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英明——臣的意思是,西陵虽不是善与之辈,但这般劳师费远。实在不像念安帝一贯的作风。”见御华焰面色微和,目光透出隐隐询问之意,陇君 目光搜索左 右,从一张几上拿过茶壶茶杯,给鸿逵帝斟了一杯送上这才继续说道:“就算平素有文弱之讥,武将当中也有定王上方雅臣、上将军罗伦秀民之流,远交近攻地兵法基本总是清楚的。征领诸国,替天行道的虚名虽然重要。到底不如土地钱帛来得实在可靠。千年古国。近两三百年渐衰。虽说国力犹自强盛称尊,征领号令诸国敬服的荣耀早是一去不再,这也是大陆世人皆知的事实。他以太宁会盟条款,向北洛大开粮食军购之门已经有利惠失衡之嫌,怎么变本加厉,进而要真正动起刀兵?”“别人不解,你还想不到他?不过是要报当年坏他国事的仇罢 了。”见陇君 了解似的点一点头。但随即又显出疑惑眼神,御华焰轻轻摇头,“千年神之西陵,三十年太子更是神子一样受到举国尊重,就连满朝的元老勋臣都服服帖帖,说没有一点特别地本事手段,可能 么?他代成治帝处置国事,桩桩件件无不顺风顺水。没有人能真给他一点苦头一丝气受。上方未神地性情脾气,可能真温和良善么?偏在当年联手夹击北洛地事情上,上方朔离驳了他反对出兵的条陈。又偏偏这一场仗打下来,西陵被拖进泥潭不说,最后蝴蝶谷的惨败直逼得他一登基就要低头议和——这一份屈辱,你说他能不记恨,不找人来清算?何况我现在是这个境地,人人都看得出大概的势均力敌,他这样登高一呼,那群想着占便宜的鬣狗还不摇着尾巴就跟了来?西陵军弱,这些年他攒这多少钱粮做什么?还不就是等这么个机会!”陇君 轻叹一声:“皇上说得有理。可是臣还是不能完全想通:念安帝到底不是意气用事的君主,倾国之力只为一个报仇……未免任性了些。”“任性?哈,天底下只怕再没有比上方未神更自私妄为的人!只不过装得高明些,引所有人都往那些堂皇正大、大公无私地方面看去,以为他一举一动都只为国为民全没有半点私心私利……哪里就真是这样 呢?!”一边说着,御华焰早从座椅上起身,背了手在殿中来回踱步。“不错,他是不做有害西陵的事情,可是看看他的手段!且不论继位前上方朔离的事情当中多少离奇,单是他登基之后,逼杀祭司兼领神职、送走对手剪绝异己、兴新废旧竖立权威,西陵国力是在太宁会盟后重新振 作,而整个国家朝廷还不是落到他一个人手里任由把玩?说起来,以他的身份名位,何必件件事情都那样着急,又件件事情都做绝了再无回转余地?旁的不论,只国君兼领祭司一项,立个俯首帖耳的傀儡又差什 么?硬是要违反的传统二者得兼,就是因此丢掉了摩阳山大神殿地好 所不惜——”话音戛然而止,御华焰猛地顿住脚步,背对着陇君 地面孔一点一点慢慢扭转过来,一双铁灰蓝颜色的鹰目闪出情绪激烈的光彩。而鸿逵帝视线对上地陇君 也是相顾失色,一张素日里平静沉着的面孔流露出巨大的骇然与惊惶:“西陵早失了大神眷宠,上方未神又有什么名义理由征领诸国?!”“大神殿已不再庇佑西陵教宗,这一次念安帝到底是如何取得摩阳山支持的?”将从承安转发来的公文卷成一卷握在右手,风司冥一边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左手手心,一边微微笑着向池豫兮道。见他口中与池豫兮说话,眼睛却时不时瞥向自己,一双黑色的眸子里闪动出有趣的光彩,柳青梵不由轻轻笑起来:“神明旨意询问副执祭司,这是正理,司冥殿下。问我可回答不出你什么。”“承安只传来了乌伦贝林奉承大神殿旨意的手书,大祭司大人那 里,可是一句话都没说。”深深看青梵一眼,风司冥摇一摇头这才转向池豫兮,“副执祭司大人,这件事情您怎么看?”“所谓西陵失去大神殿庇佑,大陆众说纷纭,但当中的事实理据究竟是如何呢?念安帝不过是在继承王位的同时兼任了最高祭司,虽然与西陵千年传统不合。但摩阳山西摩伊斯石柱法典上,可没有哪一条诫律训导规定这样地做法是违反神明教义的。”池豫兮躬身行过一礼,这才循着风司冥示意在大帐中下首一张座椅就坐。“一国的最高祭司,只要大神殿承认其正式祭司的资格,按照神明的法典,大神殿也是没有权力直接任命或是否认其身份的。所以,当年我国徐凝雪大人,在伊万沙主祭司祝福之后。其最高祭司的身份就获得了大陆承认。而念安帝早年曾在大神殿有过六个月的修行。西陵前代地最高祭司溪~ | . 后接任西陵地最高祭司是完全合乎神道法规的,这不需要任何疑问。”“西摩伊斯石柱法典……神道教宗,也是整个大陆最古老的律法,似乎确是如此。”风司冥微笑颔首,“其实,神道的法典之类我也曾听大祭司大人说过一些,但没副执祭司今天讲的切实透彻。池大人不妨再仔细说来。”“若说册立嗣子上方敏德为太子没有事先通告大神殿而引来伊万沙大祭司恼火。‘太子必须经过大神殿首肯才是合法’的规则在大陆早就名存实亡。就连上方未神自己,当年成治帝拜谒大神殿正告神明册立太子的举动,更多是为向国中以夜纣氏为首领地世家贵族表示尊崇倚重。伊万沙大人何等精明锐利,哪里就看不出其中轻重?自行册立太子,念安帝的做法只是将拖了许多年的神道干涉侍奉国家内政的事情,做了一个彻底的了结而已。”“做一个了结……”风司冥若有所悟,池豫兮笑一笑,起身到风司冥手中抽出文书。放在书案上慢慢摩平。“身为诸神子孙的各国王室自然有侍奉大神的义 务。但从北洛风氏立国以来,大神殿就再不以本身名义干预哪一国王室废立问题。武德皇帝以雄才大略征服世人,大神殿也最终承认其天神所授的享国之权。对我北洛自是水到渠成。但放之于整个大陆,却让许多宵小之辈生起痴心妄念;而神殿授权地联军在武德皇帝面前地失败,也使大陆千百年神授征领之权的传统趋于断绝。此后两百年来,各国教宗势力渐衰,神殿侍奉影响渐弱,许多王族宗室只在年节向摩阳山送上规格底限的供奉,国中则虚养神职人员架空教宗原本地势力——相比从前,摩阳山对各国的牵制,如今几乎不到两百年前三分之一。而各国国内的神道力量,除非是神职人员本身就在国家、朝廷占据特殊地位身份的,比如东炎晟星殿、西陵的金裟殿,对国君、对朝事的影响也渐渐消失到无。”“晟星殿……昨日接到军报上说,东炎又从格鲁特草原调来五万人马。本来计算着他国中兵力几乎调空,难道这凭空出来的五万人,竟是他神殿所辖的护法军队么?”风司冥双手顿时握拳,“如果是这样……他御华真明手底下到底还能调动多少人马?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难道,本王真少算了这一笔吗?”接到大军主帅、年轻亲王直觉求助的视线,柳青梵淡淡一哂:“殿下请不要过度惊慌——东炎的军力,出兵之前就已经反复计算清楚。御华真明虽然有护法的军队,但总数大致也就在此,不会有失之毫厘、遍地都是他可调之兵的情况发生。”“是,太傅。”风司冥微微一赧,随即正色,重新对上池豫兮, “池大人,请您继续说。”“是的,殿下。”看一看柳青梵表情脸色,池豫兮沉吟一下,“这二百年的时间各国神道势力消减,就算在号称神之西陵的国度也是如 此。两百年来大陆局势激荡,变化极多,相比于我北洛,西陵君权、族权、神权分立的制度在处置临时大变方面多有掣肘。种种不利,加上大陆整体神道衰微的形势,使西陵国君数次试图削减神权。但西陵是大陆国力最强,侍奉神道也最悠久、信仰最坚定的国家,大神殿如何肯放弃这样的世俗庇佑?然而大势不可违逆,不过强作挣扎罢了。到念安帝兼任大祭司、自行册立太子,是明确宣告国政再不受大神殿一丝影响。多少年的努力最后结果还是发生在自己一代,以豫兮地浅见,这才是伊万沙大人最伤心也最恼火的地方。”风司冥闻言轻轻笑起来:“所以,各国都听说了伊万沙大人的恼 火,也记住念安帝此举落下了‘西陵背弃大神殿’的恶名。但各国不知道的是,在伊万沙主祭司的心里,如果西陵可以回心转意,他会是最乐于见到和接纳迷途知返者的人?”池豫兮微笑一下:“殿下睿智敏捷。看出了伊万沙的心思关键。另外还有一点。便是当初念安帝推开教宗之后。大神殿一直没有找到继任地世俗庇护。这不仅仅是因为东炎素来地横强少敬和我北洛神殿所倡导推行地教义平俗与摩阳所传有所不符,其中习惯的力量,实在不可以小视啊听到这里,风司冥不由轻击一掌:“好个念安帝,真是方方面面,计算周到!是他首先剥离了西陵的神道特权,现在只虚虚作态的稍稍示好。立刻又得到全部偏爱!得到大神殿的授权不说,还可以借助着大神殿的名义统合各国,充分调用各方势力,正所谓名正言顺。我之前一 路,利用了多少神道宣传,现在倒都成了为他开路替他验证——好个念安帝,好个上方未神!”“但念安帝真要统合各国,倡议联军。此举究竟还是值得商议。毕竟。劳师远来,靡费无数。先前他大开国门,允许我以平价向他大宗购粮购物。虽然摆明了站在我北洛一方的态度,自身到底没有受到任何损碍;相反,借太宁会盟地条款,将我数年囤积的草原物资收购转 卖,赢利超过了平日的十倍。可若由西陵兴起战事,商路立刻断绝不 说,各种军用耗费则是不胜计算。以念安帝素来的私心,只怕……我孤军奋战的时日还长久着呢。”听出副执祭司话语未尽处的担忧,风司冥不由呵呵轻笑:“池大 人,这却是多虑了。我北洛勇士,赫赫威武,还不等着他那些心思杂 乱、号令不齐的所谓联军支援应敌。东炎么……”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击,“我一个人拿得下来。”池豫兮顿时欠身:“殿下雄才英武,自然无不成功。”风司冥微微笑一笑,瞥青梵一眼,随即沉声说道:“当然,方才池大人提到念安帝的私心,这也是需要认真考虑地。西北安塔密斯,护国大将军孟安与他地十万守军随时备战,从安塔密斯到承安又有宁国公 锋布置十万人马以策万全——北洛,绝不允许有胤轩十四年的尴尬再 现。大陆的局势,已经不是三强鼎立可以维持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和平地了。念安帝能与摩阳山大神殿做过了结,本王……就该给眼下的三强并立做个了结。”“……上方未神的私心,与其说是要借机谋利,再一次让西陵取得大陆首领的虚名,倒还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西陵一方的保全,故意布下的棋局罢了。”拈一枚棋子截断对手向中央腹地的延伸,一身祭司白色长袍的御华真明慢悠悠说道。身子一震,本来打算落下的棋子重新收起,贺蓝.考斯 尔微微笑一笑:“大祭司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啊?”随手将棋子丢回棋盒,御华真明呵呵轻笑:“你看清楚了,你手上的这一篇,是以西陵国主身份下达的诏书,可不是摩阳山通传各国的神谕啊,我的考斯 尔将军阁下!”贺蓝眉头一紧:“有差别?”“差别……相当的巨大。”缓缓点一点头,御华真明将身子靠上椅背,“行动依礼,将有作,必告于彼方——这是大陆千年来固有的规矩礼仪,真正能按着规矩用到实处的却极少。我们常说国事之间无是非,讲白了无非出自一个原因道理。就连大神殿也非常清楚,所谓侍奉神明遵循神意,根本只是因为神意同各国王族的利益恰好统一罢了。贺蓝你虽是武人,书一向读得不少,不会不知道历史上那些有名的联军征伐,大神殿的授权从来都只有锦上添花,而不作雪中送炭的吧?”“大祭司大人是说我国中的危急,已经到了素来旁观地大神殿都以为胜败可定。东炎无力回天的地步了?”御华真明嘴角微扬,唇边一抹笑意若隐若现:“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且不说大部分国土还在我手,就算此刻只剩下京畿一块,有贺蓝. 考斯 尔在也一定能够保全我宗室、社稷平安。”“那大祭司提及先代旧例的事情又是为何?请恕贺蓝愚昧,不明白大祭司大人的意思。”“贺蓝啊贺蓝,你怎么就还没明白过来?只会锦上添花不作雪中送炭,这国书是西陵皇帝的手笔而非大神殿的神谕,不正是说明冷眼旁观的伊万沙并不以为东炎到了危险边缘么?虽然念安帝在国书上有‘天下人共讨之’、‘合诸兄弟之邦’这样的句子。可这不过是西陵一族宗室地看法、一个国家地举动罢了。神明旨意云云。都只是上方未神一面之辞。大神殿那边,到现在地反应,充其量只是默认,而绝非主导。摩阳山甚至没有以神殿教宗统领的身份,向我这位东炎的最高祭司发出任何的言语,单是这一点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对于西陵这一次的举动大神殿绝对是无心支持的。换句话说。能号召起多少国家王族跟着一齐来发疯拼命,就只看他上方未神的手段了。”贺蓝一呆:“但光是重新获得大神殿青睐,默认他这种明显意图地举动……念安帝的手段,不能够小视啊。”御华真明摇一摇头:“这当中的关节,贺蓝,或者并不见得向你想象的那样艰难。以念安帝的为人心计,做事情不会真的不留余地,当初他敢那样行事。必定就是留有像今天这样后着的。”在棋盘上点过一点。“知道是怎样的对手,就会很自然地揣测他地为人,做事情地习 惯。越是不合常理的动作。越要思考周全做出合理的解答。比如以国主兼任最高祭司,比如不通过大神殿就册立太子,还有这一次地取得摩阳山默许号召诸国领导讨伐,里面一定都是有着某种深意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念安帝做出这样决定,不惜劳师动众,千里迢迢跨过关山无数,也要把手伸到这平时根本够不上的草原呢?”考斯 尔一边说着,一边取过手边茶壶茶杯满满斟上奶茶。双手捧着送给御华真明,御华真明一笑接过,却不着急喝,“不错,西陵与我东炎既不接壤,当中又隔了不止一个国家,这一次就算联军真的打过来而且也把我打败了……”一眼制止考斯 尔脱口便要吐出的反驳,东炎大祭司之微微笑着,“这是假设,所谓最坏的打算,若我东炎真的被打败了,得到便宜除了北洛再不会有第二个,他念安帝何必花这个绝大力气为他人做嫁啊?”“但若果真如大祭司所言……我是说,最坏的打算,西陵首倡‘义军’,征领之实,不但届时大神殿会予以确认,就是其他不能不承认他重新获得了大陆首领的名位啊。”“就算是千年的神之西陵,一份虚名就当真重要至此了吗?”御华真明轻蔑地摇一摇头,“不,不是这样。像风司冥,或许还需要借着所谓神明糊弄那些愚夫愚妇搜罗人心,像西陵,早已经用不着做这样的事情……他只要保持上方王族的血脉继续传承下去就好,毕竟,整个大陆谁还能比得上他流传千年的根基深厚呢?说要再现他先祖先君的辉煌,以上方未神的性子实在说不通,哪怕就是单纯制造麻烦报复当年我国提前抽身使西陵陷入苦战最后蝴蝶谷大败,或许还更有道理一些。”“君主……总是有权力任性的。”贺蓝微微笑一笑,沉默片刻随即开口,“那念安帝的性子,以大祭司大人看来,会是这个理由吗?”御华真明扯动一下嘴角,“一半对一半吧。当年行事,今朝报应——西陵,大约是被蝴蝶谷一战打得怕了,而且几年时间元气都恢复不过来。而我国却是没有在相应的东方战线上吃太大的亏,最多是把咬在嘴里的肉吐还了回去。这样的对比,要找机会报复削弱我国力量,在西陵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大祭司大人所说另外一半呢?”御华真明轻轻挑眉,望向贺蓝.考斯 尔的面孔似笑非笑:“我说第一将军啊。为什么就都要我来说明哪?虽然我份位上统领军事、有国中除皇帝陛下以外最高统辖调动之权,但得到草原所有人敬服地东炎‘军神’难道还有别人?如果看不到念安帝此举的真实含义,你还会坐在这里,镇定如恒地同我下棋吗?”贺蓝.考斯 尔微微笑一笑,随手替御华真明斟满了茶杯。“大祭 司大人,念安帝是借着神道教宗行事,就算内中大神殿并没有多少真实含义的支持,单是眼下默许的态度。也足够扰乱草原人心的了——”“但若是还牵扯上其他。人心只怕会动荡得更厉害吧?”御华真明笑着摇头。抬手将杯中奶茶一饮而尽,“北洛气势强盛,奇兵突袭,陷我于措手不及。他又借助神道传统,号令诸国联军讨伐,更加使草原惶惶不安。可是,既然是为了讨伐我对他国宗室、神明一脉的失礼而来。就断断没有毁灭大神一脉血亲的道理;既然是遵奉了大神殿伐罪不义的号令而来,那么所有地成功都要归结到大神恩德之下;既然是他在关键时刻为战场争取如此多士气民心,那么最后论功行赏也要有相应地回礼报酬——这些,都不会是风司冥、胤轩帝他们所乐意见到地吧?念安帝聪明啊,他的性子手段,可是从来都不肯吃一点点暗亏的哪。”“这、这……这是真神来之笔啊,大祭司大人!”见素来沉稳的第一将军抑制不住喜上眉梢,御华真明也淡淡微笑。凝视着大帐里光辉明亮的一丈红静静出神。表面上界限划清。仔细看却有留存回护之意;遵循了太宁会盟的条款,但从中只收获好处绝不轻予便宜;当着纷乱的大陆争强地列国,玩弄着心机使出这般一箭数雕的手段。而让自己永处不败之地……上方未神,真不是凡人哪。只不过,这样的心机手段,用在这里,只怕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绯樱宫里的那个男人,从来不是个懂得领情的。而这场大仗对战的双方,也各有人在暗中用力,绝不会让那男人懂得这种屈伸。万骨成枯,生民涂炭——念安帝啊,这一仗的结果,可是早就被人安排好了的呢!~ ~ ~西陵国主、念安大皇帝陛下敬告大陆诸国:朕闻,神明教人以爱 人,为我大陆子孙,流出自一脉,群分类聚,族居四方,繁衍而成诸 国。故虽始祖有别、族群有异、国有小大、势有强弱,追本溯源,其地一也。故神殿典章,昭昭朗朗,谓兼容博爱,扶持相亲,不以私心害 人;诸国并立,不以私利生乱。芶有利令智昏,言妄行悖,逆于神明训者,天下人必共讨之。今东炎御华氏,薄德不修,恃强少敬,群邻慑威,百姓怨苦。天降灾衍警之,不恤民解救,反操戈邻邦。于是爻君见戮,雍室为屠,陈臣屈首,宋子奔窜,至于av . 先不告以兵革之行,及至诸国惊疑,则答以藩国不稳、请援辅政云云。呜呼!神明一脉,无非友邦;疆域之外,比为兄弟。嫂溺叔援,宜固常理,但岂矫饰越俎,弑其君、代其政哉?此伪言援助,真逞私利。古语云,守牧失道则天灾至,草原大旱民不聊生,是神明惊醒之。御华氏不思反省,谨慎悔改,反变本加厉,侵犯比邻之邦。推立傀儡,专行独断,有异己反对者必威逼乃至死无葬身,甚而诛杀君臣,倾覆宗室,更迭社稷。如此种种,非只利欲熏心,更断亲绝情,置神明于不顾。所行所为,令人寒栗发指,非丧心病狂莫能名之。仁义不施,斯有天下人伐焉。天道昭昭,神目如电,岂许倒行逆 施,为大陆诸国患者?av 为犯,兼邻国恳求,发兵应敌。羽檄飞报,其情可知。然而虽有抗 暴,或为一国一族之举。东炎淫威,侵害之众,其多鞭长莫及:战火传烧,难得速定;爻之旧臣,宋室遗孤,苦楚流零,难返故国。其形可 怜,其情可悯,而其恨可敬。义当援手,与为同仇。昔大陆纷争,必有中者秉神旨意,判断是非,或盟或议,或征或 伐,统领号令,为诸国服。今社稷倾危,生民陷于水火,苦盼救难,重振公义。神之西陵,千年流传。朕敢继我先君征领之遗风,上承神明之旨,中合亲缘之谊,下附百姓之愿,以倾国之力,达平顺天下之宏 誓。东炎既暴,则合诸兄弟之邦,共行声讨,伐罪吊民,匡正归序,斯义者之所为也。神说爱人,责残民。义举之行,必明朗堂皇。乃传书天下,为有识明义者与我共倡。——《(西陵)念安帝告大陆诸国书》,《博览.通史.制策国文卷》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四十四章 是谁忍,万骨涂炭(下A)将军,卢森卢将军回来了。”小心翼翼靠近了望高台上静静站立的身影,赵全生在距离贺蓝.考斯 尔两步远处立定,快速而低声奏报。点一点头,贺蓝.考斯 尔没有回应亲卫的奏报,一双锐利鹰眸只紧紧盯住携着滚滚奔驰回营的队伍,口中低声清数计算:“一三,二六,一十,十五……五七、五八、五九,三百骑出去,居然只有五分之一回来吗?”赵全生闻言身子顿时一跳,随即低头,身子微缩,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也许,卢将军有其他安排……”话还没有说完,贺蓝眉头早已拧起,袍袖一拂,也不更多看他一 眼,大步便向台下走去。赵全生又是一惊,急忙抿紧了嘴快步跟上。草原的习俗,联军作战,除去皇帝的御军,来自各个部族的队伍习惯于保留自己的旗号标志,服色装束也都有一望分明的区别——草原部族分支既多,崇勇尚武的风气下各有统序,一旦一致对外联军作战,御军之外的部族军队往往是几百上千的队伍人马拼凑起来,集结到同一杆号令大旗下。东炎民风彪悍,部族之间比试争强时有发生,纵在联军作战应对共同敌手的时候也常存一份好胜之心。以最基本的服色保持各自的部族领属区分,是草原人强烈的族群观念和独立好强个性的体现,也是草原各股势力的直观反映。要统领这样地联军作战,保持从最高将领到最普通士兵的协调一致。内中调兵遣将、筹谋运算的辛苦自不待言。不过草原军制历来如此。而放眼整个西云大陆,能够精确把握麾下每一名军官将领所有出身来历、武功战绩以及所率兵士能力水平的,大约也只有东炎的第一将军,被推崇为草原军神的贺蓝.考斯 尔一个人而已。他不但了解东炎境内从朝廷到部族每一个将领的情况能力,军士当中有一二过人处的,也几乎全部知道地清清楚楚;对于手下将士,哪一种服色装饰、兵器坐骑是哪一个部族地标记,每一支人马在谁地管辖、上下统属如何。更是没有一丝一毫地遗漏疏忽。因此见到返回营地的烟尘滚滚。队伍数量明显在千人左右。贺蓝.考斯 尔却只数了不到六十,赵全生立即明白他真正清点的并非卢森率领、来自阿史叶迷部的骑兵,而是夹在阿史叶迷部族深红色战衣中,那一点点近乎灰暗的青白颜色。那是斯沃斯的因赖特。二十四个时辰前,这位脾气执拗的草原勇将强求了将令,率领一小队人马出发向西北,回应北洛在捷辽岭地推进。同时,试探风司冥这一支人马的实力和他真正的意图。捷辽岭在黄石河西岸,属于北方沿海丘陵大苍山的延伸。靠近河谷的地方山势几乎已尽,只是相对于从最北端黄石河口到兕宁皇城的一马平川,捷辽岭是此刻东炎北方唯一勉强可以当得起一点“地利”意义的自然屏障。风司冥要向南进军,考斯 尔一方面集结大军在与捷辽岭隔河相对的东岸平原上随时待命,另一方面则是派兵加强了捷辽岭地守卫监视。果然,风司冥有所忌惮。并不强行在河东岸推进。而是不断以小股军力袭扰捷辽岭。冥王军素来擅长奇袭,而此番大军由料想不到地海上水路大举攻来,东炎军士早怀惊弓之心。虽然北洛在捷辽岭的攻打态度并不强硬。原本岭下守军尽自守卫得住,但三番两次下来,心上压力却积攒得越来越大。终于,在京北考斯 尔的大营收到风司冥第六次派兵袭扰地消息同时,也接到了捷辽岭最高守将温勃柝的求援书。自从得到风司冥由海路奇袭黄石河口,大军威逼京师消息而从鹫儿池战场急返国都主持军务大局,七天以来贺蓝.考斯 尔整顿军器物资、各地调遣人马积极备战,各种军务处置井井有条,极大地安稳了朝廷和军队的人心,但是,除去调军在京城周边布防,他没有下达任何出战迎战的命令。而且,还以第一将军、国中主帅的身份向全军下达最高谕 旨,严令各部依调行动,谨守各自规定的防线区域不得妄动,更不得自行出击主动进攻北洛的军队。风司冥从祭鱼浦南下,两天不到的时间又向京城逼近五十里,攻克大小四座城池俘获大量人口物资,军队朝廷惊急慌乱、议论四起,贺蓝.考斯 尔还是一句“严守防线”勒令全军按捺不动。虽然,考斯 尔是草原最声威显赫、人所信赖崇拜的“军神”,当此之时,麾下性急焦虑的将领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思情绪。温勃柝求援书一到,连日被军令拘束住的大小将官群情激昂,个个自告奋勇率军援助捷辽岭。其中声音最响、态度也最坚决强硬的,就是曾经跟随鸿逵帝和考斯 尔十年转战平定东南,号称斯沃斯第一勇士的因赖特将 军。权衡再三,考斯 尔最终允许因赖特的请求,但只许他率领本部直属的三百人马前去,并且反复叮咛,务必以察看虚实为主,切不得急躁求战。因赖特是两天前离开京北大营的,按照常理,捷辽岭到大营间无甚阻碍应该很快就有军情奏报传来。然而接下来整整两天两夜,除了因赖特在入夜时分赶到捷辽岭便立刻遭遇北洛军队并参与战事,之后就再没有军前消息传来。赵全生知道贺蓝.考斯 尔虽然脸上始终镇定,内 心惊疑忧虑已经节节攀升。差不多又等待了六个时辰,到这一天日出时分,贺蓝飞报传令从叠川草原收缩退守京师,此刻正率军在京城西北百里处设立新一道防线的偏将军卢森,命令他立刻率领一支人马北上捷辽岭。查看前线战事实情。和赵坚一样,卢森同是贺蓝.考斯 尔亲手历练提拔上来地将领,手下有跟随考斯 尔多年的精锐。接到命令率领一个千人队奔赴北上,到午后就有捷辽岭的军报传来。得到前方战事对阵看似不激烈伤亡却相当惨重的消息,贺蓝与营中一众东炎的将领心上都是一沉。也不待考斯 尔开口,众将各自回营整顿预备随时应战。整整一个下午,京北大营的空气凝重到十二万分,直到一刻钟前飞马奏报。说卢森已携因赖特及余部返回大营。紧张气氛才略微有所松缓。许多将士已经急忙忙聚到大营门口。而贺蓝.考斯 尔也一改往日稳坐中军的习惯,到营前了望高 台上来回踱步,不时眺望。卢森是与所部第二个百人队一齐进入大营的。从了望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地背后,坐骑上所载另一个人头上那泛着斯沃斯精铁独有青辉地头盔。草原人原本爱马战马相当于战将地半身,更何况。因赖特的坐骑“ 逵帝亲赐,意义非比寻常——此刻因赖特由卢森战马负载,而队伍之中竟看不到那匹功勋赫赫的骏马龙驹,捷辽岭战事惨烈可想而知。再看一看夹在卢森深红色衣着里面,那五六十名浑身灰土血污,除了浅淡一些几乎看不出原本青白颜色的斯沃斯部族的士兵,众人内心顿时像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卢森参见将军。”一进大营,还没下马就呼唤早已准备好的军医和兵士将伤者带入营房。又让军医把伤重虚弱说不出话地温勃柝扶下马送去救治。卢森翻身下马,极快整顿了所部在身前列队,这才转身向一步步缓缓走来的贺蓝.考斯 尔倾身下跪。响亮镇定的语声稳稳传进周 围每一个将士耳中。只是,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淡淡扫周围一眼,考斯 尔不易觉察地微微点一点头,随即沉声开口:“随我到中军——还有兰齐将军、葛雷德将军,都过来大帐。”考斯 尔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快步走向大帐,卢森和被点到名字的两名将领也立即跟上。赵全生迈上一步:“全体听命——立刻返回各自营帐,所有人严守方位,刀出鞘、马上鞍,随时准备作战!”“是!”整齐的响应一声,赵全生又看着众将指挥士兵们各归方位、营辕肃纪,这才回身快步奔向中军大帐。“……到底有多少人马?”才走进大帐,便听见考斯 尔快速而冷静的声音。赵全生抬头,只见卢森卸了铠甲战袍赤裸着上身坐在兽皮墩子上,任一脸严肃的中军御医派特里奇处理他颈上以及腰上地伤口——贺蓝是东炎第一将军、御华焰至爱地手足心腹,所以鸿逵帝命令草原医术最高,也最得皇帝信任的御医随侍在他军中——贺蓝.考斯 尔亲自捧了药箱站在一边,随时准备为派特里奇递上小刀药 或是药膏纱布之类。卢森两处都是流矢所伤,颈上一处擦伤不甚重,只是被领口袍氅的系带勒得样貌有些吓人,但腰上却是箭支入体。大陆各国所用武器差别极大,北洛地箭支大小、轻重介于西陵与东炎之间,一般形制和东炎大抵相同,但为谨慎,卢森中箭后也只削掉在身外的箭杆而不是直接拔 箭。果然,派特里奇从他腰部小心取出的箭头上生有两排极细密的倒 刺。眼见被军医随手搁在身边圆几上的箭头,赵全生心头不由跳了两 跳:虽说武将坚忍,战场上大小伤势都属平常,但方才卢森疾驰、下马到跪拜应答,一连串动作自己竟是根本没看出他有一点半点受伤的痕迹来。而此刻卢森的表情也是平静淡然,完全不以箭伤为念,一双直视统帅的深绿眼眸闪出异常沉着和冷峻的光彩。“以末将的估计,袭击捷辽岭东关的北洛军人数约在五百,最多也不会超过六百。”赵全生闻言顿时一怔,一边兰齐、葛雷德两名上将已经先叫了起 来:“怎么可能?”“若只有五六百骑,温勃柝又不是半途与他狭路相逢,如何就打到这样?”卢森轻轻摇头,目光片刻不离贺蓝.考斯 尔:“将军。请相信末 将。冲到关口救援因赖特将军的时候末将看得非常清楚,对方主将地服色是千夫长一等的军阶,战场上北洛军的人数也只有这一点。只是,北洛这一次的作战,都是五六个人、七八个人联合成一个个的小阵,用一种样子奇怪的盾阻挡我方箭支和其他兵器进攻同时推进。”“样子奇怪的盾?”考斯 尔略一皱眉,“是不是六角形,六个边上都有刀刃的?”卢森眼中顿时一道光闪过:“正是……将军?”考斯 尔深吸一口气。一手扶额。轻轻叹一口气。随即伸手取过身旁几上那只才从卢森身上取出地箭头:“箭头短、沉,倒刺细密,能抓附——海边人家抓捕大鱼时候才会用到这样地箭,卢森,北洛箭手用地都是弩机吧?”“是的,将军……”卢森答得极快,一双眼中神采略有所悟。兰齐和葛雷德也是目光交错若有所思。只有赵全生一时还摸不到头脑。但贺蓝.考斯 尔接下来的话马上为他解了疑惑:“是我的错——明明已经知道风司冥从海上过来,水上的用兵知晓透彻,却一点没有真正放到心上,更没想到北洛的军情事先提醒。风司冥手下简顿之,是数十年水战的宿将,陆上攻坚也是一把好手。六边开刃地六角形圆盾,从渔民捕鱼工具改进过来的弩机,都不是平常能够见得到的兵器阵形和作战方法。捷辽岭守军不曾见过。因赖特也不曾。猛然遭遇吃到大亏……都是我的过错。”“贺蓝将军!”“大将军,这与您无关啊!”贺蓝向急急开口的兰齐和葛雷德挥一挥手示意稍安毋躁,又冲包扎好卢森伤口的派特里奇微微颔首允他退下。随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中央主帅位子上坐好。一手轻轻抚颔,目光在身侧地图上扫视流连:“五百人……又是这点人数。算上这回已经是第六拨,仗着兵器阵法,难怪捷辽岭连续被扰,说来袭的北洛军人数不众破坏损伤却大——不过温勃柝也真混账,连着四天,不,五天受袭,难道连对方用的兵器都看不清 楚?还有圆盾地阵法,明明摆在他城关底下,见着奇怪就不知道奏报 吗?”语声一顿,突然转视卢森,“你赶到地时候,因赖特陷在阵前,温勃 又在哪里?”虽然跟随了多年,卢森还是被他目光中的阴沉压得头不自觉一低,“温勃柝将军……启禀将军,温勃柝将军在五天前北洛第一次袭扰关卡的时候,对战中就受了伤伤到了右臂,因此之后都是坐镇在关内调度指挥地。”“他一关镇守主将,北洛第一拨的人马也不上千,温勃柝凭什么就要亲自去?”年老而性急,兰齐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打断。但一句话问出口却已经知道了答案,老将愤愤哼一声,重重坐回自己的兽皮墩子 上,“看着人少就心痒痒活动,也不想想风司冥的便宜有那么好捡 么?——真有胆没算计的混东西!”“兰将军。”贺蓝微微扯一扯嘴角,开口止住老将军的低声咒骂,“加上这一次已经是第六拨人马,北洛连续不断袭扰我捷辽岭,却没有立即强行破关南进的架势。依您看——啊,还有葛雷德将军,你们认为风司冥真正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自然是想用这些小股的部队不断骚扰拖累我们,当岭上守军疲一放松的时候,立刻大军击破防线。”兰齐立刻说贺蓝随即看向葛雷德,后者先起身施过一礼,这才重新落座开口:“疲兵的计策虽然陈旧,但效果是很明显的。这一点末将完全赞同兰将军的说法。”“这一点……那葛雷德将军的意思是?”“但末将以为,虽然北洛军仗着兵革的优势,不断袭扰我防线,但捷辽岭到底只不过一道防线而已,驻守的军队虽然不少但绝对不是主 力。就算眼前北洛摆出的确实是疲兵的架势,但风司冥会指望靠这里的一点疲兵伎俩来拖垮捷辽岭背后三十五万大军?这绝不可能。”贺蓝.考斯 尔点一点头:“是的,就只看人数地对比。这也是不 可能的。那么葛雷德将军以为风司冥不只看着捷辽岭,他其他看着的地方又是哪里?”“东岸,捷辽岭的对面,骑兵可以直闯的大平原!”“可是东边有我们的大军在,平原上随时看着哪!” 落,兰齐立即大声反驳。“都说东炎骑兵第一,但是冥王军驰骋杀阵的本事一点都不比我东炎弱这也是事实!”葛雷德的声音也一下子大起来,“别忘了两年前。风司冥在我几道防线之间来去自如地前鉴——奔袭作战是冥王军地绝对优势。我方虽然有大军。也未必赶得上他地速度——平原才是最适合风司冥的战场,他怎么可能放过?!”“平原固然是冥王军的优势,但这一次北洛举国兵力而来,怎么会是两年前风司冥一个人亲兵作战的模式?用疲兵之计制造惫怠,一有松懈立刻攻以强兵,显然是眼下北洛正在进行的事情,也是最合用兵之道的做法。”“用兵之道?风司冥哪里是按着正正规规兵法用兵出名的人!如果是。这次他丢开鹰山南北两头从海路上绕过来又是怎么回事?!”见兰齐闻言一怔,葛雷德立即继续道,“虚虚实实,最明显地做法可能就是真正的意图,但更经常的都是真正意图的掩饰。捷辽岭此刻守备森严,几次袭扰试探下来风司冥不会不知道,再加上因赖特和卢森这一回……一定不会大军进攻最坚实的地方,而要找其他的破绽。守卫虚弱的地 方。捷辽岭对岸的平原没有阻隔。因为知道有大军在后方随时准备策应,守卫地松懈相比捷辽岭上一定有相当程度——我们绝对不能让风司冥又一次得逞!”见两名老将各持己见不一会儿就争得激烈,贺蓝微微皱眉:“卢 森。你从捷辽岭上来,那里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地?”六道目光一齐射来,卢森静静看三人一眼:“将军,到末将离开的时候捷辽岭的守备还非常严密。北洛地军队,一时片刻之间……还攻不过来。”“将军。”听到轻轻一声,贺蓝.考斯 尔抬头,却见赵全生换上了蜡烛和火 盆,然后手一敛静静退出帐外。顺着他临出去的视线瞥一眼案上,半个多时辰前送来的晚餐,自己还一口都没有碰。贺蓝微微苦笑。不是不饿,为了捷辽岭的战事,着急等待卢森援救的奏报,这一天除了早起后一餐,中午的时候几乎只喝了一点奶酒,其他根本就没有再用。卢森返回,帐中议事一直到夜深,按着自己临逢大战绝对比平常更注重每一顿饭的常理,晚餐一送来早就该吃完。只是这一次,当饭食放到眼前,却实在没有半点胃口,更不打算依循理智强迫自己用餐。兰齐和葛雷德出帐的时候,自己看得出两名老将眼中强烈的担忧,却不能对他们的心思给予任何回应。必须要有一场胜利,一场胜利就可以激活所有人的勇气和信心——关于这一点自己没有丝毫怀疑。战场的局势太过明显,自开战以来就始终处于防守劣势的东炎,太需要一场直面风司冥的胜利来鼓舞士气人 心。 城也好鹫儿池也罢,不论在这些战场上击败多少敌人杀伤几名敌将,只要风司冥所率大军不受挫动,整个战场的状况就不可能有真正改变,更不用说双方的民心军心向背。但只要一场胜利,只要是正面对上风司冥的部属,无所谓对方所在是否偏锋侧翼,就算一场不太大的交 锋,也可以将局部的胜利转化成整体的振奋。而兰齐、葛雷德、卢森,这些多年袍泽祸福同当的战友部将,比军中其他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有多么渴望这样的一场胜利,更清楚自己多希望这一场胜利是由自己亲手摘获。议论、争吵、请命,不论所见风司冥意图和下一步计划如何,但求一战的心思,与其说是老将们报国心切,还不如说是将身为主将,凡事不得不谨小持重的自己的渴望大声地宣扬出来。同时,也是将这一 战、这一场胜利对于此刻自己的重要意义,明白无遗地宣扬出来。从鹫儿池返回京城整顿大军应战到现在,自己没有下达过任何出战或迎战的命令。更禁止全军各部擅离擅动,与北洛军争锋。深谙东炎真正军事实力分布,也深谙东炎各军各部作战习性,在北洛大举进攻开始一刻,自己与鸿逵帝便果断做出放弃边缘,在国都和中央腹地集中物资和兵力,积蓄应战地决定。因此鹰山防线以西,北洛军得以轻松攻 取。但是叠川草原为中心的国中腹地。南北两端 城和鹫儿池死死顶住了北洛的强攻。就算风司冥通过北方海上绕行袭取河口威胁国都。但 城和鹫儿池的拒防一日不破,北洛就不能形成数路大军对兕宁皇城的合围进攻;叠川草原严防死守,加上京城居中的指挥协调,风司冥就不可能动摇东炎真正的国本命脉。登基至今二十六年,二十年亲政的一半时间都在马上四方征伐地鸿逵帝,东炎军队真正地最高统帅,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士兵地实力和忠诚。放弃遥远而力量微薄的鹰山以西。只是为了集中力量打大仗,并追求最终胜利的暂时性手段而已。所以他才会有如此的克制和耐心,在国土沦丧、草原人心惶惶的时候,冷静沉默,甚至腾出手来继续收拢朝廷之于部族权力的坚定行动。身为东炎的第一将军,更是自幼站在御华焰身边、支持他每一个决定地伙伴,自己非常明白鸿逵帝在这一场与北洛的战争中渴求些什么,并从战事开始之际就为他的目标理想做一切必要的处置安排。如果从鸿逵帝的战争情况设想来看。眼下战场、国中的局势。一切都在最初的预想之内。但只有一件事,超出了鸿逵帝,也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外。虽然没有在实际地战场上起到使 下的效果,却一下子触动了整个东炎朝廷。朝廷众臣的惶恐,人心地倾向偏移,让原本在预计和掌控之中的局势,在自己眼睁睁中慢慢脱离了最初设想的轨道。这便是风司冥取道北海,袭取黄石河口的举动。不是每个人都有鸿逵帝或是自己一样的大局筹谋,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身经百战的宿将们那样能够冷静地分析敌我军情,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危难之际第一个想到国家大义而不是各人自己。大军威逼京城,造成的人心惶恐不言可知,但真正造成困扰和危难并不是京师百姓的恐 慌——恰恰相反,这些好武争强的草原子民,在噩耗冲击过后的第一反应几乎个个都是寻枪磨箭,积极备战。不是普通的百姓,让局势变得艰难、脱离轨道的真正因素来自朝廷:绯樱宫里那些领取国家俸禄,平日滔滔不绝万事在我的朝臣,当着大灾大变、危难存亡,竟一个个六神无主颠倒失常;而稍一镇定,又抓住了京城外集结的大军,试图以朝廷的名义,指挥一个事实上绝不会听命于彼的战场。自己需要一场胜利,因为冷静,或者说暂时缓过神来的兕宁朝廷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按兵严守,不主动出击的战争策略让就在背后,咫尺之遥的京城人心不满。贺蓝很清楚,如果继续局势僵持没有进展,也许不出两天,自己就会收到鸿逵帝出兵的御令。而急于求战,轻易地脱离最后也是唯一的城池地利倚靠,仓促对战士气正盛的冥王军,结果……只会让战争的天平向北洛偏倾。风司冥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顾大军远来、疲兵策略慢慢跟自己对耗的庞大代价,频繁地一次次意图并不在真正破关夺地的袭扰,就是为了将这种危急、恐慌的巨大压力施加到兕宁朝廷,以东炎本身的力量,压迫东炎自己的大军。真正为将者,必能善用一切条件,化为利己克敌的制胜之机。风司冥借助着神道之力,有北洛全国、全军的全心支持,更有胤轩帝的绝对信任——他是真正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自己的处境却不是如此:背后咫尺就是京城,文官们的眼睛,鸿逵帝的心情,都让这场仗变得异常艰难。只布置防线却不进攻,自己长时间的“不动作”,对京城里那些朝臣们,一定也是巨大的压力吧?淡淡苦笑一下,贺蓝长长吐一口气。凝视案上烛光,脸色变得深 沉:如果……如果东炎还是单纯的部族联盟,固定一点地京城就不是那么重要。善于奔走迁 的草原部族,从来不执着于所谓史册名声、身份尊严,只要王旗不倒,首领大 就是一国一族核心所在;只要族人保 全,就不怕牲畜财物丧失流离。从军事的角度,自己从来不相信熟悉草原占据地利。站在同样的地位高度上会比风司冥差一丝半毫。如果能给自己像从前任何一次战斗那样自由决断、控制大局的权力……但是此刻——此刻的东炎。是君主与朝臣共有的东炎。想要放弃兕宁京城不守卫,只怕立时就引来满朝非议,就算自己是第一将军东炎军神也不能够保证得到需要的支持。连续地国土失守在朝廷民心当中地阴影已经太 大,轻易地决断,可能会带来更糟糕地效果也说不定。而更关键,是自己京北大营每一日的全部钱粮,都由京城按日调配接应。不要说异想天开般的突发制人。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引来巨大的震动。也许,自己注定就没有机会,与赫赫冥王站在平等的战场,真正平起平坐地对战。沉默良久,贺蓝.考斯 尔再次苦笑一下,随即缓缓收回思绪,将目光移到身侧大幅的地图上。战场没有所谓如果,眼前地一切。就是眼前的一切。地图上用鲜明的朱红描出兕宁、 城、鹫儿池、祭鱼浦四处城邑名号。又用明黄的颜色注明东炎兵力集结的所在。白 的涂料,标出国中暂时失守和不安定的区域,在整张地图东炎的版图外构成有些惊心动魄地白色包围——除去东北方向地国境暂无外来干扰。北疆沿海、西面鹰山一线,再到南方各属国的av 雍,陷在中央地东炎,几乎真落入了四面受敌、八方生乱的窘困境地。想到日前西陵念安帝一纸国书传于天下,顿时激起各国强烈回响, 、越、爻、雍四国立刻传书起兵附议,之前出逃的宋国宗室遗子更直接在西陵的支持下自立为宋王,召唤旧臣收兵买马,不过几日时间就聚集了十万人正杀气腾腾向东南奔来……贺蓝忍不住轻轻摇头:念安帝太聪明,在这样的战局时机,竟充分利用北洛的强兵和大神殿的威信,向诸国抛出这样的倡议!西陵东炎关山阻隔地无接壤,他却凭借强大的财力,不劳动西陵军队一手一趾,自有无数见利冒险的小国冲锋在前,让他坐收“征领大陆”的实名。遍地烽火,西陵念安帝号召联军讨伐,南方属国纷纷叛逆背离,这是在国都受到风司冥大军的威胁之外,让京城里大小上下朝臣深深惊惶不安的又一个重要因素。不过,南方形势看起来危难紧急之至,贺蓝心里却并不以此有丝毫着急。他不是单纯疆场杀伐的战将,与鸿逵帝数十年并肩战斗无数军务朝政协作处治下来,对于这些数百年来震慑于强大武力而依附的属国,他的了解远比上方未神清楚深刻得多:虽然念安帝国书写得煽动,但是爻、韩、陈、宋、雍这些小国,国中并非完全像他所说的那样对东炎其恨入骨。除去 、越两国,目前王室倚仗着北洛的支持,投靠北洛为其在南方的部队供应一切军征所需,切实地对东炎造成损害之外,东南 爻、宋、雍等几个被扶立了新君或者重新选择了执政宰相的国家,根本不可能如念安帝国书中所描绘的那样,对东炎群起而攻之——到手的权利谁也难放弃,抛弃了东炎这最坚强的倚靠,爻之旧相、宋之新君该如何面对气势汹汹,号称自己才是国家正统的新王,而让自己立时背负起叛臣贼子的骂名?必定会竭力抵抗,或者至少,阳奉阴违暗藏杀机,决不会成全念安帝的一番美梦。而西陵要联合诸国,纠结联军动作不可能很快,为了各自得利,势必还有好一阵子的磨合纠缠,南方边境不会立刻就成为战火纷飞的最前线。比起相对遥远的东南,始终是身前的风司冥才是心腹大患全力应对的敌手。从兕宁到捷辽岭,然后是祭鱼浦、鹫儿池、 城。一点、两点、三点……凝视地图,贺蓝.考斯 尔铁灰蓝色的眼睛缓缓眯起。攻占了祭鱼浦,随即极快地南下推进,乘胜追击地势头分明,但真正到有军队守备的捷辽岭,风司冥却停下快速的进攻。几场连试探真正实力也不能的小交手,连续六次对捷辽岭的小股军队袭扰,风司冥反常的极端耐心。给京城带来巨大压力的同时。造成了大敌在即。自己绝不敢轻离京畿的局势。不能离开京畿……脑中一念忽闪,贺蓝眉头顿紧,只觉有极重要地信息浮现,自己却怎么也抓不住那道灵光。“风司冥反复袭扰,不用重兵,难道真地只是疲兵策略,向京城施压令我浮躁令我不安?明白示人地举动。和真正的用兵,风司冥向来的手法,他的意图……啊,糟糕!”喃喃自语着,贺蓝.考斯 尔猛然一声叫出来,快速起身,几步跨到地图前,双手把住支架两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反复细看——风司冥的大军。八日前袭取祭鱼浦,随后紧接着南进,现在大军在捷辽岭北、伯劳城下。自己与兰齐、葛雷德、卢森等将领分析风司冥可能的战法。都认为他不太会继续绕过京城攻打更南方的部族。因为虽然这些部族都没有东方七大部族那样强劲地实力,属于相对柔软的部 分,但是假使风司冥真正深入,一来大陆联军费时弥久,他在东南没有呼应,则可谓孤军;二来旁侧有集结在兕宁的大军,随时可以出兵截断他粮道,然后分而攻之,则风司冥在兵力上落到下风,情势必定危险,以他的头脑眼光,决不会做这等愚蠢之举。所以包括自己在内,都一致认定风司冥必定直接冲兕宁京城而来,只一路的攻防手段会有所变化。但此刻,图上兕宁、 城、鹫儿池三点各占一方两两等距,而以局势的危急,似乎也相差不远。可是仔细分析,轻重安危,其实应有巨大差异——兕宁大军环卫,似危而实安,而 城和鹫儿池却被北洛连续攻打了一月有余。几日前自己曾对鸿逵帝言说风司冥欲分兵合围而使三路同时兵力不足的问题暴露,现在看来却没有那般简单:三处城市彼此距离相差不多,若要同时攻破自然困难,兕宁皇城守卫坚固,风司冥以强对强似乎是为争取更多胜机,但若是风司冥从来就不曾打算分兵合围、数点同时开花又会怎样?两军大势正在僵持,若这三处有一处被北洛攻破失守,则立即可以刺入草原腹地,无论增援另外两路中哪一路,都将形成优势兵力从而对兕宁构成重压,战场的局势,也将在一瞬间彻底扭转明朗——贺蓝.考斯 尔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那将是自己所能够想象地最糟糕地情况。假使 城或者鹫儿池失守,叠川草原的控制权就会落到北洛手里。一马平川的草原挡不住乘胜追击地铁骑,一端失守另外一端的要塞也逃不脱同样的命运,就必须立刻从草原撤离回京师。而守军撤退回京的这个过程中,很有可能会遭到两路北洛兵马的联合追击,但受到风司冥北面牵制的兕宁,只怕很难派出足够的兵力援应……“该死的——见鬼!”狠狠一拳砸出,地图架顿时呼啦啦瘫倒。静夜里格外巨大的声响,顿时惊动帐外的赵全生冲进帐来。却见贺蓝.考 斯 尔一手握拳提在面前,脸上全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是一道道精光乱窜。“大……大大将军……”赵全生呆了半晌才抖抖嗦嗦开口,但听清了随后飘进耳中的轻喃却是顿时把全部疑问抛到九霄云外:“最糟糕的情况,鹫儿池失守, 城也被攻破……不行,要想出办法,我一定要想出什么办法……但,但如果真到那一步,也只有破釜沉舟,跟他风司冥背水一战……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百分之一的机会,我贺蓝.考斯 尔也一定跟他周旋到底……”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贴身侍卫的存在,更没有看到那惊恐的目光眼神,考斯 尔几步绕过僵硬了身体好像柱子一样杵在自己身前的赵全 生,一边轻轻念着一边向立在大帐侧边的书架快速走过去。“地图地 图,猫耳岭虎睡坡的详细地图……莫伦提的阿拉岗大、车牙胥骑兵步兵的精确数量到底是怎么样……还有卢森要叫他立刻返回去,往京城东 边……南方的路也要安排好,这个万一……一路怎么走多少接应,不可以不预先想……”“考斯 尔将军!”终于鼓足勇气,赵全生用力一声喊,略显不稳的身形立刻顿住。缓缓回头,一点点对上亲卫惊恐的,难以相信、却又已经深沉下来的双眼,贺蓝.考斯 尔沉默片刻,随后,缓缓扯出一个宁静的微笑。脸色刷的惨败,赵全生身子晃了两晃。最终站住,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一时却发不出声音来。贺蓝轻轻点一点头,刚要张口,一道疾风猛然掀开大帐门帘,一个满身尘土的传讯兵滚一样撞进帐来:“将 军,大将军……急报,急报——”“什么?说!”“是鹫儿池——鹫儿池,失守了!”——————————————————最近几章字数严重超出预计,也不符合一向按起点vip章节收费规则会比较利于作者的做法习惯,但……算了,超出预计就超出预计吧。唯一有点郁闷的,是这一章超出太多,甚至上中下这样的分章也都觉得不够用。所以只好把这个下章拆分成A、B两章,也许会有点奇 怪,可是,章节内容就到这里,真的是实在没有办法。B章的内容,大约两三天后会发出来吧。另外,报告读者们一个消息,《帝师》第四卷预定到六月底结束。完成第四卷之后眉毛会重新努力填《白日》的坑,希望大家不要忘记。还有,关于《帝师》后面几卷的出版。怎么说呢?虽然眉毛不是特别在意收入的问题,当初也是因为听说盗版猖獗所以才签的约,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尽可能维护自己的版权。不过既然第一本已经出来,就自然而然希望可以把后面的也全部慢慢出版出来。这是需要所有读者支持的事情,支持眉毛,支持正版。眉毛很感激两年来所有认真看过文、评论过文、支持着眉毛的读者,是你们让我收获了最多——在这里,再次谢谢大家了。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四十四章 是谁忍,万骨涂炭(下B)已暮。冬季的雨沁透了寒气,淅淅沥沥细密地落着。没有大的风,雨中的一切都显露出一种稳定的模糊。傍晚浅薄夜色里的几点灯火光芒,看起来温暖而镇静。伯劳城,太守官衙。远远看到一队人马从街尽头笔直奔驰过来,玄色大旗周围嵌着的明黄丝绦在火把照耀下异常鲜明,官衙门上侯了半日的士兵急忙一溜小跑到道路中央伺候。勒住了玉花骢,柳青梵在马背上向四下看一看,目光在扫视到一处时突然微微一顿。翻身下马,向迎上来帮着揪住缰绳和撑起雨伞的小兵微笑一下,手一伸,将雨伞接过,随即抬步向官衙街道对面,两幢屋子之间凹陷的黑暗一角走过去。跟随在玉花骢之后的骑士们见状立刻便要跟上,但注意到他没有撑伞的手放在青衫背后摇了两摇,顿时一齐停住了动作,只用目光紧紧跟随。一个机灵的侍卫,从守衙小兵的手上接过了火把,远远地为柳青梵照亮。屋舍之间,黑黝黝的角落,露出一张孩子的面孔。七八岁的模样,皮肤是北方海边特有的红黑,个头相比于一般草原上的男孩子显得高瘦了许多;火光下一双骨碌碌打转的机灵眼睛,衬着一张沾满雨水的脸倒还颇有几分精神。看一看男孩身上淋得湿漉漉的外衣上几处精细的补丁,青梵微微笑一笑。将雨伞撑到他头上:“有事找官衙里的人?等多久了?饿不饿?”“窝头吃过了,香!”抬头望着雨中走来地男子温柔含笑的眼,孩子直觉似的愣愣答一句,但随即闪动两下目光,“你是……你是柳青梵吗”感觉得到这响亮的一声给身后众人造成的震动,一道锐利精光从黑眸中闪过,青梵一手负在身后轻摆,微微倾身。脸上微笑更柔:“你怎么知道?”“你穿青衣。没有穿铠甲。看上去不像将军,可是身后有好多将军跟着。”说着一指官衙门口洛文霆、江扬等人,男孩歪了头,认真地说道。青梵脸上笑意顿深,回过头向几人投入意味深长的一眼,随即重新对上男孩:“那么,你是来找我吗?”“嗯。我就是想来看看——最强的勇士‘缇多萨’,到底是什么模样。”男孩拍一拍身上雨水,双眼直视青梵一本正经说道,“可是进去出来的,都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两个、三个夔因那样大个头地——夔因是我们伯劳城最强壮地人,你一定知道。而且也没有长着翅膀——婶子还有姐姐们都说,你们是长了翅膀从海上飞到河口地。是把翅膀收起来了吗?”“没有人生了翅膀。我们是从海上坐船过来的。”青梵宽和地笑一笑,把雨伞向孩子的方向倾过去一点。“唔,我没有坐过在海上走的船……不过如果你真是柳青梵的 话。”男孩仰起头,眼里闪出一道特异的光彩,“谢谢你。”青梵微笑着,静静凝视孩子,没有说话。“是这样……娘病了,家里的哥哥姐姐也是。今天早上,我跟婶子到城西神殿领了药和吃地,中午之后他们就都好起来了!听婶子还有邻家的叔叔婶婶讲,城里还有好多和娘一样的人都好起来了——这是救命的恩情,娘说,就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没法报答,说一声谢谢是一定要的。”伸手,青梵轻轻抚一抚孩子的头顶,“你妈妈没有说,我们占了你们的城市,是坏人?”“可是,没有屠城啊!”男孩惊诧地抬起头,瞪视青梵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和认真。“官军们没有投降,可是也没有杀掉全城地老百 姓。之前娘说,就算没有生病我们也可以不要逃跑,怎么会是坏人 呢?”闻言一怔,凝视男孩片刻,青梵随即轻轻笑起来。将手上雨伞塞到男孩手上,“今天是你去领粮……家里只剩下你一个健康能跑跳地男子汉了?记得明天到神殿领药和口粮的时候要说一声,会多给你一份窝 头——小男子汉,要照顾好你娘啊。”男孩愣一下,随后用力点一点头:“是——你们真的不是坏人!”见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往雨夜里跑地背影,青梵微微笑一笑,缓缓挺直身板,向不知何时在自己身后撑起了伞的风司冥低声笑一笑道:“看到了没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都几个月打过来了,一句‘不屠 城’能换到的还是这样多,甚至连攻打占领别人的城市都不会沦落到 ‘坏人’。由此可见,当年御华焰平定东南的时候手段是怎样的残酷,对那些不主动臣服的部族又是怎样的绝不留情。”风司冥也微笑一下:“不,是太傅的药起了效果。”一边说着一边随青梵转向官衙,同时小心地将大半雨伞罩在青梵头上,“因为水土不服,还有红雨污染导致的 疾……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太傅却在国中的时候就命令随军带了那样多的专门医治的药。到了祭鱼浦后军中生火造饭,草药汤剂平日的预防,都按照太傅的话没有做得疏落,这才免去了我军一场大难。现在一路过来这些城池都已经臣服归附,百姓也就是我的百姓。将军中预备充足的药物援救自家百姓,这本是应有之义,现在却是因此而让这些百姓真正承认自己身份了。”青梵淡淡笑着,瞥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从海路奔袭黄石河口,祭鱼浦南下一路到捷辽岭北伯劳城,这一路北洛军推进可谓顺畅。其中原因自然众多,北洛士兵们的勇猛,冥王军一向的迅速顽强,黄石河谷沿岸素来安定防御松懈、变生仓猝不及抵抗,等等等等。但有一条绝对不能忽视的。是月前那场引来东炎民心震动地“红雨”以及之后数场含沙含土量相当高的降雨,给河谷沿线百姓和东炎守军带来的实质性损害。草原大旱,处于北方的黄石河谷一带虽然受灾不重,但也是长时间不见雨水,粮食收获只有往年六成,少的地方只得往年的一半。而大战爆发后东炎国中的征调,使得百姓为求饱肚大量食用山野蔬菜和鱼虾类的水产。虽然是冬天,受污染地食物和水还是有部分变质。最终导致食用它们地人地病变。这些症状在“红雨”初时还较轻。基本粮食的供应和人的抵抗力让情况看不出其严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鹰山一线战事紧张后东炎对国中其他地区的粮食控制,黄石河谷沿岸季风吹到的大小城邑纷纷显出疾病的影响。而北洛军由于事先预防处治周到,几乎没有因此受害,且攻打下城池后普查城内情况,通过神殿又给予百姓相当地援助,获得东炎百姓的感激和拥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只不 过,青梵从来不需要从别人的口中来获得对自我的肯定。今天这个男孩子一番言语,却是完全的意料之外。还有,男孩子谢的是“柳青梵”——分发必需的粮食、这种济惠百姓又能博得良好声名的事情,自己向来是 全部加到风司冥头上地。现在这样一个七八岁童蒙才开地小孩子竟然也明明白白知道柳青梵,显而易见的……转过眼看向执伞并行的年轻地皇子大将,青梵沉默着,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向上勾起。“太傅。”走进府衙正堂。风司冥将雨伞与外袍交给随侍的亲卫。亲手取过茶壶倒了一杯,又试过了温度这才奉给同样除了外袍在堂上椅子随意坐下的柳青梵。注意到风司冥眼光,青梵微微笑一笑:军中简朴。自然不能有特别的好水好茶,平时饮用的就是烧开了的白水而已。从普通的小兵到最高统帅的大将概是如此,自己当然更不会增添麻烦作什么例外。只是自己坦然,在风司冥却每每有所歉疚不安,以为自己平素并无所好,唯独对茶水似有特别的讲究用心。他既不能以私权私心为自己在中军置办茶叶茶具,每次相处,倒茶奉茶都是尽量的礼仪恭敬。知道他素来性情和举动的用心,青梵只是淡淡微笑着,一边伸手想要去接过茶杯来。“司冥?”手指触到了茶杯,却不见风司冥松手,青梵微微一怔,直觉抬头,见动作稳定、沉静面容也看不出半点波澜的年轻皇子一双眼直直盯住自己,幽黑如夜的眸子深处有光芒激烈闪动。青梵心上一动,眉头轻轻一蹙但随即放开。轻吁一口气,收回欲端茶杯的手与另一只笼在身前,青梵静静抬头,注目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