因为BTT这几年所有的核心技术都是由SK(Siltcon Kilo)提供的,这就造成了客户对销售完全的依赖,但这样的依赖会让客户产生不安全的感觉。如果不是琳达和刘俊的特殊关系,我想,他们会对赛思中国有所考虑。” 乔莉一愣,“你是说,客户不愿意完全依赖销售?” “有谁会愿意呢?”陆帆笑了笑,“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很不安的事。” “那么第四个层次就是互为依赖,互相相信了?”乔莉说。 “对,”陆帆说,“就像现在的赛思中国和晶通电子,晶通电子要依赖我们的外包完成改制后企业的发展与转型,而同时呢,我们也依赖于晶通电子提供的技术改造这个巨大的销售额,完成整个中国区的数字。而美国总部又通过外包的方式,降低了整个赛思产品的成本。这里面完全是互为依存,比之前的三个层次都要平等。” 乔莉若有所思,“卖冰棍是一个简单的买卖,卖软件需要我们和客户形成互相依赖的关系,或者说要找准那个平等的点?” 陆帆点点头,“靠所谓的喝酒,或者所谓的投其所好,并不是真正的销售。用这样的方式做生意,是很低端的,而且容易被人替代。今天你喝一斤酒,明天就有人喝两斤酒;今天你送一万块钱,明天就有人送十万块钱,这种没有优势的竞争毫无意义。” 乔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楼道里的白炽灯光从顶上打下来,照得陆帆的脸那么的白,眉眼和她一年前所见的样子没有区别。“所以,”她结结巴巴地说,“在晶通电子这个项目中,只有生意,没有交易。” “我向你保证,”陆帆看着她,“我们和晶通电子做的事情,没有任何违法的内容。就算真的有什么,我也向你保证,我不会参与,至少在我这个层面,我是清白的。” 乔莉觉得泪水不争气地又要往外流。她看着陆帆的眼睛,现在,她完全相信了他。既是因为他的理由,又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她点了点头。陆帆说:“你记住,不管我在哪里,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第一时间找我,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第十八章 My way(自己的路) 成长之痛是人生必经的一个阶段 二十四小时开机?乔莉一愣,这意味着什么?她人生二十七年,还从来没有从一个异性嘴里,听到过如此温暖的话语。陆帆说:“你先回去,洗把脸,镇定一下情绪。” “好。”乔莉低着头,一步步地走了下去。陆帆看着她的身影在楼梯的拐角处消失不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感觉还是很不舒服,他想来一枝雪茄,或者一杯红酒,他想倒在一张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好好地睡一觉。他默默地站在楼梯口,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慢慢往下走,回到了公司门口。 进了销售区,销售部的人看见了他,都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乔莉坐的地方,人不在,桌上也没有电脑,她躲在什么地方,还是离开了公司? “陆总,你真的要走?”一个销售问。 “晶通外包是公司的大业务,我去支持也是应该的。” “出任中方经理,你是在公司内部调动,还是……” “既然是中方经理,当然是被晶通集团聘用,”陆帆笑了笑,“我要离开公司了。” “可是,”一个销售看了他一眼,到底忍不住说了出来,“你等于离开了外企,去国企了。” “国企很好,”陆帆说,“这几年国企势头很猛,将来未必不是一个方向。” “说得好,”白重叫了一声,然后朝陆帆伸出手,“陆总,恭喜啊!” 陆帆微微一笑,和他轻轻一握,“没什么好恭喜的,都是为了公司。” “大项目,大经理,”白重说,“总比当个总监强。” 众销售沉默不语,有的觉得白重什么都不懂,有的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有的则想,七亿大单刚签完,能跑的都跑了,这单子里到底有什么勾当?……这时,陆帆轻轻拍了拍手,“趁大家都在,我宣布一个好消息,明天是二十四号,平安夜,我请大家吃饭。有想来的,都报名。” “真的呀,陆总?”翠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之外,“我们市场部的能不能来?” “没问题。”陆帆说。他又瞄了一眼乔莉的座位,还是没有人。让她平静一下也好。“大家都去工作吧,我会把明天晚上的地点群发给大家。” 众人听了这话,都散了开来,工作的工作,私下讨论的私下说去了。陆帆转过头,回到办公室,还没有走到门前,便瞧见了车雅尼。 “嗨。”陆帆心里一紧。他觉得自己是有点欠乔莉的,但他不认为自己欠了车雅尼什么,可每当他看到车雅尼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欠了她的感受。 “嗨,”车雅尼说,“明天晚上请客?” “是啊,”陆帆说,“你来吗?” “你想请我?” “为什么不?” 车雅尼点点头,笑了一下,“我来。” 第二天晚上,赛思中国销售部、市场部浩浩荡荡十多个人,一起来到一家大酒店。陆帆在这儿买了二十张餐券,可以边吃饭边看表演。其他的节目还在其次,最吸引人的是郭德纲的相声。除了白重、孙诺、车雅尼、翠西等人之外,狄云海也到了。大家送陆帆也就罢了,见到云海,那份亲热又增了三分。翠西说:“杰克,你来是欢送弗兰克呀,还是和老同事聚餐啊?” “都有,都有,”云海呵呵笑道,“难得见到大家,特意过来凑个数,反正是弗兰克花钱,我不来白不来。” 众人哈哈笑了。云海又说:“今天晚上还有郭德纲的相声,”他手朝上一举,学着相声里的话,“狄云海,你是一个伟大的人。”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陆帆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他没有云海的本领,可以很快令所有人欢笑而温暖,但是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乔莉的信息,连祝贺的短信都没有,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白重拿起酒瓶,“这酒不错,陆总,你发个话,今天晚上这酒怎么喝?” “今天过节,”陆帆不想再操心了,“大家放开来喝,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开心就行。” “好!”白重立即开始倒酒,“大家听着啊,这可是陆总说的,大家够兄弟的,就要把酒喝好。”说完这话,他就开始后悔,怎么又把“兄弟”这个词带了出来?他给云海倒酒的时候,云海哈哈笑着接过了酒瓶,“白经理,有兄弟在,怎么敢劳您大驾呢?” 众人一起乐了。白重心想,早就听说公司有个超级大好人狄云海,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是个和气人。云海给陆帆倒了大半杯,陆帆说:“要倒就倒满。” 云海看了他一眼,心想今天你是主角,大家都会找你喝酒,你自己再要喝,岂不是麻烦了。他给陆帆倒了满杯,接着,又给车雅尼倒。车雅尼默不作声地看着云海,云海倒得很慢,等着她喊停,但一直等酒倒满了,车雅尼也没有说一句话。最后,她给了云海两个字:“谢谢。” 云海觉得今天晚上有些异样,心想自己还是少喝一点吧,替陆帆把持一点大局。这时宴会已经正式开始,各桌的人都开喝起来。众销售有的想让陆帆多喝一些;有的听说陆帆虽然很少端杯,却是海量,想趁机试试他到底能喝多少;还有的纯属起哄,图个热闹。这一杯一杯地喝下来,不到半小时,陆帆已经连干了三十多杯,不要说云海,就连其他一两个销售也有些担心了。而白重却大为意外,他没有想到陆帆的酒量这么好,于是酒兴大起,不断地拉着陆帆喝酒,又找出各种理由,煽动在座的女士向陆帆敬酒。 酒越喝越多,陆帆的脸越来越白,在昏暗的酒店灯光中,越发显得他肤色白皙,不见一丝血色。云海见势不好,伸手拦住了众人,“我有个请求,请大家一定要答应我。” 众人一愣,“什么嘛,说说说!” “马上郭德纲要表演了,大家能不能不喝酒、不说话,让我安静地听段相声?我可是钢丝啊。” 众人都乐,有的也知道,他是给陆帆挡酒。白重这会儿已经喝了大半斤白酒,舌头都开始打结了,“没……没问题,兄弟要听相声,改天我买张票,专门请你听。”他的话还没说完,全场已经爆发出一阵掌声与笑声。 圆圆胖胖的郭德纲走到台上,台下立刻响起“咦--”声,听着像嘘声,其实是喝彩。相声说:一个人为了体验一下当有钱人的感觉,一咬牙进了家大酒店,点了盘八十块钱的鱼翅炒饭。炒饭上来后,他没有吃到鱼翅,就把厨师找来了,厨师一鞠躬:我就叫鱼翅! 台下“咦”声一片,掌声一片,笑声一片。赛思中国众人笑得是前仰后合。云海轻轻一拉陆帆,附在他的耳上悄声问:“安妮怎么没有来?” 陆帆苦笑了一下,在云海的耳边说:“她在生气,觉得我们联合骗了她。” 云海一愣,“她这么想?” “随她吧,”陆帆说,“过完新年再说。” 云海点点头,继续听相声。陆帆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杰克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乔莉了?现在大家都在听相声,他却关心着乔莉……他把目光投到了台上。台上的相声正在把生活的无奈,说成一个又一个笑话,而台下的人们,正因为明白这种无奈,才能哈哈大笑。陆帆看着男女同事们推杯换盏、喜笑颜开,不禁一阵茫然。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突然,云海拉住他,“弗兰克,我妹妹找我,我得回去。” “现在?”陆帆哈哈一笑,“杰克,美女有约吧?” “真是我妹妹,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走吧,走吧!”陆帆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美女约你就好好陪她吧!”坐在旁边的人听见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翠西打趣说:“杰克,还没到十二点,就急着往回赶啊?” 云海看了看陆帆,一方面不知道妹妹和妹夫发生了什么,打电话来又哭又讲;另一方面,他很担心陆帆,觉得他今天状态有些不对,便说:“弗兰克,你当心一点,别喝太多了,有事打电话。” “行了行了,你走吧。” 云海又拉过一个不喝酒的销售,交代他看着点陆帆,晚宴结束后,开陆帆的车送他回去。销售满口答应,云海这才离席而去。陆帆看着云海的背影,心中一动,莫不是乔莉找他?以前在公司也是这样,乔莉有什么事情,都是找云海。她就像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只有扎在云海这个棉花包上,才没有效果。陆帆觉得有些闷,一股酒意涌了仁来,他拿起了杯子,“今天是过节,大家都要喝得高兴,我敬你们。” 众人一起叫好,都喝了一杯。“说实话,”孙诺说,“其实今天应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但是我家在香港,所以今天和大家一起过节,我很高兴。陆总,虽然你要离开了,但是我仍然感谢你请我来过节,我敬你一杯。” “说得好,”陆帆的酒意更重了,“今天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但我父母都不在北京,所以你们就是我在北京的亲人。”他举起杯,开始敬每一个人。大家听了这话,都不觉有些伤感,一些家在外地的同事,更是感触良多。大家都默默地饮了。这时台上开始唱歌,众人互相之间也听不清说话,满场的歌声乐声,但这一桌人的气氛却冷淡下来。 陆帆觉得莫名的悲凉,自己拣着菜、喝着酒。忽然,一只手从旁边绕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微微转过头,就看见了车雅尼。车雅尼满脸红晕,头发蓬松,一双眼睛柔柔地看着他。车雅尼把身体靠近陆帆,在他的耳旁轻声说:“我是个没家的人,谢谢你请我过节!” 陆帆想起车雅尼是个孤儿,心中一软,用力握住了车雅尼的手。之后,众人又喝了将近一小时,直玩到节目结束,这才散了。在这几十分钟的时间里,车雅尼的右手一直没有离开过陆帆的左手。陆帆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这样被她握着,觉得有一种温柔的力量不断地传递给他。也许一个人寂寞,两个人就不再寂寞吧。 深夜时分,一行人歪歪倒倒地从酒店里出来,有家的人各自回家。翠西住得比较远,孙诺打车送她。那个不喝酒的销售虽然受云海所托,要照顾陆帆,但看陆帆和车雅尼的亲热劲儿,哪里好提替陆帆开车的事,直接打了个车就跑了。陆帆看着车雅尼,“我送你?” 车雅尼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她跟着陆帆朝停车场走去。几辆车先后离开了停车场,陆帆的车停得比较靠里,二人越走越远,浸没在北京的冬夜中。车雅尼的手轻轻地伸到陆帆旁边,握住了他。陆帆觉得她的手又凉又细又软,赶紧用手包住她的手指,让她温暖一些。车雅尼轻轻贴近了他,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可能她穿得很单薄,陆帆觉得她瑟瑟发抖,似乎冷得厉害。他心里又是一软,伸手揽住车雅尼的腰,好让她靠近自己的胸膛。虽然隔着大衣,但他依然可以感觉到车雅尼腰肢纤细,柔如无物。他的心陡然跳动起来,浑身上下都有着火的感觉。 他转过头,车雅尼轻柔的发丝就在他的脸颊旁边,一双迷蒙的眼睛喝了酒之后,眼神越发地迷蒙,两片嘴唇带着晶亮的唇彩,微微张开着,在夜幕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纵然你是百炼钢,也将你化成绕指柔。陆帆一下子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朝着那诱人的光芒吻了下去。唇是柔软的、冰冷的,然而人的反应是火热的。车雅尼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半靠在他的怀里。陆帆感觉她的牙齿打开了,一条柔软的舌头纠缠住他,舌尖灵活而热烈,让他不得不激烈地回应。这种回应,实在放纵,实在痛快,实在很爱,实在很无所谓……他抱住她,她的舌头是软的、腰肢是软的、手指也是软的。他想要她:现在!马上! 有振动的声音,而且贴着他的口袋,一遍、两遍、三遍……陆帆惊醒过来,一只手搂住车雅尼,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喂?!” “弗兰克,你没事吧?” “杰克,!!”陆帆环顾着停车场,在黑夜之中,一辆一辆闪着光泽的汽车排在一片空地上,彰显着现代生活的气息。他逐渐被云海的声音拉回了现实,“有事吗?” “没事,我怕你喝多了,你今天晚上喝了太多酒。” “谢谢你,你怎么样?” “小两口吵架,”云海哭笑不得,“也不为个事情,我回来说说他们,现在又和好了,出去吃消夜去了。” “哦。” “你自己开车?” “没问题。” “我不是让那谁替你开吗?他人呢,一个人先跑了?” 陆帆笑了,“我不用人照顾,我正要送米兰达。” 云海一愣,“送米兰达?哦,那你小心点。” “没问题。”陆帆挂上电话,轻轻扶稳车雅尼,“走吧,我送你回家。” 车雅尼上了车,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大猫。陆帆开足了暖气,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大约她喝了太多的酒,等陆帆开到她住的小区门口时,她已经睡着了。陆帆停好车,转过头,打量着她,只见凌乱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颊,洁白细腻的皮肤在车灯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细致。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替她拨开头发。车雅尼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到哪儿了?” “到你家了。” 车雅尼坐起来,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上去坐坐吧?” 陆帆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只要他上去就不会再下来。他在欲望和理智之间挣扎了几秒,看着她,“妮妮,我不能上去。” 车雅尼无所谓地轻笑一声,“随便你。” 她转身要下车,陆帆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这样上去,很不尊重你。” 车雅尼回过头,凄凉地看着他,“是吗?” “是的。”陆帆说,“如果我现在上去,我和付国涛没有区别。” “哼,”车雅尼冷笑一声,“弗兰克,你不用把自己说得多圣洁,你怕惹上麻烦就怕惹上麻烦,不用找理由。”她看了陆帆一眼,“说到底,你是个男人,男人说不,考虑的永远是现实。”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帆说,“我现在要离开公司了,我会去石家庄工作,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过程。” “过程?”车雅尼有些不能置信,“你是说,你,想和我谈恋爱?” 陆帆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了,他直截了当,“我不喜欢一夜情。” 车雅尼看着他,现在,她有点明白了,这个男人是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出于欲望,还是出于喜欢才愿意和她在一起。他说得没有错,他不适合一夜情,他已经过了玩的年龄,没有那个心情了。但是,他那个出了名的前妻,又是如何搞定他的?!是她车雅尼不够疯狂,还是说,他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发了疯一样地相爱? 看得出,他喜欢她,可她不想强迫他,更不想勾引他。如果她愿意赌得更大一点,也许她可以把这个好男人收入名下。车雅尼笑了笑,“弗兰克,我走了,晚安。” “外面很冷,”陆帆说,“自己小心。” 车雅尼看着他,突然将身体挪过来,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晚安。” 陆帆心里一颤,轻声说:“晚安。” 与此同时,乔莉和周雄离开了国贸的一个活动。两个人沿着三环向东边漫步。 “冷吗?”周雄问。 “不冷,”乔莉将大衣外的披肩裹得更紧一些,“你呢?” “我不冷,”周雄套着黑色棉大衣,笑道,“刚才在里面真的很热。” “是啊,”乔莉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立即变成了白色,在路灯下化为乌有。她咯咯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出来散步了。” “哦?”周雄说,“你还喜欢半夜散步?” “我又不是鬼!”乔莉笑道,“我只是想起了大学时候,有一次和几个同学睡不着觉,半夜跑到街头走路。现在一算,都过去好几年了。” “是啊,”周雄说,“我上大学那会儿,有一次夜里饿得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找东西吃,结果怎么找都找不到。” “不可能吧?” “那是哪一年?”周雄想了想,“九七年?九八年?那时肯德基、麦当劳都没有二十四小时的,最后找到一家面馆,吃了一碗面。那面真好吃,现在想起来也觉得美味。” “还是上学的时候好,”乔莉说,“那会儿真轻松。” “怎么,”周雄细致地问,“七亿大单签了,不觉得轻松吗?” “别提了,”乔莉说,“为了这事,我差点和弗兰克吵起来。” “为什么?”周雄皱起了肩头。 乔莉说了怀疑晶通电子有问题,施蒂夫找她谈话,欧阳贵、云海、陆帆等人先后撤出项目等前因后果。周雄听后沉默不语。乔莉最后说:“不过,弗兰克保证这个项目没有问题,我还是应该相信他,毕竟,他是我当销售以后跟的第一个老板。” “你这样想也对,”周雄说,“不过……” “不过什么?” “一般这么大的单子要保证清白是很难的。我原来想,你只是一线销售,后面需要几个管理层面层层审批,有些事情你根本接触不到,所以,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如果单子只在你和何乘风这两个层面,多少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乔莉停住了脚步,“为什么?” 周雄欲言又止,“这怎么说呢,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很多事情你确实没有参与,我想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希望如此吧,”乔莉摇了摇头,“把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的手上,这是不是很荒唐?” 周雄笑了笑,“工作上永远会有烦恼,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两个人一路聊着天,朝乔莉所住的小区方向走。话越说越多,但他们都没有再提晶通电子。差不多走了快一小时,乔莉到了小区门口。周雄问:“明天晚上有安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