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公主……是啊,她的心意非常明显。班都尔由她主掌,最表面一层意图自然也不用更多担心。只是,兕宁的心思,鸿逵帝的心思 呢?是指挥卡斯特的劫掠为战争预备,还是最终支持御华绯荧,将卡斯特的一万人马像上次抛弃那个下毒地暗哨一样当成弃子抛开?如果是前者,面临的必然是苦战;如果是后者,我就不得不承认,鸿逵帝真是好心胸好头脑:获得了粮草解救饥荒,又趁机名正言顺削除了又一大部族的传统势力——无论博沃柯克的族民最后散归到哪个部族,接收的一方都必须经历一个磨合到信任交融的时期,而这些人这些时间,足够鸿逵帝动更多脑筋使更多手段了!至于无双公主,虽然她与秋原镜叶的谈话处处强硬,绝不掺杂私利私心,但是身为东炎公主私自离国越境就是死罪。班都尔第一大部族,草原巫女的最后血脉,御华皇族以下顶顶尊贵荣华地姓氏,一旦追究必将随着她这一冲动举动遭受莫大打击;兕宁愈演愈烈地部族势力与士大夫贵族世家的争夺,情势对比也会在瞬息之间扭转过来。若果真如此,若果真如此……”“若果真如此,草原内乱,也是王爷制胜之机。”见风司冥在口中重复两句便语声渐低,苏清不由开口。然而风司冥顿时森然一眼扫来:“制胜之机,你真以为御华绯荧是凡事天真的小女孩儿,任人耍玩地傀儡公主么?仔细看看她与秋原的话,哪一句不是对我北洛,但也是对御华焰的警告?!明知班都尔绝无可能阵前倒戈襄助外人,却硬生生把这种假设推到真实可行的边缘。她固然是在不顾一切地玩火,但那火一旦烧起来,头一个要紧张着灭火的绝对是兕宁城中逼她玩火之人!”风司冥语声落下,书房顿时陷入一片异样寂静。“王爷……”半晌,苏清方才缓缓开口,“但现在,无论鸿逵帝、无双公主意图如何,三日之后,都是我大军发往东方边境之时!”北洛胤轩二十四年(东炎鸿逵二十六年)八月,东炎博沃柯克部以天灾饥 ,出兵越境,犯属国越、av + 爻王褚立抗,被废,另立新君韩,得国库。九月中,博沃柯克部卡斯特越av 都,下护城二,旋转击北洛边城车池。洛军奋起抵抗,交峙。九月末,边报与卫、av十月十二,胤轩帝以靖宁亲王风司冥为三军元帅,上将军轩辕皓为副帅起兵四十万伐炎。大司正柳青梵随军监察。——《博览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四十一章 辟乱昔时路(上)枯木,瘦草。微有起伏的山包到处沙石裸露。两丈来宽的山间走道上黄沙侵满。路上,一行人马正不急不缓地前行。队伍前方没有普通商队或是旅人标示身份的大旗,三十余骑皆是草原武人的打扮,匹匹精壮的坐骑衬得道两侧山丘越发贫瘠,亦显出一丝不和谐的诡异。除了刀鞘的弯刀直接悬在鞍 上,锋刃映着将近傍晚的昏暗天色,发出一道道冰冷的反光。但骑手却似无意组合成特定的队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将整个队伍拉得漫长而松散。众人大声说笑之间时有一骑拍马前驱或勒马滞后,每一次变动都为后加入的人群带来一阵马背上的前仰后合。背后的来路上,焦烟的气息搅动着充斥尘土的空气,火焰肆虐的噼啪声响乘着热浪蒸腾的气流,循着唯一的通道一路追赶而来。“烧大起来了。”掀一掀被烟火味刺激的鼻翼,一名骑手伸手肘撞一撞身边同伴,粗声粗气说道。“嗯,总算烧大起来——看看今天才这么一点儿想着就气!”回答的声音透出明显的不痛快,马鞭敲一敲鞍前铁钩上挂的两刀干透的腊 肉,“那些不识相的贱骨头,爷爷早该下令把他们全做了熏肉!”“不过最近几个村子里面,倒真是这个油水最足——四天搜出来的东西居然比之前一个县城地还多!”“废话!越靠近av 烦!”随意向旁啐了一口。伸手一摩面上浓须,“这次算是榨完这一 个,下个目标非得叫挑个近点的。”他话音未落,身边之人已经一个大力拍马,同时向前方一个背影高瘦的男子大声喊道:“头儿,明天咱们目标哪里?”这一问声音极大,顿时引起众人响应:“是啊头儿,明天上哪儿榨金银?”“随便哪个不都一样。克乌刚不是说了。离 都越近金银财宝越多?”“头儿。兄弟们金银也够了,可不可以挑个离大军近点、女人也多点的村子?”“就是就是,头儿,这两天就没个见过两个差不多的女人,兄弟们早烦啦!”“去你的女人——咱们已经走过来这么远,要不干脆攻城吧?”“远也好近也好——头儿,听说这两天上头突然没了动静。不会是打算让咱们回去歇着吧?”一时间数个声音混在一起,将原本随意的气氛搅得越发混乱。“嗯……这村子倒也不算太小,还有一阵烧的。”被叫做“头儿”地答非所问,语气间地漫不经心顿时招来一片不满地抗议,“上头这两天是没了动静。说是北洛发兵了,卡斯特首领大人正召集所有将军和万夫长、千夫长商量对策呢。”“啧啧,北洛发兵了——这里可是av 的手伸得还真长!”满面浓须名叫克乌的男子哼一声。随即抬头。 “召集所有的万夫长和千夫长商议,那头儿你怎么没去?”“这还用问么?”抓住帽沿上垂下的象征千夫长地位的黑狐尾甩一甩,高瘦男子轻笑一笑。“别说当中还隔了一个卫国,光是av 有卡斯特大人亲率地两万铁骑,他风司冥再快,能一下子越得过来?再说,咱们可是首领大人亲口嘱咐了守卫回家大路的队伍,怎么好随随便便就擅离职守了呢?”“风司冥——冥王?!”克乌惊叫一声,就连其他骑士也一齐不自觉勒马,目光直直盯住随口说话、神情丝毫不动的头领。目光一扫定定看向自己、眼底无不惊惧悚然的部下,男子忍不住讥讽地大笑:“怎么?一个名字就吓住?少丢我草原人的脸了!两年前又不是没碰过,什么不败冥王,还不是在莫伦提逃得比兔子快?”“可是,可是那到底是冥王……” 1 6 k 小 说 wW w.1 6K.cn 首发“少给我‘可是、可是’结结巴巴!”手一挥,脸上尽是愤然不 平,“什么不败冥王,只会东跑西窜偷人空子的小鬼而已!上一次博沃柯克是没提防他狡诈滑溜,这一次非彻底剥了他常胜的名头!一听名字就谨慎小心过头还怎么打仗?首领当心点也就算了,你们紧张个什么 劲——我卡贝托手下带出来的可不是孬种!”“是是,头儿。那风司冥确实是个名过于实地小子,没人比亲身在莫伦提打败过他地头儿知道得更清楚啦!”卡贝托身侧一个骑手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笑道,“大首领没直接跟那小子交手所以小心过头,就比不上头儿这样的镇静啦!”卡贝托闻言顿时咧嘴,但笑容还未完全扬起就猛然收回,抬起手就是一巴掌向方才应答之人扇去,“打你个油嘴滑舌专灌爷爷迷汤的小 子!首领大人是一族之主,他小心是他地责任!风司冥顶顶狡猾,谁晓得这次又是什么主意。他要真真正正面对面打一场倒好,假如随便使个什么诡计领一队人马乱冲乱窜,遇上了就第一个拿你这小子牌!”“能面对面跟冥王交手,尤力可是太感谢头儿提携照顾了!”油盐不浸的回答引来队友的一阵哄笑,卡贝托也忍不住笑一笑: “说什么呢?草原上武士谁不想跟他交手,哪里就让你占了先去?再说就凭你这身板……幸亏还有那么十天半个月,加紧练练没准还能过上一招半式。”坐在马上看不出相对于一般草原人的身材矮小,被这么一揭短尤力顿时涨红面皮:“头儿你……你看着——召集的命令没准这就到营帐,只等大首领一点兵,我头一个报敢死队!”说着奋力一扯马缰,扳过马头就向前狂奔而去。黄沙道上顿时一片飞扬尘土。“喂喂,还真当回事啊!”卡贝托望着手下背影哈哈大笑,众人也是又一阵哄笑,随即纷纷打马追赶上去。一阵快速奔驰,众人片刻就到山丘夹道的尽头。出山一转进入相对坦荡地平川,听不见前方疾驰马蹄的卡贝托不由笑着啐一口,“呔!尤力这小子还真能跑,一句话就窜得没影踪。不顾念上司同伴好歹也着想着想马匹……”一边说笑着一边抬眼。只见前方二十步尤力一人一马停在路中。卡贝托正想上前说话,目光无意识地稍稍一瞥前方,顿时将双眼瞪得滚圆,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心上,周身仿佛顷刻间陷落冰窟——黑,纯粹的黑,像是从缓缓降临的夜色中抽出。肃穆深沉的颜色。好像就连其间刀剑戈矛原本流动的寒光都能一起凝住,衬着深色战甲下一张张同样全无表情的面孔,仿佛主司幽冥的塔尔陡然张开了不容逃脱地羽翼。“众将士听令——杀!”在被死神带走地最后一刻,卡贝托紧盯住冥王军玄色大旗地双眼,惊疑远大于恐惧。“……梅韦耶将军把守av 阳川三位将军齐心击破博沃柯克主力、击毙首领卡斯特本人,加上洛文霆将军在东北边境孩儿庄附近将卡斯特所布守军扫荡干净——殿下,至此博沃柯克部在av . 炎。”中军参赞言邑朗声奏毕。一边早有飞羽将军多马向端坐大帐中央最高位置的黑袍皇子撩衣下跪:“殿下,卫、av 杀、残兵逃窜、东炎人心惶惑之际。当是时机一鼓作气直捣贼巢,为我边境遭犯向东炎讨回血债!”多马话音未落,帐下一群将领纷纷离座跟上:“殿下!”“末将愿为先锋!”“殿下,下令吧!”抬一抬手示意众将起身,风司冥目光环视一周,语声沉着:“穷寇则勿追。博沃柯克虽败,但东炎境域广大根基深厚,我起兵出战已多 日,国中不可能毫无准备。此刻虽看似利于乘胜追击,但大军深入,后援一时难以为继,纵使攻下城池也难守卫持久,对我讨伐大局无益。”顿一顿,目光与左首轩辕皓视线相接,见老帅微一颔首,风司冥语声更加一分坚决,“草原久旱,百姓生计维艰,卫、av 炎侵扰劫掠。我王应卫、 两国国主之请出兵,驱逐犯军,还家国以安宁,用意在于抚慰百姓,解百姓于战火、饥荒之苦。卫、av 灾,但经此一事,农事紊乱影响巨大,而av . 计,当以协助av 方是我出兵根本目的,必千万牢记!”“殿下仁厚,末将等谨记。”多马率众叩首行礼,“殿下不追击东炎残兵,是为av . 炎不领殿下心意,反而再举大军——”“若鸿逵帝一意孤行,全不念我恩德,那本王也绝不再任他肆意妄为!”见帐中诸将齐声应诺,风司冥微微笑一笑,随即目光一凝,“今日先议到这里。众将且各回营,约束军士,随时预备——赫赫北洛大军,必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是!”风司冥挥手示意众将依序退下,“沈岩留下。刘复,洛文霆一到营中,立刻传他进帐。”看着侍立在风司冥身侧的亲卫躬身行礼,在众人之后转出大帐同时落下帐帘,中军大帐的空间顿时宽裕许多。然而自上座射来的三道锐利目光,却令帐中压力陡升,几乎连呼吸都有微微地迟窒。心中凛然,沈岩急忙向风司冥躬身:“殿下,洛文霆与所率部下一万精兵,按议定卡斯特可能布防一路东进,今日傍晚,于一个时辰之内先后拔除五处布 防,歼敌三千,斩杀千夫长四名。据回报,洛将军所遇之敌皆为无备之军,于措手不及间为我痛击消灭。依此情势,可见至今日午时战死卡斯特、击溃博沃柯克主力。我方行军消息皆不曾为东炎所悉;以av 心,分兵三路,同时解卫、av沈岩语声沉稳,述中不带任何多余情绪,风司冥嘴角不由满意地微扬 这位中军参将、斥候首领落座,风司冥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av 王君臣情况如何?”顿时起身,沈岩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奉上。“av 军得胜地消息下午传到,君民欢欣鼓舞。无不感念我北洛恩德。 王请臣呈上感谢殿下的手书。”见风司冥快速浏览一遍。读到后文速度渐缓。最终拈了信纸在指间反复轻摩,沈岩目光与几案右首安坐的青衣男子目光一触,顿时低下头去,“方才殿下与诸将所言,此次当以安抚百姓为第一要务。 国宰相景凌,领av 重整 国国内秩序——这是景相代av > 出神明一脉,为两国百姓交好情谊绵长,以宽容广大之心予以援手。因北洛之力宗庙社稷得以保全,此刻重建家园度过难关,av 听殿下调度指挥。”听沈岩说到最后语声已是不自觉地轻悦飞扬,风司冥不觉也回以一个微笑,但随即敛容正色,转身向右。将手中文书递给同样含笑看来的青衣男子。“太傅。”微微一笑接过。柳青梵极快看过一遍后又转递与轩辕皓,“愿奉靖王号令——这刘淙是被卡斯特打懵了还是打傻了,这种小孩子都不会说错的话也说得出口来丢人。还堂而皇之写到国书上?记得上次靖王殿下说 国景凌处事周密,若说的是今天这种程度,谨慎固然有余,心胸未免不足了!”没有穿着朝廷正典地官服,一身青衫与森严军帐迥然不符,然而一双明明笑意清浅盈然地幽深眼眸,却令眼前这个神情温和地男子散发出一种令人抑制不住震颤地力量。见沈岩不由自主深深低头,轩辕皓不禁好笑,随即轻咳一声:“毕竟av 危难之际求请外援,感激之余也难免一些不甘,弄出些投石问路地小花招倒是不算奇怪。”“投石问路的小花招?我诚心援手,北洛可不是随便任他这般试探乃至挑衅的。”嘴角轻扬,青梵勾出一抹冷冷微笑,“天下惟德与能兼者居之。无德无能,守不住宗庙社稷不得不依附他国,就该有依附臣服者应有的安分守己。在文字上玩弄所谓聪明,若非我北洛历来君臣一 心,他av“不过此次靖王殿下得皇上全权委托,在对外国事的处置上,确也可与皇帝陛下等同。”轩辕皓笑一声,将国书轻轻搁到风司冥案上。“不干不脆扭捏作态,明知大势所趋,总想最后争取些无用之名——这些文臣的心思,用到治国上不好?国小民寡,习惯在所有人中间看风向玩平衡也罢了,但这毛病若是就此生根一辈子改不了,以后同殿相处可是让人头痛得很。大司正大人,你身负督点朝臣之责,只怕要从此气恼不休了。”“气恼不休,不至于。不过是要杀鸡儆猴以杜效尤罢了。”被轩辕皓半是玩笑地一言提醒,柳青梵也舒展了面容,“到底胤轩二十年以后,朝中再无人犯此忌讳。远来之人不知北洛规矩根底,是我反应过 了——靖王殿下也不提醒。”风司冥微微笑一笑:av 必将向北洛真正称臣。不过正如轩辕皓所说,av 以言语试探态度和包容的底线,倒不是真心要挑动北洛不满。青梵是自己地太傅,一路扶持走来给予历练无数,但绝容不得外人有半点逾越不敬。 王做法虽在情理,手段未免落于下乘,有失国事交往的堂皇之 道;更恰恰触犯青梵禁忌,只言片语聪明自误,怕也是对方难以预计的了。他自幼师从青梵,师徒身份原不能出语提示,而青梵素性沉静,对自己虽关爱有加,心绪也少有外露。自胤轩二十年祈年殿中赤诚相见,却是他第一次当着属下、他人分明回护自己,心头一时抑制不住孩童似的喜悦,欢欣之情竟是比方才听闻大军全胜更甚。但随即眉目一敛,心绪已尽数藏起,年轻亲王从容开口道:“太傅,兵部侍郎李沐源出世 家,曾从军领兵,后又任职文事,熟悉朝政军务。援手av 当可以交与。”“李季夫,前尚书李寂嗣子,确有些本事。”青梵嘴角微扬,语声却转深沉,“殿下,臣此行是为监军,督察军规流程,并不与殿下决断军机实事。”“司冥明白。”低应一声,风司冥眼中精光闪烁。“一切行事,但请太傅督察。”从那双黑眸调开视线,青梵微笑一下,随即起身向外。“听到洛文霆脚步:若不意外,留下李沐,后日便可进军草原——殿下这场大仗究竟如何进行,柳青梵拭目以待。”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四十一章 辟乱昔时路(中)“雨大了,王爷。”看一眼身前密密雨帘中负手昂立的风司冥,再望一望分立他左右、身体与主上挺得同样笔直的黑衣亲卫,韩歧吸一口气,凑上一步低声 道,“是不是回神殿……”十一月的雨已带了颇深寒意,听到下属提醒,风司冥伸手拂去脸上的雨水,顺势向神殿台阶下侍立的韩临渊等招手示意,这才提步转身,“韩歧。”“是,王爷。”急急出声应答,但抬头只见黑袍亲王静静凝视自 己,幽黑双眼中透出沉沉光芒,韩歧心头一凛,随即躬身垂手,“已经派出兵丁到各处协助百姓接水储水。府衙正在同神殿一起,准备明矾、木炭等净滤之物,只等雨停……不,明日一早便派送到城中各家。”风司冥微微颔首,负手迈步,一边沉声说道:“草原久旱,雨水固然喜悦民情,但水汽偏寒,医署和神殿属下的医馆都要打起全部精神。药用之类所需不足,直接往 丘李沐那里去要。”韩歧立时应声:“是,下官明白。”“天灾持久,城中民力几尽,又加战事破坏……此番新定,凡事必以抚慰为先——宝 要地,不许半点差池。”“请王爷放心!”听他大声应答同时翻身下跪,风司冥脚下略顿,侧目看韩歧一眼,见他面上表情沉静坚决,年轻亲王轻轻点一点头,随即转身过去伸手将他拉起。韩歧起身后加紧两步跟上。“王爷,看这雨势怕只大不小,城中官署内院已经收拾妥当,王爷今晚——”“韩歧。”风司冥语声分明未变,韩歧却只觉周身突地一冷,“这里不是渤海郡,你也不是朝廷的赈灾使。”见属下脸上凛然变色,风司冥吐一口气。随即放缓了语声神情。“韩歧。你是能做事地人。这一次朝廷精选了你们这些文臣随大军一起,其中的意思我想不需要再多 说——记着自己的本分,尽责职守,就是东征的头等大功。”“臣……明白了,请王爷放心。”风司冥微微笑一笑,转过眼去,看到一身银色软甲的韩临渊正穿过雨帘大步向自己行来。待他走近面前。不等他行礼说话,风司冥已然开口:“已经准备完毕的话,立即出发回营。”“是!”利落地一礼随即挺身。简捷的两句指令,侍立在神殿门廊下的冥王军士迅速在殿前广场结队成型。从一名冥王铁衣亲卫手中牵过黑色战马“绝尘”,韩临渊恭恭敬敬将缰绳交给从容走下神殿台阶地风司冥。接过缰绳,风司冥又看一眼伏拜躬送地韩歧。见他人在雨中袍服尽湿,抬眼望来目光却越显精干坚决,再一瞥韩临渊表情。年轻亲王不由扬唇微笑。但旋即翻身上马。扬鞭同时一声令下,队伍顿时如一只黑色利箭穿破满城雨幕而去。冬季地傍晚天暗得很快,愈来愈大的雨势更加快了黑暗的降临。风司冥一路快马。到达驻扎在宝邯城北二十里的大营时已是一片夜的漆 黑。穿过几层防御直到中军大帐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早已奔上前伺候的马夫,风司冥走了两步突然在帐前顿住,低声道:“刚才,吓他做什么?”下了马正考虑是否要跟随进帐,听他突而开口打破一路沉默,韩临渊顿时一怔,但随即明白:“这点都经不起的没资格跟着冥王。”顿一顿,“这群软绵绵文弱弱地家伙每天都躲在最后,不吓唬吓唬都不记得自己身在战场,还老大定心地当自己蹲在承安——殿下,你真放心把背后就这么交给他?宝 大道连通av 池要塞。韩歧虽说有些能名,可从没独力主掌过一方军政,是不是还让庄一行……”“临渊,相识十五年,我还是头回听你为人这般担心。”听他语声越说越急,风司冥不禁低低笑一声。“武将不干涉文臣任事是你一贯铁律。或者这一次亲近不比其他,所以上心忧虑?”韩临渊闻言一惊:韩歧正是他本家堂兄。他少时离家,拜师习武,待从军之后越发专注武事。后数年征战在外,每年与家中联系仅仅一纸平安,亲生兄弟尚且隔膜,堂兄弟之间直是对面不识。他是以狠决好杀闻名的“冥王凶神”,性情相比同领高级军阶的多马、皇甫雷岸更多一分单纯,不谙文词更懒得费心与文臣应酬往来,借着严守在朝武将的行事规矩专一训练奚山校场的冥王亲卫,以至于堂兄韩歧以胤轩二十年北方大水时在渤海郡赈灾处事的优异表现被拔擢入京为官三年,他竟是半点也不知情。直到此次出征,风司冥点将调官,他才从临行前家书中得知消息。他随风司冥日久,如何不知冥王治下森严。虽然情节无碍,血缘亲近总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大军动处,身为将领自然对战场一切关键高度关注;从未经历战事的韩歧被委以重任,却兀自少了一分沙场地紧迫紧张,这才刻意放出凶煞气势逼迫提醒。这原是纯粹出于军事考量地担忧,但被风司冥一句,韩临渊自己也猛然惊觉打破了素来惯例。本欲分辨的话在嘴边转了几转,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不过一怔之间,耳边已听风司冥淡淡继续道,“从胤轩十四年跟我到现在,你还不清楚我么?量才而任,用人不疑,军队朝廷,放到哪里都是一样。内举不避亲,韩歧身上是有些文臣惯性脾气,但真做起事来绝不迂腐。四十万大军南线钱粮命脉,自可以放心交给,何必用两个人去做一人便能胜任的事情?至于庄一行他们,”风司冥回过头。嘴角微扬,黑眸中闪过一丝异常清冽地笑意,“这一路到兕宁多少城池?远不到我冥王军中最强一支出来显能地时候。”“是,殿下,最强的军人应该留着打最硬的仗。”看到风司冥眼中神采,想及战友同袍韩临渊精神顿时也是一振,但随即浮起的却是对眼前年轻亲王的由衷钦敬。定一定心神,躬身行过一礼。“殿下。末将这便回营整顿。请先告退。”“最硬的仗……”看着韩临渊银色战甲在雨夜中闪出的微亮光芒,风司冥低声念一句,摇一摇头转身掀帘入帐。候在大帐门边的侍从立刻取了干衣给他与两名亲卫周必、刘复换上。风司冥整一整袍服,抬头便见轩辕皓手持了文书从中央帅座上迎下来——纸封上两道红色斜纹,是东方玉乾关来地军报。“靖王殿下。”“轩辕大帅辛苦。”虽然轩辕皓只是此次东征副帅,但风司冥少年便在他麾下统军,为示尊重。称呼上始终只用“大帅”。报,风司冥抬手示意轩辕皓坐下,“今日营前军情如轩辕皓是北洛乃至整个西云大陆有名地儒将,除去了一身威震大陆地银甲,沉静若恒的微笑反而更赠一分从容闲雅。见风司冥在座上坐 稳,轩辕皓这才开口:“经前日、昨日夺城守城一战,博沃柯克的王旗旧部已经完全被击溃,所纠集前来增援、隶属郁木扎兹部下的军队在今天日出前全部退回奎河以北。现距离我一百七十里。今天白天整天。东炎军队没有更多动作。”顿一顿,轩辕皓露出一抹颇觉意味的笑容,“可以认为。这一次在白麓、宝邯的攻守争夺,给东炎那些以为我只能战不会守的家伙们一个大大地教训。鸿逵帝虽不会就此乱了阵脚,也会真真正正用心全力与我对战。”“这是自然。依靠分散的部族兵力阻止我大军推进绝无可能,当 然,就算御华焰调了全国的军队过来也是一样。”风司冥淡淡接一句,扬一扬手上军报,“慕容子归的军队已出玉乾关三百里,现在是到雁砀草原渚水中游角湾头一块?”轩辕皓颔首应道:“是,距离渚南两百六十里。玉乾关外东炎所设阳邑、骁关几处均已拿下,原守军应是向东退到渚南与班都尔部会合。慕容属下军队南端,今天中午已与我向西北延伸的梅韦耶所部接上,形成完整的南北一线布局。只要军令一下,大军便可同时向东推进。”风司冥闻言点一点头,起身离座,到帐中一侧所悬巨大地图前站 定。沉默片刻,伸手在地图上、下两处各点一点,“从角湾头到宝 ,跟从渚南到鹿角洼再到库库梅的鹰山防线,两军对垒数百里阵线几乎完全平行——三天时间摆成这样的阵型,就算对战争一无所知,也看得出这种情况罕见得很。同时东进,几百里长地全线出击,那也只是想象玩笑罢了,御华焰哪里会让我们那么舒服。”说着一边轻轻摇一下头,风司冥抬眼凝视地图上用醒目红线标出地鹰山防线,“占了宝 ,是把鹰山防线最南一头切下来,但防线背靠着沼泽,大军不可能由这一头的缺口直入东炎腹地。前日夺城是抢占了先机得手轻松,之后的守城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只怕相当地原因是宝 虽然位置也属要冲,却是连通av的渠道。 国既然向我称臣,控制通道的作用到不再那么重要。加上沼泽地利,袭取了宝 也不至于立时对他内地构成直接威胁,城池失守后夺回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坚决。但从明日……从现在开始,只怕再没这么简单。”“没有错。探子传来的消息,兕宁已经集结六十万大军,明日午时就会跨过鹰愁涧——对上贺蓝•;考斯 . = 够顺利到达第二道猫耳岭防线。”轩辕皓陈述语气全无起伏,风司冥听得忍不住眉头挑起,半转过 身,“大帅,我军此刻面对的,还只是鹰山防线。”“所以只有加快动作,抢在考斯 尔之前夺下鹰山一线主控权。”见风司冥眼中讶色一闪随即目光静静看来,轩辕皓微微笑一笑。起身两步走近地图。“博沃柯克已经在我控制,失去了头领卡斯特和宝 这个王旗以下第一大城,王旗驻扎的库库梅现在不过虚有其表,已经起不到防线要塞地原有作用。从我军到库库梅只有一百五十里,”手指在地图上一比,轩辕皓露出异常轻松自信的笑容,“这个,是必定要拿下 的。”风司冥也笑一下。目光却顺着他手指直落库库梅上方叠川草原上奎河河湾。“拿下库库梅。顺势就可越过奎河。郁木扎兹一定提兵来 救。除了此刻就在河湾的五千人马,最近的金沙角的一万三千不会作壁上观,必然配合了出动。而一旦金沙角和库库梅到了手里——”“鹰山防线的南头,就算真正撕开口子了。”轩辕皓轻快地接下 去,“如果能够拿住金沙角,进而夺下叠川草原更深一步的麦里屯,有此刻我们控制地博沃柯克和背后av + 南这一块彻底站稳脚跟。就算是号称东炎军神地考斯 尔领再多一倍的军队,也别想用半年十个月就解决战争。而考斯 尔现在,还在千里之外的兕宁。”“所以这个机会,大帅是绝对不愿意放过的了?”“虽然能够与东炎军神一战是所有为将者心中梦想,但只有确实的胜利,才是需要首先花心思拿到的。”轩辕皓笑一笑,“靖王殿下,你是主帅。如果不嫌我渐上年纪容易误事。这块骨头就留给轩辕来啃如何?”见他脸上含笑,眼中却精光闪烁极是兴奋,风司冥顿时露出笑容:“既是大帅的思考提议。自然是轩辕将军亲自领兵施展。”顿一顿,听帐外紧密地雨声,风司冥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草原河流大多浅 阔,浮于地表,但奎河渊自av 都有相当深度。不过将近一年大旱,河水也几乎枯竭,平原之上人马不成阻碍。而今日这一场大雨……方才回营时看到程思带着两队士兵冒雨出营,看方向是往东北河水上游去了?只不知这水一夜时间积得够不 够。”“殿下明察,秋毫不错。”轩辕皓躬身行礼,“至于仅有一夜筑坝所能蓄起的水量多寡,轩辕要的不过对方惊吓失措的片刻而已——水淹七军,期望远没有那么高。而草原原本最善骑军作战,这几日在此方圆百里驱驰往来,自以为占尽地利,虽然之前有夺城攻城之败,自恃之心一时也不能该。加上敌军此刻有原属博沃柯克的力木合与郁木扎兹的丘塔两名将领,两日来用兵调度尚未配合默契,必不能善用大雨骤降后的河水突变。不过轩辕也命曹锐带了八百人前往查探,若有异动则抢先袭扰以转移对方目光,殿下放心便是。”“大帅谋划果然周到。”风司冥颔首应道。两人视线相接,都是会心一笑。“不过,撕开了金沙角这道口子,还只是我们站住脚跟的第一 步。”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地图上,轩辕皓沉默片刻,静静开口。“经过了宝 这场攻防,东炎已经生出警惕,以后地攻城夺地怕是要花几倍力气。”“是。攻城不易,攻下了城池还要稳稳掌控就更难。但御华焰硬是逼着走到了这一步,已经再没有回头地道理,也不曾留给我们失败的退路。”风司冥语声沉沉,手指在地图上宝 的标记轻摩一下,“白 麓、宝 ,开头而已。但先例既开,后面地,照着做就是。”风司冥话音平稳,语气也化,轩辕皓却分明听得出一种异常强烈的自信从年轻 了的沉静语声中散发出来。下意识抬眼注目,只见风司冥突然从地图前抽身离开,几个大步迅速回转到帅案后,取过纸笔飞快写下几道军令:“刘复。”帐外雨密风急,趁着黑衣亲卫奉旨出帐瞬间从帐帘缝隙里挤进来的冷风将帐中火盆、铜灯吹得一阵光影乱摆,年轻亲王脸上神情也是一片模糊。轩辕皓心中微觉异样,正待开口,却见风司冥重新取过纸帐铺在案上,摇曳烛光下手腕上一道鲜红顿时跳入眼帘。心头猛然一震,轩辕皓缓缓将目光从风司冥身上转开。嘴角却是不知不觉间扬起一道浅浅弧度。亲手培养、扶持、一路追随,战场上冥王英姿卓绝的印象太过深 刻,竟让自己忘记了,这位统领宁平轩、执掌北洛最高军权地年轻皇 子,早不是当年那个为一二假想的对手便会忡心忧虑、忐忑难安的少 年。昔日单纯倚仗一分芶利国家视死如归的绝然而取得赫赫冥王之号的孤独皇子,以六年京师宦海的沉浮磨砺出日益纯熟的军政才华,更真正将那份包容万事、掌控由我的从容自信刻入内心。只是朝堂上地风司冥远比军中冷漠威严地冥王懂得为人处世,抛去迥异于年龄地冰冷淡漠。以谦逊恭谨调和一贯的威严冷静。让人轻易无法察觉靖宁亲王那副雍容沉着的面容下不为任何人动摇的意志和必然达成所愿的信念。即便是面对着最强大的对手。筹谋着最周密稳妥的计划布局,甚至首先安排好抽身退路,他也从未有一刻真正将“失败”二字加诸于自己——风司冥追求地不是单纯的胜利,而是胜利的完美。其实自己早该明白:从av 城夺地宣布两国交兵的正式开始,这绝不是为了遵循什么大陆古老的国战礼仪,也不仅仅是为向包括东炎在内的大陆诸国表露北洛“不得已而应战”的态度。用堂皇之阵地攻城夺地取代诡怪莫测地奇兵奇袭。不过是赫赫冥王向一切意图挑衅者宣告:这,才是风司冥真正实力所在,是冥王军真正实力所在,是北洛真正实力所在。粮草诱敌、诈败潜入、杀将夺城,随即以宝 求救关防诈开白麓城门再夺一城,环环相扣一气呵成。自av 柯克,面对城坚墙固、互成犄角的宝 、白麓两座城池,所用的计策虽已俗套。然而妙在情势人心地把握精准。城下大军动作时机捕捉丝毫不差,不过半天时间,风司冥已然实现兵法中不得不为之的“最下攻 城”。而当众将方欲庆贺进入东炎国境后头一场大胜。风司冥又是一道连夜备战守城的将令传下。距城墙百步布下的铁蒺藜阵,将趁夜杀来的原宝邯城首领莫乌所率两万兵士候个正着。草原各部军情不同,但博沃柯克与郁木扎兹的军马皆不惯掌铁,一夜之间人马损伤过半。等到第二日攻城,莫乌部下用草叶包裹了马蹄,步兵也套了木屐——如此防住了脚下铁蒺藜,行动却大为受制,早有准备的北洛军滚木投石自城墙上一齐发出,顿时大破敌军。与此同时,宝 西南的白麓,洛文霆遵循吩咐在城门前埋下无数一头削空的尺长竹筒,试图反攻夺城的东炎骑军才到城下,踏上竹筒的马蹄顿时被卡住,马腿折断,马背上骑士被甩出,死伤不计其数——风司冥轻易攻取两城,尚有守城将士不尽用命之说;但擅长奇袭之人守卫城池,竟连身都不许敌军靠近,仓促时间布置周密,便是军中老将都不由纷纷侧目。然而风司冥却似丝毫不为战事所动,城下攻打尚 急,他已经招了参议韩歧接手宝 一切事务,更带领拥有神殿主持资格的随军祭司到城中西斯神殿参拜行礼。取下宝 后,风司冥立即与民约法相安不犯。取出府库全部存粮按人头分给挨饿数日的百姓,将城区划成四块分开城中青壮与老幼妇孺,分别由随军祭司带领城中原有的神职人员安抚。原城中投降的守军全部收编,与北洛士兵一起清理城中道路与拆除损毁危房。其余民生种种,也都命人考察照应。城中百姓初时颇恐慌,待见家人生命皆能得保全,在祭司和神殿主持安抚下渐渐安定;虽然城外厮杀声时有传入,也无人闹事不安。攻城之难,原在城坚强固,更有城中军民齐心对外。此刻百姓相安,后顾无忧,守城压力顿时减轻大半。加上首领莫乌在第二日攻城时被巨石击毙,群龙无首,到了今日拿下宝 的第三天,竟是再没有靠近城池百里。抬头注目那幅巨大地图,凝视图上宝 城醒目的标记,轩辕皓微微眯起眼:东炎以劫掠手段将所受天灾嫁祸属国,进而侵犯北洛边城,北洛由是起兵反击。但说到底,不过是争斗纠结了数百年的两国借了这一场战事再无顾忌地争个雌雄高低。既有吞并一统之意,便注定了一城一地的攻守争夺。不仅要有能力攻下城池,更要有能力保住既得成果。风司冥临行特选了二十名自各府州郡选入朝中的能臣,又增加了四十名随军祭司,显然对此早有周密思考安排。想到今日日间在营中听到将士们的议论,无不是恍然大悟后毫不掩饰的钦服崇敬,轩辕皓忍不住又勾一勾嘴角。但听帐外风雨声声入耳,心中只觉难以言喻,脸上笑容也缓缓收起。素来以奇兵闻名的冥王,经此一战无人敢小视他城池攻防之能,但真正能够让东炎民心震动的,只怕还是今日这一场如有神助的大雨吧?天行有道,谋事在人。身为统帅,轩辕皓虽敬神明,却从不以卜 预言作为战争的考量,更不以为会有神明旨意扭转胜败定居。旷日持久的大旱百年不遇,但雨带的飘逸却自有规律。汇集了历年地理方志推算出可能的雨水天数,在需要的时候向所有人展示“赤诚动天”的奇迹,竟比战场上的胜败更能烙印人心——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神垂青:因为天意眷顾,所以雨露风霜也知配合。而这一个,不会辜负这样垂青。“大帅。”轩辕皓抬眼,从容迎上年轻亲王沉静的黑眸,“大军动作,必告监军。殿下,时辰不早,请与我同往监军中帐。”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孙子正文 第四十一章 辟乱昔时路(下)洛胤轩二十四年(东炎鸿逵二十六年)十一月 六, 王风司冥所率大军攻破东炎雁砀草原南方重镇高城,顺利与自玉乾关东进南下的慕容子归部队会合。高城在雁砀川南端,东接鹰山西临渚水,北面开阔草原,南方又有数百里无人戈壁构成与洛、av 南方博沃柯克、郁木扎兹两大部族往来通道咽喉,因其得天独厚之地 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然而,正是因为地理特异,高城虽称为东炎国中重镇要害,平日驻守的军士却并不多。单纯以数量看,军队总数甚至不计雁砀草原与北洛玉乾关相接处阳邑、骁关等地驻军的三分之一。此次北洛举兵东炎,是先响应卫、av 众。风司冥率大军自 国东南边城突入东炎境内,一路向北攻城夺地。而同时听命驻守在玉乾关的慕容子归率军东进,取下阳邑、骁关等地后即转兵南下,与自av 南北一条完整攻击线路,配合风司冥一路强攻的大军,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将高城彻底包围。高城守军数目原本不多,加上持续旱灾对民力兵力的严重影响,见到北洛大军压境战无可战,在风司冥强攻下死守一天后,高城守将统领穆 开城投降。投降交接过一切文书,主帅风司冥当着城中耆老与神殿侍奉承诺善待降卒百姓。穆 奉上高城太守金印,随即在府衙门前横刀自 ,以示自身不屈心意。北洛将领震动之下纷纷感叹穆蠡气节,风司冥于是下令将其安葬在城西两军激战处,竖立“故炎高城太守、高城将军碑”;又将神位和身前武器——紫刃刀收入高城神殿享受供奉,并亲自奉上第一炷香祝祷英灵往生安宁。安抚了一路惴惴跟随观礼,直到此刻心情方渐有平稳回复的地方耆老士绅,风司冥这才挥手招过亲卫。快马返回大军此刻地临时指挥驻在——高城太守府衙。府衙门前的血迹已经被洗去。淡薄阳光下。青石条上水痕宛然,与一边吸水透水极强的沙石地面形成鲜明对比。两侧门阙新换了北洛的旗号,门楣匾额上高城太守府几个字却没有改动,门口也不见守卫士兵有所增加。只有院墙后时不时冒出颤跳着的黑色帽缨,和随着微风传来的一声声低而沉稳的步伐节奏,暗示了此刻府院不同于往日的肃穆森 严。风司冥跳下马,下马地同时眼角余光已经瞥见街角转来地梅韦耶和慕容子归。向催马急急奔到自己面前地两人摆一摆手。示意两人稍候跟随自己入府,风司冥直接对上牵住自己坐骑缰绳的亲卫周必:“怎么撤了守卫?说过不仅要往来警戒巡逻,还要再增加一班守卫变成三组轮流——本帅的军令,竟不听了么?”“回禀殿下,是柳大人的吩咐,将守卫抽调一班到神殿,又把一班分派到城中各处水井去的。”将马缰交给专司的马夫,周必这才转身跟上风司冥。“柳大人会同许宁、李 几位文事官员。召集了高城府吏核对文书询情问话。知道旱灾后高城水源紧张。缺水日益严重,最后止剩下城西、南两处四口水井能够取水。之前守将穆蠡一直派重兵看守水源,每日限定取水数量顺序才保住了城中安稳。今次攻城。城西靠城墙较近的一口水井在混乱中被大石封住井口,柳大人已经命令立刻发掘疏通;另外三口也重新增派了士兵把守。因为水源关系紧要,柳大人特别吩咐,又让皇甫雷岸将军亲自带一队铁衣亲卫过去实地查看安 排。”风司冥脚下略顿,点一点头随即加快脚步:“大司正在府衙正 堂?”“是,柳大人和副执祭司还有几位文事官议事一直到现在。应该都还在正堂。”北洛因合众多民族而成,各族始祖优异,故而除同时作为皇族侍奉神明与先祖地最高神殿祈年殿之外,面向全体国民的太阿神宫亦是神明在北洛最高意志所在。副执祭司是祈年殿大祭司所属,太阿神宫主持乌伦贝林以下教宗最高执事人员。此次出兵,大祭司徐凝雪旨令四名副执祭司之首的池豫兮随军,统领神职人员,主持大军到处一切神道事务。池豫兮比徐凝雪更早就在摩阳山西蒙伊斯大神殿修行并获得承认,副执祭司首座的地位仅次于徐凝雪和乌伦贝林,被视为神宫主持理所当然的继任者。风司冥对神道宗教虽不热衷,但受柳青梵与徐凝雪相交密切的影响,政事凡涉及教宗神殿必极其重视,所行也比旁事更多一分细致谨慎。此次率大军进取东炎,沿途为安抚百姓收服民心,他果断地决断大量借助神明和信仰的力量。对神道教宗在大陆普通百姓的力量和影响了解愈深,风司冥愈是感觉到徐凝雪对池豫兮此一旨令地意义深重;而对柳青梵在数年之前便着意引导自己熟悉神殿事务,协调相应朝事政令地用心,更是感佩由衷。柳青梵此行以督点三司大司正监军,军中高阶各自明白胤轩帝如此委命的真正用意原在于借助“天命者”的身份与他过人地治政之能稳固所下城池;他又是与林间非并肩的毫无争议的朝臣领袖,因而所到之处凡与民政文事相关均由他接手主持并最终定议,神殿教宗之事自然也归在主掌之中。此刻听周必禀报,风司冥原本略显匆忙的脚步顿时放慢下来。稳稳几步走到正堂堂前,抬头见几名靛青官袍的文事官正低了头躬身退出来。目光一凝示意几人自行离去不必多礼,风司冥放轻了脚步在门边立定,静静听堂上两人一言一语对谈。“若推算无误。明日午后当有雨水降落。”“池先生能够确定?”合上宗卷,柳青梵淡淡舒一舒袍袖。“从历年记录上,这个时节高城的雨水相当稀少。前后二十日内下雨地次数差不多十年才有一回,每一次的雨量都不很大。且今年的情况又格外地不同于往年——池先生可拿准了。”柳青梵的声音一如朴素的沉静,末一句“可拿准了”亦不带任何多余情绪,听起来完全便似可有可无的叮咛。池豫兮的回答则极是稳定从容,仅仅在座上拱一拱手:“太傅大人,正是因为今年不同往年。旱灾使需要考虑的因素大大减少。豫兮才更能够断定这一两日必有雨 水。”“如此便好。”青梵微微颔首。拿起适才搁下地宗卷又看了两 眼,沉吟出神片刻,“只希望雨急些、大些……干脆些。”“若能如太傅大人所说,那是最好。可是天时非人力可穷测,依这一次雨水地情势,和高城历年地状况,有一阵的纠缠怕是很难避免。”“呵。所以我才说是‘只希望’。尽人事随天命谋事但求周到就好。最多也就是开拔时候拖泥带水 真有其他什么不好却也说不上来罢。”轻轻笑一笑,青梵随即转向池豫兮,“仪式上的种种,还请副执祭司多费心照管。”池豫兮闻言立起身来,对青梵恭恭敬敬欠下身去:“大人放心。职责所在,定无所失。”青梵微笑点头。池豫兮又行一礼:“大人若无别的吩咐。豫兮这便往神殿安排准备。”“好。”目送他走出正堂。青梵微微含笑的眼迎上同时一步跨进门来的风司冥,“殿下。”“太傅。”欠身行礼,风司冥随即挥手示意堂上伺候地官员仆从免礼。待众人依序各自从正堂退出。风司冥这才在青梵身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同时顺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呡一口,“明日便能有雨?”取过手边茶杯也轻轻咂一口,青梵微笑颔首:“应当如此。所以殿下要准备更衣,再到神殿一行。”“是。等池大人那边消息过来,立即就去。”见风司冥笑一笑搁下茶杯,一双夜一般的幽黑眼眸静静凝视自己,青梵一怔之下随即扬起嘴角。“我知道殿下不信这些,不过,为百姓诚心祈福是应有之义。殿下既然真心希望上天眷顾百姓平安,问心无愧,也就无须在乎那些妄言妄测、别有用心之辞。”顿一顿,注视风司冥目光神情,青梵笑容稍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为将者不识天文,不晓地理,不知古今之事,不通时宜之变,是为庸才。而将所处可能的一切转化为战场上制胜的因素,是身为统帅者应有的才能与职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则无足完胜。所谓将之大者,不会因为仅仅看似轻易地把握了那些微小侥幸而毁损一丝半点英明。相反,那些才是成就英名的真正原因。”风司冥轻轻摇头。但见青梵眼带询问地凝视自己,年轻亲王随即微笑起来。“太傅,司冥岂能不知太傅所教导的这些。不过曾不止一次听太傅言道‘天行有常,不为明者兴不为暴者亡。’神道诸事但表心 意,筹谋决断却绝计不可寄托微缈虚幻。然而此次一路所经,五十天来风雨天时每每验证,便是事先明知有太傅与副执祭司等全力演算安排,听到军士中不断传说‘神奇’、‘天佑’这些话……太傅,对天意天时地揣摩迎合,真地、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么?”凝视年轻亲王异常认真严肃的双眼,青梵不禁微笑沉默:他自然是能够体会风司冥地疑问。从十月大军自承安开发,近两个月来天时完全配合了行军与战事的需要。或雨或晴,不止不曾对行军作战造成分毫影响,大军过后及时的降雨更为安抚饱受旱灾之苦的归伏之地的百姓带来极大便利。这种情况在进入东炎之后越发明显:宝 以来,几乎北洛大军每攻下一座城池占据一处要地,次日或是第三日就必然降下湿润苦旱的甘霖,就像是天公也刻意要为北洛军送上“及时雨”的美名。加上风司冥每征服一地必然要到当地神殿或是神社仪式祈福,数城之后不仅东炎百姓由疑到信。就连北洛将士自己也开始深信不疑。身为统帅,风司冥对手下将士心思动向时刻把握清晰,或顺水推舟或推波助澜,使上下同心,士气之旺前所未见。但天时终非其他人力尽而可左右,所谓风云不测,风司冥虽然利用天时以强声威,到底不似战场上指挥运筹所得必胜那般有十足把握。内心深处怀疑不安其实一刻都不曾消失。只是他身当统军之重。这些话一句也不可对人言;纵是此刻挥去左右仅当着自己。若非刻意将话题转到这里,他也决不会肯表露半分犹豫。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停顿半刻,终于还是放下。见年轻亲王目光看来,青梵轻轻叹一口气:“司冥,我北洛国中,四时气候如何?”“我国中虽因地大跨越广阔。但雨热一线,自西南向东北,冷暖变异,四季分明。”“东南两郡气候呢?”“总体较西北温热,雨水也更充盈。”“与我东南两郡国土相接者,如卫国、av“卫、av | .平原,水量或许相近。降雨却比我国平均许多。”“那与av | 又是如何?”“东炎……”风司冥猛然顿住。一双精亮黑眸直直盯住青梵,“太傅?!”微笑颔首,青梵端起茶杯浅咂一口,似觉茶水已凉随即放下。袍袖一振,将双手笼到袖里放在身前,这才缓缓说道:“这些功课,我从来都只让你们——你、镜叶、亦琛三个做,不多说是怕因为奇巧分了正课地心思。不过有些事情,不需要更多深入学识也能了解分明。比如大陆气候,三国虽因各自地理呈现千差万别,但总体的雨热情况却都是一样。雪山因高度而渐次温降,内陆较沿海燥暖。冷气总向热处流动,当北方海上的寒冷水汽遭遇西南的温热,降雨也就成必然。我国中每年由西向东自南到北的水情就是由此而来。当然,西南背靠断云高山,而北方多以平原无甚阻挡的地势,也让这种气候特征格外明显。”顿一 顿,见风司冥神情专注,青梵不由又是微微一笑,“卫、av 炎西南,地理情况稍有差异,但总体与我东平、陈郡并没有太大区别。北方寒气袭入温暖燥热而成降雨,道理也是一样。不过今年意外的海上风弱,进入东炎的水汽不及到雁砀草原便以挥发完全,造成了一国数十年难见地旱灾。入冬后风势转为强劲,但草原灾荒之后天气又远较往年寒冷,所以草原上虽有冷气盘布,但不遇温热也无法凝冻落雨。直到西南风从我国一直吹过,两者相交才终于出现雨水。我命池豫兮每日观察风向风速,由此计算并建议调整行军,为地就是与西南大风保持同调,使我面前晴朗而身后有雨。这是考虑到作战实际地天时所需。不然,副执祭司首座身份何等尊重?便是倾国起兵也不当劳随军远行。但池豫兮是我国中天文历算最精之人,只有他一同来了我才安心。”青梵语声温和平缓,风司冥越听心中却是越惊:当年在擎云宫秋肃殿,青梵闲时也会说些风雨自然变幻之理,时隔虽久,记忆却没有半点模糊消失。后来又被要求遍读国史中地理天文各志,背诵各地风物民 情,虽然青梵向来只抽查熟悉程度从不多做解释,自己到底不敢只对文句一知半解,借宁平轩治政之便,寻着机会空隙必定考察深入。由此获得的了解,加上多年征战的经验,风雨冷暖、气候的各种规律,心中也隐隐有所< 合青梵与池豫兮给予的行军谋划的建议,哪里想到其中还有这般严整精密地计算?心中思虑,脸上神情亦不自觉地露出震动之色。觉他心思变化,青梵随即停住口。又喝一口茶水,顿一顿才轻轻笑道:“其实,山川地理气候之类,对战争虽有影响。但也极少能真正左右胜败。毕竟短兵相接,战况如何归根结底取决于两军实力。能够考虑到这些,也终究是建立在将勇兵强的基础上。把制胜之因转换成必胜之势……了解而后掌握,是让胜利来得更顺利些罢了。”“太傅教诲,司冥不敢忘记。”眉目低敛,风司冥心绪已然重归平静。“大军这一路行来攻克无碍,有天时之助,也有地势便宜。鹰山以西。原非东炎守卫之重。民生风俗也都偏类于我。所以攻克城池多能一击奏效。然而高城之后,有班都尔;南方金沙角到麦里屯,轩辕将军传回地军报,情势远较之前艰难。此刻若能有神佑天助种种传说,却是从一定程度上令情势偏向利于我方。就算不日相遇贺蓝.考斯 尔率 领大军,我军也不会从气势上输于他人。”“不错,确实如此。”青梵微笑一下。“眼下考斯 尔大军犹在猫耳岭东,先锋也还未到达鹰山东麓。借此时机散播传言,是不战而先令天平偏转。所以神殿祈福仪式不可以有半点怠慢,虽然有些弄鬼之 嫌……说不得,该怎么做还是要怎么做的。”听他说得轻松,眉眼之间一缕嬉笑戏谑,风司冥忍不住也轻笑起 来。“太傅说得有理。但司冥确是真心期望百姓得保,雨顺风调。民安其岁。”说到这里双眉微蹙。凝目青梵,“高城已经整整三月无 雨,不知明日……”“方才你也听池豫兮说了。必然有雨。”见风司冥转来的目光微带征询,年轻俊朗的面庞上笑意犹未隐去,青梵不觉嘴角越发上扬。起身走向堂外,待风司冥几步跟来,青梵这才从容道:“副执祭司的个性为人原不必多说,若拿捏不准,是断断不肯开口。高城位置特殊,周围环境又极有特点,就算只从地理上几点也知道必有几日风雨连绵。我所能最多不过推测,但在池豫兮,虽说精确不到时刻,两个时辰却是差不了的。”风司冥笑笑不语,随他穿过厅堂,一直走出府衙后门。高城地势东高西低,太守府建在城东延伸自鹰山地高地上。府衙周围既无高大建 筑,由此西望,城中景象尽收眼中。风司冥站在柳青梵身后,见他远眺城景,青衣袍带被风拉扯飘扬有声,黑色眼眸光彩微柔,低低喊一声:“太傅,风寒。”瞥他一眼随即转开目光,青梵负手身后淡淡微笑:“寒风好啊——等这风再刮一夜,就是神明保佑地大雨。”风司冥闻言一怔,他已轻笑续道,“不记得了么?沈岩给你地地图和侦察考语,草原十一月以后风行东北。高城位置,受鹰山阻挡而略有偏转地北方寒风正当其冲。方才说过,风自海上水汽充沛,明日西南暖风一到,两者交锋……池豫兮预计至少三日降雨,然后西南风力才会渐渐消退。加上东方鹰山阻隔,雨线应跨不过雁砀川北。司冥,这段时间却是要仔细筹划——毕竟,最终要面对地是东炎军神,一旦动作起来,速度绝不等人。”风司冥顿时一凛:“是!”顿一顿,“东炎定北侯部署,先锋大将赵坚已在猫耳岭集军三十三万。但从兕宁传来的消息,考斯 尔本人至今尚在京畿。”“不错,不仅考斯 尔,连同东方七大部族——沃斯沃、羌、阔罗斯、贝布托、郁木扎兹、博沃柯克……还有班都尔的首领主事,此刻都在兕宁,商讨如何同仇敌忾、共御强敌。”微微扬一扬嘴角,幽黑双眸却不动半点光彩,“难得御华焰明摆出这样一副鹰山以西任我取走毫不在乎的慷慨架势,若不趁势取下雁砀草原,还真对不起鸿逵帝这一番苦心。”六百里雁砀川,东炎第一大部族班都尔最富饶肥美的牧场——见青梵脚下微侧,转目北方,年轻亲王心中顿时收紧,一双黑色眼眸越发深沉。“博沃柯克卡斯特被我击毙,部族所在尽归我掌握。兕宁那名族长是鸿逵帝临时委命,既无实地也无族民。郁木扎兹原族长百力奇,因借兵莫乌被我击败,遂以年老将族长之位让于侄儿百戈。百戈年轻而无人望,此番觐见鸿逵帝特派右都将军珠 协助,以示众人对于郁木扎兹的宽容恩宠。阔罗斯、贝布托,两年前为我击败后另换首领;沃斯沃、羌两部历来为御华本族阿史叶迷附庸。加上原本与御华一脉相亲的班都尔,兕宁城中地七大部族……也许在鸿逵帝的计算,鹰山以西两片草原的代价,并不高昂。”话到此处,青梵猛然回首,一双精光锐利的黑眸定定看来,风司冥顿觉呼吸一窒。强自定神,长长吐一口气,年轻亲王直视青梵双眼,口中一字一句慢慢说完,“草原习性,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土地在彼,只为生养;或一时失落,一旦马壮弓强,顷刻便可夺还之。虽然御华王族立国已七百年,草原习俗一直绵延至今。鸿逵帝历尽十年辛苦收服草原十八部族,此刻难得王权一统的机会,纵使他素性极尽扩张断不肯将寸土与人,然而自恃强兵霸业傲绝天下,暂时将鹰山西麓不甚膏腴的一片放在我手又有何妨?司冥猜想,这才是这一路以来,虽遭遇抵抗,却不见多少顽强障碍的根源所在。御华焰,分明是想借此拖延准备,将旱灾之后保存下来东炎最精锐的部队,以逸待劳,等我们走进他布置好地战场。”“所以,这雁砀草原……这班都尔,就是他准备好地战场了?”缓缓将目光从风司冥脸上转开,面向北方,柳青梵唇角逸出一丝淡淡微 笑。“我想你猜的不错,司冥——无可避免要在这里,但,值得一 争。”“太傅……”抬眼,但见他眉目之间异常安宁,几次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默间,耳边似有一缕轻吟幽然不绝:“……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风司冥身子猛然一震,目光直越东北城关——鹰山森森,雁砀茫茫。大旗西风,如血残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 血。——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未 ~WWW.O 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正文 第四十二章 可堪回首,故道荒城(上)入景阳宫的一刹那,御华真明有些微微的失神。不是因为院中对比于一墙之隔鲜明殿宇的萧索,荒废了近三十年的宫苑原不可能保留当年极盛时候的光景。然而纵使此刻苍白冬日下一片触目的浅淡薄凉,静寂幽森的空气中却依稀一股其来自久的威严奢华。草木动摇间似乎分明传来夹杂着弦歌的朗笑与豪言,木叶斑驳不定的阴影中,恍若有昔日举杯欢饮、觥筹交错的人身再现:灵巧的侍童和宫 女,嗓音甜美的歌者,腰身如蛇的舞姬,心神游移、表情各异的朝臣,御案后头戴一顶精巧无比的新制金丝冠的君王,还有君王身边巧笑言兮的绝代佳人……雅丽兰黛,东炎第一美人,同为班都尔公主出身的克薇恩皇后的亲妹,威灵帝御华熠最宠爱的惜王妃。因为班都尔看重女子,年少好奇的惜王妃不惯埋首针 ,御华熠就为她打破后宫女子不与朝廷政事的成 规,每在禁城北面日常起居的景阳宫中欢宴宗亲群臣,于酒肴歌舞之间咨询朝政处理国事。酒到半酣的放松,含笑君主的宽容,加上美人绝世的风姿,记忆中那个比之于东炎历史沾染了过多浮华与安逸的时代,却也是历朝以来少有的平和:部族相亲、城邑安宁;身为朝臣,无须顾忌醉后失言失态的不敬,身为君主,也无妨偶然的异想天开。武略平平的御华熠,在位十七年间国内没有一场大的部族动乱。至亲拱卫地班都尔部率领下草原和平无争,仅此一项功绩“威灵”之号也当之无愧。而以轻松形式维系了部族朝廷的景阳宫宴乐,是威灵帝执政的最大特色,也是身为君主的最高智谋——少年时自己曾经痛加反驳的这句话,若没有之后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昙华兵乱”,也许当真会成为后世崇奉的经典和永传不变的成例。轻轻叹一口气,御华真明下意识地抬眼:自宫墙后挑出地飞檐,檐下被打成半绽花苞形状地铜铃昭示着那座殿宇昔日主人地偏宠荣华——独好昙花的惜王妃。居住的昙华宫里到处都体现了威灵帝的用心宠爱。就连最微末的细节也无不妥贴。正是君王这种不顾一切的热情。渐渐助长出女子的骄傲,酝酿出不安分者地野心。当威灵帝回归神前,素向安宁的班都尔陡生异变:皇后与王妃,亲生的姐妹为儿子反目成仇;族长和长老,亲生的兄弟为侄甥分裂相争。这一场如癫似狂的血腥争夺牵连得御华王族尽数卷入,到考斯 尔铁骑为皇后踏平反对太子焰的族 兄,绯樱宫主人最终得定。王族血脉已去三中之二,御华一姓元气大 伤,亲族之间罅隙难平——红颜祸国,雅丽兰黛和她的皇子被赐死, “母子分离,剜目 面,必令再不相识相见”,仪康太后一道旨令可见仇恨之深。曾经的姐妹相爱天伦相亲。彻底做过眼烟云。过眼烟云。对那个风姿冠绝一代地女子,自己其实是应该恨地。毕竟,是因为她的贪婪野心令全然无辜的自己骤然失去一切。那场王族地大难使骨肉永诀,兵乱后国中严峻更逼得自己在幼学之年便背井离乡整整二十年不能回还故土。然而,面对着再寻不着当年记忆影像的昙华宫,眼见曾经繁华至极的深宫广殿就连原本素色的宫墙也被艳丽朱砂粉饰得旧貌全无,只余檐下几只铜铃在风中作响的寂寞凄凉,却是再也狠不下心肠。昔人已往。权掌天下的君王、宠冠宫闱的妃子,过去了那么久,久得几乎要忘掉了真实容颜的人,说到底……是自己的一脉血亲。继承了一国最高祭司,为一切御华王族祝告祈福,亦是自己的职责。只是这景阳宫,却是自摩阳山大神殿返回后,第一次真正踏入。距离上一次已二十七年,但从孩提到少年时时耳闻目睹、每每切身与之的一切,记忆没有任何模糊。毫不迟疑地踏上殿宇侧旁灌木林间一条小路,脚下枯白的莘草和干燥的落叶发出沙啦啦的脆响。沿着小路两个转折便到林木尽头,眼前熟悉的豁然开朗,让御华真明不由微微扬唇。但目光只一扫,轻松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沉默片刻,笑意中流出一丝深深苦涩。雅丽兰黛,“鲜花丛中的仙女”。曾经的第一美人爱花惜花,景阳宫中玉树琼林,搜尽奇芳集得四季花开不断。就算被弃置多年,殿后花谢花开自在荣华,纵在这萧瑟寒风的冬日,软玉雕成似的花朵俏然枝 头,在一片幽森苍郁中平添几分生气。然而此刻徘徊花间的女子,却不见当年树下王妃顾盼倾国的艳光辉照。明明是一身炽烈如火的红,但苍白面庞上一双黑得惊人的双眸,让人越看越觉一股冰冷沁入骨髓。猛然惊觉少女身上只披了一领极薄的外袍,御华真明顿时皱眉。脚下加快,却在靠近少女三步时站住:“怎么穿这么少就立在风里,绯 荧?病了怎么办?”“病了不是正合你们的意思么?”黑眸深处骤然一道暗红色光芒迸出,但随即隐藏到低垂的眉眼下。转身行礼,少女苍白脸颊上浮起一抹歉意的微红,“绯荧失礼了,真明皇叔。”低缓的语声恭敬中一股有意无意的疏离,凝视低头侧目脚边落花的少女片刻,御华真明方才缓缓吐一口气,“听说三日前通明殿大乱,你被禁闭在这里……我与皇上说了,来看看你。”